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搜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鹤唳长安 > 15-20
    第015章 断骨

    “姑娘, 裴大人来了——”

    天还未大亮,姜离的?马车便停在了顺义门外,等了两盏茶的?功夫后,方才听怀夕轻唤一声, 姜离掀帘去看, 便见?一片冰天雪地里, 裴晏着一袭月白银纹圆领武袍策马而来,马背上的?他虽是姿容如玉,却眉梢冷峭, 身挺如剑,英武慑人。

    姜离眯了眯眸子,从?前的?裴晏克己守礼宛若圣贤,总会叫人忘记他的?手?除了赋文修书?也可扬刀舞剑, 而今时移世易,裴晏令人陌生之地越来越多了。

    裴晏老远也看到了薛氏马车,他长?鞭急落几?下, 马蹄在身后尥起阵阵雪雾, 到跟前收缰勒马, 在马儿嘶鸣中道:“姑娘来的?如此?之早, 想来是有要紧事, 去衙门说罢。”

    他跳下马背, 将缰绳扔给跟上来的?九思,姜离默了默, 到底下得马车,二人同入顺义门, 裴晏侧眸看她一眼?,“是为?了付姑娘的?事?”

    姜离点头, “不错。”

    裴晏意?料之中,却又抱疑道:“姑娘和付姑娘相识还未有半月,为?何对她的?事如此?不辞辛苦?”

    姜离面色淡淡,“许是投缘。”

    裴晏不置可否,待到大理寺衙门,值守的?武卫见?这般大早二人同来,表情几?变,待入了裴晏的?东院,姜离才启口道:“昨日我去徐老夫人府上时,发现了一处异样,后来我又派人查了一番,便知道大人的?画像应往何处找了。”

    九思为?二人打起帘络,等进了门,裴晏便问:“可是庆安伯府?”

    姜离有些意?外,“大人如何得知?”

    裴晏道:“当日付云慈在玉真观走失,虽于玉真观寻人之行闹的?颇大,但一般不会有人上来便关注此?事,当天晚上,玉真观的?一个老道长?因与徐老夫人交好,特?意?派人往徐府提了此?事,这便是说,除了寿安伯自家与徐家,没?有其他人知晓更多,而谣言是当天深夜便在东市传开,那消息最可能从?何地漏出?”

    姜离凝眸,“徐家——”

    裴晏道:“徐家与伯府定亲,且婚期将近,一开始我对徐家并无怀疑,直到这几?日调查谣言来处,发现幕后之人十分小心,还在事发第二日再去玉真观打探内情,我便命人先仔细排查徐家上下,后得知因有道长?主?动回?报,徐家并未再派人打探,而前日我才得知,就在事发当夜,徐府上有位姑娘做客——”

    姜离道:“庆安伯府的?四小姐。”

    裴晏颔首,“我虽有怀疑,但余妙芙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未有证据不好直言,因此?昨日只说尚未查到下落,但昨天半夜,排查庆安伯府的?人来禀,说庆安伯前两日把两个不听话的?小厮打发去了城外的?庄子上,令他们半年内不许回?来,今日一早,我已命人拿着画像出城,待找到那二人,便可知我们的?怀疑是否有错。”

    姜离听他已安排好一切,顿时生出白跑一趟之感,“我昨日提过为?徐老夫人看诊,今日又这样早来,大人还没?进衙门便猜到我要说什么吧?”

    裴晏道:“猜到也不比姑娘亲口相告。”

    他神色平静,姜离心底怪异之感却又冒了出来,她俨然道:“既然大人已有安排,那也不必我多言了,大人还有公务,我先告辞。”

    她说完便抬步,裴晏忙道:“且慢——”

    他看一眼?窗外,“凝香阁的?人马上就到了,昨夜搜查两家铺子并未发现异常,但康隆刚接手?铺子不久,没?有半年来的?客人名单,因此?我令他与康景明查拟名册,今晨同来大理寺,顺便看看康景明有何说法。”

    裴晏语气诚恳,姜离想到香药的?线索来之不易,看他一瞬,终于还是驻足。

    裴晏语声清郎了些,“昨日卢卓搜查药铺所?获不多,外间的?药铺几?乎没?有卖成品香身丸的?,客人多拿方子取药,虽有人买过近似的?汤药,但没?有连着数月买的?,再考虑到衣裙上的?污渍多为?粉末颗粒,药铺那条线便可一放。”

    姜离点头,“确是更似香丸,那其他地方呢?”

    裴晏道:“青楼戏楼有人用此?药,但除了极有名头的?,其他人用不起香身丸,而这些人也多有不在场证明,尚未寻到可疑之人。”

    说话间九思又来送茶,再往屋内添了火炉,等暖和起来时,康隆与康景明还真到了。

    二人前后入厢房,见?姜离也在,表情都?有些异样,见?了礼后,康隆热络地掏出一份名单来,“大人,这是昨天晚上小人去找景明拟好的?名册,在六月之前,我们的?客人还是很多的?,但从?七月开始,老主?顾跑了不少,您说的?买香身丸的?便渐少了。”

    康隆锦衣加身,眉眼?带笑,身后的?康景明却是比那日所?见?更为?颓唐,他眼?窝深陷,面色蜡黄,下巴上胡茬一片,不知多少日未理仪容。

    裴晏看完名单递给姜离,只问康景明道:“没有男子来买过香丸?”

    康景明摇头,恹恹道:“此物专为女子调配,是我们不外传的?方子。”

    裴晏生疑:“不外传的方子?”

    见?康景明说话慢吞吞的?,康隆主动道:“大人有所不知,各家的?香身丸配方虽大同小异,但其用料配比却大有说法,我们的香身丸用料毫不含糊,配比也合宜,从?前可是最广受好评的?,听说浮香斋也查了,大人您可不知,其实那浮香斋是仿我们的方子!”

    裴晏倒不知此?事,“怎么说?”

    康隆哼道:“他们用药只变了两味,却不过是找了替代之药罢了,如果小人猜得不错,他们是专门买了我们的?香丸请懂行的?人模仿,不仅是香身丸,还有他们的?胭脂香粉也皆是比照我们来的?,若这香药与案子有关,那小人建议您狠狠查浮香斋,他们一定有问题,韵儿死后我们的?生意?一落千丈,最高兴的?便是他们了。”

    同行相斥,相互模仿者?也屡见?不鲜,康隆所?言裴晏只听个七八分,他继续问:“浮香斋的?人此?前和康韵可有接触?”

    康隆看向康景明,见?他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不由伸手?推他一把,“景明,你倒是答话啊……”

    康景明又摇头,“不曾接触过,不过姐姐说过,浮香斋有几?味香膏调的?不错,她也买来研究过,用料倒是分得出,配比却难仿。”

    康隆轻嗤一声,“什么调的?不错,你果然是个未学精到的?,浮香斋就是防制我们,再加些不入流的?噱头罢了,现在好了,你姐姐一走真让他们称霸王了,我敢肯定,那背后之人,必定对我们极有恶意?——”

    姜离忍不住问:“何以见?得?”

    康隆咬牙切齿道:“浮香斋这阵子风头正盛,还要在后日办个品香雅集,说有什么新香,只请那些非富即贵的?老主?顾,可您敢信,他们竟把请帖送到了我和景明这里,要邀我们同去品香,这不是明晃晃打我们的?脸吗?”

    此?行确是挑衅,姜离和裴晏也听得面色微沉。

    康隆又苦兮兮道:“您说可恶不可恶,我们去也不好,不去也不好,若不去,还以为?我们怕了他们,若韵儿还在,哪能容他们如此?放肆?”

    这等商户之争衙门自是不管,裴晏又看了看名单,见?没?什么可问,康景明又是一副颓丧之态,便令二人先行回?府等消息。

    等他们出了门,姜离走到窗边,正看到康隆嫌恶地低斥:“看看你这幅鬼样子,当着大人的?面简直丢尽了康家的?脸,一副都?在害你的?样子,你干脆去给你姐姐陪葬……”

    康景明落在身侧的?拳头紧了又松,到底没?与康隆争执。

    裴晏走来姜离身边,“康隆有意?收回?二房的?宅邸,康景明的?处境不大好,他是四岁时被其父领回?家的?,谁也不知他母亲是谁,当时的?主?母不愿认,他便等于寄居在康家,后来康老爷两夫妻相继病故,康家其他几?房为?了争夺家产,对他姐弟二人颇为?苛刻,康韵比他大三岁,算是拉扯着他,相依为?命长?大。”

    光看容色也知道康景明过的?辛苦,姜离叹了口气,“可惜没?有新线索,凝香阁的?客人与浮香斋相差无几?,且皆是——”

    “女子”二字未出,姜离话语忽然一断,裴晏不明所?以,顺着她的?视线看向窗外,这一看,他的?表情明暗不定起来。

    只见?院门处正走来二人,左侧的?是付云珩,其右跟个着宝蓝云纹团花纹蜀锦大衫的?清俊男子,步态悠哉,眉眼?风流,竟是李策。

    “鹤臣,我来不碍你公务吧?”

    李策笑盈盈的?,人未进门声先至,他父亲是从?前的?江陵王,景德十五年削藩后降为?郡王衔,后父母早逝由他袭爵,长?安城世家贵胄皆称他小郡王,他大喇喇掀帘而入,不等裴晏答话,细长?的?瑞凤眼?微微一眯,“薛姑娘怎在此??”

    姜离微微欠身,“小郡王。”

    付云珩后一步进来,惊讶道:“咦,小郡王认识薛姑娘?”

    李策含笑点头,“那日在庆阳姑姑府上见?过。”

    付云珩想起姜离提过莳花宴之事,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可真是巧了,你应该知道吧,薛姑娘医术极是高明。”

    李策视线在裴晏与姜离之间来回?,“辛夷圣手?,我自然知道,但今日这是……”

    裴晏道:“有一案子需要薛姑娘帮忙,你怎来了?”

    李策一听想起来意?,立刻道:“大理寺不是在查那新娘屠夫的?案子吗?怎么还查到了我师父那里?他老人家如今在病中心力不济,被你们一番盘问吓得不轻,只叫人来问我生了何事,我哪知道何事牵扯天音楼,干脆来找你问个清楚。”

    见?李策竟是为?了程方荀而来,裴晏先示意?他落座,“确有个案子与戏班之人有关,找到天音楼也只是例行查问,你师父病重卧床,自不可能与他有何干系。”

    李策眼?底生出兴味,“什么案子?是那新娘屠夫案吗?”

    裴晏还未说话,李策瞳底一亮,“还真是?!”

    见?裴晏欲开口,李策抬手?道:“你可别否认,你我认识多少年,我还不知你?你惯不会撒谎的?,要哄人也必要先做一番心里建设,也真是难为?你了,一上任就是这么个大案,你放心,不该问的?我绝不多问。”

    李策虽时有纨绔之行,但也知分寸,见?裴晏面露无奈,他把玩着腰间玉佩道:“我前日还与庆阳姑姑说,自你入大理寺,见?你一面都?难,此?前在御前当差,虽被陛下看着,但好歹不必风里来雨里去的?不是?陛下最心疼你,你却偏挑了最辛苦的?差遣,我若有你一半文采,我也不必吃如今的?苦。”

    付云珩听得发笑,“小郡王在将作监哪里辛苦?不必御前奏对,也不必上朝论政,建筑木工为?你所?好,陛下也对你满意?极了,可别叫我们羡慕了。”

    李策轻嗤,“这便是你不懂了,期望越高所?求越多,陛下对我唯一的?指望便是我安生在将作监待着,每年修几?间宫室补几?处楼阙,你鹤臣哥哥可与我不同,陛下期望他将来入阁拜相,恨不得让他立刻建出一番功业来,我看啊,倘若今次的?案子办不好,陛下年后只怕还要他回?御前去……”

    裴晏微微摇头,付云珩则为?裴晏担忧起来,“那也太快了吧。”

    李策笑意?分明,一副隔岸观火的?看好戏之态,目光一转,却见?姜离未听他们说话,竟在看裴晏案上公文,她今日月白斗篷下是一袭天青万字流云纹绣裙,窗外霜雪明光落在她身上,实在是一副秀骨清像。

    李策眼?底闪过讶异,“薛姑娘这是帮了鹤臣多大的?忙?我只知薛姑娘医术非凡,却不知她还能问案,鹤臣,你办差可是极严谨的?。”

    裴晏道:“薛姑娘医术不凡,亦见?微知著,的?确助力不小。”

    付云珩这时道:“小郡王,薛姑娘今岁也值双十之龄,医术上又有如此?造诣,我姐姐此?前说,一看到薛姑娘便想起——”

    付云珩未说得下去,因李策面上明晃晃的?笑意?顷刻一僵,但很快,他又依言打量姜离两眼?,转过头道:“哪里像了?你这话可也冒犯薛姑娘。”

    付云珩抓了抓脑袋,“我就这么一说……”

    李策闻言打了个哈欠起身,“罢了罢了,你们还有要紧差事,我也得去衙门露个脸,否则那群老古董少不得要去御前告我的?状,鹤臣,若我师父真有何牵连,你得看在我的?面子上提前知会我一声。”

    裴晏懒置一词,李策也无需他回?应,“反正我当你答应了,薛姑娘,咱们下回?再见?,告辞了。”

    姜离点了点头,李策施施然出了门。

    付云珩望着窗外道:“也是巧了,我适才刚到衙门门口便碰到小郡王,鹤臣哥哥,你派人寻我所?谓何事?”

