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1章 教会决裂
罗纳德有些紧张地整理了一下衣领, 表情不太自然。
日光照射在盔甲上,折射出灿然光辉。骑士头戴盔甲 ,面甲下的脸庞神情严肃。距离他上次来帕庭顿已经时隔许久了, 以至于让他有些恍若隔世。
梅森注意到他的表情,微微一笑:“别紧张, 骑士, 今天的你可是我的护卫啊。”
“这是我的荣幸,伯爵大人, 或许我该改口叫你公爵大人了。”
听到这句话,罗纳德的心奇异地安定下来。作为守护者的坚硬与无畏重新回到了这个金发骑士上。见他冷静了, 梅森收回目光:“现在喊有些早了,还是等晋升仪式结束后吧。”
说完, 他踏出传送阵, 罗纳德紧随其后, 迎面洒下了灿烂夺目的阳光。
一走出传送阵, 道路两旁铺有漂亮的鲜花。地方特意提前清理过,没什么多余的人。前来迎接的是哈特家族的千金小姐。梅森还记着她曾经向奥雷乌斯示好,希望得到对方的帮助。如今,即便没有依靠其他人, 这位小姐也已经出落成了一位优秀干练的女性血脉者。
她友好地向梅森笑了一下:“欢迎来到帕庭顿,梅森伯爵。贵族协会已经为您准备好了入住的地方, 请跟我来吧。距离您上次来还没多久, 我想您应该不会对这里感到陌生。”
“谢谢, 我的确很期待这次仪式。”
第一次来到帕庭顿时,他步伐匆匆、无人知晓。这次来到帕庭顿, 传送阵前铺满鲜花与热烈欢迎。万众瞩目、众星捧月。
站在这里的人也与第一次来时有了十足的不同。雪莉雅暗自打量着这位年轻的伯爵,眼前人的年龄和她差不多, 甚至还要小一点,居然已经成公爵。父亲说得没错,她还有很多需要长进的地方呢。
念此,雪莉雅收回思绪,对梅森做出邀请的手势。后者欣然与之同行。半年时间,帕廷顿已经彻底从先前的灾难中恢复,充满金钱与欲、望堆砌的迷醉光辉。
“协会已经很久没有举行过这么高级别的授权仪式了,您应该是几十年来的头一遭。现有的公爵都是世袭制,或者干脆由于没有继承人而失落了。”
雪莉雅一边与梅森攀谈,一边带他登上了马车,来到提前准备好的房子。这处宅院位于帕廷顿中心地带,秉承中部贵族喜爱奢华的品味,装修精致奢侈中不失韵味。看得罗纳德暗暗咋舌,单单这一座房子,不知道抵得上当初罗纳德小镇的几年的税收。
雪莉雅将钥匙放在梅森的手里,笑意盈盈道:“这是贵族协会赠送的礼物,恭喜您晋升,伯爵大人。”
“那我就不客气了。”
梅森干脆地收下这份礼物,根本不带推拒。就算有了大片领地,现在的他还是很缺钱的好不好。建设、开拓、经营,什么地方都要钱。若不是实在有些开不了口,他甚至想再敲点什么东西回来。
雪莉雅不知道他怎么想,更没看出来对方的热情是为了钱而来的。见梅森接受了协会的示好,脸上的笑意更加真实:“那么我就不打扰您的休息了,祝您做个好梦,伯爵大人。”
她提起裙摆优美地行了一礼,转身离开了这里。两人一进屋,就有仆人迎了上来。
罗纳德检查了一下屋子,确定没问题后才轻叹一声:“不愧是贵族协会,出手就是大方。这么贵的房子居然随便送。”
梅森脱下外套,闻言挑了挑眉:“想要的话,我可以送你一栋。”
罗纳德摇了摇头:“不了,这地方虽好,对我没什么用,我更喜欢新城。”
“伯爵大人,有人前来拜访您,是否要让他们进来?”
紫罗兰和白一同走进屋来,
白第一时间凑了过来,查看了一遍梅森的情况,确认了对方没问题,紧绷的神色才稍稍松弛。
如今的他已经可以被称为一个成年人了。棱角分明,外表英俊。那是一种富有诱惑性的妖异之美,搭配上那双惹人注目的鲜红蛇瞳。很是能够引起一些特殊爱好者的想法。不过没谁会胆大包天到对黑森林酒馆的实际掌权人做这种事情。
女人细致地看了一遍屋内的摆设,确定没有怠慢后才微微颔首:“贵族协会这次的诚意还算充足。”
如今的紫罗兰简直称得上艳光四射,梅森看着她就不由得想起一句话:权利是女人最好的美容药品。
她今天身穿一件紫色光面丝绸长裙,外套黑色薄纱披肩,露出纤细洁白的脖颈。眉眼高傲,美丽动人。不仅拥有属于女性的温雅气质,更不乏掌权者的高傲。
即便如此,紫罗兰对梅森仍保有敬重之心,微微屈膝行礼:“如果您觉得住在这里不舒服,奸商商会已经准备好了房间。”
“没必要,这样就够了。让你们调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一切顺利。上次锁定的那个流浪血脉者就是黑雾信徒派来的间谍,刻意在异变者中传播虫之城的消息。我已经将消息交给当地的贵族了。”
“这件事堵不如疏,加快领地吸纳异变者消息的传播吧。记得提升审核力度,别被黑雾信徒钻了空子。”
“我明白了。”
紫罗兰将剩下的事情与梅森一一核对,确认无误后眉头舒缓了些。她想了想,忍不住叮嘱:“接下来肯定还有许多人来找你,公爵晋升仪式对你来说极其重要,教会绝不会善罢甘休,一切小心。”
“别担心,现在还不是时候。等他们真正冒出水面的时候,我会把他们的骨头打断的。”
“”
紫罗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笑道:“你得学学怎么放狠话,现在还有谁像你一样,说威胁的时候这么温温柔柔的。”
这样说着,她放下了一个礼盒。
“里面是我为你做的礼服,整个帕廷顿没有比我手艺更好的绣工了,绝对不会让你丢脸。”
“梅森少爷,我还是喜欢这么叫你。你和以前相比变了很多,不过我喜欢你身上的改变。如果有需要可以随时来找奸商商会。主人救了我,没有他我就没办法报仇。既然他叮嘱了要照顾你,你就是我的小弟弟,商会的半个主人,不能在外受欺负了。”
梅森含着笑意一一应下,天色不早,两人聊了一阵便告别离开。在他们之后,其他人也纷纷前来拜访。
一直到天色将晚,梅森才接待完所有客人。他伸了个懒腰,目光变得幽深,意识不断下沉,最终来到群星之地。
世界树枝叶繁茂,每片叶子上堆积着厚厚一层力量,远远望去流光溢彩、极为美丽。
但自从下完那盘棋后,梅森已经很久没有再给这棵树灌输过力量了。临阵突破也来得及,最重要的是他对世界的真相有些顾虑。在确定世界树有没有隐藏危险前,他不打算再协助对方生长。反正只影响两件事:马甲的诞生和他自身的实力。
前者自不用说,梅森最近没打算创造新的马甲,至于后者,梅森快要闲出花来了,上次出手还是对付教会激进分子派来的刺客。他的血脉现在究竟异变成了什么样子和等级,连梅森自己都不太清楚。别人是召唤孢子,他是召唤世界树的幻影。当时景象十分精彩,彻底坐实了群星之地的名号。
红发青年躺在屋顶上,对下面苦苦叫自己吃饭的沙肯充耳不闻。
诡异的月瞳照耀大地,洒下薄雾似的细腻光辉。肉块似的云朵簇拥着它,倒映在青年暗金色的瞳孔里。
月亮蠕动似的扩张了一下,红发青年啧了一声,眼底升起血意,将那轮幻象避开。与此同时,他的皮肤上隐约浮现出猩红纹路,又慢慢淡了下去。
青年叹了口气,从屋顶上跳了下来。
充当老妈子的沙肯急忙跟了上去:“我说的嘴都干了,你倒是回我一句话呀。”
“嗯?吃饭吗?现在就去。”
“合着你根本没听是吧!我是问,你去不去参加梅森伯爵的晋升仪式。这次估计不会怎么安定,你的情况又不好,要不然别去了。”
“去啊,为什么不去。”
红发青年打断他,语气有一丝玩味,“我倒是想知道他们能有多不安定。”
又来了,又来了。
沙肯扶额叹息。
自从奥雷乌斯半年前回来,时常变得不太稳定。好不容易养了半年,老老实实在家里呆到现在。算他求求那些个人了,千万别在这时候搞事。万一被杀了,他回来又要挨骂了。
对于这一点,梅森也很无奈。
他倒是想好一点,但只要是操控奥雷乌斯,马甲内残留的杀意就会不由自主影响到他的思维。导致说出的话变了个句式和意思,这一点连他自己都没办法控制。
不只是奥雷乌斯,其他两个马甲也早就往这边赶了。
贵族协会在一个月前就开始准备这场盛事。以中央建筑为中心,广场上铺满了昂贵而精美的红毯。来自南部的水果和东部的烈酒摆满了桌子。流水席式宽带所有来客。用于装饰的饰品全由名家亲手打造,极其细腻逼真。其价格之昂贵难以想象。
梅森来得晚,距离仪式举行仅有几天。好在紫罗兰提前准备好了衣服,这样算下来时间不是很仓促。
仪式当天,梅森很早就起了床。
他穿了一件白色衬衫,其上用蓝色宝石与银线绘制了星图,走动间好似洒落翩跹星辉。紫罗兰极其赞赏伯爵挺拔的腰背,因此选择了笔直挺拔的长裤,中间简简单单扎了一条皮带,勾勒出漂亮的腰线。介于青年与少年的身形像是昂扬的树,露出犬牙时又增添了一丝狡黠。
最外层罩了一件深蓝色的礼服,色泽近乎黑,只有反光时才会盈盈发亮。披风白如初雪,象征纯洁。雪白毛皮对现在的天气而言有些炎热。因此其上镶嵌了一种名为【雪蝴蝶】的怪物翅膀结晶。这是一种一次性用品,只能持续七天。披风上另外缝制了隐蔽的能量通道,用半固体的宝石作为填充,24小时不间断提供最适宜的温度,可谓非常奢侈。
今天作为女伴以及介绍者的仍是雪莉雅。她今天穿了一件冰蓝色薄纱长裙,手腕与脖颈佩戴了同样款式的蝴蝶珍珠项链,整个人在日光下像是会发光。看到梅森,她眼睛不由一亮,暗叹一声其外貌优秀,随后笑意盈盈地带着梅森来到了座位上。
“请您在此稍微等待一会儿,客人们还没到齐。”
这自然不算什么,可随着日头渐渐挪到了正上方,雪莉雅脸上的笑容渐渐撑不住了。她不下三次离开座位,低声询问其他人是什么情况。
在第五次打算前去询问的时候,少年开口道:“不用问了,开始吧。”
“可是”
雪莉雅犹豫了下,询问几位家主后还是点头应下,引导少年一步步走上铺着红毯的台阶。
中央建筑矗立于面前,象征着人类中的最高权力。同样身披纯白披风的金发贵族站在门口,姿态威严而端正,像是一头精神饱满的狮王。作为罗家族的现任家主,克罗斯领地的直系上司,没有比罗恩更适合担任授爵者位置的人了。
金发男人注视着新任公爵走到自己面前。他从身旁的侍者手中拿起金枝,蘸取一面锈迹斑斑的铁盾中盛满的血液,点在了对方的眉心上。
血顺着皮肤滴落,触感如刚取出般温热。罗恩沉声问:“你是否愿意为守护而流血?”
“这是我的职责。”
“你是否愿意对人类忠诚?”
“我将为其奉献终生。”
“那么,从今往后,铭记你的誓言。”
血液泛起金色,融入了年轻人的额头。他心头一紧,像是有一根看不见的笔将这段话记录了下来。
S级污染物【契约之言】,S级污染物【真诚之血】。
在黑雾刚刚弥漫的时候,有一位骑士与战友约定:故乡遭受灾难,问必须回去。等到金枝再次盛开的时候,我便会重新归来。
后来,堡垒被怪物攻陷,全军覆没无一生还,唯有一树金枝以尸体为养料,灿灿盛开在破败废墟中。
又过了半个月,一位骑士骑马闯入这里。骏马抵达金枝下便力竭而亡,盾牌滚落在地上,鲜血染红了掉落的金枝。骑士应约归来,腐烂了一半的尸体倒在了战友的骸骨旁。
【契约之言】的外表为一枝永不枯败的金枝,损坏后将在第二天恢复原样。【真诚之血】是一面不断流出鲜血的残破盾牌,恰好汇满一盾后停止流淌。两个结合起来,只要被沾满鲜血的金枝触碰就会对其话语产生束缚力。
罗恩将金枝放回侍者手中,接下来该由教会授予冠冕,象征权力与义务。罗恩悄声问:“需要我帮你戴上吗?”
