第21章
辛怡满意, 拉上邢则,两人一同朝楼下走。
走在楼梯上,辛怡简短说明情况:“我好像知道呱唧在哪儿, 楼下的吕奶奶你应该听说过,刚从海南过冬回来, 我跟她打过交道,我也不想把人想得太坏,可是上次我丢出门的垃圾被人翻乱,快递盒子也让人拿走,除了她,没人来过我们这一层。”
邢则被辛怡抓住手腕, 视线落在她发顶,嘴角浮现笑涡,他不自在, 偏头去看消防栓。
站在门前, 辛怡深吸气, 调整呼吸,没成想,邢则手臂竟越过她肩膀,指节落到门板上,笃笃笃连敲三下。
准备都未来得及做足,辛怡嗔怪地回头怒瞪邢则。
灯光下, 女孩的眸光水汽丰沛, 瞪起人来没有力道,毫无威慑力。
邢则只觉得心痒。
他仰头, 喉结在薄薄皮肤下撑起锋利棱角,不着痕迹地上下咽动。
门内传出脚步声, 大嗓门挺嘹亮:“这么晚了,谁啊?”
防盗门猛地拽开,一阵混合食物味道的强风扑面吹来,辛怡距离太近,初战一个不妨被对方吓住,开口声音有点含混:“那个,打扰一下。”
邢则不动声色移动位置,同辛怡并立。
吕彩凤打量的眼神似有力度,每次都能让辛怡浑身不适,“楼上的两个小年轻啊,有什么事,我年纪大了,精力比不上你们,马上就要睡觉,你们有话尽快说。”
辛怡攥拳堵在胸口,“是您拿了703门口的纸袋子,请把它还给我们!”
邢则诧异,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
吕彩凤果然被触怒,发火的模样很像是一颗缺水干瘪的红柿子椒。
“血口喷人,你诬陷我偷东西,你有证据?没有证据你这就叫诽谤,你一个小姑娘,心思怎么这么歹毒啊,陷害一个老人家,家教都让狗吃了。”
大嗓门震耳欲聋,辛怡面色发白,耳边似被抽真空,只能听到沥沥嗡鸣的白噪音。
她张了张嘴,发出微弱的音节,却尽数被吕彩凤的喝骂掩盖。
无助之际,邢则握住她手腕,将人轻轻往后带,此举保护意味十足,就像是被他圈入领地,任何侵扰攻击,统统都会被摒绝在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邢则尽量平心静气跟吕彩凤交谈,诉明情况。@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辛怡抬头看男人的背影,很高大,外溢的气场垒砌出窠巢,帮她遮风,为她挡雨。
想到过往某些画面,辛怡鼻腔泛酸。
以前辛怡不可避免的跟尹慕谣起过冲突,最过分的一次,尹慕谣嫉妒辛志和朋友赞赏她的琴技不俗,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冲钢琴泼水,辛怡动怒,那架钢琴可是母亲的遗物。
具体情形辛怡已经不记得了,或者说她有意遗忘,争执的结局就是,她因为抓伤了尹慕谣手臂,辛志和勃然大怒,给了她结结实实的一巴掌。
那时候她便省悟,从此以后,她辛怡就是孤零零一个人,不会有人站在她身前,为她撑腰。
曾经深埋的奢望重新冒头。
她是不是也可以有所期待?
邢则解释完,驳斥吕彩凤:“我们之所以能直接找上门,也不是无的放矢,前几天您上楼之后,楼道里的垃圾就被人翻捡过,快递盒子也被拿走,上次我回家,也曾经亲眼目睹您在我们楼层东瞧西看。若是有误会,我们可以在警察见证下,坦诚布公解释清楚。是不是陷害,可以等调查结果。”
说着,邢则解锁手机,输入号码。
吕彩凤表情慌张,劈手抢夺,“报什么警,我告诉你们,我心脏不好,一个不注意,你们一辈子可都要搭进去!”
邢则很冷静,“那顺便可以把救护车一起叫过来。”
吕彩凤咬牙切齿,咧嘴哭嚎,恨不得将整层楼惊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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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则没来得及拨出去号码,手机被她一巴掌打掉。
黑色手机滑到辛怡脚边,她俯身捡起,拿衣袖蹭了蹭机身,一道清晰裂纹贯穿屏幕,手机也在瞬间熄屏,按几下都毫无反应。
辛怡暗叹,老太太身子骨壮得像牛,怎么看也不像是痼疾缠身。
听到老太太的大嗓门,邻居们纷纷开门来查看情况。
吕彩凤得到舞台,尽情施放表演欲,两只巴掌拍得啪啪响,控诉两个年轻人欺负一个老太太。
“世风日下,你们有证据吗?就诬陷我,欺负老实人。”
声音过于尖厉刺耳,辛怡摁住右边耳朵,眼看有人联系物业,任老太太闹下去,她跟邢则也会成为大家眼中的笑话。
邢则正欲转身从辛怡手上取手机,一只手攥住他衣摆,力道很轻,往旁边拽了拽,意思是让他挪位置。
邢则没让,辛怡干脆侧身挤到冲突中心,举高手机,播放铃音。
轻快节奏响起,老太太发懵,别说她,连同邢则也猜不到辛怡目的。
楼道封闭,传音效果极佳,早春里窗门紧闭,意外起到扬声作用。
铃声响到第二遍,大小几双眼睛干瞪着,忽听又起一阵声响,与正播放的铃音毫无二致。
至于声音方向……
楼道内,几人同时偏移目光,朝吕彩凤家大门望过去。
吕彩凤表情悚然,显然也是受惊不小,她脖颈僵硬,哪怕心里犯嘀咕,可表面仍在强撑。
辛怡下巴微扬,小表情透露着得意,似乎在说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她再度强调:“可以把你偷偷拿走的东西还给我们吗?纸袋里面有一只鹦鹉,它对我们来说真的很重要。”
巴掌声突兀响起,吕彩凤猛拍大腿:“是我手机响了,现在这个时间,可能是我儿子给我打电话。”
见老太太矢口抵赖,辛怡深呼吸,豁出去脸皮,冲着大门方向,清唱那首耳熟能详的魔性歌曲。
回望过去二十来年,什么时候做过这种事情,辛怡面颊烫热,惭赧与倔强同时撑起那副高傲表情,笔挺身骨。
观众太多,辛怡神思紧绷,反而找到调上。
唱完一句,她在重复第二遍时,不负众望等来回应。
门内,传出一声清脆的应和:“留下来!”。
一霎那,仿佛法槌定音。
一道小小的影子,哒哒哒地越过障碍物,从门缝挤出来,见到邢则跟辛怡,展开光秃秃翅膀,“呱”声大叫,仿佛在不满他们将它弄丢。
辛怡喜极,连忙俯身抄起呱唧,抚摩着它的小脑袋瓜夸奖:“呱唧真棒,唱得真好。”
看到只秃毛鹦鹉,吕彩凤嘴角抽搐,当初她看到随意放置在鞋柜上的纸袋,出于贪小便宜的心理拿回家,怎么也不会想到,里面竟藏着一只会讲人话的鹦鹉。
辛怡安抚好呱唧,朝老太太摊手,“把纸袋还来,否则报警!”
最后收场很有意思,老太太想装心脏病发,邢则拿来手机,直接就拨给120,拨号时强调警察出警不收费,不过救护车是收费的。
老太太顿时“回光返照”,强横阻止邢则摁下按键。
呱唧跟纸袋失而复得,邢则掂量着发光球,认出是花艳艳的玩具。
旁边,一只手小心翼翼伸过来。
辛怡仰头望着邢则:“能先让我玩会吗?”
邢则笑笑,发光球塞到她掌心,“我办公室里还有个新的,等回去我拿给你。”
辛怡欣喜摆弄发光球,见她太出神,脚步走偏,邢则拽了她一下,“走这里,那边是绿化带,里面躺着个醉鬼。”
邢则抬头远眺发光的楼群,喧嚣与静谧竟同时存在。
夜色笼盖下的城市犹如止沸的汤锅,香辛在慢炖中增厚,滋味浓郁适口。
邢则喜欢夜晚。
他偏眸,身侧的女孩垂着头,懒散额发搭在眉睫处,肌肤凝润白皙,构成五官的所有线条都偏圆润。
眉弯弯,眼弯弯,唇也弯弯。
组合叠加在一起,浓度升高,溢出丝丝怡情怡心的甜。
怪不得叫“怡”。
她是漂亮的,从见她的第一眼,他就知道。
邢则后仰,手按在后颈,有着锋利轮廓的喉结,借着夜色掩饰,悄然滑动。
他出声,声音有点低,有点哑:“不用你跟来的,我一个人就可以把呱唧送回去。”
辛怡扬起眼睛看他,“晚上吃得多,就当散步了,可以帮助消化,而且……”
“而且什么?”邢则盯着她,认真发问。
手指紧张扣着纽扣,辛怡一鼓作气:“而且我想找机会感谢你今天特意挺我来着。”
邢则挺意外,“这有什么值得特意感谢的。”在他看来,是很正常的事情,顺口便说:“你是我的人……”
话脱口而出才觉得不对味,人已经怔住。
他想说——你是我的人,我当然只会挺你。
上半句是简化版,完整版是“你是我这边的人”。
夜的根与蒂,盘错扎在城市的泥里,支出繁茂的荫,月光如雨丝,如春风,从缝隙泄漏而下。
两人都被月光淋了满身。
辛怡也因为邢则的话深受冲击,心脏不可控地狂跳。
身边,邢则回过神,从容改口:“我们是一个阵营的人,我那么做,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余光里,女孩点头点得很急。
邢则笑笑,自然转换话题:“刚刚的歌唱得挺好听的。尤其是那句‘留下来’。”
辛怡不满斜睨他,“这事就不能翻篇了是吧。”
“能。”停顿半晌,邢则非常突兀地来一句:“其实我唱歌还可以。”
辛怡眨眨眼睛,眼神期待,“展示展示?我听听是不是还可以。”
邢则懒散转动肩周,眼睛睨着她,“想听?”
辛怡点头。
熟悉的“哼”声如约而至,“可我不是随随便便的人。”
辛怡反应过来,眉眼弯弯地笑开。
第22章
夜色浓, 两人聊兴也正浓。
邢则谈及他经手的奇葩罕见病患,呱唧都算不得稀奇。
辛怡发出夸张地低呼:“你竟然还给老虎做过手术。”
她曲起两只纤细手臂,手指勾着, 模仿虎爪,“老虎凶不凶?”
邢则神色凝滞一瞬, 极快恢复如常,唇角悄悄上翘,“老虎是猛兽,肯定凶,不过能上手术台,一定是麻醉状态, 将近四个小时的手术,人累到脱水,顾不上想老虎到底凶不凶了。”
辛怡奇怪, “你开的不是宠物医院吗?总不会有人养老虎当宠物, 这不合法吧?”
他们行经一段路, 人行道正施工,自行车道与行车道之间没有栏杆设限阻挡,街边停了很多私家车,通过的话要时刻小心后方行车。
邢则让了让,“你走前面。”
辛怡看看左右,放弃找小路, 施工路段陷阱重重, 晚上光线又暗,走大路相对放心。
她没同邢则争, 只是,又一次暗叹他体贴周到。
从相处细节来看, 邢则表现真不像是没有感情经历的人。
辛怡走在前面,为提防“陷阱”,目不转睛紧盯地面。
路灯间隔改变,高大身影犹如太阳初升,移行而至,将她的影子覆盖包裹。
辛怡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有点别扭,挠挠脸,抬头望向前方,想着怎么还没到,明明白天走的时候,也没费多少时间。
“小心。”
身后,邢则忽然挡臂揽住辛怡,微微施力带动她往马路内沿靠。
很快,一辆破旧三轮车疾驰而过,车身上绑着高高一摞废品纸壳,突兀夹杂着一跟管子,横支出长长一截,险险从辛怡额发上擦过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惊魂未定。
以邢则视角来看,管子掠过去时,恰好刮蹭到辛怡额头。
“我看看。”
没等辛怡反应过来,邢则两根长指钳住她下巴,辛怡顺从抬头,跌进那双比夜色更浓深,更容易引人陷溺的眼眸当中。
仓促间,辛怡别开头,小声咕哝:“我没事的,没碰到。”
邢则放心,可仍是盯着她额头看,似乎更想亲眼验证是不是真的没事。
辛怡心乱,怪夜色深,怪路太长,赌气似的转身,自顾自往前走。
却听,邢则口袋里的呱唧忽然大叫:“豆腐~”
辛怡:“……”
她到底好奇,恰好他们已经通过施工路段,脚步放慢,等邢则走上前,两人并行。
呱唧探头出来,机灵的眼睛遥望三轮车离开方向,聆听吱吱嘎嘎的声音,鸟嘴一张:“豆腐~”
出口的腔调韵味悠扬,时空在眼前压缩,仿佛能够看到一个骑着三轮车的小贩,走街串巷卖豆腐。
学得太像,导致晚归的行人听到声音四下张望,寻找卖豆腐的小商贩。
辛怡好笑又无语:“它是从哪里学来的?都可以开辟副业,当个活字招牌了。”
三轮车行至路口,调转方向,转眼消失,呱唧盯得出神,身体探出来更多。
眼看它模仿成瘾,不想造成误会,邢则当机立断捏住它的鸟嘴。
他也挺无奈,“治疗闲暇,瞿盈盈会带它看乱七八糟的电视剧,前不久看的是部年代剧。”
电视镜头中有卖豆腐的画面,腔调独特,入耳难忘,呱唧学习能力又快,没想到会被它记到现在。
辛怡失笑,微微弯身,用指腹摸了摸它的小脑袋。
呱唧很享受,鸟头昂起来。
盯住它,辛怡陷入思考。
见她半晌没动静,头发被夜风扬起,一缕接一缕往自己身上搭落,邢则瞄一眼,极快地敛目。
“怎么了?”为什么突然不说话。
辛怡撩了下头发,应该是做出一个重大决定,神情转为凝重,“我要说一件事,可能会有点离奇,不过却是真实存在的。”她忽然并拢五指上举,“我发誓,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邢则脚步放缓,安静听她说话。
受到他眼神鼓励,辛怡将压抑在心底的秘密全盘托出:“我半年前发生过一场车祸,修养期间,偶然发现我可以感知到动物情绪……”
辛怡回顾过往,揪出所有不值一提的细节,丰富完善整个叙述,力证自己绝对没有说谎。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前路寂静,每个字都如同乍落的雨花,留下点点印痕。
说到末尾,辛怡心揪,偷眼去看邢则。
他侧脸与夜色相融,无法判析神色。
辛怡紧张,做出最后陈词:“就是这样,我那天第一次见到呱唧,并没有从它身上感受到任何负面的、不好的情绪,反之,它对周围是好奇的,充满探索欲的。”
邢则依旧没说话,脚步总是走走停停,连同辛怡的步速都被他带乱。
辛怡到底没信心,究竟会不会被邢则试作脑子有毛病,做出决定,她承认有很大的冲动成分。
自从与邢则相处以来,她总是处于被照顾的一方,如此一来,显得她好没用。
自厌作祟,迫切想要做得更多,更好。
可偏偏专业领域她完全是门外汉,直至呱唧失踪。
辛怡处于破罐破摔状态,踢了踢脚下台阶,“我刚刚之所以确信呱唧在楼下,就是因为感受到它的恐惧无助,很强烈。”
事情成功解决后,辛怡欣喜,原来偶然被赋予的能力并非毫无用处,这也是促使她吐露秘密的主要原因。
邢则毫无回馈,辛怡的心逐渐下坠。
彷徨之际,耳边忽听一声“呱”。
辛怡扭头,对上呱唧的眼睛,毫无杂志,极为清澈,见她看过来,又“呱”一声。
邢则笑说:“它肯定在感谢你。”
辛怡犹疑着观察他,执着于一个答案:“你信我吗?”
