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搜小说网 > 网游小说 > 班主任 > 我爱每一片绿叶
每当春夏之际,我常常仔细观察那些躯干粗壮、枝叶扶疏的阔叶树。我
我常想,只要是绿叶,不管大的、小的,形状标准的、形状不规范的,包括被蛀出了瘢眼的,它们都
望着树冠上的万千绿叶,一股柔情从我心头漾起。我爱每一片绿叶。
我要介绍你认识一个人。
打这说起吧上学期期终,我们教研组评选优秀教师,一共16个人,按比例可以评出5名优秀教师;
我是教研组组长,评选会由我主持。评议热闹过去了,会场稍显雅静。我用圆珠笔点了点记下的提名,忽然感觉仿佛有点什么欠缺,于是抬头环顾了一下会场啊,为什么没有人提魏锦星的名呢
魏锦星这时正坐
我心里动了动。魏锦星任教20年。数学教得呱呱叫,这两年他教的那两个班,期终考试始终名列全年级一二名,还
“还有没有补充的”我直朝魏锦星坐的那个位置看,启
组里年龄最大的吴老师,仿佛有点犹豫地开口说“我看锦星不错”他举出了几条理由,提名魏锦星为优秀教师。
但是,他
我就宣布散会。魏锦星头一个走出教研组,他抱着一大摞作业本,低着头,神色很不自然。看见他这样,我心里挺不是味儿。
人走得差不多了。我问平时跟我无话不谈的小余“你们干吗都不提魏锦星呢”
小余耸耸肩膀说“他怪物”
魏锦星的确怪。
记得我们是同一年分配到松竹街中学来的,当时学校总务处有规定,我们单身教师一律两个人一间宿舍,可是魏锦星一到学校便向领导提出要求“我要一个人住,房间可以比他们小一半。”
总务主任一听就火了“什么要搞特殊化没门儿”倒是党支部书记周大姐有肚量,她说“咱们不是有间8平方米的小屋吗就让他住吧,只要他努力工作,把课教好就行啊。”
于是魏锦星住进了那间小屋。
当时,我们十多个从各地大学分来的毕业生都住校,晚上,为备课的事也罢,为闲聊一阵也罢,不免要串串宿舍。
有天晚上,我去敲他的门。他慢悠悠地
我进去了。他桌上摊着书、本、数据,显然正
魏锦星见我进了屋,便站起来,客气地问我有什么事。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只不过想和他聊聊,找不到小椅子,便去坐他的床,他扽了我袖口一下,指指小圆凳说“这儿坐吧”我不由得坐到了小圆凳上,这才仔细看了看他的床,啊,盖着雪白的罩单,不但一尘不染,而且平平整整,连一丝皱褶也找不出来。
奇怪的是,他自己也并不去坐床,而是
我谈兴全无,便把备课中遇到的一个问题提了出来,他呢,俯身到书桌上,操起笔为我
一个月以后,再没有人去敲他的门,因为大家都遭到了和我差不多的“礼遇”。小余揶揄地说,真该
魏锦星
魏锦星那小小的宿舍渐渐显得神秘起来。不久就传出了一个秘闻,说他那书桌有三个抽屉,其中一个抽屉说空也空,说不空也不空,总之非常非常奇怪那抽屉底上,搁着一张同底面积差不多相等的大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微笑的姑娘的大头这秘闻
“真想不到,魏锦星倒走到咱们头里去了”小余这样议论过,甚至注意过邮递员搁到传达室的信件有没有用娟秀的字体写出“魏锦星亲启”字样的来信但是,小余的这种多余的好奇心,慢慢地也就无法维系下去了,因为,我们住单身宿舍的其他同伴们先后都结了婚,搬出校外成了家。小余也有了女朋友,而魏锦星却依然是一个人住
岁月,随着一节课又一节课的铃声匆匆消逝,“魏锦星是一个怪人”的判断,随着每日粉笔灰的扬起与飘落,
然而,除了每日的教学工作,我们还有另一种生活,就是所谓政治生活。渐渐地,政治生活所占的比例越来越多、位置也越来越高。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教学工作似乎并不能算是革命,我们如果要革命的话,必得用大量的时间和力开政治性会议、听别人
记得那是
“魏锦星同志的神状态与火热的革命时代格格不入,请他向同志们交代一下自己的阴暗心理”