直到这时候。广场上仍有许多位子空着。仪式刚刚进行到一半,入口处传来些许喧哗声。刚刚回来的信使们站在门口,面面相觑不敢过来。没等其他人前去处理,梅森率先出声。声音穿过整个广场,传递到了他们耳中。
“有什么事情就说吧,不用避着其他人。 ”
信使们犹豫了一下,有些尴尬地开口。
“教会拒绝主持梅森·克罗斯伯爵的晋升仪式。”
“北部贵族科克尔·史丹拒绝参加梅森·克罗斯伯爵的晋升仪式。”
“北部贵族康芒斯·迪伦拒绝参加梅森·克罗斯伯爵的晋升仪式。”
“南部贵族约瑟夫·安吉莉娜拒绝参加梅森·克罗斯伯爵的晋升仪式。 ”
“东部贵族休斯敦·特瑞西拒绝参加梅森·克罗斯伯爵的晋升仪式。”
“”
一个又一个名字响起,其范围涵盖东南西北甚至一些中部贵族,皆是与教会交好或者暗地与梅森的领地有矛盾的。其中尤以教会为首。伯爵的晋升仪式只需要由上位者进行授爵,但公爵等级则需要教会与贵族协会双方的证明,以代表两位巨头的认可。
台下众人纷纷哗然,这是相当算不上台面的举动,也可以说是正式的宣战。
时隔半年后,教会又要有大动作了吗?
更令人好奇的是,新任公爵将会怎么怎么应对呢。倘若在这里输给教会,无疑是会被铭记的一笔。
万众瞩目下,亚麻发色的贵族有了动作。
他谢绝了罗恩的帮助,上前一步拿起那顶黄金冠冕,为自己戴上。雪白的毛皮斗篷垂落于地,缀着鲜红的绶带。年轻的公爵转身,眸光凌厉如高俊的鹰。
议论声对他毫无影响。他开口,平静的声音传遍了广场。
这次晋升注定充满波折。
“我很荣幸站在这里,接受公爵之位。十分可惜,教会和几位同僚不愿参加我的晋升仪式,但这不影响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
“一直以来,我都在思考一件事情。从我还没成为血脉者开始,我就知道黑雾的可怕。我曾因其病痛缠身,在病床上辗转反侧。而如今,更多的人正在遭受黑雾的威胁。”
“我们该如何走出黑雾时代?答案很悲惨,以人类现在的能力,我们根本无法突破迷雾,赢得胜利。我们付出了太多牺牲,却没得到对应的回报;我们走在淌满鲜血的路上,可看不到希望。上任议会长选择投身黑雾,建造异变者的城市。但在那之后呢?”
“异变者会变成怪物,人类在黑雾中挣扎,直到彻底灭亡,直到失去自己的名字,直到成为怪物的一部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将其慢慢吐出来。铿锵有力,坚若磐石。
“——所以我一直在困惑,在这个世界上,我们该以何立足?”
“我们是人类。”
“因为拥有智慧和善恶才叫人类,因为会斗争也会团结才叫人类。如今,人类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我呼吁大家团结起来,拒绝分裂、拒绝分歧,更拒绝威胁。唯有团结一致才能让我们战胜黑雾,唯有永不放弃才能让我们拥有希望。”
“很多人觉得我和教会有仇。在这里,我必须表示,我其实相当敬佩教会。不得不承认,教会在过去的日子里为我们提供了庇护。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教会,人类早就被黑雾吞没了。但这样远远不够。不知从何时起,净化的技术变成了教会的特权。所有拥有净化能力的血脉者都必须归属于教会。否则就会给予无限的打击。人类被困住了,被我们的信仰。”
“有信仰者是值得尊敬的,你们可以在黑暗中点亮理想与思想的火焰。但我绝不允许用这种方式来打压异己,掌控权力。这也就是我拒绝教会进入领地的理由。”
为人所操控的信仰是一种毒。
梅森比谁都清楚这一点,他自己就能依靠迦南兴风作浪,创立宗教帝国。因此他更清楚掌握宗教这把双刃剑对教会意味什么。为了稳固权势,教会绝不会允许净化手段的大规模扩散,而这也是梅森最不可能妥协的地方。
“能够得到净化是人人都该拥有的权力,而非教会的私有物。它应该属于每一个人,这也是机械城研究净化污染机械的原因。我希望,生活在黑雾时代的每一个人都能掌握净化的方法,当他们面临污染的时候能够第一时间保护自己。而不是想方设法、积累劳比向教会求助。我希望躺在病床上的被诅咒者都能苏醒,而不是逐步走向死亡。我希望,有一天污染对我们来说就像是一种微不足道的疾病,可以轻而易举地消除,而不必向教会奉献什么。而这样的前提便是教会放权。倘若他们愿意为了人类的未来放弃独占净化,那么我愿意永远与其成为朋友。反而言之,教会将永远是我的敌人。”
有些事情不能商谈,必须要为此而战。
如果说,教会的打压上基于实力和势力,那么梅森这番话无异于宣战了。
聆听者纷纷哗然,甚至有贵族站起身来,紧紧盯着这位胆大包天的年轻公爵。
他这是在干什么?难道他不知道教会正看着这里吗?
对方站在高台上,身影溶匿于光中,远远望去像是一团明亮的影子。
与此同时,远在北境。
公爵晋升仪式的情况以无延迟摄像的方式同步展现在诸位祭司面前,将其气得不轻。
“他怎么敢的!?”
“这是对教会和我主的挑衅!”
“倘若出现内战,他就是引发内战的罪魁祸首!”
赤、裸裸的宣战无异于对虎拔须,即便再顾忌对方身上的神恩,教会仍张开了毒牙。
一道道命令迅速传递下来。教会率先宣布将梅森·克罗斯及其派系中的一切成员视为教会的敌人,拒绝承认其公爵身份,并要求核查其是否是黑雾信徒派来的奸细。
晋升演讲还未结束,负责管理帕廷顿教区的主教便来到了广场上。他盯着梅森,满面寒冰。年轻的公爵微微一笑,语气仍旧平静。
“教会不是没空来参加我的晋升吗?有劳您临时前来了。”
“梅森·克罗斯,你不要欺人太甚。教会已经对你十分宽容了,勿要蔑视我主的恩泽!”
就连一些贵族都有了异议。他们既排斥教会,又无法离开教会。如果真的惹急了教会,遭到万事万能之主的唾弃,这些贵族又该何去何从?
年轻公爵淡漠地看着他们:“这就是蔑视了吗?”
“你们说神爱世人,却以此为谋权的工具。若教会真的履行神旨,怎么可能会拒绝机械城的研究。说到底,你们就是想将权力握在手心里。”
主教气得胡须都在抖:“你怎么敢这么说!?韦斯利主教亲自去往西部前线,为了拯救平民,即便血肉焦黑也未曾后退一步。雷吉诺德主教为了净化污染,更是不惜以身殉教,只为沟通我主降下神迹,解救那些被污染的子民。上任圣子即便被黑雾主宰杀死,从头到尾没有求饶过一句。上任教皇陛下更是为了延续人类未来,以身阻挡怪物入侵!从古至今,教会从未后退,凡是污染所在,定有教会相伴。我们之所以地位崇高,那是无数民众自愿供奉我主。他们被我主所救,你怎么敢拿俗世间的权力侮辱他们的牺牲?”
“要说叛逆,你才是真正的叛逆。我怀疑你已与黑雾沟通,为了打倒教会不择手段。倘若像你这样的人都有资格成为公爵,人类还有什么未来!贵族协会只看到好处,却没看到背后的问题。教会的净化方式也非一日而成,是经过世世代代的牺牲,通过对黑雾的探索得出的最稳妥的方式。如今贸然改变,你可知道会有多少人为此而死!?”
“梅森·克罗斯,若你还有一丝良知,就该就地自裁,向这些牺牲者谢罪!”
“我倒是不知道教会什么时候这么有能耐了,随便就能置一位公爵为死敌……”
略显慵懒的女声从上方传来,打断了主教激动的话语。后者神情难看极了。嗡鸣的涡轮声越来越近,最终化为一片遮在头顶的乌云。
机械城出品,A983号战斗机器,以短小精悍的形态与点对点精密瞄准的炮火而闻名。一个要价两千劳比。
而现在,这些只有成人手臂长的小巧机械黑压压挤成一团,簇拥着中央唯一的大型战斗机。防风顶盖被从中打开,露出一张风轻云淡的脸。
主教死死地盯着她:“机械城的人,你来这里做什么?”
“怎么,教会能来,我就不能来吗?”
帕廷顿设有针对飞行机械的武装,但在来人面前毫无作用。她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众人,黑色眸子像是一池深潭。与身后冒着滋滋火花的灼热机械形成了鲜明对比。
风衣,粉紫色马尾,衬衫,长靴。汇聚成了令教会讨厌的形象。这个名为机械师的女人不是机械城的一员,但谁都知道她为机械城做了多少贡献,还为研究净化污染机械添砖加瓦。
女人道:“我不仅来,还带了个人来。”
话音刚落,一个轻飘飘的身影降落在不远处,海涛似的裙摆飞扬,呈现出水母般半透明的质感。她格洛丽亚仍旧是十岁女孩的模样,再也不会长大。她很有礼貌地道谢:“谢谢机械师姐姐。”
主教目光尖锐地盯着她,冷笑道:“边境幽灵,看来你们都是一批货色。”
感受到其恶意,她怀中的黑袍人偶发出令人悚然的笑声,黏腻恶意几乎凝结成了实质。要说这段时间里那个马甲的进步最大。毫无疑问是格洛丽亚。
她吸收了大量的恶念,让奸商玩偶的实力翻了不止一倍,最明显的进步便是主动对敌。女孩抚摸着人偶的头,用红宝石似的眼睛。
“不可以这么说哦,主教先生,爸爸会不高兴的。”看着主教的幻影,女孩认真地说:“不可以欺负梅森哥哥哦,主教先生,”
“啰嗦那么多做什么,反正他们不会听。”
红发青年懒洋洋地插嘴,沙肯很后悔没捂住他的嘴。看着齐刷刷望过来的眼睛,金发贵族干笑一声,虽说如此却没去拉奥雷乌斯。后者顺势从人群中抽身,与其他人站在了一起。他嘴角轻挑,带着浓浓的戏谑,无声表达出了罗家族及贵族协会的意思。
“好,好好。”主教连说了三个好,神情一片寒霜。“这么说,你们是要与教会对抗到底了。”
“是教会要与大局对抗到底。”
红发青年出声纠正,语气满是不解:“你们明明也知道教会的问题,为什么还要顽抗到底呢。”
“知道个屁!”。
“我对这些人同样充满敬仰,任何人都不该遗忘英雄的牺牲。但主教大人,时代已经变了。无论曾经做出什么样的成就,只要成为前进的石头,就会变成阻碍。我承认教会做出了许多功绩,可你们现在所做的一切真的符合神明的想法吗?”
梅森上前一步,气势丝毫不输于主教。掷地有声,毫无畏惧。代表三大势力的马甲站在他背后,与教会
“如果你坚持如此,我们就让神明来决策吧。”
“正随我意!”
主教高举双手,神情激动:“我主!请您审判这个不敬神的家伙吧!”
他身上泛起柔和白光,肉眼可见的信仰之线与天空相连,将其愿望传递到苍穹之上的神明耳中。话音刚落,洁白光柱从天而降,笼罩了整座广场。贵族们纷纷哗然,没想到如今的新神居然真的下场。主教紧紧盯着梅森。
年轻的公爵就像是眼中刺肉中钉,让他寝食难安,必须铲除不可!
这份心念随之传递到苍穹之上,银发神祇伸手,拨弄起那些虚幻的丝线,信仰之线勾缠着修长手指,紧接着被攥入掌心。
主教的希望传入祂的耳中,与许许多多杂乱的愿望混合在一起,转眼不见踪迹。
万众信仰,神圣颂悼,日夜供奉。
以及其下复杂多变的人心,渴望永远站在权势顶峰的野心与私心。
祂日日夜夜聆听着这些声音,吸收着丑陋恶意,再将纯净能量反哺于信众,宛如一只孜孜不倦的蚕。
一边忍受着神孽孵化的苦楚,一边履行作为新神的职责。神祇内心对此早有决断。
清冷的声音通过信仰之线传到了每位信徒耳中,所有信徒愣在原地,险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人类拥有信仰,却不必拥有神明。你们只需要敬重自己。”
“倘若教会禁锢了人类探索的心,那么从今日起,世间不再有神。”
这几句话非常简洁,却震得信徒们哑口无声。
“不可能!不可能!吾神怎么会抛弃我!?这一定是污染,对,我被污染了,哈哈哈哈我被污染了!”