    裴晏如常道:“你姐姐的?谣言我与薛姑娘已发现关键线索,如今正等抓到人证,你那边不必查了,人证抓到之后再与你细说。”

    付云珩大喜,“那岂不是很快就能替我姐姐洗去污名?太好了!我倒要看看是谁害我姐姐!她遇袭已够苦,如今连婚事也没?了,我非求个重判解心头之恨!”

    裴晏看向姜离,却见?她面上一片凝重并未搭话,他疑道:“薛姑娘可是想到了什么?”

    姜离道:“此?事内情或不简单,不过,一切等找到证人再议,届时如何处置,也要看付姑娘自己的?意?思。”

    话音落定,十安捧着封文书?自外而入,“公子,右金吾卫送来的?公文。”

    见?裴晏有的?忙,姜离道:“大人既有公事,我便先告辞了。”

    付云珩道:“那我也先回?衙门,戏班那条线我们在跟,若有消息了我再过来。”

    裴晏应是,又看向姜离道:“香药如今的?名单虽无男子,但凶手?作案半年之久,大理寺会继续查访,有消息再知会与你。”

    姜离应好,与付云珩一道出了门。

    待走出院子,付云珩道:“薛姑娘,我适才所?言你莫要放在心上。”

    姜离反应片刻才明白他说的?什么,失笑道:“无碍,你姐姐也与我说过她有一位故友。”

    付云珩苦笑一瞬,“不错,就是那位姑娘,是我姐姐挚友,还是小郡王曾被赐婚的?未婚妻,只可惜五年前一场大乱芳魂永逝了。”

    说至此?,付云珩道:“说起来,还与姑娘父亲有些关系。”

    姜离心底轻叹一声,“是吗?”

    付云珩点头,“长?安原有个广安伯府,广安伯魏阶是历代最好的?御医,他家有一门家传针灸术名曰‘伏羲九针’,他凭此?术年纪轻轻便当上了太医令,可后来他看诊有误害死了皇太孙,一大家子便被发落了,是满门抄斩,还是薛大人领着三法司审定的?,而叫人想不到的?是,定魏氏之罪最要紧的?证供竟来自他们收养的?义女。”

    “那位姑娘是广安伯夫人的?嫡传徒弟,我十岁时便听说伯府出了个小医女极有天赋,将来说不定要继承魏氏衣钵,后来我姐姐入白鹭山书?院与这位姑娘相识,二人感情极好,那位姑娘容色无双,冰雪聪明,性子也活泛不羁,与我姐姐很是不同。”

    “你刚才看到的?小郡王,对她颇为?钟情,求过亲不说,还在魏家出事后请陛下给他们赐婚,因那位姑娘在瘟疫时照顾过皇后娘娘,陛下便准了,任谁都?看得出小郡王是为?了保那位姑娘不被株连,可谁能想到,那位姑娘在出事半月后,不知怎么去了东市的?登仙极乐楼,还死在了登仙极乐楼的?大火里……”

    付云珩说了半天,未听姜离应声,侧眸去看,便见?姜离敛着秀眸,鸦羽似的?长?睫在眼?睑投下一片阴霾,看不出是何情绪。

    他继续道:“当时我姐姐心痛欲裂,小郡王就更不必说了,后来在火场里收捡出几?样遗物,给那位姑娘立了处衣冠冢,不至于让她做孤魂野鬼。”

    雪后初晴,白惨惨的?冬阳照在姜离身上,她呼出一口雾气,有些感怀道:“小郡王做到如此?地步,那位姑娘若泉下有知,必定很感激。”

    付云珩也说的?怅然起来,“那场大火至今也没?个说法,我姐姐耿耿于怀,小郡王你刚也看到了,就更是没?有放下,都?怪我一时嘴快,不该乱提的?。”

    说话间二人已经?出了顺义门,姜离道:“小郡王看着是个洒脱性子,不会放在心上。”

    付云珩一笑,“那倒是,他可是我见?过最潇洒肆意?之人。”

    薛氏的?马车等候在外,姜离与付云珩告辞,上马车后,吩咐驾车的?长?恭往城东锦云绸缎庄去,今日正是她取定做裙裳之日。

    怀夕适才跟了一路,正听见?付云珩所?言,此?时满眼?担忧,“姑娘……”

    姜离眨了眨眼?,“想吃透花糍吗?”

    怀夕一愣,“那是什么?”

    姜离笑意?微深,敲了敲车璧道:“长?恭,绕去永福巷。”

    长?恭应是,随即将马车往西转向,过朱雀街后,一路朝永乐坊而去,疾行两刻钟的?功夫,马车外人声渐沸,姜离掀开车帘朝外看,不多时鼻息一动,“停车——”

    马车正停在一家名唤“钟记”的?糕饼铺子前,时近午时,店门外三五人排着队,姜离掏出一粒碎银交给长?恭,吩咐道:“三匣透花糍。”

    长?恭应声而去,再返回?时,手?中多了三个油纸包,姜离给她二人一人一包,待马车再走动起来时,车厢内便盈满了香甜味道。

    怀夕看着那白糍中透出花形的?软糕,睁大眼?瞳道:“竟真如其名!”

    透花糍乃长?安城特?有的?糕点,将上好糯米捣打成糕,夹红豆沙为?馅,再将豆沙塑成花形,因花在糍糕中若隐若现,便得名透花糍,姜离看着怀夕神色,简直与她当年初次吃到虞清苓买的?透花糍时一模一样,她轻咬糍糕,糯米与豆沙在齿间化开,久违的?香甜暖热似能驱散一切凛冬寒意?,主?仆二人都?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马车到锦云绸缎庄时已是午时初刻,姜离带着怀夕进门,柜台后的?伙计一眼?认出了她,“薛姑娘,可是来取衣裳的??”

    姜离应是,跟着伙计上了二楼雅间,伙计边走边道:“已经?准备好了,待会儿您看过之后没?出差错便可取走,您稍候片刻。”

    姜离在雅间等着,片刻便见?头次见?过的?绣娘抱着个包袱进了门,姜离下意?识往她身后看去,“胡师傅呢?”

    绣娘道:“胡师傅这两日旧伤复发不在铺子。”

    绣娘取出衣裙令姜离检查,姜离问:“是何旧伤?”

    绣娘叹道:“是腿上的?,大抵七年前,胡师傅和大小姐坐马车出城时出了意?外,他摔断了腿,大小姐则折了右手?,大小姐年轻,后来全好了,胡师傅却留下了遗症,一到冬天便时不时的?疼上几?日,看过好些大夫都?不见?好。”

    姜离听得不对,“你们大小姐折过手??”

    绣娘应是,“是啊,当时养了两个多月呢。”

    姜离眉头皱起,忽而想起前次来看绣样时胡师傅也提过一嘴汪妍学艺刻苦,只是他未说详细,姜离只以为?是普通摔伤,但普通摔伤怎会养两三月才好?

    她忙问:“可是伤到了骨头?”

    绣娘颔首,“是,当时有大夫说大小姐骨头断了,往后再不能拿针线,吓得大小姐不轻,幸而后来遇到了一位极擅骨伤的?大夫,治了一个多月才治好。”

    姜离拧起眉头,脑海中一时浮现出汪妍腐可见?骨的?遗体,一时又仔细回?忆宋亦安的?几?份验状,汪妍的?验状她临走前才看了一遍,此?刻一个字也不会记错。

    她面色越来越难看,“七年前你们大小姐已经?十三岁,若骨头断过,不可能不留下痕迹,不对,一定是哪里出了错……”

    来不及细看衣裙,她拿起包袱转身就走,“回?大理寺——”

    第016章 女尸

    申时过半, 城南义庄正堂内站满了人。

    汪乾有些莫名道:“怎忽然?问起七年?前的事?七年?之前,我们一家人还?有绣楼的师傅们一起出城上香,当时我妹妹和胡师傅乘一辆马车,结果路上他们那辆马车车轴忽然?断了, 车厢甩出去, 我妹妹和胡师父都受了伤, 胡师父摔断了腿,我妹妹则撞折了手。”

    他抬起右手比划,“当时手腕错了位, 前臂内侧的骨头也断了,请了几位大夫都说以后会落下残疾,幸好后来遇到一位专治骨伤的大夫,花了一个多月才见好。”

    姜离指着自己的手道:“是手臂内侧这?根骨头断了?”

    汪乾点头:“那时我妹妹手腕和手臂都肿的老高, 大夫检查后是这?样说的,后来治了一个多月,又养了一个多月, 幸而她年?纪小算是好全了。”

    话音落定, 汪乾面色紧张问:“裴大人, 这?是何意?怎么问起这?个?莫不是我妹妹的遗体?出了什么岔子?”

    裴晏道:“眼下还?不肯定, 你在此等候片刻。”

    汪乾欲言又止, 这?时, 宋亦安从甬道之中走了出来,他围着面巾戴着护手, 瓮声瓮气道:“大人,从现有露出的骨骼来看, 的确没有发现受伤旧痕,但如?果要检查的明明白白, 需要把汪姑娘的手臂骨骼清理出来,再用仵作特有的法子试。”

    汪乾一听?瞪大了眸子,“什么意思?把骨骼清理出来?”

    宋亦安道:“就是把汪姑娘右手小臂上的腐烂皮肉全部?剔除干净。”

    汪乾眼前一黑,愤然?道:“我妹妹的遗体?本身就残缺不全了,如?今还?要剔骨,你们这?、这?是愈发令她泉下难安了……”

    “汪公?子。”姜离上前半步,“只有早日抓到凶手才能真正让汪姑娘安息,何况如?今发现的线索极其要紧……”

    见汪乾面无松动,裴晏道:“你妹妹的手受过重伤,但如?今发现的这?具遗体?手臂骨骼却不见伤痕,也就是说,如?今这?具遗体?,极可能不是你妹妹。”

    汪乾听?得大惊,“不是我妹妹?可、可那些衣裙饰物,都是我妹妹的没错啊,如?果不是我妹妹那又会是谁?难道我妹妹还?活着?”

    如?果死者不是汪妍,那真正的汪妍在何处的确是个问题,但倘若好好一个人失踪五月未有消息,其结果也不容乐观。

    这?一点汪乾能想到,但即便只有一丝希望,他也愿意一试,“既是如?此,那便验骨吧,你们该怎么验就怎么验!如?果我妹妹还?活着,那怎么样都行……”

    裴晏看向?宋亦安,宋亦安立刻返回停尸间,裴晏和姜离一同跟进去,便见宋亦安正拿起汪妍的右手小臂前去化冻。

    汪妍遗体?腐烂最甚,四肢多处见骨,宋亦安先将骨头化冻,再将其上腐烂粘连的皮肉一点点剔除,待骨头全露出之后,又放入陶罐之中大火水煮。

    这?一幕看的众人心底发寒,汪乾更是背过身去连连干呕,宋亦安面无表情地?水煮了一刻钟,以去除骨头上所?有污垢,待煮完,又拿了桑皮纸仔细擦干打磨,待露出人骨底色,宋亦安走到窗边对着天光仔仔细细看,不多时,他惊讶道:“我可以确定,这?是一截毫无瑕疵的、完美的人手臂骨,其主人绝没有受过伤。”

    裴晏神色难看起来,汪乾也倒吸一口凉气,“不是我妹妹,真的不是我妹妹,裴大人,那是不是说,我妹妹有可能还?在世?”