邢则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眺向远处楼群,嗓音略沉:“吃过蛤蜊吧?这种软体动物有种神奇的能力,它的软肉部分具备感光功能,通过光影改变,可以迅速识别危险,钻入泥沙之中。1962年底,有名俄罗斯女子自称可以用手指‘看’东西,即便是被蒙住眼睛,她依旧可以凭借右手中指跟无名指读书看报,有人猜测,她的手指上是否具有跟蛤蜊相同的感光细胞。不过真实性存疑,现在也无从考证。”
辛怡不明其意,不过,邢则所说的内容足以吸引她。
人行道被占,两人又不得已走在自行车道上,邢则调整位置,确保辛怡被保护在里侧。
他继续说:“蝙蝠可以利用回声定位,有人从中得到灵感,制作了一种响板,来帮助盲人,听起来是不是很不可思议?不过因为人类脑中缺少类似蝙蝠的听觉中心,实验失败了。”
邢则忽然扭头看辛怡,语气很郑重:“莎士比亚在《哈姆雷特》中有句著名台词——天地之大,比你所能梦想到的多出更多。”
辛怡凝视邢则,如奉神谕,心脏砰咚砰咚,热烈地跳动着。
邢则唇角上扬,“明白我想表达什么吗?”
辛怡猛点头,又摇摇头,她很慌乱,眼眶泛热,难堪地挠挠脸颊,“我理解能力不太好的。”
邢则有种冲动——想摸摸她的头。
可最终他只是曲了曲手指,仰头看向星空,说:“天地之大,我们生活的范围很小很小,不要去随便定义什么,世界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广阔,所以,我不会质疑你。”
黑暗中,邢则的眼睛在发亮,很像天际启明的那颗星子,哪怕路途迢迢,可仍然能够以它为坐标,准确辨明方向。
辛怡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坐标。
回到家,辛怡直奔卫生间,打开水龙头,捧起水流,急急拍向脸颊,带走难捱的燥热。
抬起脸,辛怡看向镜中的自己,灯光下,她的皮肤被衬得愈加白皙,那点异色根本就藏不住。
捧住下巴,指间感受着偏高的温度,一边想着降温,一边又控制不住,露出笑容。
香皂盒里,放着一块花朵形状的手工皂,辛怡将之托起,鼻子凑上去,深嗅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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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熙如早在一个小时前便回复了消息,洗漱之后,辛怡躺在床上回复。
沈熙如问她:“宝宝,第一天上班你就这么倒霉,还被邢院长看到那副窘样,我的天,你要不换个星球生活吧?”
辛怡回她:“我还挺喜欢这份工作的。”
沈熙如:“?”
“虽然被羊驼吐了满脸口水,还在邢则面前出丑,不过,今天我很开心,非常非常开心。”
开心的情绪持续到第二天。
邢则果真对辛怡的话没有怀疑,相关医护到岗后,就吩咐下去,给呱唧做个系统检查。
检查结果是隔两天出来的,检查单显示,呱唧拔毛的主因是由于身体里缺少某种微量元素。
当时呱唧主人在网络上查阅过很多鹦鹉抑郁案例,发现呱唧出现拔毛现象,先入为主判断它是得了抑郁症,并且强势要求做心理介入治疗。
原因查清楚之后,呱唧的治疗方案改变,无需每天再来宠物医院报道。
瞿盈盈有点失落,拆零食包装的时候,悄咪咪四下张望,“其实呱唧在的时候,我还挺开心,我的工作就是负责照顾它,可以趁机偷懒,现在没机会了,今天忙得我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
辛怡注意力被笼子里的红腹锦鸡吸引。
屏息盯着看,甚至很想伸手抚摸它华丽丽的羽毛。
“它的头部与图坦卡蒙法老面具惊人地相似,它的线状冠羽和华美颈部所披覆的亮金色与深蓝色横纹的搭配,其和谐可谓精妙绝伦……”瞿盈盈翻看一本书,轻声念出一段。
她将书展示给辛怡看,“你从邢院长那里拿的?”
辛怡点头,“突然对动物感兴趣,看到他那刚好有书,借回去看两天。”@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红腹锦鸡状态极差,眼睛闭着,身体总会突发性颤动,漂亮尾羽上黏附着少量血痂。
“它遭遇了什么,主人对它不好吗?”辛怡将书接回,翻到瞿盈盈刚刚读过那页。
瞿盈盈刚拽开八宝粥拉环,闻言科普:“红腹锦鸡是二级保护动物,为我国特有鸟种,私人是不允许饲养的。”
辛怡郑重摸出手机,点开“便签”,一丝不苟记录。
瞿盈盈笑她:“你这个人,怎么还一板一眼的,接触的多了,以后自然会记住。”她挖上一口粥送入口中,“这只红腹锦鸡是志愿者送来的,据说出现在公路上,不小心出了车祸,它现在正排队等着做核磁共振。”
瞿盈盈刚挖两口粥,磁共振科室的李医生来叫人:“奇怪,邢院长人呢,刚刚他还说这只红腹锦鸡由他亲自负责,转眼人就没影了。”
预感不对,瞿盈盈嫌累赘,扔掉塑料勺,猛灌自己半桶粥。
刘医生没找到邢则,招呼瞿盈盈,“盈盈,帮忙把这只鸡送过去吧,马上就排到它了。”
瞿盈盈认命,一个人抬很费事,辛怡拉开拉链,将书揣进怀中,主动去帮忙。
休息室。
邢则左手扶住饮水机,右手杵在眉心揉压。
身体太过紧绷,颈侧迸出青筋,屋内光线昏暗,额头一侧,细汗在阴影中闪烁光亮,微弱,细碎。
邢则出声,声音沉哑:“又来……”
第23章
最近几天没有再被动物本能困扰, 昨晚邢则还在庆幸,以为能够坚持久一点,没想到, 今天就让他尝到事与愿违的滋味。
这次是……红腹锦鸡?
邢则回忆与红腹锦鸡相关知识。
万幸此类动物攻击力不强,至于本能方面, 暂时没有令他感到头疼的习性。
“……还好。”
站直身体,重振精神,邢则眺向窗外,梧桐树已经发芽,枝梢缀点粉白花苞。
清风煦暖,溜进窗缝, 吹起邢则搭在额前的碎发。
一双眼眸暗如深潭,隐忍着,蒸出蒙蒙雾气。
不适缓解, 邢则松气, 活动活动攥拢的手指。
外面, 忽然传来吵闹声,雾笛般响起尖锐叫喊:“一级戒备,憨憨又又又来啦!”
憨憨是常客,每次扰得医院鸡飞狗跳,大家应对愈发熟练,邢则不怎么担心。
邢则凝睇着枝头粉色花苞, 在思考。
思考该如何将身负的秘密告知辛怡。
过去他并未考虑将自己的私事弄得尽人皆知, 毕竟匪夷所思,这么多年过去, 甚至连亲妈林秋寒女士都被蒙在鼓中。
经过那个晚上,辛怡对他敞开心门, 邢则就动了心思。
他对她,也想坦诚以对。
苦恼的是时机问题。
邢则低眸,目光落在掌心。
他有感觉,属于红腹锦鸡的本能无法避免的,正扎根生长,再过不久,他又会故态复萌,做出很多区别于平时的特殊行为。
近几天或许会是个好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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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则掸平肘间褶皱,没等推门出去,门外,响起护士惊惶喊声:“院长,邢院长,你快来,憨憨不对劲,看样子它是想跟辛怡玉石俱焚!”
没等护士跑到门前,巨响砰一声,震得她双耳发麻。
紧接着,一道人影从眼前飚射而过,如离弦之箭,模样都没来得及瞧清楚。
门诊大厅角落,辛怡缩在货架与墙壁隔出的夹角,欲哭无泪,她不明白,憨憨今天抽什么风,非要同她对着干。
起初憨憨被人牵进来,同往常一样,睥睨巡视全场,很快,所过之处纷纷举起头盔,最扎眼的是不锈钢盆。
憨憨瞧哪个不顺眼,便奔过去啄两口,啄着啄着,啄到辛怡面前,眼睛瞄准她,忽而凶性爆发,细长脖颈胀鼓,发出尖锐鸣叫。
辛怡第一次面对这种事情,试问哪个人类能经历类似遭遇——她被一只鸵鸟步步紧逼,慌不择路,缩进夹角。
辛怡甚至没胆同憨憨对视,眼神紧张,盯着鸵鸟以奔跑能力著称的双腿。
瞿盈盈昨天还跟她科普过,鸵鸟用于打架的“武器”便是双脚,非常有力,爪子锋利,堪比刀锋,可以轻而易举划开人类脆弱的皮肤。
辛怡缩下头,降低存在感。这也是瞿盈盈告诉她的,野外遇到猛兽,一定避免与它们对视,以为是无用的知识,眼下竟然派上用场。
身体上的压迫感并未减轻,辛怡默默数秒,缓解紧张,数到6的时候,门诊大厅陷入奇异的安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种安静像深水,表面平静,谁知水底会酝酿着怎么样的惊涛。
辛怡又把脚往回缩了缩。
虽然视力受阻,危险面前,一切感知被无限放大,如同全身覆盖感光细胞的蛤蜊,光影稍加变换,辛怡总是能第一时间感知到。
——披盖在她身上的阴影正迅速抖动。
一阵风吹过来,味道不是很好闻,与陈年,且陈很多年的羽绒被味道极其相似。
风里面夹杂两三根绒羽,落在脚面上,勾住鞋带,定风旗般上下飘动,起落。
绒羽吹走时,抽气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第一个发声的是心理科室那位顾医生:“憨憨在求偶!”
顿时,门诊大厅陷入沸腾。
笑声夹杂着议论,气氛轻松和谐,警报随之解除。
辛怡满头雾水,脑子木木的,没反应过来,顺着笑声抬头。
体长将近两米的憨憨,身体折起近一半,俯卧着,左右翅膀展开,有节奏地曲线抖动,脖子也随之左摇右摆,拧成麻花。
瞿盈盈过来拉人,她笑得尤其夸张,眼泪跌出眼眶:“天啊,憨憨在向你求偶!”
辛怡脸热,“求偶”二字让她局促:“我是人,它是鸵鸟,怎么会……”
瞿盈盈饶有兴致观察。
憨憨并未受到影响,全情投入舞蹈,摆动地愈发起劲。翅膀巨大,黑白配色,动作剧烈雄宕,眼睛虚起再看,倒是很像一只藏在羽毛扇后面的含情目。
即便是有瞿盈盈干扰,憨憨仍执着于向辛怡展现身体动作,它会挪动脚步,调整位置。
顾医生笑得很开心,她帮辛怡掸掉蹭到的墙灰,“可能憨憨真的很喜欢你。”
瞿盈盈夸张捂嘴,“憨憨好执着,还在跳,它是想打破物种壁垒,勇敢追求真爱?”
辛怡不自在,用手肘碰碰她。
瞿盈盈不甚在意,朝她挤眼睛,“你很厉害哦。以前亲近憨憨是邢院长的特权。”
辛怡反驳:“憨憨没让我亲近。”
瞿盈盈抓住她一只手,往前送,“那你现在试试看,憨憨会不会让你摸。”
等邢则快步赶过来,见到的场景与想象大相径庭,大家笑成一团,围观辛怡尝试抚摸憨憨。
顾医生说:“辛怡你看,憨憨眼睛眯起来了,它很享受。”
导医台的护士说:“第一次见憨憨这么温顺。”
瞿盈盈又引导辛怡摸憨憨脑袋,“你可比邢院长厉害得多,之前就算是邢院长,都没办法靠的这么近。”
“邢院长!”突兀的提醒声响起。
和谐气氛立时终止,瞿盈盈大惊失色,神情仓皇,倒像是做坏事被现场抓包。
她欲哭无泪,唇舌品了一番刚刚的言辞,恨不得当场撞墙。完了,自己得罪邢院长不算,还把辛怡搭进去了,她跟自己不一样,她无辜啊。
注意到瞿盈盈懊悔眼神,辛怡没往心里去。
邢则无视众人,去扯憨憨身上绳子,鸵鸟被迫起身,身形缓缓上升,将近两米身高,辛怡仍是紧张,后退两步。
“以后再来,多几个人牵好它,真出事了怎么办?”邢则面无表情,同带憨憨来看诊的村民沟通。
对方好说话,笑着应承。
憨憨走时,一步三回头,辛怡竟从一只鸵鸟眼中看到别的情绪,是不舍吗?辛怡觉得怪有趣。
“你还笑得出来?”瞿盈盈急得抓耳朵,趁着邢则同人攀谈,抓着辛怡躲去角落。“我跟你说,我害苦你了。”
“害苦”两个字说的夸张,辛怡满头雾水,“你说的哪句话害苦了我?”
“就是那句啊,我说你比邢院长厉害的多。”瞿盈盈颓软无力,偎进软包沙发,牵着辛怡的手荡啊荡,表情可怜兮兮求原谅。
辛怡坐到她身边去,之前顾虑多,小心按下好奇,生生忍住没去探询,眼下情形倒是不错的机会。
“说说看,邢则到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让你对他顾忌这么深?”