“人类要灭绝了!神明不再庇护我们了!一定是我们触怒了神,是我们惹怒了神!”
许多虔诚信徒就地自杀,宁可死亡也不相信这道神旨。有些信徒大哭大叫,彻底疯了。有些信徒接受不了现实,大骂伪神快将他们的神明还回来。
银发的新神漠然聆听着咒骂与怨恨,将自己的力量一点点收了回来。
率先削弱的是有学堂的地方,人造人净化污染的压力骤增,好在梅森早就做好了准备,人造人随着学堂布满仍有条不紊地处理了这些情况。
活着的信徒见到这番情况,为自己找到了理由:“肯定是他们惹恼了神明,神明才会收回力量。我们是虔诚的信徒,神明仍旧庇护着我们。”
连教会都这么觉得。他们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不敢面对任何可能。
就在信徒们差不多认可这个想法的时候,他们心里响起一个平静的声音。
清冷,淡漠,掐死了所有希望。
“不。我之所以不收回力量,只是因为你们在的地方没有净化污染的装置。等安装好了,我便会将力量收回来。如果你们只恳求神明来救自己,那就逃去其他地区吧。”
好消息:信仰的神亲口回答了他们的问题。
坏消息:回答是为了灭掉他们心头最后一丝希望。
不提这件事又让多少信徒心态破碎选择了自杀,又有多少信徒发疯。
在教会生死存亡之际,信仰的神明居然下达了断绝教会根本的旨意。
站在广场中的主教双手颤抖,口中喷出一道血箭,整个人仰倒下去。
第352章 赎罪者
在这场公爵晋升仪式后, 教会一下子就炸了。
这次是货真价实的炸,甚至有些信徒直接投奔了黑雾,誓要杀死这个篡夺万事万能之主神位的伪神。宁愿相信这么离谱的事情都不愿相信神明抛弃了他们, 单单想一想这件事就足够所有信徒心态崩塌。
作为直接引子,梅森被视为罪魁祸首, 吸引了大批仇恨。即便是在中部要地帕庭顿, 梅森仍迎来了大量袭击。罗纳德彻夜不眠,默默守在他的门前。
他已经成功晋升C级, 这对袭击者来说是一个十分普通的等级。但加上【哈里森之剑】,即便是B级都能打个绰绰有余。再往上的等级一般不会在帕廷顿城内进行袭击, 被抓住的可能性太大想,性价比不高。
教会上层经过短暂的慌乱后, 强行压下了各种负面言论。鸵鸟式的自我欺骗引得贵族协会暗暗嘲笑, 却不妨碍教会接下来的制裁性方针。
他们算是想通了。
新神是群星之地出身, 肯定是受到了梅森·克罗斯的胁迫。否则怎么可能抛弃他们这些虔诚信徒, 眷顾异教徒?
从这位公爵创立归乡城,拥有和教会对话的权力后,就没好事发生过!
教会此次向贵族协会施压的态度是从未有过的强硬。要求严惩梅森·克罗斯。他们给出了极为丰盛的筹码,甚至让贵族协会都有些摇摆不定。
只要能解决掉梅森·克罗斯, 重新得到神明的恩宠,教会愿意将净化的权限与协会共享, 并向其开放教会的藏宝室。里面储藏着教会上千年来积累的珍宝与高级污染物, 其价值不可想象。
不少贵族因此动摇。梅森·克罗斯本就是他们为了对抗教会而树立的旗帜。既然现在教会认输, 这面旗帜似乎没什么存在的必要性了。
在背后,
一时间风起云涌, 变化莫测。先前热情的贵族们态度又暧昧起来。鉴于新任公爵暂还有离开帕庭顿,再加上机械城等方面的隐形施压, 这方面并不明显,可确实存在。
罗纳德很是看不上这些人的态度,不过,他也知道这其实最正常不过。
在克罗斯夫妇忙于寻找解除黑雾诅咒的方法,领地由他一个人支撑时,罗纳德经常能够遇到这样的人。正直的骑士从一开始的愤怒/排斥,到后面的习以为常,依靠周旋来为一个领地获得物资也只是过了短短一个冬天的时间。
现在的他不用担心领地的事情了,再看到这些人反而担心起梅森,反过来安慰他:“您不用在意这些人,真正的盟友不会因为这几句话就放弃您的。”
“别担心,我没有把这些人放在心上。”
亚麻发色的贵族笑了笑,反过去安慰了两句骑士。罗纳德到底是性情正直,没有想太多。有罗家族当自己的眼睛,梅森更清楚情况。
所谓真正的盟友,也抵不过权力的侵蚀。教会给出的丰厚报酬已经足够打动他们的心。特别是精华权限这一点。倘若真的能够成功,那完全不再需要梅森·克罗斯这个挡箭牌了,拿去换点资源而已,何乐而不为呢。
现在还没开始行动,只不过是因为他们不确定教会是不是真的愿意这么做而已。
新任公爵靠在床边,静静眺望夜色中的帕庭顿。灯光映入眼中,晕成一团深沉的风暴。
犹豫没持续多长时间,贵族协会还是动了手,以“西部环境太差,太过操劳”的理由半强迫性邀请梅森留在了帕庭顿。与他们想象的不同,对方欣然答应,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他们会这么做。
没有反抗,没有动手甚至没有愤怒,太过顺利以至于有些格格不入。就连机械城等势力的反抗与声讨都显得平常,
协会有些按捺不住,再度派出了雪莉雅前去查看情况。
得到命令后,哈特家主心底颇有些不满。他前来看望女儿,忍不住叹了口气:“协会真是的,整天要你去做这么棘手的事情。”
雪莉雅看着镜中的自己,涂上用于遮掩冰晶的秘药,皮肤便如正常人一样光洁。异变虽使其变得强大,却更容易引来怀疑的目光。
“别这么说,父亲。我很高兴能为家族做点什么,我们的家族越强大,才越有资格夺取利益。”
哈特家主欣慰地看着她:“现在的你比从前成熟多了。”
“是吗?我也觉得之前的自己太幼稚了。”
雪莉雅轻抚自己的脸颊,从前的她将美貌视为一种可耻的金箔,而如今,她明白为了手中的权力,所有东西都值得利用。少女目光流转,开口询问:“父亲,机械城那边还是没有消息吗。”
“不只是机械城,龙裔和西部那边也很安静。归乡城那片有西部家族压着,南部以罗家族为首,皆属于贵族协会的领地,安静些无可厚非。但机械城的安静很奇怪,按常理来说,他们早就该抗议这种不公行为了。”
而实际上,各方只有些小打小闹,顶多收到了几封不痛不痒的谴责信。这让哈特家主乃至于十二圆桌家族大惑不解,也是雪莉雅此行的主要原因。
少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明白了此行的目的。想要从那位新任公爵口中打探出情报,这可不是什么轻松活。
梅森早就料到贵族协会会派人来。盛装打扮的贵族小姐走下马车,早已等在门口的门仆迎了上来,恭恭敬敬地将她迎了进去。
雪莉雅目不斜视,只有双方能够听到的声音传入其耳中:“情况如何?”
门仆低垂着头,引对方走过开满鲜花的花园,声音同样细小:“一切正常,没有对外联系。”
在这里工作的仆人全部都是贵族协会精心安排的,至少有三分之二属于各大家族管辖。他们平时不会与协会沟通,仅仅在最重要的时候才会传递消息。也就是所谓的暗子。
在引路的过程中,无论是雪莉雅的贴身护卫还是路上遇到的仆人全部有意无意地远离了她们两个。这位暗子极其简洁地传递出所有情报,雪莉雅脑海中勾勒出了宅屋主人规律而简单的生活轨道,后者连门都不怎么出,更不用说接触外人了。而这座房屋早位于协会的监控下,无论怎么想都找不出什么问题。
那就只能亲自见见对方了。
纷乱念头很快闪了过去,雪莉雅回过神来,向门仆微笑道谢后步入门内。
新公爵坐在屋内的扶手椅上,正低头翻阅着一本书。雪莉雅余光轻扫,认出那是一本时兴的小说。讲的是一位普通人少女与异变者的爱情故事。
听到声音,亚麻发色的贵族抬起头来,微笑着看向她。年轻的脸庞令雪莉雅不禁联想起那些古老流传的壁画:王子与公主在夜晚的城堡中翩翩起舞。英俊而年少的容颜与面前人重合,皮肤细腻而泛着丝绸般的柔软。
他合拢书籍,很是友好地轻轻点头:“很高兴见到你,雪莉雅小姐,请坐。您要喝红茶还是绿茶吗?”
“红茶,谢谢。”
雪莉雅就近坐在软椅上,看着公爵起身取出茶具,放入茶叶/倒入热水。水流碰撞瓷壁的声音清脆悦耳。冉冉热气升起,晕开一室暖意。
年轻公爵泡茶的样子令人赏心悦目。这要多亏法伊蕾尔。后者泡的一手好茶,因此在归乡城的时候时常教导梅森。耳濡目染下,他就学会了一手不错的泡茶技术。
今天选的茶具是一套蓝底白纹的瓷器,雪莉雅浅抿了一口,清浅的茶香动人,让端庄优雅的姿态微微有些松弛。
她半笑半试探:“您在这里呆得可真悠闲,外面都乱套了。您没有一点想法吗。”
“如果我不继续待在这里,外面才是真的乱套。我待在这里,对谁都更好。”
“这对您来说岂不是很不公平?尽管我代表贵族协会前来问候。但您知道的,哈特家族是中立家族。我们愿意为所有人提供帮助。”
“我很感谢哈特家族的好意。不过,保持距离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诚如您所见,我一直遵从着协会的命令。不希望引起任何误会。”
面对她的示好,年轻的公爵轻轻一笑,并没有接对方的话茬。他看起来像是真没受什么影响。雪莉雅的目光落在对方今天所穿的衣服上。由于身处室内,公爵今天简单穿了件休闲衬衣,边角熨烫齐整,没有一丝褶皱。这种材质细软轻盈,穿着时极其容易起皱,仆人们侍奉穿衣时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单从这一点就能看出对方的从容。
他看起来似乎对此事真的不太上心,但要说是信任协会?是个人就不可能相信。
少女飞快组织着词汇,试图更进一步打动对方,至少得敲开那张牢固的嘴巴。为此,雪莉雅花费了整整一下午时间,所得却寥寥无几。最后,她不得不起身告辞。新任公爵派人将雪莉雅送到了门口,那位骑士忠诚而沉默,无论雪莉雅问什么都只用那双漂亮的蓝眼睛看着她,露出一点抱歉的微笑。
“……”
雪莉雅深深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这片伤心地。她还得将今天的收获转达给贵族协会。还没登上马车,她就能猜到各个家主紧皱的眉头。什么情报都没得到并不会打消他们的警惕,只会让他们和背后的家族长老们想得更多。
现实正如她猜想的那样。一无所获的贵族协会加紧了对梅森的监视,仆人们逐渐开始行动起来。
罗纳德不止一次“凑巧”遇到打算偷偷进入梅森书房的仆人,并严厉地制止了他们。屡禁不止后,情况变得更加恶劣。因为没有受到实质性的惩罚。
这无疑是个示弱的讯号,极大削弱了公爵的公信力。而在这个重要关头,公爵府传来了新的消息——
有仆人对膳食下手。新任公爵喝下了有毒的奶油浓汤,高烧不退。
为此,罗纳德勃然大怒,清理了所有仆人,克罗斯公爵府闭门不出,谢绝所有客人来访。
当贵族协会知道这件事时,他们派出的间/谍都已回到了各自的家族。此事传得沸沸扬扬,在外掀起了不小的风波。
公爵受刺绝非简单小事,更不用说是下毒。紧急召开的十二圆桌会议上,各个家族打量着彼此,眼中充满怀疑。
“是你们动的手吗?”
