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2月, 虬城, 二环商贸,广播电视中心。
位于十五楼的纪录片频道节目部正
年轻小伙脖戴电视台工作证, 趴
“嗯,好,下午三点, b楼西侧会议室。”女人歪头夹着话机, 右手飞快地记下时间地点,刷地一撕, 粘
电话挂掉,细细地鞋跟轻抵地板,转椅优雅转了半圈。
女人一套十分通勤职业化的打扮。
黑色高领贴身的羊绒衫, 高腰灰色西装裙,裙摆垂至小腿, 同色黑打底袜, 一双六公分的高跟鞋。
典型出入高级cbd大楼白领丽人的装扮。
抛开这身穿着
二丫眉毛蹙起来,热的直拽领子“叫我干啥”
办公室空调开得太高,回回早上来的时候冻个大红脸, 中午午休的时候又热个大红脸。
这么一冷一热,早晚要感冒。
二丫十分惜命地还
小伙子用笔挠着下巴“杜豌姐, 中午加班,能不能帮我带个饭回来”
“吃啥”
“番茄烤肉饭,加个煎蛋。”
比了个ok的手势,细细圆圆的鞋跟转了个圈,又回到自己的位置。
二丫已经
前半年试用期,最近刚刚转了正。
来电视台工作,完全是个巧合,超出了二丫预料,也顺理成章。
她研究生毕业那年,各大国企事业单位有校园秋招,二丫混迹
别人都急着
正逢虬城电视台来招聘播音主持,跟来的面试官一眼就挑中了她。
身形瘦长,没化妆,穿着普通,五官很有灵气。
“哎,那小孩儿,说你呢”
二丫茫然回头看看,指着自己“叫我”
“对,就你,来来来,你过来”
二丫挤开人群站进去,冯亮忙的四处给前来问询求职的学生
“你是本科还是硕士。”
“硕士。”
“哪个院的”
“语言传播学院,英语的。”
“哦”虽然不是对口专业,还算沾边。“坐,坐这说。”
安排好了求职学生,冯亮拽过一张椅子
二丫从小纸兜兜里递过自己简历。
冯亮捋了捋自己半秃的
“北二外毕业的哦,本科学的就是英语是吧,翻译方向那你口语肯定没问题吧,中间还有过两年工作经验为什么没本科毕业之后直接研啊”
二丫总不能说我胸无大志压根就没想,是男朋友来了虬城自己没事干才考的吧。
她双手放
诶呦,还是个可怜孩子。
简历翻了两页冯亮就不看了,直接说出对她的招聘意向“有兴趣继续从事本专业吗,我们国际新闻频道现
“缺什么岗”
“播音主持,两档播报节目的主持人。”
二丫抵触地摇摇头“不行,我坐
“啧,这有啥可紧张的,你做过翻译,不应该啊。”冯亮焦虑地捋了捋自己油的
“这个行。”
“那你这样吧,后天早上九点,来电视台再面试一次,到时候通过了会给你打电话,给你定岗定薪。”
就这么稀里糊涂的,二丫迎来了毕业后第一个工作机会。
当时面试她的时候,两个部门的主管还为她吵了一架,新闻频道缺人,有这样硬件达标,工作经验丰富的实习生自然不想错过;可楼下纪录片频道缺个英语配音,听了二丫的现场实录,主任稽青立刻拍板。
眼下两期节目要上网,后期迟迟没做好,特别着急。
吵来吵去没个结果,冯亮征求二丫的意见想去哪个部门,你自己定。
二丫一想,新闻频道,加班的时候肯定多,何况主任还是个看上去有点死板的老太太,日子不好混。
纪录片就不一样了,后期配音,戴着耳机像电视剧演员似的,多好玩。
她满脑子都是小时候看动物世界赵忠祥老师磁性的声音。
春天来了,又到了万物复苏的季节,随着湿润季节的来临,万物开始骚动
想着想着,她自己傻笑,笑的几个面试官心里