瞿盈盈丧气地撇下眉,“我刚入职那会,暗恋过邢院长……”
“你暗恋他?”辛怡吃惊坏了,习惯的腔调陡地出现转折。
瞿盈盈怕招人瞩目,慌慌张张去捂她嘴:“最多持续两个星期而已,毕竟他外形条件摆在那里,哪个少女不怀春?直到我发现他这个人吧,真的,不是一般的难相处,具体例子我给你举。爱情小火苗熄灭源于一件小事情,我刚入职那会儿,初入社会,挺想证明自己。当时我负责的都是小事、琐事,比如术前给猫猫狗狗剃毛,由于剃得又快又好,受到同事们夸奖,邢院长那时在场,我为求表现,大言不惭,现在想想都后悔,悔不当初啊。”
大言不惭的内容无非是沾沾自夸,夸自己剃毛能力一流,据瞿盈盈所说,邢则听完,表情就有点不大对劲。
“他冷笑你知道吗?笑得我心里毛毛的,事后老员工过来提醒我做好心理准备,我还挺纳闷的。没想到,几天之后,一次工作会议上,邢院长当场宣布,有家宠物医院举办首届‘毛都没有’剃毛比赛。”
辛怡觉得这个名字有趣,跟着低低重复,“……毛都没有。”
灰暗往事蒙头砸来,瞿盈盈懊恼后仰,盯着天花板:“那时候,我是第一次见识到邢院长的胜负欲,有种被针对的感觉。结果可想而知,我状态差,发挥不好,遗憾败北,最后的冠军是邢院长。拿到奖状,邢院长经过我身边,那个眼神,我至今难忘。”
高高在上,傲岸睥睨,瞿盈盈当时差点哭出声,理所当然的,暗恋的小火苗“啪”一声,灭了,灭得彻彻底底。
“还有还有,类似的事情很多,我们有家宠物医院举办过大大小小无数场比赛,每一类比赛都只举办一届,除了‘毛都没有’,还有‘你想皮吃’。”
“你想,想什么?”辛怡以为听错。
“就是‘你想皮吃’啊,给宠物做皮试的比赛,宠物做皮试难度挺高的,毫无意外,邢院长又是第一,没有争议的冠军。”
见瞿盈郁郁寡欢,辛怡拍拍她,以示安抚,虽然觉得不妥,可是……她真的控制不住,想笑。
瞿盈盈不乐意,“你在笑是不是?”
辛怡撇开脸,刻意闷着声,“没。”
瞿盈盈重新躺回去,身塌骨软,几乎与沙发融为一体,“你现在能笑就笑吧,被邢院长盯上,以后可就笑不出来了。”
辛怡不信,“哪有那么严重?”
瞿盈盈故作黑脸,表情阴森森,做下预言,“哼,有你哭的时候。你现在啊,就是被猛兽盯上的猎物,他不会干脆利落吃掉你,只会戏耍你,让你恐惧,让你崩溃,让你的一颗心比死灰还死。”
中途有同事过来,敲着背缓解酸痛,他们就职资历比瞿盈盈老,知道的更多。
于是,辛怡端端正正,旁听好几段关于邢则的八卦。
主题围绕他这个男人胜负欲不是一般人能忍受,两年前,邢则刚刚二十六,正是好年龄,不乏给他介绍相亲的。
介绍人是长辈,他不好驳面子,人挺不情愿,去是去了。对方见他皮相上等,条件优越,心思蠢蠢欲动,话语间,少不得美化自身形象。
“聊起爱好,那个女孩子说自己喜欢骑山地自行车,在业余比赛上还获得过不错的成绩。”
四周围立刻响起夸张吸气声,瞿盈盈头一埋,嘀咕,“完了完了,当着邢院长面说这种话,自找苦吃。”
“以你们对邢院长的了解,肯定猜到接下来的发展,相亲的那个女孩,跟我是初中同学,她说,邢院长听后,原本面无表情一张脸,忽然就勾出一抹笑,怪怪的,并且在结束之后,约她下次一起去骑山地车。我那同学单纯啊,满心以为邢院长对她也有点意思。”
事情的发展符合所有人预判,相亲对象再见邢则的时候,他配齐所有装备,骑着山地车,在公路上将人家女孩远远甩在身后。
女孩当天为追赶邢则,跟他多说几句话,人特别狼狈。偏偏邢则跟她较劲,她越追,他骑得越快。
最后女孩气坏了,相亲自然是告吹。
老员工想起一茬,“我说那阵李润怎么也着迷于山地车,购置不少装备。”
有人反驳她:“那哪是着迷啊,分明是被邢院长逼的,就为了陪着他练习。还有举办‘毛都没有’,‘你想皮吃’,比赛的时候,邢院长彻夜苦练,李润跟他几个朋友纷纷遭殃,被当成练习对象,要不是他们争取,可能都要被剃成秃子。”
听完,辛怡艰难从胸腹间吐气,略不安,手指无意识抠挖沙发扶手。
之前只是瞿盈盈一家之辞,辛怡没太放心上,眼下是百口同声,辛怡不得不慎重对待。
她有点难安,又心存侥幸,也许呢,也许她们的了解并不全面,捕风捉影,你一言,我一语,他人之口塑造出另一个邢则,不怜香,不惜玉,最主要的是争强好胜,知难而进。
“聊天群”散去,江河入海般,回归各自工作岗位。
辛怡也有事情要忙,甲胄作息时间固定,一觉睡醒,会去食盆等着放小零食。
行为训练的效果不显著,甲胄仍是格外黏邢则,沉迷于主人的味道,为了不影响工作,邢则妥协,办公室特意开辟出一角,用来安置甲胄狗窝。
辛怡过去时,办公室门敞着,邢则面对电脑,双臂抱着,看样子,应该是在查阅网络文献。
敲了敲门进去,甲胄迎上来,花艳艳喵喵叫,自桌子上跃下去,围着辛怡,支起毛茸茸大尾巴晃动。
辛怡喂好甲胄,转去休息室泡茶,端着茶盏,轻手置放于桌面,盏底与木质桌面轻磕,邢则专注力受到干扰,捏拧着眉心,转头同她道谢。
他确实需要喝杯茶提提神。
辛怡细心,经过几天观察,摸准邢则生活习惯,知道他喜欢喝哪种茶,一声谢谢,心情犹如雨后春芽,抖掉珠露,晃掉满身负累。
她看着脚边狸花猫,挑起话题:“花艳艳好像还挺喜欢我。”
邢则端起茶水,凑到唇边轻吹,“花艳艳亲人,哪怕流浪时受过不少伤害。”
甲胄喝过水,嘴筒子往下滴答水珠,辛怡顺手拿起方巾,细心为它抹除,她偷偷抬眼观察邢则神色,不安试探:“你不觉得……”
“嗯?”邢则眼神懒散,鼻音漫不经心,富有质感。
敲了个回车,邢则滚动鼠标,安安静静等待下文。
“你不觉得我好像很受动物欢迎吗,可能是身怀特殊能力,小动物们好像都很喜欢亲近我。”
辛怡暗暗轻咬下嘴唇,紧张屏息,静待邢则给出的反应。
少顷,“哼”声响起,很熟悉,梦境中出现过,明明动静微小,不值得一提,辛怡整个人,却被直击脑仁的振响震得麻酥酥的。
“一般般吧。”说完,邢则滚鼠标的手稍顿,似不自在,指下动作加快,满屏的英文文献变成一道道虚线。
话出口完全是出于习惯,积年累月养成的,由于今天遇到一个小病患,病情罕见,他急于查找万全的应对方案,只分了很小一部分注意力给辛怡,于是……
好在辛怡没有特别反应,邢则安心,缩小窗口。
他又呷一口浓茶,攥住杯身的手指忽而难耐地拱起。埋匿于体内的动物习性正蠢蠢而动,寻找薄弱处突破。
辛怡哪有精力分出来关注细节,她现在人是懵的,脑袋空白。
怎么办,邢则好像真的在闹小情绪,他肯定是在生气,生气锋芒受到挑战。辛怡很急。
邢则忽而俯身,额头枕进臂弯,稍缓后抬头,眼底里有挣扎,隐含的表情也很挫败。
“那个……你听说过一种食物吗?”
听他开口说话,辛怡赶紧打点好精神,僵笑:“什么食物,只要网络上查得到的菜谱,我都可以做。”
邢则视线瞥开,人极度不自在。
“蚂蚁蒸蛋。”
辛怡反应慢了整一拍,“……蚂蚁蒸蛋?我倒是刷到过新闻,某个高校食堂里出现一道的一道黑暗料理吗?就是,蚂蚁跟鸡蛋一起蒸?”
邢则颔首,艰难吐字:“想,吃。”
辛怡:“……”
她观察邢则表情,不像在开玩笑,跌低的心情开始覆土,盖棺长眠。
辛怡不确定,邢则是否不满她言辞,故意怄气,甚至想用蚂蚁蒸蛋这道菜为难她。美好形象顷刻如同石膏像般,残损崩裂。
短暂地无措后,辛怡捏捏手指,跟他确定:“你确实想吃?”
邢则视线偏着,难以启齿,声音自牙缝含糊挤出来:“蚂蚁其实是一味中药,有通经活络的作用,偶尔可以吃一点。”
听他解释,稍稍舒坦些,庆幸没将人得罪太死,他好歹还需要费劲想理由,有所遮掩,而非明火执仗。
是不是意味着,她还有机会力挽狂澜?以后可千万吃了教训,再不能踩邢则雷区。
再度得到肯定答案,虽然邢则怎么看都不是很想吃,倒好像是受人胁迫,辛怡不敢再触他霉头,尝试从购物网站上下单。
手指落在屏幕上轻滑,辛怡表情惊奇,眉梢轻颦,没想到,购物网站真有食用蚂蚁干售卖。
她抬眼看看邢则,视线回落到屏幕上,迟缓地按下购买,进入付款链接。
半晌吐出一口气,说:“等到货我就做蚂蚁蒸蛋,你会吃吧?”
辛怡想的是,邢则反悔的话,发货前还来得及退款。
邢则一手撑额,心不在焉,闷闷回了个“好”。
辛怡眼前有点黑。
她没底,可又问不出口,瞿盈盈跟一众同事提前料准辛怡的“下场”,事实好像已经摆在眼前。
辛怡摩了摩嘴唇,到底没求证什么。
她暗暗给自己打气,近几日好好表现,邢则面前小心谨言敏行,一定可以扭转乾坤。@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嗯,说不定可以。
等她人一走,邢则迅疾起身,紧阖大门,面对甲胄好奇眼神,邢则沉着脸,在手机上飞快敲字,他现在心情有点糟糕,急需一个宣泄口。
李润平常清闲的很,早就等着看邢则热闹,消息很快回复过来:“没控制不住想吃蚂蚁?啊哈哈哈,可是红腹锦鸡主要吃的不应该是花啊,果的吗?我查查看……”
一分钟都没有,第二条消息进来:“查到了,查到了,红腹锦鸡主要食物是植物的叶、芽、花、果实和种子,偶尔也吃农作物,你怎么传染上红腹锦鸡习性,偏偏想要吃蚂蚁?”
邢则脸沉如冰:“人各有喜好,动物也一样,可能影响到我的那只红腹锦鸡,食性如此,偏偏就是喜欢吃蚂蚁。”
李润蠢蠢而动,“到时候叫上我吧,你吃的时候,我给你拍照,留作纪念。”
邢则轻飘飘回他一个“滚”。
辛怡发现,邢则情绪很不对劲,表情阴郁,精神上恹恹的,状态倒好像是大病未愈。
为求表现,回家坐车时,辛怡盘算着晚上的菜谱。
邢则对她的厨艺十二分满意,说不准能扳回一城,邢则也能消消火,将她的无心之失就此揭过。
辛怡与邢则并肩走出电梯,到了自家地盘,邢则给甲胄解开牵引,放任它撒欢。甲胄步伐远没有往日轻快,下电梯后,仰着嘴筒子到处闻闻嗅嗅。
“晚上吃炸带鱼怎么样?荤菜再来个尖椒牛柳,汤的话,我们今天喝冬瓜海带汤?”辛怡一根根手指数过去,总觉得不够。
邢则眼神发黯,忽而快步走去辛怡家门前左侧,那里打了一个半人高的鞋柜。
甲胄守着柜子腿,嗅嗅这,又嗅嗅那,状态急躁,用爪子在附近耙来耙去。
辛怡感受到哈士奇的情绪,问邢则:“甲胄怎么了?”
邢则下巴微扬,指了指鞋柜上的快递箱,“你的东西?好像被翻捡过,纸盒有刀划的痕迹。”
第24章
辛怡想到自己今天确实有快递。
通常情况, 快递都是放小区的快递柜,业主有时间会去取。还有一种情况,贵重或者大件物品, 快递小哥会送上门,物业管家负责配送到户。
为求厨艺有所突破, 辛怡斥巨资买下一套锅具,今天快递小哥送来的时候,管家特地打来电话,通知东西会给她放到门口鞋柜上。
“我的锅!”辛怡失态地扑上去检查。
快递箱子果真有损坏痕迹,用于封口的胶带都被扯开,露出里面用于防震的气泡纸。
拆开箱子, 辛怡掂起锅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检查。
邢则拧眉,指着某处:“这里有划痕。”
辛怡也注意到, 气得眼泪汪汪, “谁这么没素质, 乱翻人快递!”
邢则分析:“那人可能想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用刀割气泡纸,用力过猛,留下这一道。”
辛怡委屈,心疼自己的新锅:“我要去投诉快递!”
邢则横臂虚虚拦了下,看她一脸委屈加心疼, 声音转低, 温和语气似在安抚:“不一定是快递,你看看你的鞋柜, 被人泼了茶水。”
经他提醒,辛怡才发现, 自家鞋柜湿漉漉,表面残留几片枯卷的茶叶,不知道过了几次热水,颜色都已淡去。
辛怡气愤过头,绕着原地转上两圈:“是谁干的,我是在小区里得罪什么人了吗?”
怪不得甲胄刚刚围着柜子腿闻来闻去,原来是有人恶意捣乱。
看辛怡魂不守舍,邢则代为打开柜门,检查鞋柜里面,几双靠近门缝的鞋遭了秧,颜色浅的茶渍尤为明显。
鞋柜是原房主装修时用剩下的木材,另请木工师傅打的,材料不足,导致柜门开阖不严,茶水才能泼进去。
看到毛毛鞋惨状,绒白软毛结绺变塌,辛怡气坏了。
她拿出手机拍照,又习惯性地抬头找摄像头。
“我明天就联系物业,让他们帮忙协调安装一个摄像头。”邢则挽卷衣袖,拎出脏鞋,抖了抖上面沾到的水渍,“趁着暖气没停,赶紧拿出来晾晾。”
辛怡不甘心,“就这么算了?”
邢则偏头让辛怡先开门,拿鞋进去,找地方晾晒,“不然呢,报警吗?加起来的财物损失,警察应该不会受理。”
辛怡闷闷的,嘴抿着,眼睫耷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安了监控,那人自然会收敛。”邢则又帮忙将两个快递箱子搬进来,堆放在玄关。
辛怡犹豫问她:“你能猜到是谁干的吗?”