“不是我们家族。”
“也不是我们家族。”
各个家族纷纷否认。迎着互相打量,罗恩瞥了一眼。无需多言,其他人便挪开了视线。十一个家族中只有一个坚定拒绝答应教会的要求,那便是罗家族。他自然不是被怀疑的对象。
看着这些人,罗恩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无论是或者不是,没有人会担下谋杀公爵的罪过。因此他们只会互相推诿。他对其感到了深深的失望,却又不得不承认,这就是贵族的天性。
“无论如何,罗家族不会做这样的事情。我们不会对新任公爵出手,这有违我们的家族信念。“
尽管如此,罗恩没说出退出接下来会议的话。身处贵族协会,所有家族都是利益共同体。罗家族不参与,之后的利益划分是要吃亏的,这便是另一个麻烦问题。在奥雷乌斯的示意下,他仅仅是闭口不言。
海妖家主是通过远程传信参加这次会议的,尽管和梅森有些情谊在,但她仍要为家族的利益考虑。海妖血脉者眼波流转:“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教会那边了,如果不是他们做的,要把这件事认下来吗?”
“这要看他们的价钱了。”
剩下的事情没什么可说的。在得知了这件事后,教会拿出了十足的诚意。他们甚至有些遗憾,如果梅森死了会解决多少问题啊。贵族协会不敢承认是自己动的手,却用这件事情钓着教会,狠狠捞了一笔。
而教会也不是傻子,他们要求贵族协会给出等量的回报。公爵遭遇毒害,协会无人问津。极大程度上影响了麾下贵族们对新任公爵的态度。
一时间,无人再愿意去拜访这位公爵。他们暗地嘲笑其是协会用完就丢的傀儡,教会与贵族协会博弈的牺牲品。而闭门不出的公爵府对此毫无反应,更激化了贵族们的轻视。
外面言论甚嚣尘上,公爵府中一片安宁和谐。
罗纳德一边削水果,一边愁眉苦脸地问:“公爵大人,我们还要继续等下去吗?”
骑士的手握惯了剑,用来拿握水果刀是同样的稳。刀锋顺着鲜红饱满的外皮一转,削下轻薄如纸的果皮,汁水与丰满的黄色果肉一同露出来,稳稳当当地切成小块,再被投入盘中。罗纳德擦干净顺着手指滴落的果汁,把盘子送到对方身前。
梅森斜靠在软榻上,拿起一小块苹果塞进嘴里,感受到清甜的汁水在口腔里弥漫,有些含糊不清地回答:“急什么,接下来该急的是他们。”
罗纳德没听太清:“您的意思是?”
年轻的公爵咽下水果:“字面上的意思。贵族协会现在吃得越多,到时候吐出来的就越多。很快就会有人替我们来解决这个问题了。至于现在”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合起眼睛。眼前展开了不同马甲的视角。
没有任何犹豫,梅森选择向其中一个投入更多精神力。身穿华丽裙装的女孩停顿了一下,怀里的玩偶仰头,邪异的猩红鲜艳欲滴。在其前方,恢弘的矿山如巨人般卧倒在地,静候客人的到来
在帕廷顿进行政治交锋的时间内,各个地区也发生了许多事情。
归乡城附近出现了大规模的怪物入侵,被合力打了回去。
而后短短两周内,各个地区的异变者急剧减少,在一些偏远地区甚至到了消失的程度。有人声称在附近看到了迷失者出没,当地的血脉者进行了勘查,并未发现异常。
因此,在东部出现了异变者大量消失事件后,L家族第一个怀疑的对象就是出现了内鬼。
东部多矿脉,经济更为发达。再加上地理位置优渥,除了两年前的神国事件外,其实一直非常平静。
至少在人类生活的区域里从没出现过什么意外。L家族素来战风鲜明,动辄组织洗地式清剿,因此很少发生怪物入侵这件事。甚至有些影响到了机械城。制作机械需要大量的原料,而在失踪事件发生后,东部的矿石采集明显受到了影响。L家族极为重视这次事件,采取了大量措施。
天色灰暗下来后,云雾便升起了。遮挡住月光和云朵,让矿山的影子变得恐怖阴冷。
东部矿山范围极大,【万石之母】的神国崩塌后更是有无数矿物倾泻于此。以第一家族的雄浑财力,仅仅做到了在关键位置安装了路灯,其余部分则由血脉者小队进行巡查。
L家族委托的薪酬十分大方,对于当地血脉者来说是最好的出路。因此,他们在巡逻时尽心尽力。以五人为一组交叉式巡逻,每当遇到问题就会第一时间触发信号灯。
膀大腰圆的血脉者踢开碍事的石头,嘀嘀咕咕道:“要我说,那些异变者消失肯定是投敌去了。说不定就是黑雾信徒干的。要是我们能抓到几个黑雾信徒,说不定能够取得奖励。”
“这里是东部,豪特,你知道黑雾信徒来这里有多困难吗?”
斥候耸了耸肩,高飞的乌鸦盘旋于头顶,忠诚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它和斥候的一只眼睛直接相连,可以看到任何风吹草动。
治疗血脉者放轻声音:“没事当然是最好的,万一遇到什么,我也不希望大家受伤。”
站在她身旁的高瘦血脉者迅速瞟了她一眼,用力点头,引来轻微的哄笑。
队长走在队伍的前端,与同伴们不同。他曾是一位流浪血脉者,一执行任务便会立刻进入状态。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时刻捕捉着任何细节,直到斥候突然停下聊天,开口道:“有声音,安静点。”
小队成员们立刻警惕起来,队长做了个继续的手势。斥候仔细查看,又道:“我发现有人在求救,要去帮忙吗。”
“先不急,有怪物在追他吗。”
“没有,但是他看起来很慌乱。”
大个头当即急了:“队长,我们要不要去看看,万一是普通人怎么办。这可是一份功劳,不能被其他小队抢了。”
“你是白痴吗?就算是迷路,怎么可能有人迷路到矿山来!”
队长黑着脸骂了他一句,随即示警:“说不定有危险,保持警惕慢慢过去,治疗血脉者准备信号弹!”
他们有条不紊地分配好了任务。治疗血脉者手持信号弹,被保护在队伍中央,一旦发生任何意外就会立刻向周围队伍求援。以体力和防御闻名的灰熊血脉者挡在最前方,队长与血骨树血脉者负责输出,斥候操控着乌鸦,为队伍提供视野,
很快,他们看到了斥候说的求助者。那是个面色苍白慌张的年轻男人,像是躲避什么一样往前逃跑。看到他们顿时大声求救:“救救我!有东西在追我!救救我!”
极度慌张下,他像是被什么东西绊倒一样跌倒在地。背后的黑暗中跃出一只庞然大物,轮廓隐匿在阴影中,低吼着扑向了年轻人。队长瞳孔紧缩,求助者和袭击的怪物之间突然升起了一堵透明墙壁,将其从爪牙下拯救出来。那只巨大的怪物重新落回了阴影中,冰冷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游走片刻,像是忌惮人类的数量,最终无声消失了。
年轻人颤抖不已,浑身打着寒战:“它在追我、救命、救命!”
队伍中的其他人没有放松警惕,打量着包括年轻人在内的一切。在不接触的情况下,医疗血脉者尽可能温柔地安抚对方:“别怕,你现在已经安全了。你叫什么,怎么到这地方来的,有受伤吗?”
年轻人抱着膝盖不肯抬头,嘴里神经质地念叨着什么。
“我,我没事,我们快跑吧,那群怪物还会来的!等我们安全了,我什么都说!”
治疗血脉者于心不忍,想要靠近。她刚刚迈步,队长猛地伸手阻止了她。久经历练的每根神经都在叫嚣。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他苦苦思索,始终找不到答案。但刀口舔血的曾经让他对此更加敏感。队长厉声道:“别装了,这里没有安装路灯,普通人夜间根本不会来这里。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是人啊,我是东部人。求求你们救救我,我会被抓走的”
这句话只是诈唬,却起到了惊人的效果。年轻人哀求着,血脉者们看得分明,他脚下的阴影如热锅般沸腾,仿佛有什么马上就要钻出来一样。
队长毫不犹豫喝道:“攻击!”
没有任何犹豫,同伴挽弓搭箭,血色长箭直接刺穿了对方的身躯——不,那应该被称为穿透。密集的攻击穿透身体,年轻人双目赤红,向他们狠狠扑去。
“你们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不救我!”
战士大喝一声,体表长出密密麻麻的灰色毛发,转瞬化为一只巨大的灰熊。它举起爪子向对方狠狠拍去,一切攻击对其来说完全无效。丝毫不影响年轻人的冲势。
所有人的心重重地落了下去,又弹了上来。这不是一句形容,而是事实。
砰、砰、砰、砰砰砰砰
心跳不断加速,快到了要冲破胸膛的程度。治疗血脉者忍住眩晕企图治疗同伴,动作却僵在原地。她的眼前出现了一张血淋淋的脸,对方几乎贴在了她的脸上,黑黝黝的眼窝死死盯着她。在他背后躺着许多七零八落的尸体,诅咒一样的声音不断回响。
“你不是要救我吗?你为什么不救我?你要救我的啊!把你的命拿出来救我!”
“呕”
她弯腰开始呕吐,恨不得将自己的内脏吐出来。身旁的同伴与她动作相似,医疗血脉者颤抖着拉开信号弹,后者没想象中那样爆开,而是在中途被阻拦了。
年轻人从掌心里抬起头,露出与幻觉中一样扭曲的脸。他握住那枚信号弹,一步一步走向血脉者小队。每走一步,背后就多一具尸体。惊慌恐惧的脸庞如此熟悉,仿佛昭示他们悲惨的结局。
而在现实中,整支血脉者小队呆立于原地。双唇颤抖着,源源不断流出黑色的血泪。他们呆滞地重复:“你们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不救我”
年轻人的面容扭曲起来。他恶狠狠地瞪着小女孩:“你也不救我!你和它们是一起的!”
黑发女孩歪了歪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松开手,掉下了一只玩偶。黑袍玩偶翻身站了起来,红色颜料勾勒出占据三分之二脸庞的拙劣笑容。夸张的弧度如活人般凝视着面前的年轻人。它的身影骤然涨大,手中出现了一把漆黑的镰刀。
阴冷的恶之浪潮席卷四周,轻松破坏了年轻人的幻境。深陷虚幻不可自拔的五人骤然清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们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额头满是冷汗。
就差一点点,他们就要因为心脏炸裂而死了。
冰冷的恶意刺激着皮肤,死里逃生的血脉者们这才反应过来周围的环境。
先前的年轻人四肢着地趴在地上,向另一边低声咆哮。身下的影子中伸出无数手掌,死死地缠在他的身上。额头有什么东西在闪光。或许是错觉,否则怎么会让人恍惚有种看到别处风景的感觉呢?直到这时,血脉者们才看清他的外表多么古怪。苍白的皮肤就像是死人一样浮肿。
而与另一个怪物相比,这个差点杀了他们的年轻人居然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身穿黑袍的怪物转过头,它身后的黑暗如潮水般起伏涌动,唯有一点光芒柔弱,映出年幼的影子。
她出现在这里,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娇小身影笼罩在朦胧的夜色中,犹如公主又像是好奇的妖精。这种貌美恶劣的生物总爱以清纯的外貌出现在人们面前,引诱对方踏入陷阱中。古老的传记总是喋喋不休地描写这种故事,直到亲眼所见才会让人明白那些勇者为何屡屡踏入陷阱。纯白的光芒与最深的恶相互衬映,女孩站在中央向他们投来遥遥一瞥,窃窃的笑音传入所有人耳中,宛如来自黑暗的梦魇。
黑袍玩偶挥动镰刀,掀起一阵情绪气浪。恶意压迫着心脏,情绪大起大落的守卫们承受不住绝望,齐刷刷地晕了过去。
这就晕了,东部的巡逻者质量这么差?她也没做什么啊?
正打算制服年轻人后就去找他们聊聊的格洛丽亚闭上嘴巴,有些奇怪地看了这些人一眼。出于好心,小女孩走过去替他们点燃了信号弹。灿烂的光辉在空中绽开,剩下的事情就不归她管了。
格洛丽亚将目光落在了面前的年轻人身上,手中提灯柔柔照在对方身上。充满敌意的动作暂停,年轻人的眼底浮现出清晰意识。他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之前做了什么,仍停留在无尽恐惧中,向女孩不断哀求:“你是谁?救救我、救救我!”
盛装女孩平静地看着他,清澈眼中倒映出其身影,更让后者明白自己如今的处境。她的声音又轻又柔,软软地吹拂过耳边。
“你已经死了,你还记得自己死前的事情吗。”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痛苦痛苦好痛苦啊啊啊啊!”
