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冯璋回来的日子。
冯家把迎接冯璋归来当个大事来办,一方面是心里高兴,一方面也是做给邻里乡亲来看冯家出了做官的孩子,冯家以后是要兴旺的。
去接冯璋的,是冯璋二伯冯二爷。
冯二爷穿上早就浆过的长衫,又戴一顶文明礼帽县上新兴的,有身份的人多有一顶,价格顶得好几头小猪崽子,这还不是最贵的。
家里虽有驴车,但冯二爷觉得驴车不抬身份,干脆潇洒步行,计划回来的时候
翘首企盼的冯二爷没有白等,近午时分,冯二爷
马还没到近前,冯璋就跳下马来,笑着冲冯二爷叫“二大爷”。
感受到周围围观人群羡慕的眼神,心里得意非凡的冯二爷依旧绷着劲儿没挪步儿,等侄子走到近前问好,才笑着拉侄子的手,一起从北门入城冯家
过城门的时候,冯二爷又得意了一把。冯璋穿的是军官学校
扬眉吐气的冯二爷,一边和侄子述别情,一边打量侄子越
要说这是冯二爷今天唯一的遗憾,从城北走到城南都没遇到一个熟脸的。
直到到了陆镇这一遗憾才得以弥补,看到越来越多的熟脸,冯二爷果断打
冯璋听了一笑,懂得这是因为骑马坐车不方便二大爷跟人显摆。其实冯璋并不反对二大爷与人显摆自己,衣锦还乡不就是显摆嘛。等到了七里堡,衣锦还乡的气氛更浓,好一阵子的打躬作揖、寒暄显摆、恭维与故作谦虚之后,终于到了家。
先给祖母磕头,祖母老糊涂了,冯璋说,“我是小七啊”,七是堂兄弟间的大排行。
祖母说,“别胡说,我小七早就没了。”然后就拿出手帕子开始擦眼泪。
打冯璋出外书,日渐糊涂的祖母就开始
祖母这一出让大家尴尬无比,及至把这老祖宗搀回卧房,气氛才缓过来。
冯璋又给父母和其他近亲长辈磕头,与平辈见礼,分
冯璋的母亲五奶奶又重复了一遍家信上的内容,说了方家想两人见一见的意思,便问冯璋有什么章程。
“您看这两天哪天合适,就去拜见先生吧。”冯璋一副全听父母做主的样子。
跟方家通了气,隔天冯璋便上门了,骑着他的白马。
把马拴
那时,一到这个时节,就盼着师母做槐花糕,
推开虚掩的大门,是浅窄的前院,学堂便
方守仁似有所感,隔窗恰好看见冯璋。
冯璋先冲老师微鞠一躬,然后比个手势表示先去内宅拜见师母,看方守仁微微点头便举步进了二门。
冯璋受到吴氏的热情接待。吴氏是个脾气爽直的人,有点急性子,但对人却厚道,跟方守仁一样,操一口京片子,让幼时的冯璋觉得京片子是一种十分美好的语言。
让冯璋意外欣喜的是又尝到了师母做的槐花糕。
吴氏说,昨天蒸的槐花糕,知道你来,给你留的,尝尝。
冯璋
对此,冯璋倒不意外,乡间风气陈旧,议婚的男女不能轻易相见。
而方晴已经看见冯璋了,透过微微撑开的窗户。方晴双颊
方晴和冯璋相见是
这铁狮子酒是本地名产,和了本地人的性子,烈。方守仁爱酒却不挑酒,平时独酌,多是喝它。
没想到,这次方守仁却说,“如琢恐怕喝不惯这个,”如琢是冯璋临离开方家学堂时方守仁赠与的字,“院子里石榴树下埋的花雕怕是够时候了,取出一坛来喝吧。”
用着掘土花力气,冯璋自然不能让老师师母动手,师弟还是个蹦蹦跳跳的孩子呢,便自告奋勇,又说的有趣“老师让我去挖掘这宝贝吧。”
方守仁不与自家学生客气,便点头允了,也走出来,一起去挖这花雕。
这石榴树正
方晴这时关窗也不是,继续开着这样说话也不是。幸好方守仁说“晴姐儿来见见你冯家哥哥。”方晴对学堂的师兄弟们一直称呼张家哥哥、王家兄弟的,冯璋
方晴便红着脸走出来,笑着问冯璋好。冯璋也笑着说,晴妹妹好。
方晴穿一件大红撒花薄绸偏襟短褂,一条及踝石青洋锻裙子都是吴氏为相看给置办的行头,扎一条大辫子,稍显局促。
冯璋虽笑得亲切,心底却不是不失望的。
记忆中的方晴娇俏可爱,谁想女大十八变,长大了却看起来是个十分普通的乡下姑娘,就是自己妹子也比方晴漂亮些至于和孙氏姐妹,那简直没法比。冯璋
方守仁看既然二人已经见面,场面又稍显尴尬,便说“晴姐儿去厨下问你娘要浅碗,小酒盅喝铁狮子还行,喝花雕不够劲儿。”然后招呼冯璋继续挖酒。
照乡间旧例,女人和孩子是不上桌的,故而只师徒二人对酌。
师徒俩谈些别情,掺些时事,加点慨叹,方守仁不免又夫子心
喝至酣处,方守仁突地长叹一声说“听闻江浙人
见冯璋稍显惊愕,方守仁接着说“你我师徒一场,不打诳语,你看晴姐如何”
老师有问,不能不答,又实
“可堪为妻否”方守仁此刻混无醉态。
“荣幸之至。”除此还能说什么呢。
“老夫唯此一女,爱若至宝,托付于你。”方守仁借醉遮脸,竟然一揖。
冯璋连忙起身扶住老师,“学生惶恐,定不负所托。”
方守仁见冯璋如此,心下又有些不好意思,这么逼着学生表态,又借酒遮脸求保障,实
