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晌贪欢。
夏夜的风里带着微醺的醉意,众人为了给檀道一践行,特地请了女乐。唱的是近来风靡京城的南曲,“粉阵”、“花妖醉魄”,酒过三巡,仪态散漫,各人揽了佳人
薛纨不是今夜的主角,索性安稳坐
两年前
有美人依偎了上来,檀道一含笑摇头,婉拒的话还没出口,先有同僚替他摆手了,“檀长史对夫人情有独钟,从不沾染这些的,何必惹得人家夫妻不睦”
檀道一称谢,凑过身正对同僚耳语,忽而那狭长微翘的眼尾一斜,眸光投
薛纨知道他刁钻,忙将冷笑一敛,敷衍地对他举了举杯。
“薛将军,”檀道一走了过来,按住了薛纨的肩头。一张口,酒气喷
薛纨还不至于被众人炯炯双目一盯,便吓得要慌神。他把玩着耳杯,笑道“檀长史好奇”
“有点好奇。”
想探他的口风薛纨暗自一笑,却不肯让檀道一如愿,只望着他喟然叹了一声,“虽然吃了些苦头,也是职责所
众人碍着智容的身份,不敢
“长史说的是。”薛纨回忆了一会,赞道“漠北广袤,鹰击长空,倒也别有一番风光。”
檀道一酒杯停
“说来话长,”薛纨道,“等下次和檀长史重聚,再细细说吧。”
“下次
”檀道一挑着眉呵呵一笑,似有些遗憾,“那不知是几时了。”
“哦”薛纨揣摩着他的语气,抿了口酒。
酒席散时,已经月上中天了,众官们东倒西歪地来告辞,檀道一彬彬有礼地挨个道了谢,等人走光,他一起身,不禁踉跄了一下。
“长史当心。”薛纨扶了他一把。
檀道一定睛看了看薛纨,“将军还没走”
“我送送长史。”
檀道一难掩诧异,笑起来,“将军今天缘何这样多情”
“长史说笑么”薛纨观察檀道一神态,也拿不准他是真醉假醉,便没有多说,只顺势起身,二人一前一后出了酒楼。夜深了,暑气散去,沁凉的月光投
“长史今晚兴吗”没人了,薛纨倒有了闲聊的兴致。
“兴。”檀道一负手对薛纨笑,“薛将军不兴,是有心事还是惦记着家人呐”
薛纨轻哂。这个人,再作态,骨子里仍旧是狭隘偏执。他不想跟檀道一谈论自己仅有的那位“家人”,抬一抬手,薛纨道“檀长史,走吧。”
“不必了。”檀道一推开他,脸色骤然冷了,“这点酒,我还不至于就醉了。”
“慢着。”薛纨按住檀道一的肩膀,两人脸冲脸,薛纨才若无其事地对檀道一笑了笑,“陛下有旨,命檀长史出
檀道一眸光一闪,身形僵住。他果然没醉,只一瞬,便明白了,冷笑道“你今晚,是特地来盯着我的。怎么怕我弃官私逃回建康”
“弃官我看你大概不舍得。”薛纨嗤笑,“不过么,勾结王玄鹤使苦肉计,掩人耳目帮谢氏离京,我倒真怕你这一去不复返了。”
檀道一思忖了一会,点头道“我只以为武将坦荡直率,原来你的疑心病比陛下还甚。”不慌不忙地对薛纨拱了拱手,道“既然如此,将军陪我进宫吧。”上马之后,心思急转,面上却一派平静,松松
挽着缰绳,
“行装都拾好了”皇帝耐着性子先问了一句。
“是。”檀道一答道。
沉默片刻,皇帝按捺住焦躁,缓缓道,“我本想放你去了,可这些日子,每每想起闾氏,总觉得后怕,”而皇后抚着小腹温柔的微笑,更让他如坐针毡,皇帝猛地捶了一下案头,“我一定要问个清楚,否则寝食难安。”
檀道一猝不及防,眉头极难察觉地一蹙皇帝要追究闾氏之死,而不是离京的王玄鹤和谢羡
“闾氏是你杀的吗”不等檀道一开口,皇帝便冷冷地抢过了话头,“不必否认,皇后身边的那几名侍卫,已经招认了。”
侍卫隶属薛纨的羽林卫,却是皇后心腹,想必薛纨没少使出狠辣的逼供手段。
想到今天兴许还有酷刑等着自己,檀道一微微一哂,立即伏身叩首,“请陛下赐臣死罪。”
闾氏之死,皇帝早有疑心,至此早已深信不疑了,见檀道一承认得干脆,他登时大怒,一掌挥落案头的奏文,“你们这些人,还有没有把朕放