仿佛回想起什么恐怖的事情,年轻人的脸庞骤然扭曲起来。格洛丽亚叹了口气,小脸上有与外表不符的成熟。她微微抬起手中的提灯。在灯光的照耀下,对方变得冷静了一些。额头的符号也随之清楚浮现。
这对于黑雾时代的人来说或许有些陌生。但任何一位祭司看到后都会明白含义。
骷髅,天平与镰刀。
那是一个印记。
一个属于死神的印记,还带着一点【门】的气味
“我,我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了,我只记得我是赎罪者。我、不,是我们,我们犯下了罪,因此必须为此赎罪。”
“有人把我们关了起来。所有人都很害怕,没有吃的,没有喝的。我们又饿又累,还有怪物到处杀人。从第一个人被其他人杀死开始,一切都乱了套。大家都在互相残杀。”
“不杀人就没东西吃,不杀人就必须被杀。有人帮了我,大家组成了联盟,说都会活下去的。”
“我不想杀死他们的!我不想杀死他们的!他、她、她、他、都说会救我,我,我只是不想死而已,我想要活下去而已!”
“最后只能有一个人活下来,有些废品被带走了,剩下的都会去见那位啊啊啊祂说我们必须赎罪,在赎罪之前必须痛苦、必须痛苦”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我只是想逃跑,面前突然有什么打开了,我就来到了这里。但那群猎手也来了。我好痛苦、我真的好痛苦!”
年轻人发出虚弱的悲鸣,狠狠抓挠起自己的皮肤。他的影子里伸出无数手掌,用力掐住他的脖子,后者恍若未觉。
这是一座废弃的木屋,曾被矿工们用以临时休息。屋内的火堆熊熊燃烧,无法温暖已死的亡灵,更不用说是被无数恶灵缠身的背叛者。坐在对面的女孩若有所思,怀中抱着黑袍玩偶,面具上的猩红笑脸始终面对年轻人,充满隐约的食欲。
“你看起来不像是普通的迷失者,你比他们更奇特。”
“迷失者?原来你们是这么称呼我们的吗。”
年轻人喃喃着,灯光洗去眼中的疯狂,让他稍微冷静了些,恢复了懦弱的性格。他抱住膝盖,瑟瑟发抖:“我知道它们快来了,求求你,救救我那群施罚者,它们会追赶赎罪者直到世界尽头!”
激动的求助中,格洛丽亚冥冥之中有所感觉,侧首望向窗外。
黑暗下有什么东西正在涌动,嗅着失踪迷失者的气息,一双双眼睛猩红发亮。它们从四面八方环绕而来,欲要带来死亡、绝望和无尽痛苦。
直到有人从屋子里走出去。
准确来说,那应该被形容成漂浮。
眼前是一位精致可爱的小女孩,海藻似的黑发散落在肩头,皮肤白皙如雪。裙摆好似云朵柔软。猎手们第一时间意识了她的身份。
——是同类。
这是一个灵魂。
一个罕见的,无比纯粹的灵魂。
当确定了这件事后,这些猎手突然转变了态度。微弱的光线下,它们终于露出了真正的外貌:那是一只只巨大的猎犬。它们有着类人的头颅,嘴角咧开可怕的弧度。尖锐犬牙滴落唾液。而在脖子下方连接着公牛般强壮的身躯,让人毫不怀疑它们可以随意撕碎任何东西。除此之外,它们的额头上同样有死神的神印,其中传递出一丝丝熟悉的门的气息。解答了这群怪物究竟如何而来。
尽管非常微弱,但有门的气息在身。这些迷失者和怪物可以穿越空间,从西部抵达这里。至于那些突然消失的异变者,也很有可能是通过这种方式离开的。
提灯光芒明灭,让这些猎犬有些迟疑。一丝丝微弱的联系从它们身上升起,无声指向了西方。
女孩放出感应,跟随它们的联系企图追寻尽头。与此同时,远在黑雾深处的荒原中,踏踏的马蹄声突然停了下来。
第353章 揭穿底牌
哒哒的马蹄声一停, 周围寂静无声。
半身白骨、半身骏马的存在宛如一阵风,所过之处寂静无声,脚下磐石化为齑粉。死亡如影随形, 毁灭开辟其路。
一边眼眶中燃烧着熊熊火焰,另一边则是一颗如夜色般乌黑寂静的多棱状神格。
祂转过头, 凝视着窥伺者的方向。猎犬们在嚎叫, 死亡的力量通过联系横冲直撞扑向窥探者。刹那间,格洛丽亚周围的花草尽数枯萎, 山石被剥夺了永恒的寿命,化为黯淡的尘土。唯有提灯笼罩的范围内仍旧如初。
黑袍人偶发出一声尖啸, 带着浓浓恶意冲向对方。格洛丽亚神情微动,提灯的光辉与黑袍人偶的气息融为一体。一半善, 一半恶。两种力量汇聚在一起, 形成一颗璀璨夺目的星辰。
它一出现, 对方神情微动。
【原来是你】
模糊的意思一闪而过, 脆弱的联系终于无法承担两人的力量碰撞,彻底断开了。
骸骨大君定定望着东方,仿佛正在思考着什么。但最后,祂选择了继续前进。
头顶的黑雾正在沸腾, 那是怪物之主对所有黑雾生物的召唤。骸骨大君对此置若罔闻。实在厌烦便抬起手来,在空中虚划一道。
死亡的力量遮蔽了祂的气息。这也是怪物之主最讨厌祂的地方, 毕竟没有哪个首领喜欢天天往外跑的独狼。如果不是能力实在优秀, 恐怕早就被杀了。仗着对方不舍得杀死自己, 骸骨大君经常在作死的边缘反复徘徊,这次也不意外。但与之前的所有事情相比, 这次的事情被发现后,祂恐怕会步入彻底的死亡。
这个念头从脑海中一闪而过, 没影响哒哒的马蹄声继续往前走。没过多久,骸骨大君就来到了目的地。祂刚刚停下脚步,空中突然打开一道黑色大门。黑曜石门扉到处残破不堪。
传送门本体现在的模样和之前的嚣张,恍若两人浑身伤痕累累。骸骨大君打量着它,只觉得比上次见到时更加虚弱。祂分出一道气息短暂庇护住对方,传送门终于舒了口气,率先开口。
“你来晚了。”
“抱歉,遇到了一些事情。”
骸骨大君回答道。意料之外,祂的声音是听不出性别的中性嗓音。祂道:“你的情况看起来很不妙。智者不打算出手吗。”
“”
传送门绕开了这个话题,它道:“我收到了你的传信,这很难做到。”
骸骨大君毫不犹豫地回答:“再难也必须尝试,不能让东西落入祂手中。神孽是目前制裁黑雾的最佳手段,决不能让祂拿到那把匕首。”
“我会尝试的,如果真的逃不过去,我会把这个东西委托给其他人看管。”
说到这里,传送门有些迟疑:“你上次给我的东西有点效果,那些异变者通过门后就有了我的气息,混淆了祂的感知。我很感谢你的帮助。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没有让祂得到门内的东西,能不能请你帮一个忙?”
“请说。”
“我知道你掌握着毁灭的权柄,如果找到机会,你能不能解决一个人。”
提起那个人类,传送门的声音居然在发抖。这在之前是完全不可想象的事情。污染物无法离开人类,因此在拥有意识后更加敌视对方。通常来说,失控级污染物都会或多或少地看不起人类,更不用说惧怕了。
但传送门觉得,那个人根本不能用这个词来形容,那才是彻彻底底的怪物。
将时间拉回噩梦般的那天。
一直以来,怪物之主在黑雾中就像是一个梦魇般的传说。很少有人会亲眼看到祂,更不用说被祂针对了。但作为失控污染物中的顶梁柱,传送门知道,【智者】就是少数会被针对的存在。
因为掌有最终之物,污染物们会优先听从智者的话而非怪物之主,单这一条就足以判处其死刑。
好在一直以来,怪物之主很少亲自出手。再加上【智者】用各种方式掩盖了自己的存在,并从不涉及怪物之主的决策,因此双方相处还算和谐。
另一方面,尽管知道黑雾信徒肯定有企图,手艺人仍选择与对方结缔了同盟。双方可取所需,全看最后谁能翻出底牌吃掉对方。对于这一点,【智者】与守墓人、艾博都相当有自信。
在这段时间中,手艺人势力得到了长足的发展。一方面,它们通过黑雾信徒的途径将大量污染物散布进了人类疆域,取得了各方面的卓越收益;另一方面,黑雾信徒提供了大量实验数据与素材,让手艺人接连取得了许多突破。
当然,对于【智者】来说,最重要的还是最终之物结合艾博的能力,孕育出了一个崭新的污染物。就连传送门都没见过对方,一出生就被派去了做秘密任务。
一切一帆风顺。直到前不久,怪物之主从世界外归来。
有些存在只需要一个名字就能让人战栗,怪物之主就是这样的存在。说来可能有些好笑。除了入侵人类领域的那几次和之前莫名其妙的追杀外,怪物之主从未展示过自己的实力。当黑雾中的生命诞生的时候,它们就已知晓了怪物之主的名号。
恐惧与爱恨一样是生物最基础的本能,对于失控污染物也不例外。但在它们心中,最终之物永远是第一位。
但当祂亲自出手时,黑雾为之倾泻而下。难以描述这种场景带来的震撼:大地在震颤,浓如实质的黑雾翻涌如胶,任何生物——怪物、植物、甚至一块普通的石头都会在这强大的污染下活性化,变成听从对方命令的军队。而这仅仅是第一步。
半透明的主宰缓缓降落在死地中,触之腐化的死气仅仅是让其万千触须上的人面消散几个,而更多的灵魂仍在争先恐后地补上。无形的声音如雷霆、如潮汐滚滚而来,震撼着每一个聆听者的心。随后,这位SSS级怪物就这样伸出触须,在主世界与半位面之间硬生生“扒开”了一条缝隙。狂乱的空间风暴直接断掉了所有伸进去的触须。但不要紧,云母还有千千万万根肢体。
最终,一根触须在其他肢体的保护下突破重围,找到了半位面的所在地。其余触肢迅速跟上,牢牢地搭建成通道。
怪物之主起身,踏着人面哭嚎的长桥踏入其中。在祂的目光下,那么多污染物毫无还手之力,人类在其面前跪伏,继而变成怪物。
“是我小看了你,没想到你居然还藏着这么多东西。”
仅此一句,便又有无数怪物诞生。
怪物之主的目光越过整座城市,穿透空间阻碍,落在了瑟瑟发抖的传送门本体。随后又落在了城市上空的那轮机械太阳上。每看到一样东西,祂便会发出轻轻的笑声。
城市的主人自然不会允许祂胡作非为。机械圆环缓缓转动,中央的圆球光芒闪烁,直接射向怪物之主。这一击就像是把融化的太阳当做炮弹,直接破坏了云母辛苦搭建的桥与涌入半位面的黑雾。在这些东西之间,一个模糊的影子悄然出现,正面与怪物之主对峙。
艾博第一次收敛起笑容,祂凝重地注视着怪物之主。按照祂的计划,怪物之主这时候不该出现在这里。对方用了将近两年的时间才完成了离开主世界的准备,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回来?
除非,祂已经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想到这里,艾博的心情更糟糕了。守墓人和祂的感觉相同。
他们都能够清晰听到对方的耳语,君王正在向所有下属下令,去抓捕某个存在。
守墓人叹了口气:“我去拦住那些怪物,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好的,老师。”
艾博点了点头,悄然消失在原地
传送门本体很清楚自己的定位,它从不是一个善于战斗的污染物,更多是用于辅助。要说逃跑,它天下无敌。至于战斗,它只能欺负一下最底层了。
因此,它在这次袭击中过得很辛苦。随着袭击的怪物越来越多,传送门本体不得不选择遁入门的世界。而那些怪物仿佛有人指使,见它不出来就肆意破坏城市里的建筑,损坏资料,杀死研究员。逼迫传送门本体不得不出手救人。
而在看到那个半人半虫的身影时,传送门本体的心深深沉了下去。
在这座城市里,只有两个存在能和对方匹敌。一个是智者,另一位是作为最高统帅的莉莉丝。
至于它——在对方出现的时候,传送门本体毫不犹豫想要溜之大吉。艾博却没出手,反而将一个东西扔给它,语气淡淡:“逃吧。”
小巧木盒缠绕着银链,样式与普通封印盒决然不同。单从那些复杂的纹路与材料就能看出有多费心血。只要打开盒子,里面的多棱体就会证明自己物有所值。尽管被阴暗光泽污染,可没人会拒绝承认它的美丽与强大。
那是一个神格。
自然女神的神格。
传送门惊疑不定,死死盯着艾博:“你为什么要帮我?”