邢则整理好箱子,起身叹气,“以作风来看,不难猜到,难的是没证据,甲胄能闻出来,偏偏又不能开口说话。”
察觉辛怡情绪不对劲,甲胄扬起嘴筒子,往她手上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哑巴亏哑巴亏,说的就是眼前这种情况吧?”辛怡揪起甲胄嘴皮,往两边拉扯,她突发奇想,眼睛亮晶晶望着邢则,“你说,如果人能够拥有动物的能力就好了,比如,就像上次你说的,蛤蜊的感光功能。或者,跟甲胄一样,能够拥有强大嗅觉,真要是这样,我就能理直气壮去给自己主持正义。”
灯光下,邢则身形微顿,犹如凝实的雾气,缥缈且神秘。
“你怎么了?”辛怡拿来湿纸巾,朝他递去。
邢则恢复如常,目光飘移:“倒是个不错的想法,动物的能力赋予人类,人类被它们的习性所支配……”
辛怡突地摆手:“还是不要了。”
邢则一愣,不明白她态度为什么会转变这么快。
辛怡盯着甲胄,噗嗤笑出声:“说起被动物习性支配,你知道,狗吃那个的,我才不要被甲胄影响。”
邢则:“……”
他脸有点黑。
原本还觉得是个不错的机会,顺理成章坦明秘密,可辛怡那番话,令他生生给憋住了。
邢则摇头失笑,算了,以后会有很多机会。
“你把锅具链接给我,我来重新买一套。”
“就是划痕而已,还能用的,没必要浪费钱。”辛怡严正拒绝,浪费不好。
见她板着脸,邢则没坚持,考虑悄悄下单一套炊具,辛怡兴趣在此,收到货后再告知,她也不好推拒。
经此一事,辛怡自认与邢则关系缓解,晚上尽心烹饪三菜一汤。
吃饭时,邢则明显食不下咽,吞米饭如同在吞刀片,菜也不怎么夹,人坐着,沉默寡言,颇有点坐地自划,形影相吊的意思。
辛怡隐隐不安,每道菜都尝了尝,不确定地问他:“是不是我做的不好吃,还是你身体不舒服?”
直面女孩忧心神色,尤其是那双水光晃漾的清粼明眸,邢则尽量松弛自己,努力屏蔽红腹锦鸡的影响。
“只是今天有点累。”
吃过饭,辛怡坚持没让邢则做扫尾工作,她一手兜揽,催他尽早回去休息。
好意难却,邢则牵上恋恋不舍的甲胄归家。
等人走后,辛怡盯着门口方向,失神茫然:“……邢则他好大气性啊。”
不就是无意自吹几句,又不是她在刻意挑衅,自己是无心的,是自然而然的真实流露。
辛怡失落,团了团厨房纸,掷进垃圾桶。
隔两日,盯着消息提醒,辛怡为难。
蚂蚁干到货,取货码发送至手机,晚上是时候一展身手。可一想到要拿她精美的锅具用来蚂蚁烹饪菜肴……搓搓手臂,试图抚平鸡皮疙瘩,辛怡深吸气,调出浏览器,着手查找菜谱。
既然决定要做,自然是要做好。她咬牙点开视频,认真记忆每一道步骤。
隔壁,送走野生动物救助站工作人员,邢则轻呼气,摘掉医用手套,走去洗手间。
李润亦步亦趋跟着,“鸡已经送走了,现在你感觉怎么样?”
邢则目视前方,纠正:“是红腹锦鸡,国家二级保护动物,鸡形目,雉科……”
李润用食指堵耳朵,不耐烦听他说那么一长串,“我看你是恢复差不多了,不然不能这么欠揍。”
邢则眄他一眼:“你最近不是忙?”
李润失望:“再忙也要抽空看你笑话。”
邢则打开水龙头,掸他一身水,“你可以圆润地离开了。”
李润走前,想到什么,扒住门框笑呵呵道:“你妈又联系我了,让我劝你去相亲……”
邢则泰然走至门前,伸脚便踹。
楼道里回荡着李润荡气回肠的“靠”。
等人走后,邢则意外看到辛怡从隔壁休息室转出来,“你还没走?”
邢则看看时间,辛怡不用坐班,工作自行安排,她现在也已经找准了一套流程,上午按时来带甲胄做行为训练,中午吃过饭,下午会处理生活琐事,比如拿他衣服去送洗,超市购物,添置生活用品,买菜之类,工作被她排得满满当当,下午通常不会出现在宠物医院。
“嗯……今天有点事。”
瞿盈盈近几天身体不适,每个月那几天都会有的烦恼,拜托辛怡在她工作时搭把手,帮点小忙,辛怡乐于协助她,以至于全天都待在医院。
见她不说,邢则也没深究,从护士手中接过手术室排台表,掂在手上,轻捻薄薄纸张,头都没抬地跟辛怡说:“我马上有个囊肿切除手术,操作复杂,手术时间较长,下班可能没办法送你跟甲胄回去。”
“我可以自己回去,也不远,三个路口而已。”
“那你牵着甲胄注意看车,有事给我打电话。”迫近手术时间,邢则语速极快。
见他要走,辛怡无法遏抑心底惴惴,将人叫住,“那个……刚刚我听到,你要去相亲?”
一霎间,邢则眉宇拧绞,心头无端袭上心虚,“你听到了?你不要听我那朋友胡说,我没有相亲打算,哪怕是过去有过经历,那也是被迫的。”
辛怡心安,意识到自己问题出格,掩睫“嗯”了声。
牵上甲胄,走出医院时,辛怡仍在懊悔,胸腔似被泡水棉絮填实,整个人又堵又闷。
就算是邢则真就跑去相亲,她也不该过度敏感,一个不妨,打草惊蛇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而且,有点丢脸。
听到邢则要去相亲那一刻,她真心实意地失落不安,对他生出点仿佛受到背弃的怨念。
意味着什么?辛怡不愿去深想。
万幸,邢则窍窍皆通,唯独感情那一窍阻塞不畅。
还好……
快递仍是老规矩,被物业管家移送到家门口,上次事情发生后,辛怡第二天一早便联系物业,付费安装上摄像头。
辛怡先牵着甲胄去在小区溜一圈,小狗也有交际,需要标记地盘。
逛得差不多,远远听到救护车尖锐鸣笛声。
车子疾驰进入小区,蓝白灯光交错闪烁,避免阻碍行车耽误了救援,辛怡牵着甲胄绕去小路。
甲胄兴奋探索新路线,等他们走回楼下时,远远看到楼前乌泱泱围了不少人。
担架从单元门里面抬出来,几个医护人员模样的人有条不紊推着担架车,将人移送进医疗舱。
车开走,人也散尽。
蓝苒全程围观,扭身恰巧撞见归家的辛怡,立刻目露诡秘笑容,去牵她的手,将人牵进楼道里的消防通道,这才放心议论:“你楼下那位,吕彩凤,刚刚被救护车拉走了。”
辛怡吃惊,“她身子骨看起来挺健壮的啊?”骂人的时候尤其有劲。
蓝苒放下斗牛,丢给甲胄,两只狗互相嗅闻。
“好像是拆快递时,不知道怎么回事,拆了一桶蚂蚁,人老了,猛地一吓,心脏受不住,幸好没晕,自己打的急救电话。”
辛怡呆若雕刻,冷汗涔涔,声音颤着,同蓝苒确认:“吕彩凤看到蚂蚁,被刺激的心脏病发?”
蓝苒没察觉到她的异常,抱起牛牛告别,“我也只是听说,她住院治疗好啊,你们一整栋楼都能清净几天,我先回去了,今天我老公下班走,我们约好出去吃。”
辛怡怔忡不已,有种祸事临头的感觉。
第一反应就是给邢则打电话,听他出主意,手机掏出来,猛地想起,这个时间,邢则应该在手术台上,没空接她电话。
辛怡掐了掐掌心,拉着甲胄上电梯。
回到家门口,意外看到物业王师傅,他手拿扫帚,正勤勤恳恳做清扫。
“小辛你回来啦?”王师傅热情不减,眼角笑出褶子。
以往他们会攀谈几句,今日辛怡怀揣心事,简单同他颔首。
眼睁睁瞧见王师傅扫了一簸箕蚂蚁干,辛怡眼皮猛跳。
事情经过直接明了,吕彩凤应是故技重来,趁着她在外上班,偷偷上楼来拆快递,可能是做事情太专注,没堤防他们楼道里最新安装的监控,拆开快递看,发现是蚂蚁,心理上没准备,当场吓得心脏病发。
王师傅仿佛没注意到辛怡异状,乐呵呵同她说话:“这个吕彩凤啊,人猖狂惯了,乱翻人东西,这次吃个大亏,以她的脾气,倒霉的是那个苦主,怕是要被赖上。”
辛怡捏攥手指,脸颊血色尽失,她太慌张,太没经验,情绪挂在脸上,一眼洞悉,说话的声音都是颤的:“那怎么办,苦主多无辜,人家买个东西,哪里能想得到,有人会这么没素质,随意乱翻别人东西。”
王师傅扫走半撮子蚂蚁干,从上衣口袋里摸出根烟,也没点,掂转在指间把玩,“这垃圾啊,我们物业要送去统一焚烧,你再看看,最近天气返潮,细菌滋生,最好用消毒液把楼道里外喷一喷,弄得干干净净,一根头发丝都找不到,环境整洁点,心情也好。”
言尽于此,辛怡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道过谢,帮忙从家中拿个垃圾袋,递给王师傅时讷讷嘱咐,“那……麻烦您烧干净点。”
邢则结束手术,天色彻底转黯,他步履疲惫,靠在轿厢壁上,左两下,右两下,小幅度转动脖颈。
门滑开时,刺激气味冲鼻而来。
邢则没有准备,松松握拳抵在上唇,轻咳两声。
辛怡听到动静,头都没转,仍旧专注于自己的事情,“你回来啦,回去洗洗脸,精神一下,我炒两个菜,马上就能开饭。”
灯光朦胧,劈丝拆缕,须蕊般软柔柔,辛怡被圈留,被装裹,裱在以星夜为底色的画框里。
邢则微怔,轿厢门眼看滑闭。
辛怡奇怪地看他:“你怎么了?”
邢则回神,慢条斯理按下开门键,从从容容步出电梯,见她手上拿着消毒液,忆及前情,皱眉问她:“在做什么?”
辛怡将口罩往上提了提,深吸一口气:“毁尸灭迹!”
邢则:“……”
辛怡垮着脸,怏怏不乐:“你的蚂蚁蒸蛋吃不上了。”
想起这茬,邢则嘴角不着痕迹地轻抽,差点忘记,前些天因为红腹锦鸡影响,他对蚂蚁渴望强烈,甚至于提出想吃蚂蚁蒸蛋,现在回想,他自己都觉得过分,强人所难。
邢则的脸色一点点暗下去,黑历史又添一笔,这让他更没办法同辛怡坦诚自己。
辛怡絮絮说起前因,检查过角角落落,一再确定没有留下痕迹,手背蹭了下脸侧汗珠,跟着邢则往家走。
“吕彩凤真过分,随便拆人快递,自己被吓得发病,王师傅提醒我,老太太可能会跟我没完,我赶紧把痕迹都消除掉,希望麻烦别找到我头上,我太无辜了。”
邢则安抚她:“追究缘由的话,责任应该在我身上,不用怕,你实话实说就行。”
辛怡沮丧,漂亮眉眼沾染愁色,“她要是赖上你怎么办?”
邢则自信挑眉:“总有办法,打官司我有律师朋友,想要钱的话,我有很多钱。”
辛怡:“……”
她无言以对,学着邢则,闷闷“哼”一声。
见她学得惟妙惟肖,邢则发笑,视线瞟到她头顶。
辛怡今日照旧挽的丸子头,做清洁时动作太大,发苞松散,支棱出来一缕,随着她轻快步伐一翘一翘。
邢则手指动了动,眸光不受控下落,鸦黑羽睫茸密卷翘,很像是蒲公英的冠毛,乘风飘零时,也不知道会去哪里植根,择何处安家。
察觉到自己气息转热,邢则闭了闭眼睛。胸口那片空荡的沃壤,似在待风停,盼雨泽,静候着等胚种,野心勃勃要去栽一片春。
邢则蓦地想到,今天是植树节。
“你刚才笑了。”辛怡突兀出声,视线在他脸上小心瞄一圈。
邢则回神,按了按眉心,帮辛怡提上清洁工具,并肩而行,他含糊答:“是吗?可能吧。”
辛怡没听出来的是他的声音低磁沉哑,与往时不同,她确定:“笑了,你今天心情很好?”
放下东西,邢则又一刻不停转去卫生间洗手,“还好。”
辛怡放心,“我还以为……我惹你不高兴了。”
邢则以为他说的是吕彩凤的事情,手上搓着香皂,隔着灯光,抬眸望向辛怡,“我怎么会为这种小事生气,还是生你的气。”
言语不自觉的柔软,反应过来话中另有他意,邢则神情一僵,好在辛怡心思不在这里,根本没去深想。
邢则松气。
本以为邢则心情转晴,直到,辛怡端来一盆蒸鸡蛋,上面密密洒了一层黑芝麻。
“蚂蚁蒸蛋吃不到,只能望梅止渴,我特意做的蒸鸡蛋,洒的黑芝麻,是不是很逼真?”
想到黑历史不断增多,邢则脸色倏然一黑。
……蚂蚁蒸蛋,他当时到底是怎么开的口……
辛怡敏感,第一时间察觉到他情绪不对,可见他神情阴沉沉,吃过教训,她哪感在风头上去点火浇油。
现在最好的方式便是缄默不言,默默扒饭。
沈熙如震惊:“邢院长竟然是这种性格?”
辛怡倚靠在床垫上,百无聊赖揪扯耳边碎发:“我现在不大能摸准他脾气,挺阴晴不定的 ,可能哪一句不对劲,就会触他逆鳞,好难啊。”
“怪不得当时我去打听时,那个护士会对我露出同情表情,他让你做黑暗料理,食材还是蚂蚁,是不是因为你的话,他觉得尊严被挑衅,故意为难你?”
想到这种可能,辛怡其实有点难过。
以她这段时间跟邢则相处的细节来看,他不像是这种人。
“我觉得他没有为难我……只是真的很想吃。”
沈熙如揭穿她:“你听听你自己的语气,你自己都半信半疑吧。”
两人聊着天,忽听一阵敲门声。
时间逼近九点,以邢则的处事风格来说,绝对不会在这个时间段来敲门。
辛怡挂断手机后,有所犹豫,披上外套,玄关灯没敢开,眼睛凑到猫眼前往外面看去。
走廊灯火明亮,通过小小圆孔,足以清晰识别到一道身影,是个男人,挺高大的,年龄大概在三十来岁,手上提着两个苹果。
男人可能是有所感觉,眼睛微微眯着,也往猫眼前探。
辛怡拊拍胸口,吓得后退。
门外男人高声解释:“有人吧,我是吕彩凤的儿子,关于今天的事情,是特意来赔罪的。”
说着,他将苹果提高,左右展示。
辛怡清清嗓子,“太晚了,有事你明天再来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男人解释:“一整天都在忙我妈住院的事情,现在才抽出空闲,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来替我妈道个歉,邻里邻居的,这次给你惹了麻烦,我这做儿子的怪不好意思的。”
男人语气真诚,辛怡动摇。
眼看她的手都已经落到扶手上,隔壁,推门声响起。
邢则穿着家居服,抱臂倚在门口,甲胄探个狗头出来,朝陌生人龇牙。
“呦,这么大一条狗,怪吓人的。”
邢则拍拍甲胄的头,盯视男人,表情不大友好,“这么晚,有什么事,我来帮忙转达。”
男人讪笑,又一次把两个苹果托高,“我来道个歉,这事吧,是我妈做的不对,不过怎么会有人专门买蚂蚁啊?”