有这么一出,二人再喝酒就不那么自然,好
方守仁说,“你且住,有样东西给你,随我去书房。”
冯璋不知是什么,便先不客气,直接点头称是,随着方守仁来到书房。推门进来,却见方晴正
其实本来方晴饭后是
谁想母亲吴氏走进来非说今天西厢光暗,让去父亲书房大案上画这样的大晴天还光暗母亲睁眼说瞎话,方晴结合今天的事情也能猜出七八分,恐怕是想让自己和冯璋有个机会共处一室说几句话,于是便问“爹知道”
看着女儿了然的神色,吴氏点点头“去吧。”
这让他们说私房话的主意就是吴氏出的。吴氏旗人家姑娘出身,书不多,性子直,胆子大,为女儿终身计,才不管那么多条条框框。而方守仁,本来男女见面相看已经打破了底线,这底线一破,就堕落得厉害,略一思索便同意了。
看这阵仗,冯璋也了然。只神色依然地听老师吩咐。
方守仁
冯璋也有些好奇,打开看,是个小小的石头章子,羊脂白色,上面简雕了个龟的样子,拿起来触手略凉,章底是篆体的璋字。
对金石印章冯璋不
“你或许会用到私章,就给你雕了一个,不要嫌粗糙。”
“老师厚爱,学生愧领。”既是文定之礼,自然不能推辞,冯璋躬身双手接过。
方守仁摆摆手,“跟我就不要客气了,拿着吧”然后径直出去了,还顺手掩上了门
冯璋方晴不由得都有点害羞,尤其方晴,觉得脸热辣辣得厉害。
看方晴如此,冯璋倒把羞意淡了下来。认真打量方晴,方晴微垂着脸,浓密的睫毛遮住了似羞似喜的眼神。
“倒是一双好看的眼睛。”冯璋想。
“冯家哥哥要试试这个章子吗”方晴有个差不多的章子,同一块料上取下的,与冯璋这个算是一对儿,只不过方晴的上面雕的是个蝙蝠,冯璋的则是灵龟,连
“好。”冯璋笑着说。
方晴取来印泥,问冯璋“冯家哥哥要写些什么吗或者画点什么。”
冯璋转眼看见方晴适才画的画儿,“这是咱运河的景儿”
“是啊,就是渡口那儿。”
秋季的运河,河上蓬船笠翁,岸边衰草乱石,天上隐见一行归雁,大片的留白,颇有寥落古意。冯璋不擅画,说不上方晴画工如何,只觉得意境很好,便想着给方晴这画题个字,又怕唐突了。便问“晴妹妹这画真是好,有什么大用处吧”
方晴当然懂冯璋的意思,害羞地笑道,“习作耳,并没旁的用处。”
“若附骥题上几个字只怕唐突了妹妹的画儿。”
方晴矜持,说不出“敝画生辉”这样的话,只微笑道,“冯家哥哥的字一向是很好的,何来唐突之说。”
“还记得你画的硕人吗”冯璋轻笑道。
刚落下的红晕又布忙方晴的脸庞。
方晴幼时是个调皮的,父亲讲诗经硕人,句解“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的时候,方晴便真画了知了脑袋、虫子脖子、瓜子牙齿的“美人”出来,惹得大家大笑一场,方守仁差点祭出家法。
“早忘了呢。冯家哥哥快写吧。”方晴笑说。
看方晴一边害羞地笑,一边为自己磨墨,冯璋心中叹一句“也罢了”,一种带些惆怅带点踏实的尘埃落定的感觉。
接过方晴递过来的笔,略一思索,冯璋便想起一句还算应景的刘长卿的旧诗“木落雁南渡,北风江上寒”,慎重的写
方晴与冯璋同看,冯璋字体稍显圆浑,与这画并不很配,但这本也就是个习作,方晴并不
正不知接下来说什么,方晴的弟弟方旭敲门走了进来,小大人似的先咳一声才说“娘说这边屋里热,让冯家哥哥去那边屋里说话。”
冯璋知道这次拜访是真的到了尾声了,忙跟方晴姐弟一起来到正屋,与方守仁夫妇再闲聊两句便告辞。
方晴只送出二门便住了脚,方守仁夫妇并方旭都送出大门口,又殷殷嘱咐,看冯璋上马走了才回转。
方晴回到书房看到那幅秋日渡口图,不由得嘴角翘起,母亲总说算命瞎子说自己是个有运气的,如今看来,果真运气不错。
冯璋回去跟父母表示对亲事满意,因冯璋还要返校,两家定亲的东西也准备的差不多了,请村上的风水先生看了三天后便是好日子,于是两家商量着便这一日举行定亲礼。
乡下定亲礼简单,并不要酒席,只男方体面的近亲去女家送上八色礼物鸡鸭鱼各一对,猪肉四四方方一大块,包子、馒头、烧饼、馃子各一篮冯家家境还算不错,又重视这门亲,虽按乡间习俗来,却准备的都是上好的,肉都比一般的多二斤。
冯五奶奶下了血本,又加了尺头两块,一块大红的绸子,一块柳青的素缎,都是县里最高等的布庄的抢手货,并麻花银镯子一对,金丁香耳坠一副镯子和耳坠是看到方家给冯璋的石头章子后又加的,本是给冯璋妹妹准备的嫁妆,不得已挪用了。
这样的定亲礼
外面厅堂里冯璋的伯父们和方守仁吃了茶,夸了冯璋和方晴,说了“天作之合”,里间冯璋大伯母拉着方晴的手给套上了那副银镯子,也便算礼成了。
1苏东坡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