    裴晏道:“不是汪妍,可当初抛尸用的是汪妍的衣裙,凶手的目的正是让我们把此人当做汪妍,无论?如?何,汪妍被凶手掳走当不假。”

    汪乾心绪一阵跌宕起伏,姜离则把目光落在了康韵和郑冉的遗体?上,这?二人一个死在盛夏,一个死在初秋,尤其是康韵的头颅,也几乎面目全非,姜离道:“凶手既能让官府以为那是汪妍,那康韵和郑冉的尸体?许也存疑。”

    裴晏也正有此意,但宋亦安在旁道:“可是这?两位小姐没受过什么重伤,身上其他地?方也几乎没有特殊的痕迹,再加上尸表尸变,要如?何重验呢?”

    裴晏吩咐道:“去郑家和康家走一趟,再将康韵和郑冉的贴身婢女也带来。”

    十安领命而去,众人面沉如?水,皆似陷入迷雾之中,姜离掩着口鼻上前,仔细观察被分尸的尸块,“尸体?确是同一人所?有,不是汪妍,那便是说此案遇害的不止知道的这?几人,这?几月没有其他人报过女子失踪吗?”

    裴晏道:“自然?有,此案震动长?安,一旦有人报年?轻女子失踪,当先便与此案关联,  但这?几月来,与这?具女尸相符合的并没有。”

    汪乾顾不上其他,只道:“既然不是我妹妹的遗体?,那我妹妹在哪里??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没道理失踪了这么久凶手还将她留在身边的,若真是,那倒也好了。”

    裴晏眉头拧起,“凶手毒辣狡猾,先以分尸掩盖线索,让我们误以为凶手是为了泄恨图色,如?今连尸体?身份也被其误导——”

    姜离听?着裴晏所?言,也喃喃道:“凶手极喜欢用障眼法,他似乎能猜到官府会如?何调查,既是如?此,那他误导第一具遗体的身份,定也是为了掩盖什么,而这?位死者死亡六月,却没有家里人前来报官,也十分古怪。”

    姜离说到此处,问宋亦安,“宋仵作,发现尸块之时,这?位死者的死亡时间,是确定在汪姑娘失踪之时吗?”

    宋亦安点头,“不错,汪姑娘是六月初七报的失踪,这?位死者的尸块则是在六月二十被发现,虽然?腐烂程度极高,但因发现之时其内脏几乎被尸虫蚕食殆尽,而一般夏日尸虫蚕食内脏的速度也就在半个月左右,所?以我们当时认为死亡时间对得上,如?今确定死者不是汪姑娘,那在下以为,这?位死者多半死在汪姑娘之前。”

    裴晏沉声道:“第一位死者不是汪妍,而是此人,但凶手却要让世人以为她便是汪妍,要么第一位死者身份特殊,凶手不愿让世人知道是她死了,要么,凶手本就是为了汪妍,让世人误以为汪妍已死——”

    不同角度推演,结论?自也不同,而裴晏所?言几乎都说得通,他又道:“为今之计,一是查清这?位死者身份,二是再盘查汪妍的人际关系,看有无第二种可能,第三,便是确定后两位面容已毁的死者是否还?有误判。”

    汪乾忍不住道:“我妹妹平日里就是家里?铺子两处来回,她认识的人我都认得,她与冯家定亲之后,除了在铺子里?与外男打过照面,根本没有新认识的男子,我实在想不到何人会为了她杀人,只为做局让她假死。”

    裴晏若有所?思,当着汪乾的面却并未多言,众人又等了小半个时辰,礼部?司郎中郑旭与夫人梁氏带着个嬷嬷赶了过来,没一会儿,康隆和康景明也先后到了义庄,二人只带了随身小厮并无侍婢,家属们此前打过照面,今日又被聚集在此,皆面色惶惶。

    裴晏开门见山道:“此前诸位已认领了遗体?,但我们如?今发现此前认领遗体?的章程过于简单,今日请你们来,是想让你们再回忆回忆,除了年?岁身量之外郑冉和康韵身上还?有没有其他特征,例如?受过伤、有何在身上留下痕迹的习惯,越详细越好。”

    康隆和康景明早上才去过大理寺,不想下午又被叫来义庄,一听?此言,康景明表情迷惑,康隆也道:“大人这?是何意?此前不都确认过了吗?”

    裴晏严声道:“答问便可。”

    康隆不敢多问,立刻回忆,“韵儿有何习惯留下痕迹,还?真说不上来,受伤也是没有的,她的遗体?我们都看过,那模样,也辨不出什么浅表痕迹了吧,她制香,少不了手上偶有伤痕,别的真想不起来了……”

    他看向?康景明,康景明道:“姐姐没得过重病,也没有受过重伤,平日里?醉心于制香研香,除了铺子便是在府中待着,我也想不出有什么痕迹。”

    姜离这?时道:“她的侍婢呢?”

    裴晏道:“康韵出事前七日,其侍婢翠竹因偷盗财务被赶出了府,后来离开长?安回老家密州去了,我们去查过,她的确去典当过康韵的首饰。”

    裴晏又看向?郑旭夫妻,梁氏道:“冉儿也没受过伤患过病,唯一便是她有少年?白,这?在月前也辨认过的,苏妈妈——”

    跟来的老妈妈道:“不错,奴婢给小姐梳头的,总要帮她想法子把白发藏起来,因此记得清楚,当时也来辨认过的。”

    裴晏这?时也问:“她那两个侍婢呢?”

    梁氏眼神簇闪一下,“冉儿出事,乃是那二人护主不力,后来我看见她们便要想起冉儿遭的难,便将她们发卖了。”

    裴晏皱了皱眉,这?时康景明道:“此前我说过,我姐姐出事前两月一直研究香膏用色,她的指甲被染了朱红颜色,又因常常与蜜蜡油脂打交道,令那颜色极其难褪。”

    康隆在一旁点头,裴晏自也记得此事,这?时姜离不懈地?问:“两位姑娘幼年?至今没受过任何骨伤?”

    裴晏径直道:“倘若要损伤两位姑娘遗体?验尸,你们——”

    康家还?未说话,梁氏先断然?道:“不可,大人,冉儿已够受罪了,怎还?能损伤?这?案子耽误日久,若非看在大人面上,我们无论?如?何也要把她的遗体?接回去的,她也没有受过什么骨伤,衙门不必再去验什么。”

    康景明也在旁道:“我姐姐自小也未受过何伤,姐姐的遗体?已经那般模样了,还?请大人体?恤我们不忍之心。”

    如?此便算表明了态度,当今世道死者为大,官府勘验也许征得家属同意,既然?两家都不愿意,裴晏自也不会强迫,便道:“如?今也暂无线索,你们放心,义庄如?今增派了守卫,会好好照看几位姑娘的遗体?。”

    如?此,郑家与康家先行离去,唯独汪乾的心备受煎熬,“裴大人,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我妹妹下落,便是真被谋害,我也要看到她的遗体?才可瞑目。”

    裴晏颔首,“你放心,大理寺自会查的。”

    得了保证汪乾才悲切离去,他一走,裴晏神色更冷沉几分,此案查了半年?,他接手也有两月,却直到今日才知第一位死者根本不是汪妍,这?是何等的荒唐!

    他吩咐道:“去京畿衙门一趟,让齐大人再排查一遍报失之人,除了长?安城内的,长?安城外两县也一并核查,尤其是待嫁的新娘。”

    十安应声而去,姜离走入停尸间,目光仍落在几人残缺可怖的遗体?上,“若是待嫁的新娘子失踪,家里?人不可能不着急,除非此人在长?安并无家人,但没有家人又是如?何定亲的?凶手选择的是即将成婚之人,她自家无人报官,那夫家也无人管吗?”

    裴晏也百思不得其解,“凶手分明是为寻待嫁新嫁娘掏心,如?今又来一出掩饰身份之行,让世人以为死的是汪妍能如?何?”

    这?案子重重转折,亦越来越复杂,见裴晏目泽深寒,姜离便知他也颇为焦灼,然?而如?今忽然?多出一具无名女尸,实在叫人难寻头绪……

    “再仔仔细细验一遍第一具尸体?,不惧损伤。”

    姜离正要开口,裴晏所?言却与她不谋而合,宋亦安倒是更为冷静,“不等京畿衙门的消息吗?若这?是有主的人家……”

    裴晏道:“案发已经五月,再拖延下去,凶手又可行凶了。”

    宋亦安重重点头,“是,在下这?就化冻,幸好汪家和康家愿意花钱,夏天就送了不少冰来,不然?如?今真是只剩下一副骸骨了。”

    宋亦安忙碌起来,姜离亦仔细回忆起公?文?所?写?,生怕还?有何遗漏,此时时辰已经不早,裴晏看了一眼外头天色,再想到宋亦安一时半会儿难验完,便道:“此处寒冻,姑娘不若回府等消息,晚些时候我让九思将验状送与你。”

    冬日天黑的早,眼看着夜幕将至,姜离便道:“也好,那我就先告辞了。”

    裴晏转身相送,一路出义庄看着她上了马车,待马车走动起来,他面上温润褪去,转身入了停尸之地?,九思跟着道:“幸好薛姑娘去锦云绸缎庄做衣裳,否则咱们不知要蒙在鼓里?多久,薛姑娘真是明察秋毫,胆子也大。”

    裴晏视线落在宋亦安手上,并未接话,九思眨了眨眼道:“老夫人近日病情反复,依小人看,没有比薛姑娘更好的女医了……”

    ……

    马车回到薛府时天色已经黑透,可进了府门,姜离却碰见薛沁带着采薇站在影壁之后,一个青衣小厮拿着一张请柬,正恭维着薛沁。

    薛沁含笑道:“行,我自会去的。”

    小厮连声应好,又行礼告辞,薛沁这?时看到了她,薛沁上来道:“长?姐今日早早出门也不知去了何处,父亲下值之时还?在问你,长?姐虽行医,可这?里?是长?安,长?姐可莫要传出些不好听?的话来。”

    话音刚落,她忽而掩住口鼻,“长?姐身上沾了什么气味儿?”

    姜离只去看她手中请帖,“这?是——”

    薛沁牵唇,“浮香斋后日有个品香雅集,连庆阳公?主殿下也请了,说有什么新香要试,长?姐若是想去我可以带上长?姐。”

    姜离摇头,“那倒不必……”

    她说完鼻息微动,只觉一股子浓香从薛沁身上飘了过来,她便道:“妹妹身上用的香,想来是浮香斋的香膏吧?”

    薛沁下颌微扬,“自然?。”

    似乎怕姜离继续问下去,她匆忙道:“时辰不早了,父亲这?会儿还?在处理公?务,长?姐早些回去歇着吧……”

    她说完带着采薇便走,怀夕摸了摸鼻尖道:“三小姐这?是涂了几斤香膏,也太浓了,不过您别说气味儿还?真挺好闻的,若是再淡一些必定甜美怡人。”

    姜离转身往盈月楼走,因前日分辨香药殚精竭虑,此刻几乎一闻便知香膏用料,“芍药、相思子、合欢、甘松、麝香、木香,是合女儿家心意的香。”

    怀夕咂舌,“您这?便分辨明白了?”

    姜离莞尔,“毕竟是太浓了。”

    回了盈月楼更衣沐浴,又在灯下看了会儿医书,便听?长?恭从外院进来,没多时怀夕捧着一张验状上楼来,“姑娘,裴大人真的送来验状了。”

    姜离直起身子接过,一目十行看完后,眉头微微一皱,“宋仵作剖验了死者四肢,发现其右膝骨节比左膝肿大,但并无外伤。”

    怀夕也读过姜离的医书,回想片刻道:“莫不是鹤膝风?”

    膝盖关节肿大疼痛,形如?鹤足,便是鹤膝风之病,怀夕又道:“可这?不是年?纪大的人才会得的病吗?那位姑娘不是才二十岁上下吗?”

    姜离道:“确是年?长?者易得,但年?轻人也偶有得的,病因不同罢了,这?位姑娘并无外伤,因是鹤膝风无疑,看来明日我们得跑一跑长?安城几家医馆看看。”

    怀夕点头,又禁不住问:“那姑娘觉得,汪妍姑娘还?活着吗?”