邢则目光从两个苹果上滑过去,“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蚂蚁?”
男人有点急,“我真是来道歉的,这户人家的快递,被我妈拆了,起初我妈以为是中药,打开一看,满满当当的死蚂蚁,我妈最怕这些虫子,吓得老毛病都犯了,到现在还躺在医院。”
邢则坚持否认,“她没买东西,也不知道你说的快递哪里来的。这么晚了,你还是早点回去吧。”
男人脸色遽然改换,阴森森将邢则盯着,腮帮紧了紧,连连点头说“好”,“来道歉还不承认,行,我这就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到现在,根据吕彩凤儿子的表现,辛怡也察觉事情不对劲了。
她惊魂甫定,脸色煞白。
第25章
不多时, 邢则轻轻来敲门。
辛怡板开门把手,受到了点打击,眼睛看起来更为水润, 就是小可怜一个。
甲胄挤进来,大尾巴往她身上扫, 辛怡急遽跳动的心脏被毛茸茸安抚到,逐渐趋于正常。
“吓到了?”邢则嗓音很醇很柔,如同果酒,闷在空气中,酦酵出沁心沁肺的甘。
辛怡心弦被拨了拨,她抓抓耳侧, 小幅度点点头,“刚才那人是不是故意的,想到我不会承认, 于是带上礼物, 装作道歉?”
回想那两个蔫了吧唧的平果, 辛怡觉得可笑又后怕,如果当时不是邢则先一步开门,这么晚,等待她的还不知道会是什么。
邢则没有给出确定答案,垂首检查辛怡家的门,“吕彩凤是老住户, 以前在小区里作威作福, 到处惹事,找人麻烦, 你没见他儿子特意登门致歉。”
辛怡吐槽:“就他提溜的那两苹果,比他妈的脸还皱。”
邢则被逗笑。
窗帘没拉, 窗外黑黢黢的,时间实在是不算早。
“知道苍鹭吗?”邢则拽住甲胄耳朵,顺便发问。
“一行白鹭上青天?”辛怡眨眼。
邢则又笑:“虽然都是鹭,也同为鸟类,可它们品种、科属不同。苍鹭很聪明,会利用虫子,或者是游客给的面包钓鱼。与苍鹭一脉相承的还有黑鹭。除去鸟类外,鲸鱼也会利用诱饵捕食。动物界尚且如此,更何况具有更高智商,有着更复杂情感、经历的人类。”
“你是在提醒我,平时注意防范?”辛怡心口微暖。
邢则点头,“对,以后自己多留意,多观察,动物的行为凭基因、本能支配,决定人类行为的原因要错综复杂许多。”
可能很多人会不耐烦听教诲,辛怡不同,整个过程,她眼睛亮晶晶,乖乖交握双手,很有好学生风范。
她头顶发苞要支撑不住,眼看要松散,一缕缕头发搭下来,邢则好奇,那蓬松一团究竟是什么手感?
互道晚安,邢则牵走甲胄,主动帮辛怡关门,隔着门板嘱咐她晚上睡觉时多锁几道,以防万一。
脚步声走远,辛怡眉间神色欢欣,并没有被突发情况影响。
沈熙如担心她安全,电话追过来,没等她询问,辛怡便笑眯眯开口:“之前肯定是我想多了,以邢则性格,不会暗中给人使绊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熙如沉默稍久:“那他让你做蚂蚁蒸蛋该如何解释,那可是蚂蚁,现在想想,我浑身起鸡皮疙瘩。”手机里传出衣料摩擦声。
辛怡拿出认真态度帮忙解释:“可能是他口味如此,或者是用于挑战自己,总之……”
沈熙如哀嚎一声,打断她的话:“邢院长究竟是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
睡觉前,辛怡脸上敷着面膜,想到邢则的叮嘱,特意跑去给防盗门多拧上几道锁。
隔天,辛怡从干洗店回来,恰巧偶遇警察,正与王师傅聊天交流。@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王师傅表情茫然,对于吕彩凤的投诉表示一无所知,不清楚什么快递。
辛怡作为吕彩凤口中的当事人,也少不了被了解情况,辛怡无辜否认,邢则的嘱咐给了她不少底气,表现极其自然,一脸的云里雾里。
遛狗时,据蓝苒所说,警察接到报警,公事公办,去找不少人了解情况,“你们那栋楼的住户,整整忍了吕彩凤三年。她不经允许,乱拆别人快递不是第一次,据说当时有贵重物品丢失,由于找不到证据,事情不了了之,这次她因为拆快递被吓得病发,没人同情她,只觉得出了口恶气。”
辛怡多少仍是忐忑,“吕彩凤还坚持立案吗?”
斗牛跑过来,蓝苒拿出便携式饮水器,喂水给它,“她身体没多大事,什么心脏病,指着鼻子跟人大吵特吵的时候,也没见她怎么样,隔天做好检查就出院了。她以为是故意针对她,想借机生事讹一笔钱,结果好像有业主特意找到他儿子,提及半年前他放在家门口的贵重快递损坏,当时有明确证据的,但是老太太又哭又闹还下跪,他也是心软了。这次不知道怎么回事,说是拿证据报了警,那母子俩疲于应对,顾不上这茬。”
辛怡吁气,太好了,事情总算是揭过去,省得她悬心吊胆,每日捱等着落槌审判。
甲胄跟牛牛闹得正欢时,突地转向,朝人行路狂奔,一路风驰电赴,扑进一道劲拔人影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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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怡焦急起身,与远处的邢则对上视线,放心地冲他笑笑。
邢则眉宇间也蕴着淡笑,他揉揉甲胄的大脑袋,牵着它往回走。
辛怡拿上零碎东西,右手提着一个巨大的榴莲,“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下午去超市,看到榴莲打折,我照你教我的,挑了个刺疏饱满的,掂起来特别沉,吃过饭我们就把它开了。”
邢则快走几步,从辛怡手上将榴莲接过,“今天没手术,回来的就早。瞿盈盈给你发消息了没,甲胄的疫苗本在她那里,你拍好照,填好内容上传,很快就能通过审核。”
蓝苒拍拍额头,“看我,今年宠物证该审核了,我忘得一干二净。”
邢则提着榴莲,走在前面。
辛怡与蓝苒紧跟在后。
眼看要转出小花园,蓝苒忽然轻扯辛怡手腕,把人往后面带。
辛怡茫然看她一眼,“怎么了?”
蓝苒忍笑,指指邢则,“我最近总看见你跟邢院长出双入对,还有你们刚刚的对话,比我跟我老公都要老夫老妻,是不是在一起啦?”
辛怡的脸倏然一红,怱怱摆手否认,“没有,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就是邻居,他是我老板,我不是跟你提起过,我给他打工。”
蓝苒第一时间没接话,视线黏糊糊落在她脸颊上,意味不明吐出一句:“你好着急,话有点多哦。”
听个半懂,辛怡面额滚烫,干脆咬唇不应。
绕出小花园,邢则等在原地,他蹲下身,正抚摸一只小黄狗。
“我还以为今天见不到小黄了。”辛怡从口袋掏出狗粮,拿纸碗装着,轻手推至小黄眼前。
小黄看到辛怡,尾巴晃得愈加欢快,低头嗅嗅纸碗,嘴巴张得极大,狼吞虎咽吃开。
蓝苒给邢则解释:“辛怡每天都来喂小黄。”
“狗粮是我在有家医院买的,内部价,没有把甲胄口粮喂给它。”她想再多说几句,想想算了,邢则根本不会介意这些。
邢则果真没介意,他甚至没能理解辛怡刻意有所强调,点头说:“小黄是小型犬,不适合吃大型犬的狗粮。”
出于职业习惯,他去掰小黄的嘴,万幸小狗亲人,也没护食习惯,“小黄牙齿不错,年龄应该还小,绝育做过吗?”
蓝苒熟知小区八卦,每日整合信息同辛怡分享,对小黄了解比对他们多,“小黄现在有主人了,人家现在随主人姓,叫姜黄。”
辛怡环视左右,“我每天喂它,也没看见它主人啊。”
“小黄主人是位八十多岁的老人家,腿脚不利索,只能放养,白天放小黄出去遛弯,晚上它会回去睡觉,虽然这样养狗不好,但对一个老人家来说,养狗也是找个伴,寻求个心理安慰,也不好苛求什么,好在邻居不错,力所能及帮忙照看着。”
回去路上,邢则瞥见,辛怡眼底隐隐有光。
“心情很好?”
辛怡笑着点头,“知道小黄有家,有家人照顾,我替它感到开心。”她羞涩挠脸,偷觑邢则,“我这样……是不是有点矫情?”
“共情能力强的人,性格一般都比较善良。”邢则眸光飞快飘到他处,声音缓沉,听起来有点远,隔山隔水般。
辛怡会意,“你在夸我善良!”
邢则哼笑一声,低头看右手,“这榴莲确实挺沉的,果肉应该不少。”
辛怡注意力转移,“吃不完可以冻上,据说冻起来再吃,口感会很像冰淇淋。我家冰箱已经没位置,我看你那里还空着,今天还买了好多肉,等下你一起拿过去放冰箱冷冻格。”
邢则眼角的笑更浓了,“好。”
吃饭时,有人来找邢则,人没进屋,两人站在楼道攀谈。
没过一会,邢则重新返回,洗过手,坐到桌前扒饭。
辛怡好奇,“你朋友?也住这栋楼吗?”
邢则举筷悬停在椒盐虾球上,“算不上朋友,我有事拜托他。”
辛怡头侧了下,耳畔莫名回播蓝苒那番话,两个关键点稍一联系,某些关节瞬间被打通。
辛怡难得机灵一回,语气不可置信:“刚刚那人,不会是针对吕彩凤盗窃损坏贵重物品报警的那位业主吧?”
邢则挑眉,“没错,是他,你知道?”
隔着满桌煎炒烹炸,望着邢则,辛怡胸腔涨潮,湿湿热热的。她说不出话,怕话没出口,却先发出丢人的声音。
邢则瞄她一眼,低头继续挟菜,“我特意联系的他,律师朋友也帮忙找了找人,对吕彩凤跟他儿子恫吓一番,他财物大概率能追回一小部分,还能煞一煞母子俩嚣张气焰,他也就答应了。”
他强调:“你没有错,错的从来不是你。”
辛怡一颗心坑洼不平,邢则每说一句,每道一字,淅淅往她心窝淌,填补缺位,心脏欢欣搏动,徐徐缓缓析出珍珠质,裹藏,研磨,周而复始……
直至……她拥有了一颗珍珠。
邢则给辛怡夹菜,“有我呢,不用担心。”
这句话是辛怡听过的,最动人的话。
第26章
早晨起来时, 被辛怡抱在怀里的被角湿湿的。
她一骨碌爬起来,拍拍脸,粗鲁抹去痕迹, 抱着被子去阳台晾晒。
近两天停暖,屋里有点阴凉, 万幸外面天气倒是不错。
甲胄又一早来“敲门”,等着她跟邢则带它出门遛弯。
辛怡做了两道快手菜,等洗漱完的邢则来吃早饭,粥提前淘洗干净,加水丢进电饭锅,定时一个小时, 闷炖至软烂清香。
吃过饭,遛完狗,邢则今天开车, 载着一人一狗去医院上班。
辛怡埋头忙自己的, 查找流程, 等着拿到甲胄疫苗本,拍照后提交宠物证年审。
对于目前工作,辛怡已经驾轻就熟,无论是邢则还是甲胄,都被她照顾的妥妥帖帖。
邢则停好车,推开车门, 一眼瞥见等在路边的辛怡, 正笑望着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怎么了?”邢则转了转车钥匙,挤眉低头检视自己。
辛怡拍拍他臂膀一侧, 沿着衣袖折线一拂到底,“衣服真帅。”
邢则彻悟, 夸她:“是你眼光好,买的外套刚好合身。不过……”
“不过什么?”辛怡脚步一顿,眼神好奇。
“难道不该是人的原因,才使得这件外套充分展现出它的质地跟价值吗?”
辛怡睨他一眼,神色俏皮,“嗯,你最帅。”
深知邢则脾性,辛怡发音时刻意咬重“最”。
邢则笑笑,评价:“不走心。”
两人边走边说,走进有家宠物医院,辛怡第一时间注意到,导医台前后围满人,说说笑笑,气氛轻松。
瞿盈盈正挨个发放印有“有家宠物医院志愿者”标识的马甲,发完,踮起脚数人数。
邢则进入医院之后如临战场,同辛怡打过招呼,大步朝办公室去。
辛怡看看时间,今天甲胄的行为训练课延后,要打工泡等到下午。手头上暂时没什么事情,索性跑去帮忙。
“政府牵头的活动,要给流浪动物做绝育。防止它们过度繁衍,造成城市的不安定因素。”瞿盈盈跟不明情况的志愿者解释
辛怡挤进人群,在签到本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瞿盈盈忙中斜来一眼,小声问她:“你今天没别的事情忙,甲胄呢?”