大家不信邪,非要让稽青说二丫到底笑什么。
“想赵忠祥赵老师呢对不对”
二丫眼睛倏地瞪圆了“你咋知道”
“他们这年代的孩子提起纪录片全是动物世界没别的”
众人哈哈大笑,稽青领着二丫就往楼下走“快点,快点,早报道早开工,一堆活压着等你干呢。”
“平常呢,你活也不多,我们电视台不像别的企业,是你的工作就是你的工作,除了专业之外的你也干不来,后期配音这个回头让制作部的人给你培训,好上手,另外就是咱们频道有很多招商,包括跟国外制作团队的沟通啊,英国美国的,这都有,开会的时候你来做翻译,行,行吧”
稽青说这话的时候也有点含糊,怕二丫听出来是让她一个人干两份活。
谁知道二丫初入职场,稀里糊涂混了份工作心里正高兴呢,连讨价还价都没有,立刻乖巧同意了。
就这样,给她挂到了纪录片频道的制作部,专职配音,业余时间打个行政杂,参与参与外商会议,因为十五楼的同事们普遍都是年轻人,创造力和团队神都很强,十分照顾二丫这个新来的。
二丫又聪明,什么工作都上手的快,工作的日子对她来说并不无聊,她过的十分快活。
杜嵇山知道孙女有了正经工作之后,情绪激动,保姆赵姨私下里告诉二丫,你爷爷开心的半宿没睡着觉。
他说这不比你
二丫听了眼睛
她念研究生这三年,没少让杜嵇山操心。
二丫的爷爷今年已经八十八岁了,上天福祉,老爷子除了走路不太方便需要人扶一把,别的都还不错。
说话的思维逻辑,看事的明白程度,一点不比以前差。
只是人越来越老了,没什么劲儿了,许多事看
2011年的元旦,老爷子为了孙女大病一场,住院七天,出院之后腿脚就变得拖沓了。
住院的起因是急火攻心。
那是胡唯走了以后,二丫从白天就开始昏睡,睡了两天,谁叫都不醒,一直闭着眼,盖着花被子,安详地睡。
卫蕤搬了个小板凳坐
“起来啊你,装睡美人哪”
换成以前,她早就要从床上跳起来骂他不讲卫生了,可二丫始终阖眼睡得沉。
“啧”卫蕤烦躁把烟蒂用皮鞋踩灭了,朝外头和小春喊。“你想想办法啊总这么睡着能行吗,死了怎么办。”
和小春正用二丫的指甲钳修指甲,漫不经心。“没听说过那句话吗,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那也得让她起来,总这么睡觉什么时候是个头。”
“你让她睡,睡个三天五天的。”和小春扔掉指甲钳,拍拍大衣站起来。“别理她。”
卫蕤着急写
“我那药都是治不睡觉的,管不了这个。”和小春抱肩斜倚
“我都想跟她一块躺会了。”
卫蕤看和小春不帮忙,自己撸起袖子做了个抽耳光的动作,
“不就是让她起来吗。”
“你有办法”
小春姑娘穿着一件火红的大衣,风情万种地走出去,站
卫蕤将信将疑“这玩意能行吗”
和小春摆弄着按钮,不知道碰了哪里,大喇叭开始自己唱生日快乐歌,卫蕤双手捂住耳朵。
和小春清了清嗓子,拿着喇叭
“杜豌杜豌起床啦,你的小胡哥回来啦”
二丫还是睡,呼吸均匀起伏,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和小春脱了大衣,不信邪,喝了口水又接着喊,喊得嗓子都哑了,邻居全都出来看热闹,和小春摸了摸二丫的脉搏,面色凝重给卫蕤下命令“快点打电话。”
“这么睡要出人命的。”
救护车呜哇呜哇地拉走了二丫,送到市二院,和小春拉着神科同事给二丫会诊,最后得出结论。