    姜离微微摇头,“凶手连害六人都未停手,虽然?少了一人尸体?,但倘若凶手只为了汪妍假死而杀人,那他早该停手才是,谋害新娘掏心确是他所?求,只是,在第一位死者和汪妍之间出了什么岔子……”

    怀夕小脸皱作一团,“但不管出什么岔子,凶手应抛尸才对,总不至于他将汪妍的尸体?留下了吧?那此人该是有何骇人癖好。”

    姜离缓缓道:“也并非没有可能。”

    说着话,她点了点怀夕鼻尖,“行了,再说下去,有人要害怕睡不着了,早些歇下吧,明日还?要出府。”

    夜寒梦多,姜离睡得不甚安稳,翌日天还?未亮便醒了过来,用过早膳后,她带着怀夕与长?恭直奔城东平宁巷。

    平宁巷临近东市,里?头有一家宁德医馆最擅鹤膝风之病,待马车到了地?方,姜离吩咐长?恭,“去问问五月前,可有一位双十之龄的年?轻姑娘来此看鹤膝风。”

    长?恭应声而去,不多时返回道:“姑娘,大夫说没有过,说来这?里?看病的皆是垂暮老者,若有年?轻姑娘来,他们必定记得。”

    姜离想了想,“去永宁坊松子巷。”

    长?恭应是,快马加鞭往松子巷赶,两刻钟之后,马车又停在一家王氏医馆之前,长?恭仍然?入馆中探问,没多时回来道:“这?家也没有遇见过,说去岁有一个年?轻的姑娘来看病,但她早已经治好了,前几日还?来买过别的药。”

    姜离有些失望,再想了想道:“去城南安善坊长?水街。”

    长?恭心底好奇姜离怎如?此熟悉长?安药铺,却也不敢多问,马车过朱雀街一路向?南行,又过小半个时辰后,停在了名叫“仁风堂”的医馆之前。

    鹤膝风并不好治,尤其发于年?轻女子身上更被视为疑难之症,而姜离所?知擅长?此病的医馆也不过三五家,想着前两家无功而返,她此番亲自下马车探问,就在她下地?之时,两道疾快的马蹄声也朝着仁风堂驰来,姜离抬眸看去,心弦一紧。

    跟在她身后的怀夕已先一步喊道:“裴大人——”

    来的正是裴晏和九思,裴晏见她在此,也有些意外,但又似乎在情理之中,待下了马,九思先欣喜道:“薛姑娘怎么在这?里??您总不是来看病的。”

    怀夕道:“姑娘是来查那无名死者的。”

    九思有些惊讶,显然?他们也是,裴晏这?时道:“京城善治鹤膝风的共有五家,城西两家并无年?轻女子去治过——”

    姜离正要接话,长?恭忍不住道:“城东两家我们大小姐也才查问过了。”

    姜离一听?便道不妙,果然?裴晏目光深长?起来:“姑娘回长?安日短,却对这?些地?道的老医馆颇有了解……”

    姜离转身往仁风堂走去,“大人最好祈祷这?里?能有线索。”

    待进了仁风堂,正看见一位老先生在坐堂,姜离上前表明来意,老先生轻嘶一声,“是不是一位面容姣好,体?格清瘦的姑娘?”

    一听?此言,姜离与裴晏面色齐亮,姜离应是,老先生摸着胡须道:“我有印象,她是今年?四月中来的,在我这?里?看过两回,第一次来的时候膝盖肿的老大,第二次来时便松了几分,但至少也得看四五次才能痊愈,可她后来再没来了,还?让我颇为牵挂。”

    姜离连忙道:“您可知她姓名?第二次是何时来的?”

    老先生摇头道:“她只说自己姓杨,没留名字,她的病是吃食上多不注意,那阵子吃了颇多猪下水,还?尤其喜酸冷瓜果,便狂发了,第二次我记得是五月下旬,天气炎热时来的,怎么,你们问她是为了——”

    姜离道:“她为人所?害,已香消玉殒了,劳烦您想想她还?有何特征,可曾提过住址亲朋?比如?何时就要定亲、成婚之类的。”

    老先生面色一骇,又仔细回忆,很快道:“她穿锦缎衣裙,不似贫苦人家,付药钱也颇为利落,长?相嘛是个眉眼清秀的孩子,亲朋没提过,我也不会多问。”

    老先生记得不多,说完了却见姜离仍然?眼巴巴望着他,他又沉心回忆,没多时,他眸子一亮道:“我想起来了,那位姑娘身上很香……”

    姜离心神微紧,“您可记得是哪种香?”

    老先生蹙眉片刻,“那香味有些浓郁,里?头用料似有合欢与麝香。”

    姜离心头一动,“是不是还?有芍药、相思子、甘松与木香?”

    老先生有些惊讶,显然?被姜离说中,裴晏见状也不明白她怎知道,便见姜离默了默,面色微寒看向?他,“是浮香斋的香膏……”

    第017章 真的是他

    “芍药、相思子、合欢、甘松、麝香、木香, 这?说的是我们名唤‘长?相思’的香脂,一套五盒,含面脂、口脂、珠粉、香膏、石黛,只需二十两银子, 是我们今年四月中出的极品, 也是迄今为止我们店里卖的最好的。”

    浮香斋坐落在城西南崇业坊中, 周遭虽不比东西市繁华,但?因距离朱雀大街不远,也不缺来客, 午时过半,阔达前厅中已?是衣香鬓影,人?头攒动,身材圆滚的掌柜陈安将裴晏与姜离请入偏阁回话, 虽知是大理寺查问,面上?也得色难掩。

    陈安又眉飞色舞道?:“这?套长?相思里面除了您知道?的那几味药材香料,还用了些西夷神香木, 好些小娘子用了我们的香脂与心?上?人?终成?眷属, 因此我们这?香又叫姻缘香, 四月开?卖, 起初还没什?么人?知道?, 到了六月, 我们每个月限量卖五十套,您想?长?安城这?么多夫人?小姐, 五十套哪里够,那没法子了, 我们只好设了门槛,要在我们这?里买两百两银子以?上?的主顾才能买这?长?相思, 就算这?样?,也还是不够卖……”

    陈安喜滋滋地抄着手,做为这?半年来长?安城最春风得意的掌柜,他不知愁为何物,大理寺查案来过几回,他也全无心?虚之态。

    裴晏道?:“这?套香四月中开?始卖,你可还记得具体是哪一日?且前几天买香的有哪些人??”

    陈安立刻道?:“小人?不会忘记,是四月十三开?始卖的,那时候我们还未设门槛呢,眼熟的我记得,可若是夫人?小姐们派了丫鬟嬷嬷们来买,或是来过一次就不来了的,我们也不认得谁是谁,更不会刻意让大家留下姓名。”

    裴晏道?:“把你记得的整理一份名单出来。”

    陈安应声去往后厢,姜离则打量起这?家铺子来,浮香斋浮香斋,店如?其名,幽香浮动,主店为一座二层小楼,一楼为大堂,后厢连着楼上?待客雅间,再往后似乎还有片小院为制香的工坊,时辰尚早,店前店后皆忙的脚不沾地。

    半刻钟的功夫,陈安捧着一份名目出来,“大人?——”

    裴晏接过名目一看,“只这?七人??”

    陈安赔笑道?:“本店今年二月才开?张,四月的时候还没打出名头,每日来客的确不如?眼下多,小人?适才查看了记录,又问了几个伙计,只记得这?么七个人?,其他不知名讳的客人?应该还有十多人?,但?她们后来多半没再来过,小人?也无从追溯。”

    陈安说的诚恳,裴晏也能理解,他把名单递给姜离,又道?:“你口音听着不像本地人?。”

    陈安一笑,“不错,小人?是通州人?,早前也是掌脂粉铺子的,过年那会儿,小人?在通州的铺子遇到了点难处,旧东家不打算干了,这?时候如?今的东家找到了小人?,小人?这?才来了长?安,这?半年做出了名堂,也算不辜负东家。”

    裴晏这?时道?:“你们东家是何许人??”

    陈安神秘一笑,“不是小人?不答,是小人?也不清楚,只知东家是西夷人?,来长?安做生意不愿风头太露,除了几样?香品是东家亲自?制作,其他抛头露面的事情都是小人?一手操办,东家也不怎么来铺子,甚至铺子装潢、招揽伙计工人?,都是小人?拿主意。”

    姜离正看着那份名单作难,陈安写了七人?,这?七人?皆是非富即贵之家,因此绝不可能失踪了却无人?报官。

    裴晏摆了摆手令陈安退下,片刻道?:“为今之计,还是要去查此七人?,看是否有人?买香赠与她人?,甚至是买了香之后赏赐给下人?也说不好,城中富贵人?家,便是婢女也绫罗加身,再加上?她看病的店铺在城南,也可大致锁定住地范围。”

    姜离也道?:“膝上?生病,确会选择最近的医馆看病。”

    裴晏叫来十安吩咐下去,一转身,却见姜离出了偏阁,去了正堂之中看香,她衣饰不凡,又是与裴晏同?来,堂中伙计不知她是谁,态度却极其热络,“姑娘,您随便看,小人?以?为,您形容清雅绝俗,这?一秋水白露香最适合您不过……”

    姜离噙着淡笑,“是吗?那便都与我说说看吧。”

    伙计扬声答应,立刻将眼前香膏从头到尾与姜离说来,姜离听得仔细,眼底亦微光明灭,不远处裴晏站在偏阁门口,视线悠悠落在姜离身上?。

    九思站在他身边,轻声道?:“薛姑娘不施脂粉,这?是真要买还是问问看?”

    裴晏道?:“她不会买。”

    话音落定,便见姜离对那热情的伙计道?了一声“辛苦”又朝他们走来,那伙计忙活半晌却一场空,颇为哀怨地望着姜离。

    姜离走到裴晏跟前,“那位康老爷倒也没说错,这?里的香膏香脂与凝香阁的确有几分相似,只是比凝香阁更为精致花哨。”

    九思笑道?:“这?年头大家就喜欢这些花哨。”

    话音落下,外头进来个武卫,“大人?,金吾卫来消息,说戏班那边有线索了,找到了两个证人?已?送回了大理寺衙门——”

    裴晏点头,“我与薛姑娘这?就回衙门。”

    姜离在旁听得一默,她有说要去大理寺吗?但?想?到那凶手会模仿人?声,此条线索又的确颇为紧要,她到底很是心?动,见裴晏出门上?得马背,她便也跟了上?去。

    上?了马车,怀夕轻声道?:“裴大人?果然还是信任姑娘的,若姑娘是男子,裴大人?只怕要把姑娘留在大理寺才好。”

    马车辚辚而动,裴晏得了消息虽有些心?急,却也只跟在马车之后,姜离敲了敲车璧,“长?恭,走快些——”

    长?恭马鞭急落,马车沿着长?街奔驰起来,怀夕这?时也道?:“那位姑娘若是富贵人?家的小姐,怎么看病是一个人?呢?奴婢觉得裴大人?说得对,只怕真是哪家得脸的下人?,但?就算是下人?,极是得脸的,那失踪了也该报官啊。”

    姜离目光沉凝,“浮香斋四月十三开?始卖长?相思,那位老先生虽然记不清她去看病具体是哪一天,但?也说是四月中,刚开?始卖她便买了来,这?位姑娘定是爱香之人?。”

    怀夕补充道?:“且她身上?香味极浓呢,昨夜三小姐虽然也浓香扑鼻,但?她外出时可还知道?轻重,奴婢听吉祥姐姐说,三小姐在家的时候,常用香膏香汤养身,如?此达到一种不饰而香的境地,昨夜说不定真涂了三斤香膏。”

    说至此,姜离秀眉轻蹙,“浮香斋,爱香的年轻姑娘,怎么总觉得何处有些古怪呢……”

    姜离想?了一路,待到了顺义?门外,她下马车便问:“大人?,此前调查浮香斋之时,这?半年来浮香斋可有女工失踪?”

    裴晏听得蹙眉,“不曾有,浮香斋掌柜伙计十二人?,制香的作坊内也只有十五人?,且都是陈安精心?挑选,开?业之后从无轮换,怎如?此问?”

