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丫想去爬长城, 还想去爬野长城, 她说景点有啥意思,一颗颗脑袋都是人,要去,就去人少的地方,看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那你再多穿点, 外头冷,回头一待就是一天,该冻透了。”
二丫往脚上又套了双棉袜子,塞进厚实的登山靴里,
胡唯带着她出城去了旺泉峪,那是一段
因为出
今天的虬城又是个大晴天, 湛蓝蓝地天空飘着几朵云, 很适合户外活动。
二丫用她爷爷的话讲,家里油瓶倒了都不伸手扶一下的小懒驴,冷不防需要爬上爬下, 刚走了不到一个小时就气喘吁吁了。
胡唯始终不紧不慢跟
胡唯捡个小树枝搁
背着小水壶缓了口气,二丫又往上爬“滑不下来,我底盘稳着呢。”
胡唯老神
二丫停下来双手掐腰“你怎么知道”
“电视没看过吗,扔铅球那运动员,下盘多结实。”
提起铅球,二丫心虚地低下了头。
上高中那段时期,因为有晚自习,怕外面东西不干净,家里保姆天天给二丫带饭盒,杜嵇山一天能吃多少粮食,往往都是煮一大锅饭,带三分之二给二丫,剩下的老爷子再吃。
每次装饭盒,赵姨都怕二丫不够吃,往饭桶里装一勺,低头看看,嘴里嘀咕着再来点吧,又往里装半勺。
二丫又是个不喜欢剩饭的人,高三学习压力也大,每天最快乐的时间就是下午课结束之后,晚自习之间的那三十分钟。
她美美的拧开小饭盒,用勺子捞饭,就像打开魔盒似的每天都有惊喜,赵姨给她装多少她就吃多少。
赵姨晚上回来给她刷的时候,看见光秃秃的饭盒就想啊,这可能是不够吃,要不能吃这么干净吗,明天再多带点吧
就这么整整喂猪似的饲养了他家二丫半年哪给她饲养的是白白胖胖,结结实实,体重直接从九十二飙到了一百二十斤,最明显粗的就是腿。
家里人跟她朝夕相处谁也没觉出她胖,直到过完暑假,打算装箱子去上大学,二丫掏出衣服往身上试的时候才惊恐地
她跑到镜子前看自己,捏捏大腿内侧,掐掐肚子上的肉,哇地一声倒
她爷爷坐
“哪那么好瘦过几天去上大学,怎么有脸见新同学啊”
哭的像个小泪人,二丫打定主意要减肥。
什么扎马步,深蹲,夜跑,节食,怎么累怎么来,好
“啥是运动内衣”
室友的爸爸是个运动员教练,对这些事情十分通,她爬上二丫的床铺,细心地给她讲,你穿对了合适的内衣,可以让你的胸保持良好的形状,不会缩水那么快。
别的室友听了都觉得不好意思,互相递着眼神,那时二丫就对自己的身材有着高标准严要求,胸部对女孩子来说多重要啊。于是蹙眉认真一想,拉起室友的手“我不知道长什么样,你能不能陪我周六陪去买一个呀”
就这么练了半年,二丫的体重总算是从变了回来。现
“不爬了不爬了,我累了。”二丫一屁股坐
胡唯说“敌楼呗,观察敌人用的。”
她又一指“那这墙上为啥有洞”
胡唯又说“防山上泄洪排水用的,怕冲垮了。”
二丫累的揉腿“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
小胡爷也拢着衣襟坐
“没事多看书呗。”
一时两人无话,都
这一刻。
阳光灿烂,北风嚎啕,山河辽阔,满眼苍茫。
大片大片进入寒冬的树木凋零了颜色,只剩下漫天遍野的灰,枯枝叠着枯枝,岩石漫着岩石。
二丫低头用小石头子儿
“什么大”
什么大,她也词穷,心里大,宽的能装下万物。世界大,大到感觉都自己渺小。
小石头子儿勾勒了几笔画,画了两个小人儿,二丫用手又囫囵抹掉,拍拍手上的灰站起来“我歇够了,你带我回去吧。”
小胡爷微笑着,朝她一抬胳膊,二丫立刻知道他的意思,两只手拉住他,哎呦一声把他拽起来。
下午,两个人又去了护城河。
二丫一直都想滑冰。
河水上冻,冰面上有很多踩冰刀或者玩游戏的小孩子。
二丫裹着小红袄混迹其中,被几个孩子拉着
几个四五岁大小男孩带着卡通绒线帽,跟
胡唯心里一紧,站起来。