对方耸了耸肩:“你好像搞错了一件事。祂的确很强大,弹指之间就能毁灭我。但我并不是为此才选择追随他的。我在乎的只有两件事。”
“我啊,对什么事情都没追求。这个世界上的人也好,事也好,物也好,什么都很无聊。但老师让我看到了原来有人可以为理想燃烧自己的光辉,为此牺牲一切,怀抱崇高的信仰,无论结局如何都无怨无悔。如此璀璨而耀眼,我非常感动,非常——”
“想要看到它破碎的那天。”
好像微笑就像是面具一样焊在那张脸上,带给人难以言喻的危险感。祂不是想要救下传送门本体,仅仅是因为手艺人是祂预定的养料。就算是怪物之主都不能从祂嘴里夺走。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做什么?我可没疯啊。我只是想知道理想者的陌路是什么样的。究竟是为了希望焚烧成灰烬,还是在完成这个理想后被现实杀死。一想到这个我就好奇得不能行,祂也好、智者也好、黑雾也好、人类和怪物究竟哪个获胜都不要紧,我只是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而已。”
“另一件事呢,就是我的弟弟了。他从小就有些小聪明。小时候,继母想要除掉我们,于是把我们推进了深洞里。快饿死的时候。他知道自己打不过我,怕我杀掉他,就想耍小聪明,说什么只要让我活下去,他愿意被我吃掉,想要我怜悯他。其实算计都要从眼睛里流出来了。”
艾博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像是提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一样,眼底闪着诡异的、令人恐惧的光。传送门本体寒毛直竖,就像是站在深渊边上凝视着那片黑暗,快要掉下去的时候才发现这原来是某个巨怪物用来吞噬的口,你所站立的山石是咀嚼血肉的牙齿。
“真可怜啊。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博取同情的小动物,既痛恨我又无法离开我,只能蜷缩在掌心里颤抖。最痛苦的是,他不能割舍我。我是他唯一的兄长,仇敌,依靠与一切。我亲爱的弟弟一直以为我把他当玩具,怎么可能呢。我可是比谁都更在乎他。毕竟他的一切都是属于我的。”
“而你——”
那双镶嵌在脸上的眼睛转了一圈,直勾勾地盯着污染物。像是一把锋利的手术刀,慢条斯理地解剖细节。
“我说这些事并不是为了让你听故事。我是要让你知道,如果你被祂抓住,破坏了我原来的计划。哪怕你死了,我都会把你从最深的噩梦里捞上来,亲手处决上一千、一万遍。”
艾博·加西亚。
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地狱,他恐怕能和那群无心无肺的冷血恶魔一决高低。若不是亲生弟弟让他第一次品尝到掌控生命的美妙,他的天生血脉不知要过多久才能觉醒。
掠夺与强化,极尽私欲与贪婪的天性。
他觉醒前一无所知,觉醒之后便将世界握在掌心中。就好像一只幼虫破茧而出,欣喜地凝视着这个鲜血淋漓的世界。青年满怀陶醉地凝视着那理想之光闪耀的终点,将所有喜爱之物圈养在牢笼中。即便是强大的主宰也无法让他真正选择臣服,能够让其心悦诚服的只有自己的意愿。
天生的善恶不分,顽固的以我为尊,他就是这样彻头彻尾的自我派。因此,背叛怪物之主对其来说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恰恰是这份从容才让传送门本体觉得可怕。一个人如果没有畏惧,那和魔鬼有什么区别?后者至少还会遵循契约,眼前的异变者只会将背叛当做家常便饭。
污染物战栗着,忙不迭答应下来。艾博一松手,它就消失在了原地。
半人半虫的异变者慢条斯理擦净手指。头也不回道:“我放过了它,记得替我掩盖行踪,别让祂发现是我干的。”
莉莉丝的身影出现在他身后:“你真是个疯子。”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疯子才能活得更好。正常的人就真的正常吗?披了一层人皮而已,居然真的以为自己是人了。”
异变者转头,冲她微微笑了一下:“你该感谢我,起码你们的人都保下来了。”
莉莉丝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在黑雾信徒进入半位面后,为了保险起见,手艺人就开始转移重要的东西。
说到底,污染物这种东西就是比不上人类,很容易被针对突破。而生活在这里的手艺人多是工匠,也没什么强大战力。他们之所以能够生存到现在,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足够小心。
结果没在黑雾信徒身上用到,在怪物之主身上用到了。智者不止一次对她提过是不是该把这些家伙全都踢出去,一来就没好事。
至于传送门尽管那东西的确很重要,但为了大局,也只能丢车保帅了。
传送门本体不得不逃跑,它隐约知道自己的命运。可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又有谁想要去死呢。
——所谓门。
乃沟通两地之处。
从现实到虚幻,只要有进出的概念,都会在门的世界中形成一扇门。
最终之物花费了数百年才诞下了传送门本体这一子嗣,为此元气大伤,一百多年没能再提升其他污染物的品质。而其做出的贡献绝对对得起这份付出:从手艺人创立开始,传送门不知辛苦成为了暗门,运送了大量人手资源。而在找到这个濒临毁灭的小世界后,传送门将自己与其结合,稳定了数百年,直到新的机械太阳诞生,仍旧担任着守门的职责。除此之外,它还是第一个主动被复制的失控级污染物。有了大量复制品支援,手艺人才得以以其为诱饵,建立了外界的分部。
没错,其实海拾兹等人所在的手艺人有个更确切的名字:【手艺人分部】。
从它开始逃亡,智者就中断了联系。传送门本体并不怨恨对方,它知道这是为了保全更多。它能够拖延的时间越长,对方就越安全。于是它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到处乱窜,意外取得了骸骨大君的帮助才能活到今天。
它偶尔也会想。如果那个复制品在这里,红发人类肯定不会抛弃它吧。在逃命的时候,它曾撞到过对方。浓郁的神格气息根本无法忽略,对方拥有的不只是一枚碎片,而是一整颗神格。想到这里,传送门本体心中居然有淡淡的羡慕。
又或者,它根本没资格嘲笑对方被区区人类捆住了手脚。现在的它明明一样面对死亡的威胁,却像是一条忠诚的狗,拼尽全力想要为手艺人铺路。
而如今,做出决定的它仍是这么说着。
“那个叫艾博的异变者肯定会成为手艺人的心头大患。如果我能保住门里的东西,请您去杀掉祂。”
骸骨大君凝视着它:“这就是你最后的愿望吗?”
听到对方这么说,传送门本体只能苦笑:“或许吧,从我诞生起,我就做好付出一切的准备了。老实说,每个污染物都想拥有自主意识。但有时候我也会觉得,如果能一直只当一扇门就好了。”
那样的话,现在的它可能会幸福许多吧。
略显寂寞的声音飘散在空气中,回应它的唯有沉默
东部,小木屋前。
骸骨大君走得潇洒,留下一群懵逼的猎犬。联系中断后,这群猎犬犹豫了一阵,想要转身退入黑暗,选择放弃与眼前人对抗。
“既然来了就别走了。”
黑发女孩上前一步。这些猎犬没有实体,而是类似拼接灵魂的存在。这不刚好撞进她的手里了?
格洛丽亚轻晃提灯。她没什么特殊动作,提灯光辉突然向外无限扩张,直至将兽群全部笼罩在内。
随着光芒的渗透,躁动的猎犬们慢慢安静下来。女孩仔细分辨它们的组成:一半来自于迷失者的恶意,剩下的是由怪物的灵魂拼凑而成。双方粗暴地缝合在一起,会对同源的气息极度敏感。
这些猎犬无疑是为了追捕同类而生的。格洛丽亚对它们稍加改造,将其所有权改成了自己,随后派遣这些新生猎犬出门寻找年轻人这样的赎罪者。一旦找到,它们就会将其带回来。由女孩进行审判。
猎犬们低吼一声,服从她的命令蹿入阴影中。等气息消散,屋内的年轻人终于不再发抖。格洛丽亚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背叛所有人的信任选择独活,被其怨念缠身直到灵魂消散,你已经没救了。等我之后再处理你吧,”
这么说完,黑袍玩偶直接将其吞了下去。做完这一切后,女孩望了眼窗外漆黑的夜色。
既然找到原因就好办多了,她可以处理掉这些作为媒介的赎罪者和猎犬。至于想要调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还得去黑雾深处一趟。特别是这些门的气息,其出处肯定来源于传送门本体。显而易见,对方肯定出了问题。
想到这里,格洛丽亚轻轻摇了摇头,提着提灯走出了屋子。
不长时间后,又有几只猎犬匍匐在女孩身前,低吼着融入了阴影中
时间继续推进。
在格洛丽亚处理了东部的赎罪者和灵魂猎犬后,异变者失踪事件果然少了不少。机械城的金属入项随之恢复。
于是在这之后,梅森又用她去清理了各个地区的赎罪者与猎犬,从根本上解决了这个问题。结合赎罪者出现的时间,他下令归乡城进行检查,在传送门的协助下果然发现了一些其本体经过的痕迹。
传送门气得连不存在的鼻子都要歪了,决定下次见面一定要报仇。梅森用奥雷乌斯安慰了两句,又马不停蹄地去用机械师检查机械城近来的工作成果,与汉姆沟通自己的计划。
此后还有通过尼德霍格与龙裔对接、用迦南监听教会的机会、用奥雷乌斯询问罗恩关于协会未来的计划
尽管背后忙得脚不沾地,新任公爵府表面却一直处于闭门不出的状态。在梅森的授意下,站在他这边的几大势力冷眼旁观,没有贸然出头。本就疲软的教会为了寻求合作而十分谦驯,这一系列原因使得贵族协会行事愈发张狂,隐隐有成为人类第一大势力的征兆。
也就是这时候,梅森一直等待的机会到了。
教会受挫,反而让学堂的建设如日中天,越来越多的贵族希望机械城前往他们的领地。可事与愿违,机械城却在这大好时机宣布之后会减少净化设备的发放。
尽管贵族们从未亲眼见过所谓的净化设备,但其效果十分显著。随着学堂的扩散,越来越多的人造人去往各地,污染情况开始逐渐好转。
在这个时候减少数量,无疑于在风浪口紧急刹车。贵族协会派遣代表亲自前往机械城,希望他们尽快造出足量的净化设备。
汉姆无奈摊手:“就算你这么说,不可能就是不可能。材料的数量在这里放着。”
负责谈判的是罗德尼家族的代表,他很清楚自己这次来要做什么:“您需要的材料是什么?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贵族协会将鼎力相助。”
“我没办法承诺,核心材料只有一个人有啊。”
汉姆老神在在,气得贵族协会牙痒。代表按捺下心头不妙的预感:“您说的是哪位?”
“梅森·克罗斯公爵,我那位小徒弟。”
代表哪里听不出对方的点醒,他皱了皱眉头,不动声色道:“汉姆先生,我知道您和梅森公爵的关系的确很好,但这是关乎人类存亡的大事,梅森公爵的事情可以再议,难道您要为一己之私来延误净化污染的进度吗?”
这顶帽子不可谓不大,就差指着汉姆鼻子说他别有用心了。后者无奈摊手:“我是说真的。制作污染装置的核心材料一直都是由梅森公爵提供的。现在他重伤不醒,我们根本联系不到人,拿不到材料。”
为了证明,他当场叫来仓库管理员,由后者出示了名单。
代表很不甘心地问:“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汉姆翻了个白眼:“要是有其他办法,人类至于现在才研究出净化方法?”
男人哑口无言,只得将原因转述回去。
得知机械城的回答,整个贵族协会顿时头疼起来。他们一直致力于削弱新人公爵的权力,从没想到背后还有这么一茬。如今新任公爵闭门不出,他们少不得拿出点实际行动说服对方。而这又会影响他们和教会的关系。
罗恩翻了个白眼,趁火浇油:“婆婆妈妈的一群人,做就做了。现在的教会根本没能力和我们斗。要不是头顶上还有个神在,直接把他们灭了都没话说。”
一语惊醒梦中人。是啊,现在我们才是老大!不趁火打劫简直是有辱贵族协会的宗旨!