    姜离摇头,“我只是在想?这?位姑娘有些古怪,能让大夫一下闻出来香膏用料的,定是用香极浓,而寻常人?用香,但?凡知道?礼数的,都极少在外出时如?此张扬,再加上?浮香斋在城中西南,距离仁风医馆并不算远,我便想?,那位姑娘身上?极香,是否不是因为她爱浓香,而是因她本就是制香之人?,如?此身上?才沾了极浓郁的香气。”

    裴晏先觉欣然,“此念的确合理,但?凶手的目标皆是待嫁的新娘,莫说浮香斋没有这?样?的女工,便是有,待嫁新娘这?一点也难附和。”

    姜离微微颔首,“的确,那便只能从客人?身上?入手了。”

    裴晏道?:“已?经去查了,下午应能有消息。”

    二人?相携入大理寺,值守的武卫见二人?同?来,表情又精彩纷呈起来,待二人?走远了,一武卫才悠悠道?:“没记错的话,少卿大人?已?二十又三了吧?”

    ……

    付云珩正等在院子里,见二人?一齐出现,目光登时生亮,“鹤臣哥哥,薛姑娘,你们怎么在一起?”

    裴晏道?:“昨日发现第一具遗体不是汪妍,如?今正查此人?身份。”

    他言简意赅,听得付云珩云里雾里,“什?么?不是汪妍?然后请薛姑娘帮忙?”

    一旁九思补充道?:“要去几家医馆查探,本来可以?派底下人?去的,公子想?着时辰尚早,便自?己跑了一趟,恰巧遇见了薛姑娘。”

    付云珩“哦”了一声,又道?:“对了,我们排查到了两个能提供线索之人?,按他们所言,戏班子里其他人?虽然没有嫌疑,可是他们曾经见过其他有此技能之人?。”

    两个人?证都等在屋内,待见了礼,其中一人?当先道?:“小人?钟春,如?今在三庆班登台,大人?要找的,极善口技之人?,我们班子里虽然寥寥,但?小人?在十年前,尚在杂戏班子里学?艺之时,遇见过两个比小人?小五六岁的,这?二人?天赋绝好,口技一流,除了模仿人?声,鸟鸣犬吠样?样?皆信手拈来,只是后来杂戏班子要离开?长?安,小人?有幸去了三庆班,他们却不知去往何处了,这?些年再也没见过他们……”

    裴晏问:“他们叫什?么,如?今多大年纪,长?相如?何?”

    钟春想?了想?,“一个叫苏恒,一个叫周宇,今年应在二十上?下,长?相一个瘦长?脸,唇角有颗红痣,一个则是国字脸,眼睛尤其好看有神,二人?除了口技,武功也学?的不赖,别的小人?便说不上?来了,当时他们才十岁出头,因口技天赋小人?记得清楚,但?十年已?过,容貌皆会变化,小人?说不准。”

    裴晏看向另一人?,那人?便道?:“小人?徐赟,如?今在登仙极乐楼当差——”

    姜离站在窗边,听到“登仙极乐楼”几字,眼皮忽地一跳,便听他继续道?:“小人?从前在长?福班的时候,也遇见过钟兄说的苗子,大抵是七年前吧,也有个学?徒极擅口技,不过他只在班子里呆了半个月,因偷了班主的钱,被班主一气之下发卖了出去,具体发卖去了何处小人?不知,长?福班五年前去了南方,也难探问了。”

    不等裴晏发问,徐赟便道?:“那孩子当时叫冬青,只有十一岁,长?相普通,身段却极好,若他们这?样?的人?,要么被卖去富贵人?家做小厮,要么……”

    见有姑娘在此,徐赟语气有些迟疑,裴晏直言道?:“青楼?”

    徐赟点头,“不错,长?安有几家尤其喜欢养身段好,模样?好的少年童子……”

    裴晏道?:“他具体是何时被发卖的可还记得?”

    徐赟仔细回想?一番,“似乎是在景德三十二年中秋前后。”

    裴晏微微颔首,徐赟又道?:“在戏班子里待过的人?总被视为下九流,就算再机灵,大部分清正人?家也还是很介怀的,因此小人?怀疑,那孩子难有好去处,而他若是靠着此技吃饭,这?么多年也不可能不露头……”

    裴晏了然,“要么人?不在长?安,要么便未靠此技吃饭。”

    见二人?所知已?尽,裴晏便命人?退下,钟春与徐赟一颗心?高悬着,闻言大松一口气,拱手行礼之时,下拜的尤其深,姜离站在不远处,目光晃过,忽然看到徐赟后颈处有一道?墨迹刺青,她不免道?:“徐公子,你后颈处是何刺青?”

    徐赟抹了一把后颈,“哦,是长?福班拜师的印记。”

    裴晏忙问:“当年那孩子可有此印记?”

    徐赟踌躇道?:“我记不清他是否正式拜师了,只有正式拜入师父门下才有,是个古体‘福’字。”

    裴晏点了点头,命九思将二人?送出去,他们一走,付云珩道?:“前面那两人?难追查,这?第三人?倒可试试,他说的那几家我已?问过,今日便可走访完。”

    裴晏有些满意,“查,凶手有两人?,如?今的线索还远远不足,不可轻放。”

    付云珩点头应是,又道?:“对了,昨夜我姐姐也想?起一事来,她说当时与那凶手搏斗之时,她的指甲不是断了吗,她好像记得是挂在了凶手身上?,但?不确定是脸上?,还是手臂上?,当时实在是太混乱了……”

    姜离语声微紧,“意思是她在凶手身上?留下了痕迹?”

    付云珩点头,“她说有可能,但?也不是十分肯定,若只是一点儿轻微的痕迹,可能已?经消失无踪了……”

    如?此一言,又让姜离心?弦松落下来,“的确,事发已?经八日,痕迹多半已?经没了,让她不必思虑过重,如?今有新线索,只等衙门的消息便可。”

    付云珩应好,又叹气道?:“她伤好了许多,只是退婚对她打击不小,都两日了,徐家那边再没个说法,这?退婚是板上?钉钉了,我父亲也称病告假了,姐姐知道?之后,又怪她自?己那日要去上?香,说一切都是她心?存侥幸。”

    姜离听得面色微冷,裴晏也道?:“如?今人?证尚未找回,等一切真相大白便可。”

    付云珩点点头,“好,那我便先回衙门。”

    他告辞离去,出门时正与十安碰上?,便见十安快步进门道?:“公子,那七家已?经派人?去问了,都说长?相思香被她们自?己留下用,没有送人?也没有赏给下人?。”

    姜离和裴晏一听都有些失望,如?此一来,无名女尸的线索便断了。

    裴晏遂道?:“昨日京畿衙门也没有符合条件的失踪之人?,既然这?条线索难寻,那便还是从汪妍入手,凶手未曾抛尸,那她对于凶手而言一定是与众不同?的,汪家那边可有什?  么新消息?”

    十安正声道?:“早间有禀告说,汪家将绸缎庄之下的染坊关了,因汪乾没心?力染天云碧,和汪妍有关的新线索没有,那冯家我们也查了,和之前得的消息一样?,没有作案时间,也没有足够动机,冯家这?几日在托人?给冯公子说新亲事,说的是幽州刺史季行艰府上?的二小姐,听说季行艰快回来了,冯夫人?往季家走动频繁。”

    十安话音落定,却未得裴晏答复,姜离狐疑看过去,便见裴晏不知想?到什?么,神色有些冷沉,片刻后,他平平道?:“继续查汪妍。”

    十安领命而去,裴晏问姜离,“适才徐赟身上?的刺青,姑娘有何疑问?”

    姜离不是多问之人?,既然开?口,那定是有何疑处,听得此问,姜离自?己也有些无奈,这?么半晌了,适才她语气也十分寻常,本以?为裴晏不会注意……

    她道?:“适才那一瞟,不知为何我觉得有些熟悉,但?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裴晏纳闷,“是近日见过?”

    姜离摇头,“想?不起来。”

    裴晏便道?:“那刺青是个字,许是在何处见过字?还是说,姑娘从前听过长?福班的戏?”

    姜离心?底咯噔一下,“那倒没有,或许真是见过那个古体字吧……”

    心?知消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再想?着两日未去给付云慈复诊,姜离起身道?:“趁着天色尚早,我去一趟寿安伯府给付姑娘看诊。”

    裴晏点头,“也好,有线索再知会姑娘。”

    姜离随即告辞而出,待上?了马车,令长?恭直奔寿安伯府所在的光华坊去,马车走动起来时,姜离轻喃:“季行艰,这?名字不算耳熟……”

    姜离在长?安八年,无论是王侯贵重还是朝廷命官,但?凡排得上?名号的,她都有所耳闻,甚至打过照面,但?这?个名字,她却难与当年的文武百官对上?号。

    片刻姜离摇了摇头,等到了寿安伯府,一路行来喜绸与灯笼已?除,谁也想?不到半月前还在热热闹闹准备婚事的府邸转眼间会如?此清寂,刚进院子,姜离便见付云慈披着斗篷在廊下走动,身体看起来好了许多,然而等到跟前,却又见她面颊清减了不少。

    她扶着付云慈回屋,付云慈道?:“阿珩说了,你这?几日一直在帮着裴少卿查凶手,这?天寒地冻的,你实是辛苦,我都不知该如?何谢你。”

    姜离道?:“你安然无恙,便是最好的答谢。”

    付云慈知道?她意在安慰,苦笑一下道?:“我明白,如?今我们府上?已?经成?了长?安笑话,我若是再不争气出点岔子,那父亲母亲更没脸见人?了,阿珩说快要抓到关键证人?了,我等你们的好消息便是。”

    回到内室半躺下,姜离先问脉,又给付云慈检查伤处,见伤口周围已?长?出一圈粉肉,她心?底大大的松了口气,“伤势愈合的不错,今日起我再换一道?方子,再开?一个养合伤口的方子做成?药膏,一日用一次,待伤势痊愈,必定连疤痕也不留。”

    付云慈笑着应好,“真是多亏你了,这?般救命之恩,我只能用一辈子来抱还了。”

    姜离莞尔,“那是再好不过。”

    姜离写方子的功夫,付云慈又有些担忧道?:“这?几日你与裴大人?见得多,他行事可有令你不快之处?”

    姜离抬眸,“并无,此话怎讲?”

    付云慈松了口气,失笑道?:“裴大人?的性子颇为端严,这?几年他虽变了许多,但?我素闻他治公严苛,生怕他冷待于你,他这?些年一时替陛下南巡,一时在御前,一时又要回他师门,实在是个大忙人?,忙的连亲事也顾不上?,阿珩与他走得近,我问过两次,说他全无此意,倒是把他母亲急坏了,但?陛下都拿他没有法子。”

    姜离继续写方子,“确该急了。”

    付云慈笑,“这?么多年他极少与哪位姑娘走得近,他又是个待人?接物看着极有礼,却有礼到不讲情面的,我从前瞧他都有望而生畏之感,但?他身份在那里,陛下又看重,早晚是要赐婚的,恒亲王的安阳郡主便对他钟情多年,说不定哪日就求得旨意。”

    姜离专心?致志写着方子,并不接话,付云慈看出她不感兴趣,又道?:“薛中丞可带你去拜见太子妃娘娘了?”

    姜离写完最后一笔,“说太子妃近来身体不适,过两日才去拜见。”

    丹枫接过方子道?谢,姜离交代她如?何保养伤处,又说了小半个时辰私话,见付云慈面露疲惫,姜离方才告辞回府。

    到薛府时已?是夜幕初临,待回盈月楼,便见吉祥捧着一盘梨在等着。

    “大小姐终于回来了,这?是今日东宫赏赐下来的秋月梨,适才薛管家送来了一盘,说是给您的,您回来数日还没见过太子妃娘娘,但?娘娘记挂您呢。”

    秋月梨香甜多汁,果酸亦恰到好处,却因培育艰难长?安难见,姜离一看盘中刚好四个,便道?:“正正好分了,怀夕——”

    吉祥与如?意哪敢领受,怀夕上?前端过盘子,拿一只放在吉祥手中,再拿一只放在如?意手中,而后自?己也拿一只,在吉祥二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嘎嘣”咬下一大口,“两位姐姐就听命吧,我们姑娘从不打诳语。”

    姜离失笑摇头,先往楼上?行去。

    夜里睡下前,姜离在窗边案几上?拿出纸笔,在纸上?写写画画,怀夕探身去看,便见她写了好几个古体‘福’字,然而琢磨半晌,她仍无头绪,睡下之前,她吩咐道?:“不必收走,就放在这?里,明早我再想?想?……”

    怀夕连声应下,未动那几张纸页。

    翌日清晨,姜离刚起身便见窗外明光大亮,怀夕来伺候道?:“姑娘,今日是个大晴天,这?么早太阳已?露头了,您快起身,奴婢开?窗透透气。”

    待姜离更衣起身,怀夕走到窗前,将窗扇一把打开?,然而她不知外头正刮狂风,一股子劲风刹那来袭,将姜离写着福字的纸页吹得掠过砚墨,又飘然落在地上?,怀夕吓得连忙关窗,姜离则无奈地将近前一张沾染墨迹的纸页捡了起来。

    纸页上?墨渍乌黑一片,已?将半个福字遮了住,可看着这?半遮半掩的字,姜离眼瞳一缩,一副近日场景忽然浮现在她脑海中,“怎么会……”

    她面色几变,抬手将墨发一挽,来不及多想?便道?:“快,我们去大理寺。”

    怀夕不明所以?,“怎么了姑娘?”