“甲胄在邢院长办公室睡觉,有花主任陪着它。”
花艳艳偶然在一位宠主的短视频中亮相,由于陪伴安抚住院部狗狗的暖心行为,视频点赞过十万,名声大噪。粉丝戏称它为有家住院部的花主任。
清点完志愿者人数,瞿盈盈坐下放松,捶了捶僵硬的小腿肚,“今天第一天,政府部门有专人跟随,邢院长也会去。以前类似活动,只有志愿者参与,气氛还挺轻松,正事忙完就能聊聊天聚个餐,今天恐怕不行,会很忙。”
辛怡找了件马甲,套在大衣外面,头发从领口挑出,她嫌碍事,熟练地挽了个蓬松发苞。
听说邢则也会去,辛怡专门另做几样准备,比如往包包里加添保温杯,杯子里泡的是枸杞,温补养身。
瞿盈盈注意到她给邢则泡枸杞时还笑过,说她好像在提醒邢则,年纪大了,该养生了。
幸亏邢则本人没跟她一样想偏。
辛怡只是觉得最近天气像孩子的脸,变幻多端,忽冷忽冷,吃喝上要稍稍注重一下,多补充补充营养。
又往包里添上几包湿纸巾,大巴车来接人,辛怡同瞿盈盈结伴,上车时,敞开拉链给她展示小零食,瞿盈盈刚好没吃早饭,拿出两包雪饼垫肚子。
志愿活动第一站,是一处上世纪八十年代建成的老宿舍楼,占地很广,各种老单位错综复杂,车子拐进街区,旧时代浓郁气息扑面而来。
瞿盈盈到处看,觉得稀奇,“辛怡,你快看那家理发店,造型好古老,站那里摆拍一定好看,你当模特,我给你拍。”
瞿盈盈还在怂恿,理发店前的空地被一辆豪车占据,车上下来两个男人,其中一个身姿极为峻拔。
辛怡一眼看出,从副驾驶下来的那个是邢则。
邢则也看到她,唇角微微挑起。
隔着一整条窄小街道,辛怡背后,是一溜的低矮门面,头顶,笼罩一株梧桐,浓淡花影打在她身上,看到他突然出现,眼神瞧起来不甚清明,懵懵的。
“看什么呢?”李润顺着邢则目光,要往那边瞧。
邢则很不客气,猛地拨开他的脸。
李润哎呦一声,“你干嘛。”
邢则语气发冷,“帮你正正骨。”
瞿盈盈也注意到两个男人,扯扯辛怡袖子,看表情就知道,这是有八卦听。@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小心指指那边,“邢院长旁边那个,他朋友,叫李润,是个富三代,家里贼有钱,据说啊,跟院长家有交情,两人是发小来着。他自己很喜欢动物,干脆开了家动物园,规模特别大,你应该听说过。”
辛怡确实听说过这家动物园。
四年前开业之初,阵仗搞得特别大,传统媒体跟新媒体双管齐下,走到哪里都能看到广告。她过生日,舍友刚巧送了她两张票,当时辛怡约沈熙如一起去,可隔天就从自媒体上刷到动物园直播,虽然只有短短一瞬,可辛怡仍是精准捕捉到辛志和跟李继红带着尹梦瑶逛动物园的画面。
那一刻,逛动物园的热情偃旗息鼓。至于后来,门票被她转赠,四年过去,她跟沈熙如在节假日逛遍市内的游乐场所,却没想过要去逛一次动物园。
动物园这个选项,被她从旅游清单上剔除了,彻彻底底的。
辛怡心情有点复杂。
志愿者工作有条不紊展开,精力被沾满,辛怡也没空暇再去胡思乱想。
“这里流浪狗好多啊,都是成群结队的,好像帮派一样。”瞿盈盈凭借经验,指导几个志愿者如何诱捕流浪狗。
小区道路窄狭,不便于他们施展,加之住户年龄偏大,喜欢看热闹,不多时周围便围满一圈人。
眼看瞿盈盈由于太专注,后脑下一秒就要磕上晾衣杆,辛怡眼疾手快,帮她把杆子撑起来。
瞿盈盈拍拍头顶蹭到的灰,“这小区没参与城市改造吗,怎么到处堆着杂物,都不好下脚。”
她指了指两步远的球墩子,“这东西不应该在马路上吗?怎么会跑到这里来的?”
有志愿者笑说:“跟我爷爷奶奶一样,老一辈的人都有囤积癖,穷怕了,看到什么都觉得有用,都想往家里搬。”
瞿盈盈皱眉,小声嘀咕:“可这是公共设施,不合法吧?”
辛怡弯身推推球墩,没推动,无法想象,一个老人是如何把它从马路上迁移到自家小区的。
成功诱捕了两条小型犬,顾虑它们会产生应激反应,医护负责添水喂食,调侃这活应该让花主任来干,它熟。
又一条中型犬没经受住食物诱惑,进入笼子,志愿者眼见手快,绳子一拉,笼门失去支撑,飞快合拢。
小帮派可算是“一网打尽”,时间过去一个多小时,瞿盈盈正想商量着先给志愿者放水,让他们先休息休息,再去别处转转,忽听一声高亢怒吼。
喊声太突然,震得辛怡心口发麻。
“你们干什么呢,把我家狗放出来!”
隔着重重晾衣杆,走来的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妈,大妈神情激奋,碍眼障碍物被她悉数扫平,推土机似的,以势不可挡的气势,一路推到他们跟前。
然后,腿一迈,高高站到石墩子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邢则跟李润负责的是另一个片区,身边跟着领导,有专人架机器拍摄。他们这边非常顺利,周边住户也支持,流浪猫狗太多,任他们繁殖,确实是一大安全隐患。
休息时间,一位医生急匆匆过来,跟邢则耳语。
邢则脸色稍变,打过招呼,碰碰李润胳膊,示意他跟自己一起来。
邢则赶到出事地点时,恰巧看到瞿盈盈被骂得绷不住,嚎啕大哭。
辛怡搂住她,表情隐忍,眸底亦是水光乍现,却极力强撑,睫毛颤颤,抖瑟得厉害
老大妈不依不饶,唾道:“哭什么哭,号丧啊你,我要求摆在这儿,这几只都是我养的狗,你说什么带它们去绝育,我不懂这些,反正想将它们拉走,得给钱,一条狗一千块!”
老大妈狮子大开口,气焰加身,球墩上的身影看起来格外魁横。
一句话,邢则掌握个大概。
他没急于介入冲突中心,转而将目光落在四周几个老人身上。
李润已经先一步行动。
两人是发小,外表看,一个冷,一个热。不了解他们的人,以为二人性格天差地别,事实是,他们性情有重合的地方。比如,邢则其实非常善于交际,辛怡曾经吐槽他“自来熟”,“不见外”,李润也是如此,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加之李润长得很有亲和力,极受老年人群体喜爱。
两三分钟,就被他打探出有用信息。
“哪里是她养的狗,见到恨不得踢上两脚,贪小便宜贪惯了,想趁机要钱。”
李润朝邢则挤了下眼睛。
邢则抱臂听了会,没理会他的暗示,道过谢,扭头便走。
李润追上去,“你让几个叔叔阿姨作证,要钱的老大妈肯定没脸。”
邢则瞥他一眼,那眼神睥睨感极强,仿佛是来自于高等生物对低等生物的鄙视,“他们可是邻居,等我们走了,麻烦也留下来了,谁会干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李润撸了撸后脑勺,讪讪嘟呐:“……也是。”
邢则忽而止步,上下扫视李润。
李润被他看得炸毛,“干嘛,你那什么眼神,怎么好像在掂量一块肉。”
“你说对了。”
邢则掌如铁钳,扣上李润肩头,将他压得背脊微弯,人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小腿抖然刺痛。
第27章
李润不敢置信, 掀开裤腿看,醒目红痕让他垮下脸,“你暗算我?”
邢则一句话哄好:“回头请你喝酒, 我那有瓶两千年的茅台。”
李润随即转怒为笑,哥俩好地搭上邢则肩膀, “早告诉我,我一定主动配合。”
邢则嘱咐,“你现在瘸着腿走路,别搞错是哪条腿,待会见我眼色行事。”
李润摆出OK手势,连连点头。
人群很快被分开, 邢则沉着脸,气场极强。
“院长,你来了。”瞿盈盈如见救星, 生生憋住哭音。
老大妈眼如刀刃, 刮一眼邢则, 胖手一挥,“谁来也不成,不见钱不放狗,谁也别想走出这个小区。”
邢则忽而顿步,如潭如渊一双眼,淡淡睇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辛怡纳闷, 他为什么要看老大妈脚下的球墩子?
邢则瞄上一眼, 视线缓缓向上,看起来像是在丈量什么。
见他半天未出声, 瞿盈盈心里没底,扬声再唤:“院长!”
没想到, 邢则未作理会,竟是转身便走。
辛怡都惊呆了,想不清楚邢则这番举止的意味,以他过去行事作风来看,不会是个临阵脱逃的人。
辛怡拍拍再度委屈低泣的瞿盈盈,不由垫脚,眺出人群,视线紧紧追随邢则背影。
他停在路边,面前摆着的是一张椅子,邢则目光评判,查检一通,手臂夹着椅子就往这边来。
志愿者慌张不已:“邢院长这是要抄家伙干架?”
“太莽了,领导们都还在。”
辛怡也诧异坏了,瞪大眼睛,直勾勾盯视邢则。
眼看他杀气腾腾往这边来,等人来到近前,想伸臂拦一下,邢则经过时,沉沉眸光瞥过来,温声说:“旁边待着,交给我处理。”
辛怡身体发轻,思绪也是飘的,莫名被驯服。
老楼鳞次,高树比栉,晕黄日影微微倾斜,这一幕,有种老港片的调调。
他气势太盛,所过之处,空出好大一片空地。
球墩子上的老大妈慌了,“你干嘛,想打人是不是,敢打人我就报警,让你吃牢饭!”
嘴上骂骂咧咧,身体真实反映骗不了人,她两只胖手臂横在胸前,浑身肥肉都在堤防。
人已经来到两步远的地方,老大妈撑不住,吼道:“别打别打,打了你赔不起!”
下一秒,就听一声闷响,邢则轻拿轻放,椅子落回地面,优越的大长腿轻松往上迈,人朝椅子上一站,身形瞬间拔高,高出对面老大妈一大截。
所有人视线上升。
大妈冷汗都下来了。
就听,邢则“哼”一声,仗着高度优势,居高临下开口:“我还能让你高过我?”
众人:“……”
瞿盈盈最搞笑,憋出个鼻涕泡。
辛怡瞬间霍然,也没忍住笑,她方才真以为邢则是去抡架,是她想偏了。
邢则跟老大妈交涉,下巴微抬,指指笼子方向,“您说那都是您养的狗?”
老大妈手杵到赘肉上一叉,理直气壮,“没错,都是我养的狗!”
“既然是你养的狗,怎么在小区里到处乱窜?”
“散养的,它们都认我。别跟我说那些没用的,想拉走,想出小区的门,你们就必须掏钱,不然我就躺在车轮底下,看你们谁敢动。”
那边,负责公益活动的领导闻声赶至,后面追着摄像头,捕捉到混乱场面,镜头随即对准冲突中心。
邢则哼笑,“大家可都听见了,你已经承认都是你养的狗,那刚好,我朋友被你的狗咬伤了,你看事情怎么处理?”
李润接收到眼神,即刻戏精附体,迎着众人眼神,一瘸一拐,低头耷脑往这边来,力求真实,他艰难吸气,“疼,好疼啊。”
邢则冷眼,“看到没,您的狗咬的,我要求赔付疫苗费用,检查费用,误工费用,不过分吧?”
一堆“费用”摆出来,老大妈急红了眼,“血口喷人!哪只眼睛看到是我的狗咬的?”
她明显发虚,眼神乱飘。@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邢则好整以暇道:“按照您的逻辑,那您该如何证明,笼子里的,都是你养的狗。”
大妈怒吼:“我养的,就是我养的!”
“你养的狗,咬了人,赔罪赔钱天经地义,理所应当。”
争论一时陷入僵局。
大妈体内气焰越燃越旺,摆明了不想讲道理,邢则也不着急,指指人群外的摄像头,“电视台的,都拍下来了,您是想给您的老单位看到,退休金不想要了?”
老大妈急忙扭头,视线慌张锁定摄像头,神情一怵。
她嘴皮子哆哆嗦嗦,再也说不出话来。
众人见势规劝,给她找了好几个台阶垫脚,大妈从球墩子上下来,才不情不愿松口:“带走,都带走,看了心烦。”
事情解决,瞿盈盈没回神,魂还在外面飘着,辛怡抽出纸巾给她抿鼻涕,小声提醒:“快擦擦,你还找不找男朋友了?”
把她一张可爱娃娃脸抹干净,瞿盈盈看着她,忽然来一句:“辛怡,你好温柔啊。我不找男朋友了,你当我女朋友吧。以后我们俩搭伙过日子。”
说着搂住她,脑袋要往她怀里埋。
一声轻笑挺突兀,将两个女孩子的目光吸引过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是李润。
他一手插在裤袋里,另一只手抵在唇边,释放了会笑容后,进入正题:“吓着了吧,这样,待会活动结束,我请大家伙吃饭,压压惊。”
有人带头鼓掌。
李润手掌下压,一脸受用。
瞿盈盈抽了抽鼻子,说话时鼻音挺重,“可以先请我们吃冰淇淋吗?”
见她一副小可怜样,李润笑着应下,“想吃什么尽管提,现在我就跟邢则找地方买去。饮料要不要?”
辛怡低声提醒瞿盈盈,“今天温度太低,你别吃冰淇淋了,喝枸杞茶吧?”
瞿盈盈抗拒地弹开,刚刚还在“求婚”,现在恨不得同她大路朝天。
邢则搬椅子放回老位置,拍拍手往这边来,正巧听到辛怡说话,眼神飘过来,存在感很强。
辛怡不解回视他。
邢则几步走到她跟前,伸手,并拢长指朝她勾了勾,“水,要喝。”
“哦,好,现在喝还是温的,刚刚好。”
辛怡从包底取出保温杯,依旧是粉色杯身,如今是邢则专属,旋开盖子,往里面一边倒水一边说:“今天我特意在里面加了红枣,滋味有点点甜。”
小小的杯子被她托在掌心,清亮眼眸里蕴着亮莹莹的笑。
邢则将杯子接过,果然甜。
一口喝完,见辛怡低头翻找东西,大大一个挎包,压得她右边肩膀塌着。
见她动作吃力,邢则帮忙托着包底,随即眉头蹙起,“这么重,你都带了什么?”
辛怡没觉得,“都是随时能用到的东西。”
她又拿出一包消毒湿巾给邢则,知道他洁癖,手是走到哪里擦到哪里,也可能是出于职业习惯。
重新拧回保温杯盖子,邢则不由分说,抄走辛怡的包,“你别背了,要用什么过来找我。”
辛怡“唉”一声,周围人太多,她没好意思追着邢则要。减少很大一部分负重,身体确实轻松不少。
邢则同辛怡交流时,李润一直没做声,是一个合格的旁观者。只是,过于灵活的眼睛,怎么看都不够“安静”。
为了今天的志愿者活动,邢则脱去白大褂,穿的是休闲装,一身黑,从头黑到脚,他气质从小就出类拔萃,通身暗色更衬得他人冰冷冷的,不好接近,手上提的帆布包,鼓囊囊的,竟意外将他的凛冽气场颠覆,诙谲又好笑。
李润眯眼看看不知所措的辛怡,忽然搭话:“我记得你的声音,你是……邢则的邻居?”