几个小男孩哈哈大笑,递出稚嫩小手,让二丫拉着他们站起来。
“阿姨,你太笨了,我们教你吧。”
二丫冻得鼻尖
有个胖乎乎的男孩说“姐姐,你跟着我们滑吧,我们拉着你。”
“好哇”
于是三个小男孩排排站,幼儿园站队似的,二丫
一大三小,有条不紊地
后来,加入的小孩越来越多,队伍逐渐壮大。二丫像个孩子王,被他们围着,拉着,欢笑着,打闹着。
从天亮玩到天黑,最后都累的仰
他们依依不舍地跟二丫说再见。
二丫被胡唯领着,手里拿串糖葫芦也和他们高高挥手。
回家路上她还拍拍小红袄,和胡唯说“今天是我来到虬城以后最开心的一天”
为啥,因为她考完试了,没有烦恼了,她最亲最爱的小胡哥也终于毕业了,俩人能
可这喜悦没持续多长时间,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浇灭了二丫的笑容,浇灭了她心里始终燃烧的小火苗,浇的这颗豌豆苗苗耷头耷脑,险些没挨过这个冬。
她听见胡唯说我要走了的时候,正脱掉袜子用热水袋暖着脚丫,还接了一句“你干啥去”
胡唯站
二丫没转过来这个弯儿,愣头愣脑的问“去旅游啊”
她以为他
一句话给小胡爷都逗笑了,他低了低眉,那几个字怎么也不忍心说出来。默了一瞬,他说
“去工作。”
“临时
热水袋敷着冰凉的脚丫,
她问“去多长时间呢”
“不知道。”胡唯转过身来,镇静地注视着她。“时间很长,有可能是三年五年,也可能是十年八年,或者”
下半辈子都
二丫的眉毛倏地竖起来,像是忽然受惊了的小动物,浑身的毛都炸起来。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你,没恼怒,没悲伤,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你。
那是一个十分抗拒的表情。
“为什么不是,不是说好了
“是,之前是这样。”胡唯走过来,二丫的表情让他有点慌张。他力稳着声音,安抚她。“但是喀城缺人,临时抽调决定的。”
“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不是别人”
“也有别人,不是我自己,还有人和我一起。”
二丫又犯了老毛病,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害怕的,像她姥姥走的那天,开始
胡唯吓得后脊梁一下冒了汗,手用力掰住她的脸不让她哆嗦,提高了声音叫她“杜豌杜豌”
二丫挣开他的手,她是不觉得自己
“你别碰我。”
小胡爷倏地松了劲儿,那只粗粝、有着浅淡伤疤的手,就那么僵
良久,他镇定把手垂
二丫渐渐止住了抖。
“那我怎么办呢”
那她怎么办呢,他去虬城,她也跟着来了,她以为能就此安稳下来,她才考了研究生,打算
他又要走了。
她仰头赤诚问他“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她连喀城
毫不犹豫掐断她的念头“不能。”
“为啥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喀城
“杜豌”他温声制止她,可二丫不依,光着脚还是要去找地图。
小胡爷终于暴怒,扯小鸡儿似的拽着她胳膊给她拉回来,一把推进沙
“喀城很小,
一口气说完,胡唯冷了眉眼“还想去吗”
二丫瑟缩了一下,诚恳地摇摇头“不想了”
她怯怯地看他,眼珠骨碌碌转,又想出了个办法“我可以
“我念研究生三年,念完了你要还没回来,我就回雁城等,早晚你会回来的。”
“等到三十岁,四十岁”
“嗯”
一声短促嘲讽地笑,一双暗中攥紧的拳。
“那要是我不
二丫笃定“不会的,我不会遇到的。”
说完,她又补了一句“遇到了,我也不会喜欢他的。”
我会把你的照片贴