    姜离疾步下楼,待上?马车,又不断催促长?恭快些,马车沿着朱雀街一路疾驰,姜离手握着被墨渍污染的纸张,面上?尽是难以?置信,等到了顺义?门,姜离利落跳下马车,几乎一路小跑进了大理寺衙门,等到了东院,顾不得与九思说话,径直奔入正堂——

    “我想?起来刺青在何处见过了!”

    话音落下,便见裴晏手中也握着一份公文,“我正要让九思去找你,你来看看,查了一天一夜,竟真的找到了长?福班被发卖之人?,且此人?你我都见过。”

    姜离心?跳的疾快,立刻上?前看公文所写,几息之后,姜离背脊发凉道?:“真的是他——”

    第018章 换尸

    “大人, 没有找到人——”

    午时?初刻,银装素裹的庭院里,姜离与裴晏并?肩而立,卢卓与冯骥带着大理寺差役, 正在?庭院之间搜查。

    卢卓道:“他们府上的人说, 昨夜主仆二人皆未归家, 还说这等情况这几?月十分常见,他们也未当回事,也不知道去处, 且自从出事之后,府内遣散了不少人,再加上近日?宅邸之争,府中只留下几?个来?了三月的。”

    姜离与裴晏面色齐沉, 裴晏问?:“主仆二人时?常一起彻夜不归?”

    卢卓点头,“家仆是如此说的。”

    裴晏眼底闪过肃杀,“搜, 府内上下尽数搜一遍, 看能否找到线索。”

    卢卓领命而去, 裴晏又唤:“冯骥, 你派人去金吾卫一趟, 令他们全?城搜捕, 你再亲自带人去几?处城门查问?,看他们是不是察觉危险逃出了城。”

    冯骥点头, “是,属下这就带人往城门寻。”

    冯骥说完转身而去, 裴晏的表情有些严峻起来?,姜离也拧眉道:“这几?日?传唤受害者?家属问?证, 他们的确知道大理寺查到了什么,也明白他杀人之法已暴露,但?如今我们还未明白无名尸体有何玄机,他们会逃吗?”

    这般说着,姜离心?底生出不好的预感,目光掠过重重飞檐,幽幽道:“多了一具无名女尸,不见的却是汪妍的尸体,可汪家的证供中从未提起他只言片语,汪妍在?家中极受宠爱,对?冯家亲事亦满意?,没道理与他有何牵扯,而他凭何藏起汪妍的尸体?”

    姜离心?底疑窦难明,未几?,卢卓去而复返,“大人,都?搜了,这院子拢共三进,也不算大,没发现?有何异常,暂时?也没发现?暗室。”

    此一言令几?人心?生疑窦,裴晏道:“若杀人现?场在?此,绝不可能毫无异样,除非他还有别的宅邸。”

    卢卓摇头,“问?了他的管家,说不知他是否还有别的宅邸。”

    裴晏听?得狭眸,这时?,九思从府外快步而入,“公子,这是最近两日?调查凝香阁和浮香斋得来?的信报,都?在?此了——”

    裴晏接在?手中,九思道:“浮香斋这几?日?在?准备品香雅集,除了香料之外,购置了不少待客之物,据说今夜还有烟火会,在?城南林氏作坊采购了不少焰火炮仗,凝香阁这几?日?没什么动静,此前数月的些许采买进项也在?此。”

    这份文书名单颇长,裴晏一目十行看过,又将公文递给了姜离,姜离打开一看,也觉目不暇接,因心?思皆在?眼前,对?这些反不比先前在?意?。

    这时?裴晏道:“留人在?府中蹲守,将其他府内下人带回去详细审问?。”

    出得府门,裴晏带着人打马在?前,姜离则上了薛氏马车,他们眼下是在?城南永达坊,要回大理寺,需得先往朱雀街去,等到了朱雀街,姜离听?着外头贩夫走卒的吆喝掀起帘络,在?抬眸朝东面看,很?快沉思起来?。

    怀夕在?旁看着,“怎么了姑娘?”

    姜离道:“这里距离安善坊很?近。”

    怀夕扬眉,“您是说仁风堂?”

    姜离点头,这时?不知想到什么,对?策马在?前的裴晏道:“裴大人,我想到一处可能,但?极不确定,我想去探问?一二,你们先行一步,我稍后跟来?。”

    裴晏迟疑一瞬,终是道:“九思。”

    九思眼珠儿微转,立刻道:“小人跟着薛姑娘。”

    “不必——”

    话音还未落,裴晏已经打马而走,九思道:“姑娘可是在?替大理寺分忧,您不必与公子客气?。”

    姜离默了默,只好吩咐长恭,“去靖善坊廖记当铺——”

    九思打马跟随,一听?这地名,只觉万分熟悉,很?快他反应过来?,“这家当铺不是那家婢女此前去过的……”

    姜离点头,“我有一事要问?。”

    九思点了点头不再多言,没多时?,马车便到了廖记,姜离亲自下马车入当铺,又叫来?掌柜的问?话,不到一刻钟,姜离肃面而出,又吩咐,“去宣义坊万宝坊。”

    长恭应是落鞭,马车直奔宣义坊而去,九思随行在?旁,忍不住隔着帘络问?道:“姑娘刚回长安没几?日?,怎么对?这几?家当铺位置颇为熟悉?”

    姜离所知当铺乃是从公文中看来?,但?能清清楚楚记得位置却实属难得,马车内姜离与怀夕对?视一眼,怀夕出声道:“我们姑娘有过目不忘之能。”

    九思摸了摸鼻尖,一时不知该不该信。

    等马车到了万宝坊,姜离再下车探问?,一刻钟后,面色愈发难看地上了马车,“去开明坊杨氏当铺——”

    马车走动起来?,怀夕道:“姑娘在?怀疑什么?”

    姜离眯着眸子,脑海中忽然浮现?起了昨夜的秋月梨,她语声微凉道:“若我记得不错,密州乃是瓜果之乡,每年四五月份尤其盛产枇杷与杏子。”

    说起吃的,怀夕自是了解,“不错不错,密州位置好,去哪儿都?不算远,咱们四五月份不也在徐州吃过吗?但?,这与咱们得案子有何关系?”

    姜离缓缓摇头,似想到了极其疑难之处,又轻喃道:“可这是为什么……”

    怀夕不敢打扰她,又过了两刻钟,马车到了杨氏当铺,姜离下马车入店探问?,没多时?,她又面沉如水走了出来?,此刻已是申时?过半,阴沉的天光已现?昏暗,姜离上了马车,却并?未发令,只靠着车璧苦思起来?。

    九思在?马车外候着,只听?见马车内姜离在?自言自语。

    “汪妍失踪在?六月初七……”

    “第一次典当在?六月初四……”

    “长相思在?四月十三发售……”

    “浮香斋防制香丸……”

    姜离轻喃不断,落在?膝头的手亦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某一刻,她忽然坐直了身形,目光亦森寒起来?,她一把掀开帘络,“九思,你快回大理寺见你家公子,我知道该去何处找人了!”

    九思一愣,“小人回大理寺,那姑娘呢?”

    姜离寒声道:“我去一趟义庄。”

    ……

    裴晏从大理寺监牢走出来?已近酉时?,冯骥和付云珩都?等在?外面,冯骥道:“大人,六处城门都?去仔细查问?了,没有见过他们。”

    付云珩也上前来?,“鹤臣哥哥,怎么忽然确定了凶手?”

    裴晏将得来?证供给付云珩,付云珩接过一看,倒吸一口凉气?,“案发的那几?次,他们还真不在?府中啊,可惜我们当时?只顾着安抚他们情绪,哪里疑过他们!这些人都?只在?府里伺候了两三月,这是早有预谋!可我们那边也搜了半日?了,没发现?他们的踪迹,难道是躲藏去了何处私宅我们还未发现??”

    一路回了东院,裴晏看着新得的证供陷入了沉思,某一刻,他目光一转落在?堂中,轻声道:“年初开业,年初支银,香方防制,东家无踪……”

    付云珩没听?懂,“鹤臣哥哥在?说什么?”

    裴晏目光几?变,“这怎可能……”

    付云珩看向卢卓二人,卢卓与冯骥亦是一头雾水,而这时?,九思从外面快步而入,“公子,小人回来?了——”

    他直冲进门,裴晏看向他身后,“薛姑娘呢?”

    九思快速道:“薛姑娘说要去一趟义庄,他让小人先一步回来?找您,说咱们要抓的人在?浮香斋——”

    裴晏眉心?一跳,立时?起身,还未说话,一旁的付云珩瞪大了眸子,“浮香斋?浮香斋今夜不是有品香雅集吗?不是请了好些达官贵胄人家的小姐吗?我姐姐也被虞梓桐带着去那雅集了!”

    话音落下,裴晏不知想到什么,断然道:“让牢里继续审,卢卓清点武卫出发,浮香斋要出事——”

    ……

    酉时?过半,陈安将最后一位客人迎进了后院临时?搭建的花厅之中,虽是临时?搭建,却也装点的珠帘绣幕,富丽堂皇,灯火荧煌间,以庆阳公主李莹为尊的三十多位夫人小姐并?几?位年轻公子皆分席而坐,连凝香阁如今的东家康隆也在?列,每个人都?将期待的目光落在?他这个掌柜身上。

    陈安挺了挺胸膛,面上一派春风得意?,大半年期,他还在?通州香铺之中伏低做小求生意?,可短短十个月,他竟能与当今公主、与王侯夫人、世子,伯爵小姐、公子们相聚一堂,甚至无需谄媚卖好,这些高高在?上的贵人们也对?他笑?脸相待。

    陈安清了清嗓子,又朝着后厢抬了抬手,在?一片悦耳丝竹声中,他登上了铺满黼黻的圆台,又笑?盈盈道:“今日?有幸得诸位贵客赏光,在?下也就不卖关?子了,今日?除了此前出过的珍藏限量香膏和下月将出的五种香脂,我们东家还新制了三款新的香脂请大家品鉴,这三款新香脂将不做对?外售卖,只送给今日?出席的诸位,临近年末,以此感谢诸位今岁对?浮香斋的厚爱。”

    席间传来?几?声欢呼,陈安拍了拍手,四垂的纱帘后,鱼贯走出七八个形容清秀的侍女,侍女们捧着精致的香盒,依次奉送给在?座的客人。

    陈安道:“这第一款香,名叫‘雪中春信’,如今正值隆冬,我们东家以红梅做底,特制了这款色艳气?幽的淡香,无论是公主殿下、夫人小姐们,还是诸位公子,皆可享用,绝无艳俗之感……”

    随着陈安所言,众人打开香盒,纷纷试起香来?,不过片刻,皆是赞不绝口。

    陈安眉梢眼角笑?意?更深,片刻后,又拍了拍手,待侍女们送上新香,他又道:“这第二款香,名叫‘归梦同心?’,海棠未雨,梨花先雪,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此香是我们的长相思续作,除了海棠、梨花、丁香、豆蔻之外,还有沉香与我们的西夷神香木,尤其适合闺中小姐们。”

    在?场者?多为年轻女子,闻言皆素手试香,薛沁今日?来?的极早,等的便是此香,此刻试着新香,忙不迭对?着面前的铜镜涂起胭脂与口脂来?,其他人显然也对?此香颇为青睐,一时?场间多有幽香浮动。

    庆阳公主失笑?,“这香本宫便不必试了,驸马喜欢清淡怡人之香,雪中春信就十分不错。”

    陈安闻言不敢轻慢,连忙请上第三种新香,“这第三款香,名叫‘嬿婉良时?’,诸位可品一品,里头除了芙蓉、牡丹之外,还有何种香料——”

    薛沁闻言先道:“百合,丁香——”

    陈安笑?着应是,这时?,又有一人道:“嬿婉良时?,这是恩爱多情,良辰结亲之意?,这是要出专门给新嫁娘所用之香吗?那被退婚的人,岂不是用不得?”