身体啥毛病都没有,就是不愿意接受客观事实从而产生心理性排斥,造成了自我催眠。
表面上是睡着了,其实她自己清楚明白着呢。
和小春穿着白大褂,“那她什么时候能醒啊”
“想醒的时候自己就醒了。”
和小春郁闷叹气,拉着同事低声说“有没有什么快点的办法给她扎几针呢”
“她跟你什么关系啊”
“表妹,真亲戚。失恋了没出息,我大姨都急死了。”
大夫也八卦“那门口那男的是谁啊”
“前男友呗,听说人不醒怕闹出人命,跟来看看。”
“其实好办,刚才给她检查的时候肚子就叫,不给她打营养针,明后天肯定自己就饿醒了。”
和小春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就这么办了
送大夫出来,卫蕤还跟人家点头哈腰的道谢,大夫瞪了卫蕤一眼,没给好脸色。
结果当天晚上,二丫躺
那大个爷们愣是搂着妹妹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消息传到雁城,说老爷子,你可得稳住,咱家丫丫出事了。
杜嵇山问出啥事了。
保姆学话也没学明白,就说丫丫植物了,八成醒不过来了。
杜嵇山捂着心脏嘎一下就抽过去了。
二丫做了个好长好长的梦,梦见了一对小老鼠穿红披绿地拜天地,他俩拉着手对着头,吱吱叫着搂着缸香油。
刚要入洞房,庙里敲钟,老和尚来点油灯,看见他俩,大掌挥下来,小老鼠抱头四窜,就这么走散了。
小老鼠回了洞里,拍着肚皮想,睡一觉吧,睡一觉他就回来了。
就这么睡啊睡,睡到饥肠辘辘,二丫眼睛一睁,醒了。
赶回雁城,她趴
爷爷爷爷我是二丫呀。
她揪着杜嵇山的胡须,唉声叹气,把胡唯走了的伤心事也忘
听见孙女的呼唤,杜嵇山醒过来,祖孙俩笑呵呵望着对方,从此家里再也没人敢提起胡唯这个人。
经历了这件事,二伯母更加加深了二丫命不好的定论。
还私下里跟儿子杜跃讲,以后快离你堂妹远点吧,亲近的人都克死了,人家胡唯那帅小伙前途那么好,都让她克到那么老远的地方去,以后指不定怎么着呢。
转眼就是11年的春节,杜家人聚齐,杜希看见二丫,眼里除了疼爱,更多了些愧疚。
就连胡唯给自己打来的拜年电话,杜希都是躲
“爸,二丫
杜希往客厅看了一眼“
喀城的夜晚风寒雪重,那是胡唯第一次
良久才低低开口。
“不了。”
“让她看电视吧。”
二丫眼睛盯着电视屏幕,实则耳朵是听着杜希的一举一动的。杜希说点什么,她就抱着靠枕不安地动一动,直到杜希了线,二丫一颗心才放下。
两个人就像当初约定好了似的。
谁也不跟谁联系,二丫生怕这个电话打过去,他就告诉自己他喜欢了别人。
2014年的通讯设备,二丫已经从能砸核桃的诺基亚换成了时下最流行的苹果5,聊天软件也从qq换成了微信。
只不过身边的人都不再叫她二丫了,更多的,是称呼她的名字。
杜豌。
下午两点有一个美国制作团队来开会,是针对今年新推出“全境系列”纪录片高清拍摄技术支持的研讨会。
闹钟提醒还有十五分钟,二丫打了个呵欠,抱着记事本和资料去b 栋会议室。
她穿过走廊,穿过阳光大厅,熟稔大方地和同事打招呼,然后刷工作证,端庄站进电梯。
一个身材好,长相佳,会穿衣的年轻美人,电视台很多未婚男青年都盯住了这个从学校直接招过来的姑娘。
体制内的单位,谈对象看条件,薪酬基本都那样,重点就看家里负担重不重,是否门当户对。