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魏锦星身上,记得那天他独自坐
如今回忆起来,真是难以解释。小余的那一炮明明武断之极,可是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缓和气氛,就是我自己,也
这次整风很有成效,有的同志被整掉了说话喜欢艺术夸张,富于幽默感的习性这种习性被上纲为“资产阶级自由主义”;有些同志
1966年夏天到了。突然大家都掉进了令人头晕目眩的炽热旋涡,连小余也未能例外。一时间校园里处处贴着“小将”们用最极端化的措辞写成的大字报,不仅是贴
一开始,魏锦星当然绝非是横扫的重点,但是,也不知应当解释为偶然还是必然,他很快地被卷到了旋涡中心。事情是这样的
那一天,
事情来得很突然。正当几个“小将”要给周大姐剃“阴阳头”时,魏锦星不声不响地离开我们的教师席,低头朝会场外走去,于是,被身着绿军服、臂戴红袖章、手持宽皮带、绿军帽下耸出两把“刷子”的“女兵”喝住了
“干什么去”
“我恶心。”
“滚回去革命不怕死,恶心也得参加斗争”
“我恶心。”
“你早不恶心晚不恶心,这会儿恶心是什么意思”
“我恶心。”
“要革命的滚回去不革命的小心狗头”
“我恶心。”
“你到底是什么阴暗心理你说,周溪清是不是牛鬼蛇神走资派”
“她算什么派我弄不懂。我就知道她是人,是个好人”
“他妈的保皇派,反动透顶”“女兵”挥起皮带,铜头打到魏锦星脑壳上,
当然,他的宿舍立即遭到了查抄,没有抄出其他任何罪证,只抄出来那张大照片,于是,那张大照片很快便被粘到了大字报上,予以“示众”。我
根据一种“必然”的逻辑,魏锦星被“群众专政小组”挂上了“大流氓、坏分子”的牌子,关进了地下室。
两天以后,“群众专政小组”把魏锦星押出来劳改,给了他一把大笤帚,让他去打扫操场上的公共厕所。
那一天,我作为“走资派重用的红人”,也被派到操场劳改,任务是蹲
我抬头朝
太阳静静地照耀着白晃晃的操场。我受了这个场面的刺激,眼前似乎旋转着一个灼目的万花筒,终于仰面晕倒
众所周知,后来学校里又
我本想对小余说“大照片就大照片吧,这是人家个人的事”可是终于又咽了回去。小余那时候又渐渐顺利起来。他
终于到了这一天,“”垮台了。学校

那是1977年春天,有个初三年级的团员,是个头
那同学自知理亏,只是反复强调“我不会做啊”
小余板着面孔下命令“你坐
那同学摊开作业本,看了看题,叹口气说“太难啦,这题我不会做啊”
小余气得不行“你这是什么态度你做,哪儿不会你提出来,我给你讲”
那同学眉毛结成两团疙瘩,吭哧吭哧硬是下不去笔。
我们好几个老师都走过去批评他。
这时,魏锦星不声不响地出现
那同学接过卡片,看了一下,脸更红了,头也不抬地说“还是不会。讲这号题的时候,我就听不大懂了”
小余气得直咬牙,魏锦星却又麻利地从胸兜中掏出另一张习题卡片,递过去问“那么,这样的题呢”
那同学接过去,啃了啃钢笔杆,点下头说“倒能试试,可没准也做不出来。”
大家都还没反应过来,魏锦星竟又从胸兜中掏出第三张习题卡片递了过去,那同学接过一看,松了口气“这号题我会做。我就是打这以后糊涂起来的”
魏锦星拍拍他的肩膀说“那就请从这几道题做起吧。”
同学开始做题了,魏锦星从胸兜里掏出剩下的几张卡片,一并送到小余眼前,解释似的说“学生有时候说不清自己学习上落下了多远,我准备了一叠写着深浅程度不同的习题卡片,能把他们落下的距离测出来。借给你参考吧,请后天还给我。”
说完,不等小余道谢,竟又不声不响地消失了。

1978年春天到了,迎春花谢去了满枝黄瓣,蹿出了碧绿的叶片。我多年不住校以后,又重新回到学校,住进了宿舍。因为我和爱人、儿子组成的小家庭离学校太远,而
我轻轻走到那株杨树前,伸手摩挲着树皮,仰头望去,星星从叶隙中闪烁出神秘的光芒。我想,这真是一件怪事,十多年来,宇宙中
我忽然觉得,魏锦星多么值得怜悯。我们毕竟有了个小家庭,管房间很小,生活也艰辛,但有老婆儿子,得享天伦之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可是,当我