    话音落下,场间众人纷纷将目光落在?了西南一席上,这里坐着兵部侍郎之女虞梓桐,在?她身边的,正是近几?日?在?长安城风头正盛的寿安伯府小姐付云慈。

    一听?此言,虞梓桐丹凤眼一竖,“江佩竹,你胡说什么?”

    说话的乃是蕲州刺史之女江佩竹,她闻言一笑?:“我胡说?要我说,早知今日?有寡廉鲜耻之辈来?,我们其他人便不必来?了,免得惹了晦气?。”

    付云慈坐在?虞梓桐身边,一听?此言,面上血色瞬时?褪得干干净净,虞梓桐一把攥住她的手,“我倒要听?你说说,谁是寡廉鲜耻之辈?公主殿下在?此,也容你放肆?”

    江佩竹闻言立刻看向庆阳公主,“殿下,臣女可不是不尊您,臣女实在?是不愿与德行有污之人相交,我若是闹出那档子事,只恨不得自戕才好,哪有脸出门啊?”

    虞梓桐冷笑?道:“寿安伯府的案子大理寺已在?调查,你只凭几?句流言就在?此大放厥词,你的德行又在?何处?哦,瞧我这记性,没有的东西,咱们怎能要求她有?”

    付云慈不住摇虞梓桐的手,但?虞梓桐愈发阴阳怪气?,江佩竹闻言气?白了脸,正要再说,身边的余妙芙一把拉住了她,“好了佩竹,虞姑娘说的不错,等大理寺的消息便是。”

    江佩竹哼道:“都?多少天了,这等托词也有人信……”

    庆阳公主扶额,“好了好了,咱们今日?是为了雅趣与美貌而来?,怎么还斗嘴起来?了?本宫也许久未见云慈了,多出来?走动是极好的……”

    付云慈欠身示谢,庆阳公主这时?捧着香盒道:“陈掌柜,本宫有个疑问?,这半年来?,你们浮香斋风头出尽,可本宫却一直未见过你们那位制香极厉害的东家,你们的东家是有三头六臂吗?怎么本宫从未听?过他的模样?”

    陈安这时?神秘一笑?,“公主殿下,这也是今日?办雅集的原因之一,半年来?,不知多少客人想知道我们东家到底是何人,这不,今日?大家便可得见了。”

    话音落下,陈安头顶的二楼轩窗亮起了灯盏,轩窗后,竟出现?了一道玉树临风的清隽身影,此人身形挺瘦,墨发半挽,一袭竹青银纹广袖长衫,衬的其潇洒俊逸,但?遗憾的是,他面上带着半块银色面具,挡住了大半容颜,但?只凭下颌与身形,也能看出是个十分年轻的俊朗男子。

    席间私语起来?,庆阳公主先是微讶,继而不太满意?道:“人都?来?了,怎还戴着面具?让本宫看看这样好的制香师是何人——”

    “他自然不敢摘下面具。”

    庆阳公主话音刚落,一道清朗的声音响了起来?,众人朝声音来?处看去,看清来?人后,皆是一惊——

    庆阳公主惊喜道:“鹤臣?你怎么来?了?”

    裴晏大步流星入了花厅,陈安见状忙迎上来?,“裴大人怎么来?了?”

    裴晏在?堂中站定,与轩窗处的人不远不近对?望,“摘下面具,便会叫人知道原来?姐姐惨死、备受欺压的私生公子,背地里竟有这么大的产业,还会叫人知道,此人是如何借凝香阁的香方谋财图利,更有甚者?,连他苦心?塑造的与姐姐深情厚谊,相依为命的形象亦会一夕崩塌,如此,便会暴露他便是新娘屠夫的事实。”

    顿了顿,他问?:“我说的对?吗?康景明——”

    裴晏一句比一句更吓人,尤其“新娘屠夫”四字落地,更是骇的姑娘们花容失色,而“康景明”三字一出,旁人没有反应,坐在?角落里的康隆却吓了一大跳。

    “裴大人,您刚才叫他什么?”

    裴晏并?未答话,只死死盯着二楼之人,而楼上人似乎意?识到了躲避不过,轻一抬手,将面上面具取了下来?——

    康隆眼珠子快要掉在?地上,“你、你真是……康景明!我就知道浮香斋靠着仿凝香阁发家,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这么大的生意?,你哪来?的钱?你姐姐尸骨未寒,你怎么敢?等等,新娘屠夫……你、是你害了你姐姐?!”

    康隆身形一晃,难以置信,而二楼上的康景明,面上也闪过一丝迷惑,“裴大人,您的意?思是,我杀了我姐姐,然后分尸抛尸吗?”

    不等裴晏说话,康景明悲切道:“大人知道我姐姐对?我有多好吗?她是这世上最爱我的人,我也是最爱她的,我怎么可能忍心?将她的尸体剁成猪肉块一般?”

    话音落定,他又看向康隆,“这么大的生意?,我为何不能有?我正是要让长安城知道,没有康家,我依旧能制出长安城最好的香,一个‘康’字罢了,不给我,我也不稀罕要,如今你可满意?了?”

    康隆气?的胡须乱颤,“你姐姐把你带大,你怎么敢……”

    康景明耸了耸肩,“是啊,我不敢,所以你要问?问?裴大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姐姐如今可还躺在?义庄里……”

    “你姐姐可没有躺在?义庄。”

    康景明话音未落,又一道女子之声响了起来?,众人朝门口一看,竟是姜离赶了过来?。

    姜离沉着脸,与裴晏四目相触一瞬,又往楼上看去,“你用两重障眼法换尸,用翠竹代替汪妍,用汪妍代替你姐姐,康景明,你到底把你姐姐怎么了?”

    第019章 尖叫

    姜离一言似水入油锅, 立刻引得满场惊诧,新娘屠夫之名在长安城传了小半年,其凶狠残忍能止小儿夜啼,可谁能想到, 此人竟是凝香阁从前的少东家, 亦是真正的浮香斋老板, 而替换尸体?之言,更听得众人毛骨悚然。

    康隆不敢置信道:“什?么?那尸体?不是韵儿?韵儿还没死?!”

    众人多少都听过案情?,皆惶然议论起来, 薛沁看着姜离站在裴晏身?边,一脸的不可置信,“长姐,你怎么知道这些——”

    裴晏显然也?未想到此处, 而二?楼轩窗处,康景明一脸沉稳若定道:“薛姑娘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姜离森然道:“六月初七,汪妍失踪, 六月二?十, 用汪妍衣裙包裹的高度腐烂的尸块在城西护城河发现, 因尸体?腐烂太?过, 再加上汪妍的衣裙饰物, 官府与家属自然而然将?死者当做了汪妍, 可你并不知道,汪妍少时摔断过手, 如今骨头上仍留有痕迹,而尸体?因腐烂见骨, 我又无意间?得知汪妍断手之事,这才?发现了古怪。”

    “遗体?不是汪妍, 那死者是谁?真正的汪妍又去了何处?这几日?衙门皆在查此两问,后来大理寺的仵作剖验,发现第一具遗体?的主人曾换过鹤膝风之疾,我们几经走访,在城南仁风堂找到了治疗过死者的老大夫,老大夫说,这位姑娘今岁四月中看诊,看诊时,身?上有一种浓香,其中正含芍药、相思?子、合欢、甘松、麝香、木香等几味香料——”

    姜离言辞铮然,这时陈安反应最?快,“这是我们的长相思?!”

    姜离看他一眼,点头道:“正是浮香斋的长相思?香,而后我们查问得知,长相思?是四月十三才?开始售卖,既然四月十三才?开始卖,那倘若这位死者是四月十三之前便去仁风堂看诊,她怎会用上长相思?香?当然,老大夫记不清具体?日?期,此处存疑,直到今日?,我去了康家,这才?发现康家距离仁风堂所在的安善坊极近——”

    “患鹤膝风的病患腿疼,看病自去最?近的医馆,这便令我觉得巧合,这时,我串联起近来诸多线索,发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可能,凶手有可能是你们主仆二?人,而凝香阁盛名已久,浮香斋的香方与凝香阁极其相似,那会否存在一种可能,浮香斋幕后之人,本来就与凝香阁有关呢?这时,我想到了康韵的侍婢翠竹。”

    “翠竹是密州人,而死者发鹤膝风的病因之一是吃了颇多冷凉瓜果,恰巧密州正是瓜果之乡,四月尤其盛产枇杷与杏,更重要的是,翠竹刚好在康韵出事前被发现偷盗之行,后被赶出康家,官府复查时,发现她去过当铺典当赃物,于是我跑了三家当铺,这一问才?得知,当日?去典当那些玉器首饰的姑娘,皆穿斗篷带兜帽,身?形清瘦,声音也?颇为婉转动听,这与新娘屠夫诱骗受害者的方法十分相似,我因而怀疑是有人假扮翠竹前去当铺。”

    “翠竹第一次去典当财务,乃是六月初四,这时汪妍还未失踪,于是我想,会不会第一个死的就是翠竹,翠竹死后,凶手想为赶她出府做铺垫,于是安排假的翠竹去当铺留下线索,但如果死的是翠竹,身?为主人的康韵怎会发现不了?”

    “这时,我记起当时康家人的证词,说康韵月余闭门研香,府中只?有翠竹近身?伺候,也?只?有康景明你日?日?见她,你费尽周折自是为最?重要之人,但出错的却是第一具尸体?,汪妍和翠竹对你而言不算紧要,那真正出错的,难道不该是你姐姐的遗体??”

    姜离凌然道:“我怀疑到此处,便已想通了一切,因此我又去了一次义庄,当我用仵作的法子勘验第二?具遗体?之时,果然在其手臂骨头上发现了断痕,那尸体?根本不是康韵,而是汪妍,真正的康韵从未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

    姜离从头至尾讲明一切,听得付云珩目瞪口呆,他骇然道:“所以汪妍他哥哥怎么也?不会想到,虽然汪妍的遗体?认错了,可妹妹的尸体?其实也?近在眼前?”

    众人本是云里雾里,听到此处皆心惊不已,唯独康景明失笑摇头,“薛姑娘好会联想,还要替换两次尸体?,凶手何不就用翠竹替代我姐姐的遗体??”

    裴晏寒声道:“自是因汪妍遇害之时,翠竹的尸体?早已发腐,为了不让官府发现破绽,先抛翠竹尸体?假做汪妍,待到七月,现在汪妍的指甲上染色,又抛汪妍的尸体?假做康韵,如此便完成?两环障眼法,令所有人以为翠竹被赶出府回了老家,死的是汪妍与康韵。”

    康景明似笑非笑道:“大人是否忘记了,这案子凶手的选择对象都是新嫁娘,翠竹可不是什?么待嫁的新娘——”

    裴晏道:“凶手选待嫁新娘,乃是为了挖心,可第一位死者的尸块被发现时,内脏已经被尸虫掏空,已没有办法证明其心脏是否被凶手掏走,她的死多半只?是个意外,而后被你拿来当做误导官府的棋子罢了。”

    不等康景明说话,姜离又道:“如果没猜错,翠竹应该死在五月末六月初,而她四月去看鹤膝风之时身?上有浓香,不是因为她买了长相思?,而是因为她日日伺候研制长相思之人!在长相思?还未售卖之前,她身上便日日染香!”

    康隆眼神一变,“薛姑娘的意思?是说,长相思?不是浮香斋研制,而是……”

    姜离点头:“不错,应是康韵研制。”

    康隆不敢置信,“可是怎么会?”