众人纷纷赞同了他的观念。一边保密这个消息,尽可能从教会手中掠夺最大利益,一边召开会议,打算派人去问候这位中毒在床的公爵。
当得知这个消息后,梅森当天晚上用迦南深夜降临毒药的梦境。
毒药从未做过如此轻盈圣洁的梦境。天空广阔无垠,飘散着柔软的云朵。阳光透过云层洒下,形成一道道金色的光柱,犹如神启般贯穿于天地间,照亮了这片圣地。
远处的宫殿巍峨耸立,气势磅礴。它们全部由纯白大理石打造,表面镶嵌着宝石与水晶。浓墨重彩的壁画栩栩如生,仅仅坐在其中都令毒药感到愧疚。
而这一切都敌不过位于殿堂中央的存在。
银白长发垂落于地,白袍如初冬第一捧雪。对方侧对着他,面前是一座棋盘。修长手指捻起棋子,落在了玛瑙做的棋盘上。祂的一切都是美的,人类的审美在其身上得到了无与伦比的体现,亦或者其本身就是神圣与威严的化身。
毒药倒吸一口凉气,连忙叩拜于地不敢多看,声音磕磕绊绊。
“您有什么吩咐?”
夭寿啊,他给教会干了半辈子活,这还是第一次见活的神呢!
他的额头抵住地面,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声音从头顶传来。
“你想当教皇吗?”
“……哈?”
毒药差点被这一句话吓得魂飞魄散,死活想不出对方是从哪里看出来的。他正想要拒绝,肩背上突然传来一种极重的压力。
毒药的脸色一下子变了,话到嘴边硬生生改口:“一切皆听从于我主的旨意,您便是所有的化身,履行您的尊旨乃仆从的荣幸。”
对方像是轻轻笑了一声,没再为难他。毒药只听到棋子落下的清脆声响,紧接着便是神明的声音。
“那就是想了,记得保护好梅森·克罗斯,他将是至关重要的存在。”
惊醒的毒药猛地坐起,发现自己还躺在卧室的床上。他擦了把汗,好在只是一个梦,差点就要当教皇了。想来想去,他还是有些不放心。索性猛地砸了旁边的墙一拳。
无缘无故挨了一拳的忏悔勃然大怒:【你有病啊!?】
听到熟悉的骂人声,毒药更放松了,保险起见,他谨慎问道:“你刚刚有没有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
倘若忏悔不是一座教堂,它会把对方进水的脑袋当球踢。但它只是一座教堂,所以它只能恨恨地骂了一句:“什么事都没有,就你有病!”
毒药又砸了墙一拳,在忏悔接连不断的优美语言中安心睡去。心道这几天不能再这么勤快,天天给领地的人做祷告了。看看他被摧残成了什么样子,居然都能梦到万事万能之主了!
主教轻松的心情戛然而止于半月后赶来的信徒们。这些信徒均是坚定的人类延续者,信奉牺牲大于对教会的信仰。他们自称神明降下了神启,前来追随新任教皇。
在他们的描述中,新神长发如银,白袍胜雪,向他们传授了真正的旨意。
信徒们如视珍宝般念出一条条神意。毒药越听越操蛋:这不就是领主给他写的那本教义吗?
【人人皆可拥有信仰,只为延续而生,并非唬弄权力之基】
【人类需要信仰,而非需要教会】
结合新神的旨意,毒药一眼就看出其所要的并不是一个真正的教会,而是一个名义,一个能够置现在的教会于死地,让它永不翻身的毒计。他知道这是一潭浑水,进去定然会被教会视为攻击目标,但还有什么办法呢。再也不答应说不定会被神劈。
但他下定决心,这件事绝不能让他一个人背。
于是,教会主教路易斯·菲林(毒药给自己取的假名)自称得到神启,于南境建立新的教会。
不再掌控权力,退出俗世斗争,仅仅接纳所有希望得到安宁者的投奔。由于梅森·克罗斯公爵的大力支持,教会特授予对方荣誉主教的称呼,委托其处理所有需要对外对接的事务。
此消息一经传出,引起轩然大波。
教会之争无比残酷。早在黑雾前时代就掀起过无数腥风血雨,更何况是如今的分裂!
这位居家不出的新公爵再次成为了腥风血雨的中心人物。倘若说之前教会只是想让他死,那么现在就是不能让他活过明天了。
这样一来,压力最大的居然是贵族协会。
他们既要去和梅森谈判,又要稳住教会。随着局势逐渐焦灼,又一枚火乍弹投了下来。
奸商商会承认梅森·克罗斯公爵享有其一半所有权,并宣称教会的行为是对奸商商会的挑衅,彻底发起对立!
而后,机械城首席研究员汉姆大师宣布机械城将会支持新任公爵的决议,机械城永远是其忠诚后盾。
龙裔宣布梅森·克罗斯伯爵享有幼龙庇护,曾协助龙裔寻回幼龙,是龙裔种群的盟友。
历史上晋升最快的伯爵、西部最前方领地的创立者、世界树的眷者、净化黑雾装置核心材料的唯一提供者、群星之地的重点人物
这还不算上那些还未发出声明的势力。
红发青年干脆地往罗家族发了一封短信,其内容酝酿了好几天,据说整个罗家族谁看谁就差点心肌梗死,为的就是替梅森出头。
黑发女孩抚摸着猎犬的脑袋,静静眺望着中部的方向。肩头的黑袍人偶犹如真人,像是期待着什么。
机械师一如既往干着工作,只要不谈她积累下来的巨量火力机械,一切都好商量。
白默默磨好了刀,重新拿起了很久没带的哭面面具。
瑞克斯向东部去信,在背后无声调动着自己的信息网。
法伊蕾尔夫妻俩更是早就做好了来中部的准备,背后调动了所有能够接触的资金与权力网
只是看到手头能够查到的一连串资料,贵族协会的众人就沉默了。在此之前,没人想到这位新任公爵背后会有这么强大的势力。亦或者说,他们没想到居然真的会让这些势力为其出头。
他们试着向其去信一封,委婉询问公爵是否愿意和平解决这事。后者病恹恹地回信一封,全篇大写特写自己中毒以后重病在床,无力回应协会希望他回归的愿望。
得,这是装着坐地起价呢!
协会众人吸了一口气,哪里看不透对方才不是什么听话的小鬼,这活脱脱就是等着他们钻进去的小狐狸啊!
第354章 大祭典(上)
雪莉雅的思绪回到先前接受协会命令时。与她进行对接的是第一家族的前辈, 曾经玩转中部,让所有家族臣服于裙下的美艳女人。而如今她已借着当年积累的资本摇身一变,接连晋升数级, 成为了家族重要成员之一。
红发女人斜斜靠在软椅上,手中的金质烟枪升起一丝烟雾。年华赋予了其让人难耐的成熟韵味。她只需要勾勾手指, 就能让整个帕庭顿的男人, 还包括一部分女人束手就擒。
“记住,想要谈判, 你必须有让对方渴求的东西。永远不要指望用容貌去完成自己的目标,如果仅仅是靠容颜能够做到的事情, 就别指望他替你保守秘密。”
她吸了一口烟枪,再缓缓吐了出来, 脸庞在雾气后模糊不清。雪莉雅能够感觉到对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像是滑落的薄纱。
“他们指望我想你传教一些让这事一定办成的方法。你可以选择按他们说的那样, 付出一切只求对方点头答应。此外, 你还有另一个选择,那就是待价而沽。”
“要知道,你可以投奔的远非一方。”
雪莉雅寻找着合适的词,第一次有人对她说这种话:“您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你以为我会教你用身体去勾引那些男人, 用甜言蜜语诱惑他们,将自己作为筹码吗?”
前辈不屑地笑了:“只有没用的男人——哦, 抱歉, 这有些偏见, 只有没用的男人和女人才会想用这种方法去获得什么。我见过很多因为外貌出色而被迫成为间/谍或者其他玩意的男男女女。”
“在这些人中,因为女人更好控制, 所以他们都爱让我去。所以他们总指望我们去做到兵不血刃,靠这张脸都能取得他们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呵, 怎么可能?可像我们这样的人只能靠这种东西来积累实力。”
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任何一句传出去都会引起轩然大波。雪莉雅有些不解:“但您的家族呢,如果贵族协会受到打击,欧文家族也会受到影响吧。”
“这不是什么大事,她们本来就不喜欢我。否则就不会只让我当个家族重要成员。”
前辈冷哼一声:“当然,协会也不想我告诉你这些事情,如果有选择,他们不会派我来。但谁让我是整个帕庭顿最优秀的谈判专家呢。”
“而你,只需要记住一点——”
鲜红的双眸如火焰般凝视着她,绽放出凌厉的光。
“别耗尽所有成为弃子。他们能给你的,自然也能收回去。”
别成为弃子…
雪莉雅在心里默默重复对方的话,怀里的几张纸重若千钧。那张名单就是贵族协会此次提供的助力,为了能够拥有这份资源,她必须说服对方。
雪莉雅深深吸了口气,重新露出微笑,高昂着头颅走了进去。
这次,引路者是那位忠诚的金发骑士。宅子中很安静,以贵族的标准来评价甚至有些寂落。
金发骑士注意到她的视线,抱歉地笑道:“在辞退了那些仆人后,我一个人没办法打扫这么大的宅府,只能以现有的住所为重,还请见谅。”
“这不是需要道歉的事情,您把这里打理得很好。我记得您的名字,罗纳德·…您来自那个骑士家族,是吗?”
雪莉雅的目光落在了对方腰间的长剑上,它实在特殊到让人难以忽视。罗纳德微微一笑:“是的,感谢您的夸奖。公爵大人就在里面,请进吧。”
他在上次那间会客室前停下脚步,似乎没有进去的意思。雪莉雅点头致谢,独自踏入了这场战斗中。
新任公爵坐在窗边,手边放着热茶与点心。他今天穿得很厚,一圈毛领更衬得皮肤苍白,久病未愈似乎格外怕冷。膝盖上还放着一条赤红狐皮的小毯。
听到声音,他转过头来:“又见面了,雪莉雅小姐。还是红茶吗?”
“感谢您的细心,这次由我自己来就好。”
雪莉雅坐在桌边,拿起了茶壶。这在贵族的交往中是有些失礼的行为,暗示对方的款待不够周全,好在对方并不在意。
少女也有些无奈。这位公爵地位崇高,身体虚弱,总不能指望对方站起来给自己倒茶。至于叫仆人来,目前为止她只见过守在门口的骑士。为了避免尴尬,还是由自己亲自来吧。
有女仆在,雪莉雅很少亲自泡茶,但这绝非其泡茶技术不好。相反,她是特意上过茶艺课的。少女敛袖持壶,汩汩茶流注入杯中,氤氲开热气。
姿态,神情,整体感官无一不美。恍若一尊上好的玉石雕像。她能够感觉到公爵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因此抬眸回视,大大方方地微笑。
“上一次见面时,我还没有料到您会这么快出牌,说了许多幼稚的话。希望您没有在喝茶的时候偷偷笑话我。”
“您说笑了,我怎么会嘲笑一位淑女呢。”
亚麻发色的贵族眼眸含笑。贵族之间的交际自有一套模式:隐蔽的自我挖苦和道歉/得到对方的安慰与谅解/用其他话题寒暄和缓解气氛,再转到双方最重要的话题上。对此,雪莉雅早已熟稔于心。但今天的感觉分外不同。
在她开口后,新公爵从容不迫地回应着每个话题,恰到好处地微笑与打趣,每一幕都完美得像是舞台上的人偶。在剧作家手中上演着适合的舞步。因为太过顺利,反而让人有种虚假的完美感。她慢慢停了下来,双眸凝视着面前的公爵。直到对方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
“怎么了?雪莉雅小姐。”
“没什么,是我冒昧了。像您这样的人应该已经看穿我的来意了吧。”
是的,这就是对方为了给贵族协会面子的表演而已。自己再多做那些无用的操作仅仅是浪费时间,还不如直奔主题,更能获得对方的好感。
雪莉雅立刻想通了这件事,改换话题道:“既然您都看出来了,我们就直接踏入正题吧。协会希望能够与您详细谈谈净化机械的事情。”
对方挑起一边眉毛,随后放了下来:“我以为协会只要有教会就够了。”
雪莉雅端起杯子润了下喉咙,闻言轻轻一笑:“呵呵,您说笑了。如果是因为这个原因,协会根本不用等到现在。之前就能答应教会的所有要求。贵族协会想要的并不是教会的分权,而是将其纳入自己的一部分,让教会成为协会的附庸。”
“在上任教皇身陨后,由于各种原因,教会始终没有选出合适的继任者。此后又经历了新神发言和新教分割事件,这对贵族协会是最好的机会。只要稍微伸出援手,就能得到教会的感激/承诺甚至一部分操作权。从始至终,协会都没有让教会彻底退场的意思。”
一个统治人类世界数百上千年的组织究竟有多么恐怖的底蕴?