檀道一仍是那句,“请陛下赐臣死罪。”
“你先别急着要寻死。”皇帝呵呵一笑,冷厉的眸子盯紧了檀道一,“闾夫人不幸亡故,我已经命使节好生解释给柔然可汗,是病故,怎么柔然可汗倒一口咬定了是死于非命我倒奇怪了,柔然可汗消息怎么比我还灵通”
“臣也不明白。”
“你不明白安国公想必明白的。”
檀道一看皇帝一眼,“臣”
“是周珣之指使你杀害闾夫人,又故意走漏风声去柔然的吗”见檀道一犹豫,答案已经不言而喻,皇帝摆了摆手,看着檀道一的眼里有着淡淡的失望,“我也曾对你寄予厚望”
檀道一身子伏得更低,“臣糊涂,请陛下赐臣死罪。”
一阵令人窒息的寂静。檀道一感觉到皇帝的视线
酒意早就退得一干二净,檀道一袖子里悄然握紧了拳,他重重叩了几个头,脸上冷汗夹杂着泪水,“陛下,是臣不智”一哽咽,话也说不下去了,越
“你不是不智,是太聪明了,”皇帝冷笑,“你也知道朕拿这些人没有办法。”
檀道一不敢答话。
“当啷”一阵响,皇帝将一柄弯刀丢到了檀道一面前。刀刃上似乎还有残留的血迹,檀道一只一瞥,便闭上了眼。
“你是用这柄弯刀杀了闾氏,阿奴的母亲的吗”
“是。”
“你知道其他那几名侍卫现
“臣”檀道一听懂了皇帝的意思。宿醉后剧烈的头痛一直
“朕还没准你死。”皇帝忽道。
檀道一猝然睁眼,茫然地看着皇帝。御前持有兵刃是为不敬,他忙放开弯刀,忍着胸口的伤请罪。
“你不能死,”皇帝沉吟道,“闾夫人已死,才刚息事宁人,朕再降罪于你,恐怕又要惹人猜疑。你仍做无事,去豫州吧,但若是再敢结党营私,犯了我的忌讳,你死罪难逃。”
檀道一紧咬牙根,努力平复气息,“臣谨记。”
“记住今天的教训,也记住,朕对你不薄。”皇帝脸色柔和了些,“你退下吧。薛纨,送他出洛阳。”
皇帝仍是忌惮周珣之,饶了檀道一一命薛纨无奈之极,也只能答是,和檀道一离宫。
说是“送”,毋宁说是“押送”,檀道一抵达家门口,对薛纨客气地一抬手“将军进去稍坐”
薛纨婉拒了,檀道一也没和他废话,径直回家。他胸前染血,谢氏看了,吓得花容失色,忙命人去请医官来,檀道一拦住了她,“别声张,去拿药箱来。”
谢氏心领神会,屏退了奴仆,取来药箱,小心翼翼替檀道一解开衣襟,见那道伤痕
颇深,也觉后怕。上药时,目光触及他胸前那个浅浅牙印,谢氏不禁抬眼觑向檀道一。
檀道一正凝望着墙上挂的玉角弓,唇边还有一抹未退的冷笑,察觉谢氏
他们结亲半年,琴瑟和鸣,还从来没有磕牙拌嘴的时候,可这会谢氏看着檀道一伤上加伤,莫名有些委屈了,对他勉强一笑,说“你一直不提,我也不好问那个娘子,听说叫茹茹的,是带她去豫州呢,还是留
檀道一漫不经心,“带她去豫州吧。”见谢氏面色不虞,他
谢氏恍然大悟,微笑着点头,“原来如此。”褪掉檀道一衣裳,替他包裹起伤口。有这半晌,疼痛也麻木了,檀道一舒展双臂,任她幽然的气息
谢氏唯恐震裂了伤口,忙按住他胸膛,问道“郎君”
\没什么,想到还有江南春景可看,我心里高兴。\檀道一满不
薛纨也不推诿,马头调转,往家疾驰。檀道一专注地看了一会他的去向,又看了看天上的日头。
不过片刻,薛纨便回来了,一行继续往城外而去。两人也没什么可说的,并肩而行时,都是沉默。檀道一冷不丁道“和家人都说了什么”
薛纨耐心道“家常话而已。”
家常话檀道一扯了扯嘴角,瞥他一眼,“夫人大概又不舍得你了吧”
薛纨对他微微一笑,算是默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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