辛怡很疑惑,不记得自己何时同他搭过话,她点点头,“对,我跟邢院长是邻居,就住隔壁。”
李润犹如解开一道难题,释放善意的笑容隐约露出豁然后的通达,别有兴味地暗中与邢则交流眼神。
邢则嫌弃他贱兮兮的,斜来一眼。
又一轮工作开始,邢则被叫走,见李润有跟辛怡套近乎的意思,他没客气,攥着人的肩膀往反方向拖。
李润走远时不忘喊话:“记得中午一起吃饭,至于冰淇淋,先欠着,回头再请你们。”
中午时,李润果然守诺,请大家到附近饭店吃饭休息。
只不过,他同邢则临时有事,据称是晚一会才到。
等菜时,辛怡翻出同邢则的聊天记录,上面显示几张照片,是他刚刚在水族馆拍的:萌萌的小海狮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好奇看向镜头
另外几张还有海豚、海龟,甚至是鲨鱼。
翻看照片,辛怡边看边笑。
“辛怡,你看什么呢?”瞿盈盈瞥见她眼眸泛笑,好奇把脑袋凑过来看。
辛怡莫名有点慌,手指快速从手机屏幕上滑过去,照片一闪而过,一张张翻过去,数量让她小小吃上一惊,邢则这是拍了多少张?
“没看什么,几张照片而已。”
瞿盈盈眼尖,视线带到熟悉的头像,眼睛夸张地瞪大,“你在跟邢院长聊天?”
她声音没控制,招来不少好奇目光,有人暧昧地笑,八卦意味挺浓。
第28章
辛怡倒扣手机, 自然神情觅索不到半点不该有的心虚,“不是聊天,邢院长发消息给我, 让我转告,他跟李润有事情在忙, 可能迟一些过来,让咱们该吃饭吃饭。”
瞿盈盈本身没多想,反应过度,只是因为吃惊,吃惊于没看出辛怡是个勇士,竟然会跟邢院长私下聊天。
试想谁休息时间还会跟老板私聊啊, 无形压力无处不在,尤其是邢则那种性格,一个不小心, 随时都能引燃他的火捻。
丰盛菜色摆满圆桌, 劳累一上午, 大家确实饿了,饭吃到一半,邢则跟李润终于姗姗而来。
满桌杯盘差不多吃空,时间还算充裕,李润又另外点了几道菜。
志愿者跟医护吃过饭,打过招呼, 转去大巴车上休息, 辛怡起初还挺犹豫的,可是想到自己身份, 又坐回原位,帮忙用热水冲洗杯盏。
瞿盈盈陪着她, 也没走。在邢则那里经历过几次精神上的猛烈冲击,如今面对他,仍是不自觉地惴惴。
邢则不对劲,也是瞿盈盈先发现的。
辛怡吃着盘中最后几片蒸南瓜,衣袖忽而受到急促拉拽,她费解地侧眸去看瞿盈盈。
瞿盈盈朝对面努嘴,示意她看。
对面。李润正兴致勃勃聊起刚刚在水族馆的所见所感。
哪怕已经拥有一家动物园,他仍不知足,已经在筹建一家属于自己的水族馆,这次强拉着邢则一起去逛,就是为了让他给点建设性意见。
“你们去了一定会很喜欢,水獭这种生物怎么会这么萌。”
瞿盈盈不走心地配合搭腔,“我还真没见过水獭。”
见辛怡偏离重点,不解视线游移在李润周围,瞿盈盈私下里忙用小动作,引导她去看邢则。
从坐下来开始,李润话多个不停,邢则相反,默不作声,偶尔只搭那么一两句话,他平时也这样,辛怡没觉得不对劲。
经瞿盈盈一提醒,辛怡着重关注邢则:他本身轮廓偏犀利,分明棱角锋锐如刻,不苟言笑时,周身弥散着不好接近的气场,只是眼前情况好似更为严重。
邢则唇线绷直,颈侧筋络微凸,蜷在桌子上的手微微用力,时而收拢,攥在掌心的桌布窣窣直响。不多时,颊侧有冷汗滴落。
他好像不舒服?
辛怡心绪难安,张了张嘴,想开口说话,李润喝尽碗底最后一口汤,碰碰邢则,建议他也来一碗,挺爽口,扭头也发现他脸色阴沉沉,下巴绷得死紧。
李润有点慌,小声问他怎么了?
邢则没应声,低头啜了口枸杞茶,状态稍稍回转,“吃好了?走,出去透透气。”
他们四人先后走出包间,辛怡跟在邢则身后,担忧目光紧随着他。
李润说是带着邢则到处逛逛,瞿盈盈便拉着辛怡去洗手间。
出来洗手的时候,瞿盈盈啧啧两声,“刚刚看到没,邢院长脸色差得很,不知道哪个得罪他了,接下来你可要小心啊,我可不想再参加什么比赛了,光是想想头都疼。”
“他只是心情不好吗?”辛怡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洗过脸,几绺湿发黏在脸侧。
瞿盈盈甩甩手上的水,“要不然呢。”
辛怡低头沉默,不由信了她的说话。
可能他只是过于乏累,导致心情不佳
下午的时候,辛怡有意观察,邢则那边情形一切如常,他也恢复的跟以前一样,面对工作专业且负责。
辛怡这才彻底放心。
晚上吃饭时还说起这茬,“中午的时候,我见你精神不大好,以为你生病了。”
邢则看着桌上出出现的养生汤,“我身体好得很,只是……”
“只是什么?”
邢则避开她清凌凌的眸,伸手去够墙上的筷架,挽起的衣袖擦过辛怡唇角,她不自在地挠了下。
邢则笑看着她,“当时只是太饿了。”
“哦。”辛怡将最后一道菜装盘,“那你晚上多吃点。”
没想到,邢则突如其来问一句:“晚上没鱼吗?”
辛怡挺奇怪的,“昨天不是刚吃过吗?而且看你好像也不是很爱吃鱼,你要是想吃,改天时间充裕点,我们吃烤鱼。”@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邢则点头应下,“好。”
小事一件,辛怡也没放心上。
只是吃饭的时候,邢则手机响个不停,邢则每次都是瞄一眼,对于进来的新消息,看都不看。
“也许是急事。”辛怡吃饱喝足,偎在餐椅的软垫里发食困,眼皮都要撑不开。偏偏甲胄没眼色,扒在她膝上,喘着粗气讨食。
邢则觉得好笑,“不是急事。”
确实不是急事,是李润发来的消息,无非又是要看他笑话。
邢则撂下筷子,身体后仰,重捏眉心。
中午那会,属于动物的本能在身体内叫嚣,理智竖起壁垒抵死抗争,才会面有异状,现如今已经明显转好。
只是,邢则低估了这一次的影响。
接下来几天,他都被好笑的习性所操控,驱使,做出常人难以理解的怪异行为。
而辛怡就是那个“常人”。
公益活动持续一个星期左右,由于规模大,传播广,邢则基本每天都要抽空亲力亲为。
医院里的医护也吐槽,他们现在人人都是拆蛋专家,干脆来场比赛,以做的手术台数为参考,看看冠军头衔花落谁家。
不光是前期的诱捕、手术以及术后康复,后面还会涉及放归,年纪大的猫猫狗狗,医院会评估他们的健康状况,在志愿者群里找领养。
辛怡第一次尝到忙到连抽转的滋味,她能帮忙处理的都是琐事,忙是忙了点,不过每天还挺乐在其中。
看到毛孩子们术后恢复健康,像花艳艳一样,找到领养家庭,她也跟着开心。
送走一条小黑狗,目送车辆远去,辛怡正感动的眼眶泛潮,邢则出其不意,轻拍她肩膀。
辛怡忙低头掩饰,说话时鼻音仍很明显,“时间到了?”
邢则眸光落在她脸上,手指下的柔和节奏似宽慰,一下下轻轻拍抚,“对,到了,现在出发。”
这几日,邢则忙完医院一摊事以后还要马不停蹄赶去小区,配合志愿者的诱捕行动。
其中有一片,老小区密集,流浪狗众多,接到过不少投诉。由于路况比较复杂,建筑物错综交错,难度比较大,邢则主要复杂这一块。
辛怡每天会跟邢则一同前往,主要现在人手不够,她都要掰成两个用。
目视前方,辛怡眉心蹙拢,扭头看专心开车的邢则:“今天怎么又换了一条路?”
邢则沉默,别看他表情如故,辛怡还是从他的眼睛里读出闪烁躲闪。
“……没走过这条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是,今天这条路要绕好远。”辛怡小声咕哝。
明明是同一个小区,邢则每次都会选不同的路来走,去的时候是这样,回来的时候也是,线路绝不会同上一次重合。
三天下来,路是越绕越远,浪费了大量时间。
可明明他是个很注重效率的人。
路况不乐观,尤其是缺乏监管,路边密匝匝全是小贩跟行人,行驶并不顺畅。
邢则轻叹,“这样,我找地方停车,我们走过去。”
距离不远,道路始建于上世纪,规划没有前瞻性,窄狭昏暗,树影在头顶上婆娑,辛怡惊觉,在她没有注意的时间里,路边的景观树全部改换面貌,葱葱茏茏,富有生机。
急躁心情被满眼的柔绿抚慰,辛怡晃晃手臂,等停好车的邢则走过来。
等人走近,辛怡迟疑开口:“给我个理由,你这两天怎么总是换路走?故意拖时间?可你不是个消极怠工的人啊,总有原因吧?”
邢则自然而然接过辛怡挎包,随意斜跨身侧,“唔……回头告诉你。”
转眸看街边下象棋,以及打麻将的两三人群,邢则不觉得是个倾吐秘密的好场合。
辛怡严肃点头,“好,那给我个具体的时间。今天晚上,大概几点?还是明天?”
邢则被她较真的小模样逗笑,思考是否留个引子,两人走至岔路口,街边那家烤鸭店很眼熟。
邢则眉梢迟疑上挑,“昨天我们走过这条路?”
辛怡稍稍辨认了下,给出肯定答复,“对啊,你昨天不肯走小区正门,我们只能绕远路找后门,走的就是这条路。”
邢则顿住脚步,陷入思考时表情趋冷,辛怡洞悉他眼神,本能觉得要遭。
果然,邢则不留余地,飞速转身,“换条路走。”
辛怡崩溃攥拳,看着邢则背影,真想狠敲过去,“你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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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两人来到小区侧面新加高的围墙前。
由于小区太大,居民嫌正门路远,另辟蹊径,在侧面围墙上开凿出容人通过的窄小通道,今年被封住,围墙也跟着加高。
邢则站定,平静视线显而易见是在丈量高度。
辛怡震惊的几乎失声:“你不会想爬墙吧?”
邢则转头看她。
身体在拼命抗衡,克制,颈侧青筋鼓胀,耳后血液急涌,然而那该死的动物本能仍是张狂妄为,毒蛇般缠绕他,凌冽毒牙注入汩汩毒液,麻痹他的感官,载入他的神经,直至主宰他的一切。
“对,爬上去。”
辛怡简直要晕倒,墙差不多两米高,她从小到大,别说爬这么高的墙,就算是栏杆都没翻过!
第29章
邢则看出辛怡忧虑, 从肩上扯下挎包,寻了个干净的石桌放好,随意挽卷衣袖, “我托你上去。”
事后回忆这桩足以位列人生丢人事迹榜首的翻墙事件,辛怡根本想不起来, 当时为何会乖乖听从邢则安排。
她颤手颤脚往墙上爬,邢则起初托着她腰,哪怕身体贴得近,体温烘热交汇,用力时,男人手臂线条坚实清晰, 属于男人的热灼气息喷洒在身侧,等等暧昧元素齐备……偏偏此刻,辛怡却根本顾不上。
邢则在下面指挥, “手扒上去……对, 就是那里, 用力蹬,可以上去的。”
成功骑跨到两米高的墙头上,辛怡差点没哭出声。
不是感动于成功征服了两米高墙,而是吓得。
太高了,待会跳下去要怎么办?
辛怡脸颊涨热,醒目红潮从耳垂蔓至眼尾, 她动也不敢动, 双手紧扒砖棱,连同眼球似乎都受到禁锢, 仿佛转一下都可能致使她失衡下跌。
“邢,邢则, 你快,快上来呀。”
她是真的要哭了。
邢则瞥一眼身后,预备着来个助跑的功夫,忽听高墙另一侧传来怒吼:“下来,怎么回事,好好的门不走,爬墙干嘛,快下来!”
……
回去的时候,辛怡静默无言,抿直的嘴角时不时爆发轻抽,全然都是委屈以及事后回忆时的不敢置信,无地自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爬墙了。
被小区保安当场抓包,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好一通训斥,可偏偏她说不出一句自证用心的话。当场指认另一个参与者也不是她作风。
于是,委屈只能悉数咽下。
想起来,辛怡憋不住,发出一声悲噎。
这是委屈坏了。
车驶入地下停车库,邢则扯下安全带,倾身要去帮忙解辛怡的,“要不,我们好好聊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聊一聊他保守多年的秘密。
辛怡没给他机会,胡乱将安全带一扯,砰地一声,猛甩车门。
邢则注视她维持相同步幅,速度却越走越快,转眼消失在转角。
“哧。”
邢则也觉得自己没良心,人家都那么“惨”了,自己竟然还笑得出来,他不由自主摸了摸鼻子,嘴角笑意堆积,他猛搓脸,开怀地在手掌间释放。
她也太可爱了。
邢则将辛怡送回,又开车转回有家宠物医院,去接甲胄。
辛怡回家后,第一时间给沈熙如拨去电话,控诉邢则的“恶行”。一口气不歇,将经过从头至尾,没有任何添油加醋地告诉沈熙如。
听后,沈熙如语气相当笃定:“他是在为难你啊,是不是不想付你工资了,想逼你辞职啊?这都是当老板的惯用伎俩了,这招式我熟悉啊。”
辛怡怔愣住,倒是没想过这一茬。
可这种猜测结果完全不符合邢则行事风格,她赶紧否认。
“不是因为这个,还能是因为什么?”沈熙如性格偏强势,为人固执,话里带出几分火气。
辛怡嘴唇翕动,犹疑之下,暂时说不出个所以然。
她倒是觉得,邢则如此,是不是同他守口如瓶的秘密有关?可既然是秘密,大肆宣扬未免不厚道,对他本人亦会造成困扰。
最后,辛怡只是叹气,“我也就是只是想找你抱怨抱怨。”
没想到,沈熙如却用十分确定的口吻说:“啾啾,你陷进去了。”
辛怡一脸懵然,矢口否认:“我没有。”
当时内心很慌乱,辛怡不记得她是如何跟沈熙如解释的,结果就是越解释越乱,舌头几乎打结,脑子也嗡嗡响,如被蛀蚀的树洞。
沈熙如一句话定乾坤:“你在袒护他。过去,你从来只会跟我一条阵线。”
辛怡一颗心如缚琴弦,重拢疾捻,思绪也随之升沉跌宕,迷失在嘈嘈切切的喧阗纷扰里。
吃饭时,邢则发现辛怡情绪不对劲,显然不是个说秘密的好时机,酝酿多时的话,又被他生生咽下。
心情沉郁忐忑了两天,邢则事事仔细,处处留意,他不善于言语上的慰藉,行动上却一次不落。
邢则一早出门买早饭。
分好纸巾,他特意将其中两个煎饼推至辛怡眼前,“吃吧。”不忘强调:“都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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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怡想起两人刚认识那会儿,甲胄偷袭叼她煎饼,邢则为弥补,专门买两个煎饼跟她致歉。
事情微不足道,可神奇的是,邢则至今记得当时情境:辛怡手捧两个煎饼时,小表情别提多满足。
霎时间,辛怡受到触动,嘴角微启,清朗笑意徐徐弥散,将煎饼勾过来,低头翻捡时小声嘀咕:“豆浆呢?”