于是,渐渐地,有人来给二丫说对象了。
二十二楼新闻早播间的乔恒文,就是最先对二丫
他请二丫喝咖啡,也不出去约会,就
乔恒文递给她一杯卡布基诺,二丫说了声谢谢接过来,硬着头皮嘬了一口,上嘴唇沾了一圈打
她不自觉伸出舌尖舔了舔,被乔恒文看
乔恒文人长的不赖,可以用英俊来形容,能做新闻主播的人气质也自然更好,他和二丫一起吃过几次中午饭,二丫下午工作时一拍脑门,忽然想明白了,他可能是追自己呢。
往b栋走的时候,好巧不巧又遇上了他,他穿着一身黑西装,要去隔壁开栏目策划会。
“去哪啊”他微笑着为她刷门禁,拉开玻璃门。
“和美国佬开碰头会。”二丫抱着记事本,和乔恒文边走边说。
“又要拍新片子了”
“嗯,拍地貌,全境系列一共出五期,五月采风。”
“辛苦,晚上有时间吗一起吃饭。”
二丫抱着记事本的手紧了紧,紧张撒谎“开会,晚上得加班,下次吧,下次我请你”
她心虚冲乔恒文一笑。
乔恒文绅士风度“好,等你。”
谁知道下班
她故意晚了二十分钟,等准点下班的同事们都撤退的差不多了,她才拎包搭着大衣下楼。
一路哼着小曲走到负一层停车场,按了下车钥匙。
小胡爷威风凛凛的黑色坐骑应声而亮,二丫钻进驾驶座,开开心心回红星胡同的家。
不经意瞥了眼后视镜,这才
二丫脸腾地一下红了,局促正了正身体,不断开车间隙望着后视镜。
乔恒文用大灯晃了晃她,忽然加油蹿到她身边,降下车窗。
二丫悲壮地也降下玻璃,英勇就义地样。
乔恒文什么都没说,就温柔地叮嘱她一句。
“回家路上慢点。”
然后白色奔驰加速离去。
二丫
她身上兼具女人成熟和少女天真,她想
她不是虬城人,单位传过她家庭条件不好,研究生的学费都是自己打工挣出来的。
卫蕤知道她编的这瞎话以后骂她没良心。
“你打工挣来的你怎么不说你要饭要来的你打工挣得那点钱全都吃里扒外给你娘家了给你哥娶媳妇了,你哪来的钱可怜我那苦命的胡爷诶”
和小春重踩卫蕤一脚。
看着二丫瞬间黯下去的表情,卫蕤又把剩下的话咽了下去。
又有人传,说二丫其实是高干子弟,电视台混个工作打
更有甚者,还传言见过一个将军来看她。
可哪有高干子弟住红星胡同那地方的
乔恒文猜不透地摇摇头。
二丫把车停
秃瓢大爷这几年秃的更厉害了,怀里抱着六宝。
二丫猫腰学了几声喵喵,有奶白色的小猫崽迅速蹿出来奔进二丫怀里。二丫托起六宝的孙子八宝。
“回来了”
“回来了”
“烙韭菜盒子,吃不”
“这几天涨肚,不吃了。”
“今儿战果如何啊,可有马家军突袭。”
二丫抱着八宝愁地叹气“敌军已至城关,破我城门之心犹如长虹之势,我等性命堪忧啊。”
秃瓢大爷急了“嘿”
“怎么着,不是说好了等人家吗,谁啊,谁这么抻不住。”
二丫一屁股坐
秃瓢大爷瞅瞅她,试探着问“比他还好要我说,条件还行就答应了,成不成的先处着。”
二丫一下一下地摸着八宝,兀自摇头。
没他好。
她后来见过了很多人,那些人比他好看,比他英俊,比他富有。
可见过这么多,二丫每每面对他们的时候就想
我的小胡哥吃饭才不吧唧嘴
他才不会吃饭让自己买单
他走马路会把自己放到里面
他会
他会把她妈妈价值连城的花儿给她养
他会放纵她让她拿着镊子拔自己的眉毛
他把他最信任,最珍惜,最值钱的东西全都给了自己,他会叫她二丫。
谁都没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