    裴晏道:“你曾说过,今岁初,康  韵曾支了一笔银子出去,而后不知下落,如果没猜错,那银子正是给了康景明,彼时康韵婚事初定,知道她出嫁之后康景明日子必定艰难,于是想帮康景明自立门户,这才?有了浮香斋。”

    康隆眼前一黑,“是韵儿帮你……”

    提起康韵,康景明的表情?僵硬起来,而一旁的陈安听到此地,只?觉眼前锦绣堂皇即将?变作一场梦幻泡影,见康景明不言语,他忍不住分辨道:“大人,姑娘,什?么假扮翠竹,什?么新娘屠夫,你们说了这样多,无外乎证明官府弄错了遗体?,那又与我们东家有何干系?就算是康姑娘帮东家自立门户,那也?是因为她与东家情?深义重,与杀人案又有何干?”

    姜离冷声道:“昨日?我见到一位曾在长福班学艺的伶人,当时看到他脖颈上有个刺青,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刺青在何处见过,直到今天早上我看到了被墨渍污染的‘福’字,我这才?想起那日?在凝香阁外,康景明的小厮与人对峙挣扎时被扯乱衣领露出了颈子,只?是那时他身?上乌青一片,刺青掩在乌青中看不分明——”

    话音落下,裴晏继续道:“七年前,长福班的冬青因偷盗被卖去城东倚春楼,做了楼中小倌,其十五岁时,也?就是四年前,因不愿被客人强辱逃了出来,后被抓回,即将?被打死之时你康景明出资将?人买下留在身?边,为其改名康青,而他有一门极厉害的口技,只?要他想,他可模仿任何人说话之声,再加上他身?量清瘦,身?段秀质,便是假扮女子也?惟妙惟肖,此前受害的五名死者及其家属,有人去凝香阁,有人只?去浮香斋,起初官府因此排除了两家,可倘若这两家的老板是同?一人,那这一切便说得通了。”

    在场其他人本是来试香,哪里想到会出这般乱子,庆阳公主此时道:“鹤臣,薛姑娘,你们刚说那新娘屠夫杀人,是为了取待嫁新娘们的心?本宫没有理解错吧,是挖人心腔?若凶手是这康景明,他取心又是为了什?么?”

    裴晏也?难答此问,他只?道:“康景明,你大可否认,但只?要康青落网,自有他交代之时,杀人分尸也?不可能毫无痕迹,待将?浮香斋掘地三尺,自能让你辩无可辩,来人——”

    一同?跟来的卢卓领命,带着十来个武卫齐齐散了开,这时康隆又上前一步,“康景明,你姐姐在哪里?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你姐姐含辛茹苦照拂你长大,眼看着她就要出嫁过轻省日?子了,你却闯出这弥天大祸!韵儿到底在哪?!”

    眼看着武卫们气势汹汹,康景明忽然森森地冷笑了一声,目光一转,他看向了拿着打开香盒的庆阳公主等人,“敢问公主殿下,敢问诸位夫人,诸位小姐、公子,加了人心的香脂口脂可好用吗?”

    他幽幽的话语声如同?鬼魅,场中众人猝然一静,下一刻,玲珑精致的香盒被掀翻在地,几十道女子之声放声尖叫起来——

    第020章 贺新婚

    “啊——”

    “人心入香膏?!”

    “人、人心, 用人的?心……”

    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悚然刺耳,采薇见薛沁吓呆了?,颤声道:“小姐,这康景明掏人心入香脂, 您此前可是日日涂半盒香脂在身上的?——”

    “你住嘴——”

    薛沁面如白纸, 紧紧攥住衣袖才压下胃里的?不适, 她不仅往日厚涂香脂养肤,便是今日,她也?涂了?全套的?胭脂口脂才出门, 此时此刻,她只觉身上有?万千虫蚁在爬,喉头亦涌起阵阵呕意,“回府, 离开这里——”

    薛沁一刻也?待不下去?,其他夫人小姐皆是浮香斋老主顾,此刻亦是万念俱灰, 有?人扶着廊柱干呕, 有?人气的?低骂不止, 有?人拿茶水不管不顾地将面上香粉胭脂洗下。

    付云慈拉着虞梓桐的?手问:“梓桐, 你可用了??”

    虞梓桐咬牙道:“今日未用, 但此前用过?两次胭脂。”

    一片兵荒马乱之中, 唯独庆阳公主还算镇定,她喝问:“以人心入香, 康景明,你是失心疯了?不成?!”

    康景明站在轩窗后, 笑意悠悠道:“公主殿下,我?曾看过?一本百年前的?香集, 说有?情人之心乃是世上最宝贵之物,以此物入香,可令人容颜永驻,还有?勾魂夺魄之效,我?听说许多客人用了?我?的?香都得了?良缘,如此不就?证明我?所知无错吗?从四月至今,满长安城都以浮香斋香膏为贵,这亦证明没有?姐姐我?一样能制好香。”

    “你简直是畜生——”

    康隆忍不住喝骂,“你这见不得光的?东西?,没有?半点康家人制香的?天份也?就?算了?,如今为了?求名逐利,竟用如此丧心病狂之法制香,若韵儿知道,怎能容你如此?!”

    说至此,康隆忽地恍然,“对,她知道,她一定早就?知道了?,你怕她坏事,便将她挟制起来,你老实说,你把她藏去?了?哪里?!”

    说起康韵,康景明的?表情阴沉起来,“你怎有?脸提起我?姐姐?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这老匹夫而起,若非你逼姐姐出嫁,又?怎会有?今日之事?”

    二?楼轩室门扉紧锁,上楼的?武卫已?开始撞门,眼看着花厅里的?客人们?气急败坏纷纷欲走,康景明眼底漫出两分癫狂之色,“诸位,今日是良辰吉时,你们?不是想知道我?姐姐在哪里吗?好啊,你们?跟我?来便是了?——”

    话音落下,他于二?楼轩室连步后退,退至后窗时,众目睽睽之下,他竟一把推开窗扇,从那漆黑的?窗洞一跃而下——

    裴晏立刻喝问:“浮香斋之后是何地?”

    陈安掌柜梦碎,此时已?是肝胆俱裂,惊声道:“那后面是别人家的?旧宅吧,还隔着一条三尺宽的?暗巷呢,我?们?这后院侧楼是东家偶来安歇之处,平日里无人能进?,小人虽进?去?过?两次,却记得那后窗本是封死的?,怎么今日能开了?!”

    裴晏脚步迅捷地往侧楼正房走去?,甫一入门,便见屋内布置简单,家具器物亦皆是雅正干练,楼上撞门动静不小,但裴晏目光四扫之后并不着急上楼,他不知在谋算什么,眼底微光明灭,很快,他将视线落在厢房以西?不起眼的?黑漆高柜之上。

    “九思——”

    大?理寺武卫围住厢房,姜离和付云珩也?跟了?过?来,庭院内其他人本想走,可一来众人被康景明愚弄,对其恨之入骨,二?来,看客们?知晓了?前因后果?,也?无一不想知道康景明到底把她姐姐挟制在何处,一时间,以庆阳公主为首者纷纷涌了?过?来。

    屋子里,九思正在黑漆高柜中摸索,某一刻,他不知转动了?什么,柜后高墙内忽然响起了?一阵机关转动之声,与此同时,柜阁跟着墙体微微一转,下一刻,一个黑漆漆的?甬道洞口露了?出来。

    卢卓见状,先带着人往门洞内探去?,庆阳公主见状想跟上来,却被裴晏阻拦了?住,“公主殿下,或有?危险——”

    庆阳公主气的?不轻,切齿道:“鹤臣,有?这么多武卫在,难道还怕那康景明一个?本宫今夜非要看看此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庆阳公主话音刚落,甬道中传来卢卓瓮声瓮气的?呼喊,“大?人,快来——”

    卢卓语气并不紧迫,反是震惊更多,见庆阳公主心意已?决,裴晏只得先一步往甬道中走去?,这甬道往下延伸,足有?五尺来高,众人不知甬道通向何处,可不过?走了?三五丈远,一处透着光亮的?阶梯露了?出来。

    裴晏加快步伐,待从阶梯走出,也?被眼前景象惊得失语。

    甬道出口在一处邻水厅堂,此刻堂内漆黑,堂外却是一片灯火通明,从厅堂走出,乃是一片临着假山浅湖的?露台,引人注目的?,是对面雕梁画栋的?碧瓦水阁,两地隔湖相望,一眼看去?,水阁檐下大?红的?喜绸高挂,贴着“喜”字的?红灯笼鲜艳夺目,而从大?开的?轩窗看进?去?,红烛摇曳中,两道人影正靠坐在珠帘红帐的?喜床上。

    二?人紧紧依偎,一人着描金龙凤呈祥纹正红大袖锦衣,正是康景明,被他揽在怀里的?人,着绯红榴绽百子与鸳鸯成双纹蜀锦大?袖衫,搭流光溢彩的?祥云并蒂莲纹霞帔,一方金绣繁丽的凤戏牡丹纹盖头正严严实实地掩着面容。

    虽看不见脸,可只瞧纤秀的?身段,也?能看出是个女子,她不知是不是被下了迷药,此刻无力?地靠在康景明怀中,因有?人质在手,逼得武卫们不敢动作。

    忽然,康隆骇然道:“我认得这套嫁衣,这是韵儿今岁三月在锦绣坊定做的嫁衣!我绝不会认错,韵儿,是韵儿——”

    康隆认出喜服,跟过?来的?众人听得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康姑娘……”

    “这是要与亲姐姐成婚?”

    “疯了?,真是疯了?……”

    此起彼伏的?惊呼响起,对面的?康景明分明听得见,却全然不以为意,仿佛就?是要让所有?人看到这一幕,他半揽着身边人,又?怜惜地贴靠着她的?发顶,那满脸缱绻情谊透着别样的?疯狂,看得人心惊肉跳。

    见盖着盖头的?新娘全无反抗,康隆忍不住喝问:“康景明,你把韵儿怎么了??!”

    康景明唇角噙着一抹淡笑,痴痴道:“大?伯,你没有?看到吗?今日是我?与姐姐的?大?喜之日,能有?这么多人前来贺喜,我?和姐姐都很开心……”

    康隆瞠目大?骂,“畜牲!你有?本事让韵儿开口说话!你姐姐那般规矩守礼之人,怎会与你做下这等不伦无耻之行?!你让韵儿说话!”

    康景明不以为忤,反而亲吻起康韵的?额头,口中定定道:“姐姐,你看到了?吗?我?对你的?情意可昭日月,今夜这样多人,都是来庆贺我?们?新婚的?,从此以后,你我?缔结良缘,永结同心,白头到老,这世上再不会有?人分开我?们?。”

    他说的?情意绵绵,随着他亲吻动作,丝缎盖头也?轻轻摇晃。

    康景明情到深处,又?隔着嫁衣握住康韵的?手,不住放在唇边亲吻,“姐姐,你终于为我?穿上嫁衣了?,你可知我?等了?多久……”

    他说的?忘情,可就?在这时,大?红的?盖头自康韵发顶一滑而下,下一刻,更为惊恐的?尖叫声响彻厅堂——

    只见烈烈霞帔之上的?女子面容青紫肿胀,遍布尸斑腐疮,面颈血脉亦深紫色枝状暴凸,在大?红嫁衣的?映衬下,这张死了?多日的?腐尸之脸显得更为惊悚,而细细看其眉眼,此人正是凝香阁大?小姐康韵!

    厅堂众人吓得毛骨悚然,更如遭雷击一般僵愣了?住,康韵竟然已?经死了?,而康景明竟然要与亲姐姐结一场冥婚,望着那穿着大?红喜服的?遗体,众人一时不知该恐惧还是该悲凉……

    康景明并不觉可怖,他怜惜地捧住她的?脸,“姐姐,你最爱貌美,可五个月了?,再好的?香膏也?回天乏术,既如此,我?自不会让你一人独走黄泉路——”

    康隆眼前发□□:“你害死了?韵儿,康景明,你简直畜生不如!”

    康景明温柔地笑了?,“姐姐,你不知道我?多么高兴,我?终于可以来见你了?,今日这么多人来为我?们?贺喜,你高兴吗?开心吗……”

    康景明吻上康韵尸斑累累的?鼻翼与唇角,柔情道:“姐姐,我?知道你听不到,没关系,就?让他们?去?下面亲口对你说罢——”

    此言落定,厅内众人一愣,还未反应过?来康景明此言何意,人群西?面的?付云珩一眼看到了?东面连廊,他瞪大?眼瞳道:“火,着火了?——”

    众人骇然望去?,便见一道火光冲天而起,又?以摧枯拉朽之势朝众人所在的?厅堂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