陡然,魏锦星屋里的灯熄了,银色的月光,泼泻到他屋外的院落里,使人如处纯净的冰壶之中;沐浴着这清朗的月光,我第一次产生了这样的想法魏锦星并不怪啊,应当说,他是一个非常、非常正常的人
万万没有想到,他那刻板而不为人理解的生活,有一天突然起了很大的变化。
这天我正坐
可以当然是可以,但魏锦星竟然要打破他的生活常规,“下凡”到我这个凌乱不堪的宿舍里来借住,真让我难以想象,这是怎么回事呢
“我老家来了个亲戚,要住几天,所以”
原来是这样,我立即让出了一切屋子、床铺、被褥我对他说“你管住吧,我反正有自己的家”
当我离开学校时,路过他的宿舍,只见窗帘上映出了一个妇女的身影,屋里传出她和一个孩子说话的声音。这是魏锦星的什么亲戚呢从来没听他提起过啊
魏锦星的亲戚很快成了全校教职工注视的物件。是一位看上去四十上下的妇女,矮矮的,没有什么腰身,脸庞瘦瘦的,眼角鱼尾纹很明显,看上去很憔悴。她早出晚归,所以露面的时候不多。大家看见得最多的是她带来的那个男孩,看样子有五六岁的模样。她吆喝他“小三”,可见是她的第三个孩子。每天一到中午,大家就看见魏锦星到食堂给孩子打饭,每回总要买上两个肉菜;他把饭菜送回宿舍,亲手照料那孩子吃。那孩子很淘气,总要端着大碗,跑到屋外来吃,吃的时候很贪,腮帮子鼓起来半天平不下去,嘴角往下掉渣儿。
有一天傍晚,我正要回家,远远看见魏锦星拿着一条纸蛇,蹲
“真是怪物”小余
“唔。”我竟不由自主地应和着。
有一天,放学以后我和小余同路骑车回家,他又向我开始了“小广播”“嘿,你知道魏锦星那亲戚是干什么来的吗是来北京上访的据说她丈夫直到现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生了很大的气,瞪了小余一眼说“你净琢磨这些个干什么”
可是,回到家里,我的心却好久踏实不下来。是呀,那妇女的脸庞,猛瞧上去当然和那照片上的姑娘并不一样,但细细考究,的确有着某种消除不的同一神韵。难道
十多天以后,一个星期六的下午,魏锦星
有人隔着办公室的玻璃窗窥视他们的身影,有人
这件事结束以后,一切似乎又复归旧态。魏锦星每日白天同我们一样辛勤地工作着,每日晚上回到宿舍,除了备课和批改作业,他还干些什么呢不得而知
再回到评选优秀教师的事儿上来。
我把头一回开会的情况汇报上去以后,党支部书记周大姐皱皱眉头说“怎么会只有一个人提魏锦星呢”
我说“多半是大伙觉得他怪,不讨人喜欢。”
周大姐沉吟着说“还是要看工作做得怎么样嘛。”
于是开了第二次会。周大姐来参加。这回我带头
没有人
小余
可是,坐
大家都不禁有点吃惊,全不由自主地把脸转向了他。
魏锦星那黝黑的皮肤本来是难以令人觉察出泛红的,但此刻你可以看出,他的脸确实涨得通红。他眼里闪着一种执拗、渴求交织的光芒;停顿了一两秒钟,像下了多么大的决心似的,他终于用低沉的声音说“这回参加评选优秀教师,我很高兴。有的同志当年错划成了右派,有的同志背了好多年的历史包袱,现
全场哑然,似乎都屏住了呼吸,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但是,魏锦星突然顺下眼皮,摆了下手,不再说下去了;只见他的喉骨上下搐动着
散会后,我随着周大姐往党支部办公室走,周大姐眉峰攒聚,双眼仿佛凝视着远处,低声地问我“你知道魏锦星要说的是什么吗”
我突然感到,仿佛是银幕上的画面陡然从模糊变为了清晰,并且推成了一系列特写大幅的姑娘头像、8平方米小屋的窗户、当年团支部的整风会上蜷缩
周大姐用力地点着下巴,深沉地说“是呀,多少年来我们的政治生活不够正常,左倾灰尘污染了多少人的眼睛,容不得魏锦星的性格和他的个人秘密,这只不过是小小一例罢了看来,充分调动每个革命群众的社会主义积极性,真正形成既有统一的革命意志,又有个人心情舒畅的局面,该做的工作还很多”
说着我们已经走到了党支部办公室门前。这时,我看见檐下的冰挂正
1979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