“话别说的这么肯定。”小胡爷拉过一张椅子,和二丫面对面坐,耐心开导她。“人生无常,你前两年的时候会想到现
二丫摇头。
“你大学毕业时会想过自己还有再回到学校念书的那天吗”
二丫还是摇头。
“那你去年喜欢的衣服今年还喜欢吗”
二丫又摇头。
“所以”
“那我不
小胡爷平静深吸气,深深地凝望着她。
然后。
他说。
“这也有可能啊。”他咳嗽了一声,又把椅子往前拉了拉,挨近她。“你看,人都是喜新厌旧的,短期内也许咱俩心往一处使,但是架不住咱俩离得远啊,我看不见你,你也看不见我,我每天干什么你不知道,你每天干什么我也不知道,这根本不是打两个电话就能解决的问题。”
二丫的指甲抠进了肉里。
她想了想,“那如果我一直没有喜欢的人,我就等你,如果我有了,
小胡爷笑了,他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二丫最熟悉的纹路。
“好。”
“那你能让我自己想一会吗”
“行。”
“你别去外面待着,外面冷。”
“那我去厕所,冲热水。”
“嗯。”二丫不看他,目光空洞地点点头。
拿了干净衣服,胡唯反手关上厕所的门,松了一口气。
二丫抱着腿
二丫讷讷拿过来,绕开封口的线,她想看看是不是真的,她怕他骗自己。
当扣着红戳戳的纸呈现
忽然疯了似的闯进厕所。
小胡爷拧开水龙头,热水兜头喷出,他闭着眼,眼里热泪,水流顺着他的脊背汩汩而下。
正冥想着,二丫不管不顾闯进来,死死搂住他。
不知道是热水还是眼泪,她哽咽着不依不饶“不走不走”
“你说的那些话都是骗我的,你想跟我分手对不对你压根就不想让我等你,什么有了喜欢的人就告诉我,你前脚走了,过不了几天就会告诉我你有了喜欢的人,为了断我的念想对不对”
二丫哭的伤心啊。
她能追到虬城来,她追不到喀城去。
他就要走了,走的那么远,去那么苦的地方。
他为了让她好好上学,编了那么多瞎话来骗她,什么喜新厌旧,拿她当傻子才信了他的邪
毛衣被热水浇的贴
高原高,高原苦,高原一望无际,看不见家乡。
他说太阳会把她皮肤晒坏了,买不到新衣服,吃不到好吃的,他又何尝不是呢
他一个人
“你抱抱我,我不后悔,我怕你走了,我才后悔。”
多勾人心魂的恳求让人疼到极致的呜咽
我不后悔。
我怕你走了,我才后悔。
再也不管不顾地,脱了她的毛衣扔到地下,解开她背上的扣子,胡唯转身,疼惜地抱着她,一场深入灵魂的拥吻。
瘦弱的背抵着厕所逼仄的瓷砖,痛的仰头。
“你别忘了我。”
“不忘,至死不忘。”
“我等你,等到头
“别等,别等。”
“我会好好的,遵守约定,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好。”
二丫二丫
我至死不忘你。
我用不知预期的下半辈子记得你。
那爬上灯台偷油吃的小老鼠正做着喜庆艳红拜天地的黄粱美梦。
老和尚一场晨钟暮鼓,硬生生将这场梦摔得稀巴烂。
小老鼠胡须上还沾着香油,灰溜溜钻进了自己的洞里。
大梦醒来,白日长河,青山依旧
飞机舱门大开。
风吹得裤管作响,吹得赵老憨哈哈大笑。
“快走,快走,赶得及回去吃咱师部的食堂,为你们准备了接风宴呐”
胡唯与邱阳整装待
舱门关闭,
拉货的运输机飞过高原,飞过雪山,飞往一段全新的征程。
窗外是万里层云。
透过那稀薄雾气,胡唯想起了那一幅幅画。
稚嫩地,小孩子涂鸦似的,简笔画。
画中的主人公都是一个带着大檐帽男孩。
过年时,她趴
惊蛰暴雨,她
喜鹊归巢,她躲
寒冬凛冽,她坐
张张是他。
一笔一划。
画的都是她守的城池,守的河山,守的家。
寒霜重,积雪厚。
窗棂上又冻起了一层冰碴。
二丫披散着头
一只,两只,三只,春燕栩栩如生。
葱白的指尖被冰的
玻璃上倒映着二丫纯真的眼睛和脸颊,她虔诚地想,捱过这个冬天,就让她的小胡哥快点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