“当然有豆浆。”
邢则又奉上两杯热乎乎的豆浆,“一个红枣味,另一个是枸杞豆浆。”顿了下,又强调:“都是你的。”
这次,辛怡绷不住,笑容扩大,熠亮瞳仁铺满春意茵茵的底色。
邢则也失笑。
所有扰乱她心神的纷杂情绪,全数被辛怡打包堆进角落。
公益活动也进行到最后一天,医护跟志愿者都跟着松一大口气,结束时,李润特意赶来,提议请大家吃饭,算作庆功,毕竟这期间不知道有多少流浪小动物,通过他们的努力跟争取,彻底改换命运。
公益活动的参与者们欢欣雀跃,提议被全票通过。
人太多,一个包间装不下,安排位置时,李润抽空过来嘱咐辛怡待会跟他们一起坐。
辛怡虽觉他举止突兀,可仍是乖顺应下。
吃饭时,邢则一进包间,径自拉开辛怡身边的椅子坐下,自然而然去托她怀中抱着的帆布包,皱眉道:“这么沉,一直抱着你不累,把待会用的拿出来,我给你找地方放。”
李润的两眼睛亮得像探照灯,辛怡不自在,低头闷闷哦了一声,随意拣选几样物品,听话地将帆布包递给邢则。
饭后聊天,李润兴致盎然谈及建造水族馆的蓝图,由于资金充裕,家里人也由得他挥霍,当然是怎么好怎么来。
“我的理念是以动物为本,让它们开心。”
瞿盈盈私下同辛怡咬耳朵:“也只有家里不差钱的,才能豪气干云说出这番话。”
辛怡深以为然,不过她没应承。
倒是李润,眼神锋利的很,一早瞧见她们私下里的小动作,玩笑说:“说我坏话?”
突然被点,瞿盈盈慌张摆手,“没有没有,我们只是随便聊聊。”
“聊什么?”李润起了兴趣,似乎很想参与两个女孩子之间的话题。
瞿盈盈随便胡诌,“我跟辛怡说水獭好可爱的,好想撸。”
李润眼睛突地一亮,似被搔到痒处,身体往这边倾了倾,浓郁兴致统统呈现在泛笑的表情上。
“我也喜欢水獭,最想建造的就是水獭馆,各种设施齐备,有丰富营养的鱼类,有饲养员陪它们嬉戏……”
说起水獭习性,李润如数家珍。
最后,忽而冒出一句俗语:“獐子不走回头,水獭不在浅水湾。”
敏感神经捕捉到这句话,末梢呲花出微小火花,辛怡执筷的手顿在半空。
她疑惑发问:“这句俗语具体是什么意思?”
李润没留心辛怡反应,反倒是邢则,头微微偏侧过来,眼神讳莫如深,唇角掖着意味不明的笑。
李润耐心同她解释:“獐子跟水獭性格都很谨慎,为了不暴露自己的痕迹,它们从不走回头路……”
灵光的小火花找到助燃剂,一路伸展延烧,徐徐点亮心窍。
辛怡看看邢则,邢则目光澄明,坦然与之对视。
他们无声交流着,一个愕然与茫然交替,一个成竹在胸,施施然轻眨眼睫。
凝着那双乌亮幽邃眼眸,辛怡觉得,自己挖掘到了关键。
晚上回家,辛怡倚靠床头,翻看邢则借给她的书,其中一章对水獭有大略的介绍。
柔暖灯光下,辛怡凝眉,视线锁定其中一行,无意识念出声:
“它知道自己在灌木丛里的足迹,因此绝不会走回头路……”
阖上书本,端放膝头。辛怡眼睛闭着,微隆出弧度的薄薄眼皮轻微颤动,庞杂线索理出头绪,在她脑中编出一张网,不可思议的情绪将她笼照。
一条条诡秘行径对过去,关于邢则的离奇行为似乎都有了合理解释。
然而,这确实是合理的吗?
辛怡从记忆中揪出线索:向他坦白秘密的那个晚上,并没有经历邢则的质疑与过多的追问,反而用体贴话语宽解她的不安。
现在回想才惊觉其中端倪。
就像邢则说过的——“天地之大,比你所能梦想到的多出更多。”
更阑人静,辛怡托腮深思。
忽而,强烈情绪隔着墙壁擂捶震鸣,犹如天平上的弹珠,随时都会失控跌落,到处滚窜。
“……甲胄?”
辛怡坐直身体,惊疑了下。
按理说,邢则陪在甲胄身边的话,它的情绪不会经历太大动荡才对。
辛怡阖上眼睫,静静感受了下,一瞬间,她与甲胄的心情似乎联通,那种担忧、恐惧,让辛怡的心脏也跟着紧揪起来。
甲胄在担心邢则。
辛怡转头眺去隔壁,厚重墙壁阻隔,她无法感知到到更多。
第30章
理智思考了下, 辛怡判断邢则那边可能是出了什么事情,不然甲胄为什么会如此反常,现在本该是它酣眠入梦的时间。
匆匆跳下床, 辛怡快速披裹上外套,开门朝隔壁去, 虽然邢则家的密码一早便熟记于心,可她仍是选择敲门。
连敲几次,无人回应。
辛怡开始焦急,下唇被重重咬出痕迹,她挣扎了下,选择用密码开门。
门打开, 甲胄没有第一时间扑上来,辛怡听到它脚爪子跟地板装摩擦发出的细小声响,以前只有在它等饭时, 才会焦急地用爪子耙地。
客厅的灯是关着的, 很黑, 唯一的光源来自于卫生间。一隙灯光洒在周边,映亮甲胄毛茸茸的轮廓。
凭借气味,甲胄辨认出到访者,期间头都没回,冲着卫生间发出呜呜声。
这副情状,让辛怡的心脏再度缩紧。
“邢则, 你在吗?”
辛怡在卫生间前站定, 叩门时,明明力道也不大, 门板竟然被敲开,依稀能够看到里面的情境, 镜面离得最近,覆满厚重水汽。
辛怡判断邢则之前是在洗澡,敲门没半天没得到回应,她怀疑邢则可能出事,晕倒是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
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辛怡很快镇定,找人求助的念头闪过,毕竟不清楚邢则目前状态,可是生命事大,是不是会看到邢则裸身,两相比较起来根本微不足道。
于是,辛怡为争分夺秒,果断推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邢则?”
抬手挥开浓厚水汽,地板砖上光洁如初,没人。
辛怡没来得及松口气,视线死角,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微微舒张了一下。
她望过去,卫生间尽头是浴缸,帘子半敞着,露出邢则上半身。灯光与水汽糅合下,头发乌黑垂顺,衬得邢则紧阖的眉眼都显得顺服许多。
“邢则,你怎么了?”
忧心他身体状态,辛怡暂时丢下拘谨羞涩,走到浴缸前,右手眼看要碰到邢则额头,浴缸里,男人倏地睁开眼睛。
瞳仁熠亮,蒙着一层柔润水光,惊人的透彻,摄人心魂。
“……你醒了?”
突变吓了辛怡一跳,她讪讪收回手,担忧散去,其余感官被放大,她余光瞥到一片晃白的肤色,惊得头发都要竖起,连连后退几步,慌张解释:“我感受到甲胄情绪,它很担心你,便想着过来看看情况,卫生间没锁门,我就……”
邢则表情有点懵,人醒了,魂还不知道在哪里飘着,两只眼睛隔着水雾,竟有悖于平日里的凌厉,湿漉漉地将她望着。
辛怡的心脏也跟着神奇地变柔软。
揉了揉脑袋,邢则似乎终于回神,微微坐直身体,水声沥沥响起,担心看到某些不该看的画面,辛怡赶忙侧头,嗫嚅:“既然你没事,我就先……”
话都没来得及说完,邢则人已经跨出浴缸,大狗狗一样甩得水珠飞溅,辛怡距离他不算远,承受了大部分,嘴唇抿进一滴水珠,想到是男人的洗澡水,她黑着脸噗噗往外吐。
“抱歉。”邢则终于张口说话,只是声音干干涩涩的,喉咙里面的水分似被蒸发,磨砂纸般粗粝。
低头瞥见外套上溅到的水痕,面积挺大一片,停暖后屋内空气阴凉,明天都不一定能晾干,让她穿什么?
辛怡生气,扭头同邢则理论:“浴巾不是挂在那里,还有,你洗澡怎么……”
话说到一半,骤然卡壳,因为她反应过来——邢则刚从浴缸出来。
眼球疯狂震颤,等内心躁动止息,辛怡才万幸发现,邢则是穿着裤子的,只有上半身□□,家居裤好端端的挂在裤腰上。
只是,谁在浴缸泡澡会穿衣服啊?
邢则行为真是古古怪怪的。
辛怡定神看他,也不做声,眼睛睇着他,默默传递怨气。
邢则丝毫没有感受到压力,扯来浴巾,抹拭身上水痕。
他整个人不急不缓,动作时,手臂鼓出漂亮流利的肌肉线条,暖黄光晕打磨下,惹目的肌理之外,又添柔韧质感,力量仿佛蛰伏隐蔽在皮肤之下,随时都会充溢喷薄,彰显强劲力量。
往下,肌块分明,界线处阴影极重,水珠一闪便隐下去,经历重重波折才没入裤腰。
辛怡完全看呆。
她没想到邢则身材会这么好。
虽然知道他会保持一星期两到三次的健身频率,健身室就在有家宠物医院隔壁,甚至年卡都是她帮忙代充的,只是,以他并不算频繁的运动习惯来说,能保持这样的极品身材,真是难得。
他果然好强,方方面面都要做到最好。
身材也不例外。
辛怡正出神,头顶不远,忽地传来熟悉的哼笑声。
意识到自己为什么而失神,辛怡窘迫到极限,无端生出声势,虽然是纸糊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红脸嚼齿道:“以后不要这样,多危险你知不知道,甲胄都跟着担心你,我也以为你出事了,你应该不想明天出现在社会新闻上吧,以后泡澡就给我保持清醒,不小心溺水可不是闹着玩的。”
一口气说完,辛怡深呼吸换气,然后继续:“还有,你泡澡就泡澡,怎么穿衣服。”
邢则见机出声:“如果我不穿衣服,现在不就被你看光了。”
想到那种可能,辛怡浑身蒸热,犹如三伏天守在炉火旁,大脑也被这股沸热波及,思绪在咕嘟咕嘟冒泡。
邢则盯着她,似乎觉得有趣,轻哼:“我知道了,你对工作待遇不认可,想让我给你另外发福利?”
浴巾往身上一裹,邢则一副没得商量的表情,“不行,我有基本的操守。”
辛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辛怡气冲冲从邢则家出来,脸上的烫热半晌都消不下去。理智完全被冲散,零零碎碎正勉强拼凑。
今晚邢则行为也可算在蹊跷范围,加上之前的,全部都可以构成辛怡所下推断的力证。
他绝对有问题!
瞿盈盈值了个晚班,人很憔悴,“昨晚住院部那边就没消停过,我连个盹都没打成。尤其是有一只柯基,不知道吃了什么,吐了两三次,主人都给急哭了。”
吃着辛怡带来的早餐,她满意地咂嘴,“还是你好,吃过饭,等交接班结束,我回去直接就能睡觉。”
说到吃,辛怡突如其来发问:“什么动物吃蚯蚓?”
“吃蚯蚓的动物很多啊,比如狗獾,刺猬,鼹鼠。”瞿盈盈转着眼睛思考,“对了,还有鼩鼱。之前医院还收治过一只骨折的鼩鼱,做的内固定手术,还是邢院长亲自操刀,可以说是史无前例,从医经历上绝对可以大大的记上一笔。”
“吃蚂蚁的动物呢?”辛怡无端生出紧张,拢紧十指,指节隐隐泛白。
“如果你说的动物是哺乳动物的话,其中最有名的,那肯定是食蚁兽啊。”瞿盈盈吐出舌头,比出个长度跟它示意,“食蚁兽的舌头又细又长,除了没分叉,还真有点像蛇信。”
辛怡盯着红色牵引绳,脑海浮现浓艳色彩,“鸡也是吃的吧,包括红腹锦鸡?”
瞿盈盈稍作思考,“鸡肯定吃啊。某些鸟类对蚂蚁很痴迷,会跑到蚂蚁堆中打滚,将蚂蚁尸体抹在羽毛上,有说法解释这么做可能是用来清洁,还有种阐述:那些鸟是为了磕蚁酸,它们对蚁酸上瘾,吃了后会晕乎乎的。”
喝掉最后一口热牛奶,瞿盈盈抻了个大大的懒腰,睁眼时,刚巧看到从门外经过的李润,嘀咕一句:“他这么这么早就来找邢院长。可能又是为了建水族馆的事情,有钱人就是任性啊,因为喜欢水獭,干脆建一座水族馆,什么时候我也能过这种随心所欲的生活。”
……水獭。
脑中线索萌发,彼此融汇:
鼩鼱……红腹锦鸡……水獭……
对了……辛怡用力太过,衣服下摆被压出褶痕,她骤然想到同邢则认识不久,在环城河见到的奇怪堤坝。
记忆继续往前回溯,辛怡第一次给邢则拨去电话,耳边分明响起清晰水声,当时她还吐槽他大冬天地跑去冬游。
答案仿佛一眼明了,辛怡额上濡染层层细汗
会吗?会是她想的这样吗?
她抠着手指,一整日都有点魂不守舍,恍恍惚惚。
改变这种状态的,是一条白色大蟒蛇,学名白吻蟒。
缠在笼子里的白吻蟒被壮汉抬进来时,一路惊起不知道多少小动物,何止是动物,人类本能恐惧也受到激发,惊叫连连,活像掉进夏天的池塘,哇哇声连天。
辛怡也被吓得魂不附体,当时她刚巧遛狗归来,马不停蹄跑去休息室给甲胄换饮用水,出来刚巧被巨大的笼子堵在门口,与里面的白吻蟒面面相对。
银白蛇鳞明暗不定,伏在阴影里的蛇瞳血红渗人。
辛怡面颊血色急褪,恐惧情绪蔓延,攫住了喉咙,绵延不绝的冷意往身体里灌。
“害怕就别看。”
邢则不知道何时出现,宽厚有力的手掌挡在辛怡眼前,消毒水跟洗衣液混合的味道抚慰了辛怡内心迭起的惊战畏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