雪莉雅只能说,教会还没有丧心病狂到违背公约,一定要置梅森于死地的地步,否则光她知道的必死性污染物就有不下十来种,如果能够接受代价,其数量更是往三位数冲。
“你的措辞听起来不像是为协会发言,不过没关系,让我们先来聊完这件事吧。贵族协会想要什么?”
“协会希望您能向机械城提供足够的原料,保证净化污染装置的制造与普及。如果您愿意向贵族协会开放开采源,协会将很乐意付出令您满意的筹码。”
雪莉雅微微倾身,有意无意地拉近了双方的距离。含着微笑的眼眸望着梅森,好似一池柔软的水波。
“领地,权力,力量,财富,地位与美色…无论您想要什么都没问题。”
公爵脸上保持微笑,看不出认可也看不出否决。雪莉雅沉下心来,继续娓娓道来:“您对此有什么想法?”
“我很感谢教会的诚意,不过,我的确有几个要求。”
“首先,贵族协会必须断掉与教会的联系。我要的不是藕断丝连的暂时分离,而是彻底割裂关系。”
“恕我直言,我知道您与教会有不小的仇怨。但对于人类来说,教会有不可缺少的价值。为何不考虑握手言和呢?就算你们现在闹成这样,想要解决仍不是什么难事。难道说…您就是想把教会赶尽杀绝,将其势力收归于手中?”
“您说笑了,我可没有这么大的野心。只是我与教会不能共存而已。”
“这个需要协会进行商议,如果有结果,我会在之后再次前来告知告知您。”
雪莉雅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随即画风一转:“那么,您有没有另一个想法?比如出个价码,买下我的服务。”
新任公爵挑了挑眉:“你的意思是?”
“贵族协会现在对您很警惕,这是我们都知道的事情。我知道您肯定有自己的手段打听情报,毕竟奸商工会就是最大的情报组织。但在这么多眼线下活动,肯定很不容易吧。”
“我可以帮您。”
“作为贵族协会的谈判着,没人会怀疑我的进出。而您可以将商会的联络方式交给我,由我来充当双方的媒介。除此之外,如果打听到了什么其他事情,我会及时通知您的。”
“听起来不错,那么,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一点微不足道的东西。这是我个人与您的交易,无关家族。”
“您的确是一位优秀的说客。”
雪莉雅站起身来,转身向门口走去。即将出门时,她忽然停顿了一下。
“公爵大人,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您真的中毒了吗?”
“这件事很重要吗。”
公爵双手交叉撑在桌上,闻言向她微微一笑。
“无论答案是什么,对贵族协会来说,只要我不愿意去见他们就是拒绝合作,对于教会来说,只要我不死就是威胁。至于是否中毒,是谁下的毒,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想看到的东西。”
“您是一位很适合在帕庭顿生存的贵族。”
雪莉雅莞尔一笑,关门出去了。
亚麻发色的贵族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直到门再次打开,罗纳德拿着能源液走进来,递给了他:“辛苦了。”
【梅森】脸上的微笑像摘下面具似的消失了。他道谢并接过能源液,仰头喝了下去。站起来后才会发现这位贵族比真正的梅森要矮了一截。三号放下毯子,恢复了一贯的面无表情。
“公爵大人回来了吗?”
“没有。”
提起这个,罗纳德的表情也变得十分苦恼。
在闭门谢客后,梅森就把三号从归乡城里拉了过来。他教会对方该怎么回答和摆出什么样的态度后就偷偷离开了公爵府,至今不知去向。
三号喝光最后一滴能源液:“希望他能早点回来,贵族协会接下来恐怕会有异动,需要他做决定。”
梅森现在在哪呢?
他正在吃沙子。
刚刚晋升的新公爵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呸呸地吐干净嘴里地沙子。他的双腿深深陷入了沙池中,身上也狼狈不堪。汉姆站在沙池边,幸灾乐祸地指指点点:“你可没你师姐厉害,她能在这里站一整天不动弹。”
师姐?什么师姐?你(自认为)的俩徒弟都是我,小心我一急就让你失去所有继承人!
梅森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他花了好一阵功夫才学会了怎么利用力量踩在沙池上。在这个过程中,他的确能够感觉到丝丝缕缕的能量透过皮传递过来,细微而缓慢。
对普通人来说,长期在这些沙子中锻炼的确能够改进他们的身体素质。但那需要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
四周摆设的设备全都是此类设施,能够在长期使用中缓慢改进人体素质。不过梅森觉得这样还是太慢了。
“这就是你说的能让普通人打倒怪物的武器?”
汉姆瞪大眼睛:“你别小看这玩意儿。决定普通人和血脉者差异的是什么?一是能力,二是身体素质。能力可以用各种机械装置提升,身体素质却收效甚微。只要肯下苦功就能得到收获的培养措施,你知道这花了我多少功夫吗?”
单单面前这一池,占据了所有研究经费的一半多。里面不仅放入了各种珍稀的怪物材料,还投入了大量的白水晶粉末和提纯装置。才能将对普通人的危害降低到最轻。毫不夸张的说,凭借这一池沙子,汉姆就能稳坐机械城第一研究员的宝座。
“我知道这的确是很了不起的成就,但我们不是没有时间了吗,有没有什么见效更快的方法?”
梅森无奈。东西好是好,甚至能够改变这个时代,对他以后的计划无比重要。
但这些东西无法应对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啊。他需要武力,能够掌控一切的武力。
“当然不止了,还有这些。”
汉姆拍了一下手,几个机械服务员推着三辆小车进屋。汉姆亲自拉开第一辆推车上的遮布,露出里面堆积的制式手木仓。
“这是利用机械城科技研发的新款手木仓机,没有血脉也能够使用。与血脉者专用的手枪相较,它的威力更小一些,也更加安全。”
“在制作过程中,机械师给我提供了很多帮助,我参考她的意见,在每把手枪上安置了白水晶碎片,可以定期进行更换。”
这样说完,他掀开了第二辆小推车。
“可移动式片状铠甲,传统的全包式铠甲花销太大,而且很难普及,因此制作了这种片状铠甲,我参考了上个时代的链状甲,这些简单铠甲片具有简单的感知系统,可以通过感知方向实现阻击,保护重要部分。与全包相比更加灵活。最重要的是价格要低上一半。”
如果感知系统毁坏了怎么办?”
“我当然想到了!所以还有一招。”
汉姆摸了摸,从铠甲片下方拿出链条。正经道:“自己串联出一套轻甲吧!”
梅森:“……”
梅森:“重做。”
汉姆大惊失色:“…不好用吗!不天才吗?一式两用多好啊!”
梅森不理他,看向最后一辆小推车。
汉姆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拉开遮布,露出了一抹锋利的白光。恍若划破天际的彗星,直直刺入少年的眼中。
汉姆在介绍前面那些玩意儿时大肆夸奖,真正说到重点时反而很平静。粗糙的指腹抚过装甲的表面,眼中升起无限怀念。
“它是一套装甲,一套给机械师的装甲。我研究过她的能力,那真是一种超乎想象的奇迹…唯有神明才有这样的神力吧。当初,我设计莉莉丝的时候也希望她有类似的能力。但如果真的这么做,一旦出现问题,机械城对此束手无策。因此,我们最终取消了这个计划。”
“不过,既然机械师已经有了这样的能力。不好好利用就太可惜了。把这个替我送给她吧,她会喜欢的。”
梅森走到推车旁。近距离观察,装甲流光溢彩,极具机械美感。表面镶嵌着金色纹路,宛如嵌入了流动的宝石。
他忍不住问:“你们是怎么研究出这种东西的?”
汉姆露出骄傲的笑容。:“我们当年可是杀了无数的神!”
唯有用神躯作为材料,神血作为淬炼,神格作为核心才能制造出与其比肩的人造人神明。利用那些残余材料打完出来的装甲才能对其有效果。
而在那个时代,机械城是唯一能以人力匹敌神明的存在!
第一套装甲随着莉莉丝的失踪而再无声讯,汉姆用尽手头材料打造了第二套,其中包括小绿的树枝,东部提供的大量神国矿石,两位SSS级怪物的身体等等。为了这些材料,机械城做了很多交换。但结果是值得的。
梅森神情温柔。不得不说,汉姆对他很够意思。无论什么时候都选择站在他这边,还为机械师准备了很多东西。机械城并不是一家之堂,能够做到现在这样,他肯定付出了不少。
没等他的感动结束,汉姆盖上遮布。嘿嘿一笑:“不过因为这段时间的研究,机械城库存的白水晶不够富裕了。你那边是不是得再弄来点?”
刚刚的感动荡然无存,梅森的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贵族协会来问的时候,机械城还有一半库存,是在那之后才疯狂使用白水晶的,估计就是为了坑贵族协会一把,再加给自己弄更多的资源,才会突然大肆使用的。
但有什么办法呢?
他可是给我做了一套装甲诶!
“知道了,材料会让人带给你的。沙池的制作成本要降下去,否则很难推广。手木仓需要提升威力,制作更多样化的品类。除此之外,人造人的灵魂诞生计划也要推进,尽快净化掉这些污染。至于这套铠甲就由你直接带给机械师吧,不用在这里给我卖乖,我会尽量多提供点原料的。”
被看出意思的汉姆挠了挠脸颊,讪讪道:“我不是在坑你,这东西真的很费材料。”
“我知道,只要能出效果,你要多少我就拿多少。只有一个要求,要快。”
汉姆将询问的话吞回肚子里,直到对方肯定有自己的想法。他不再管那么多,爽快答应下来:“我知道了,你现在就回去吗?”
“嗯,如果不是你造出来了好东西,我也不会特意跑这一趟。”
梅森笑了笑,心思已然回到了另一边。想必在三号替他出面后,贵族协会很快就会做出应对吧。
……
事情变得很复杂。
如果早知道会这样,贵族协会定然不会对梅森被非议的事情置之不理,去换取教会的利益。
但这件事如今做都做了,只能讨论接下来该如何处理。
中央建筑内再次召开了会议。
十一位家主或真身或投影的方式参与其中,脑虫家主扫了一圈,他是最新上任的家主。帕廷顿异变对城市造成的损伤虽然恢复了,但脑虫家族却受到了严重的打击,至今没能缓过劲儿来。
他率先开口问道:“现在最大的问题在于我们究竟要投向哪一边,教会,还是梅森公爵?”
一扇光幕从桌上升起,详细展示了双方的实力对抗。教会以黯淡的金色占据了绝大多数位置,与之对应的是明亮的蓝色,牢牢把控着几个关键势力和领地。
“选择前者,我们势必要和新公爵决裂,与那些势力敌对。选择后者,我们就必须和教会拉开关系。”
“现在,我们从教会那里得到了不少好处。如果继续维持同盟,比和新公爵沟通要轻松许多。但就未来的发展而言,教会必败无疑。”
无垠之空家主皱起眉头:“有多大的可能。”
“九成。教会以信仰为根基,神明抛弃他们后,教会本就位于岌岌可危的悬崖上。又有新教建立,各大势力作为其护盾,教会很难有反击的机会。除非他们宣布抛弃信仰,从万事万能之主的统治下独立出来,但那时候的教会还能称得上是教会吗。”
听着他的分析,在场人一阵默然。哈特家主神情严肃:“无论如何,维护现有的稳定是第一,决不能让教会影响到人类的未来。”
海妖家主交叉起双腿,撑着脸悠悠然道:“这样听起来,要选哪一方很明确了。”
“进行投票吧,同意恢复与梅森公爵的关系的请投白票,不同意的请投红票。”
在座所有人很快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十一张纸牌翻开,露出正面的白色。看到所有家族选择一致后,在座人的神情轻松不少。这样一来,起码不用再担心接下来还会有一番唇枪舌战了。
伯特莱姆家主心情大好。作为西部三大家族之一,尚战的他其实很欣赏这位年轻的公爵。此外,他的家族领地距离归乡城最近,双方经常通商贸易,关系不错。他的目光落在哈特家主脸上,打趣道:“我以为哈特家族会站在教会那边,你们的领地与教会信仰大面积重合。真要和教会决裂后,日子恐怕很难过啊。”
后者扯扯嘴角,银白头发梳得光亮油滑:“这就不用各位来担心了,哈特家族自然有办法解决这件事。”
脑虫家族对他们的交流充耳不闻,继续道:“那么进行下个环节,关于对待梅森公爵的待遇与态度,我们采用哪个等级。”
话题到这里就轻松多了。罗恩摊了摊手,样子很是无可奈何:“如果让罗家族来选择,我们自然会站在新任公爵这里。还是那句话,还请大家在这件事上给罗家族一个面子,待遇好一些。毕竟我们家那位与其同属群星之地,关系自然要更好一些。”
欧文家主组织着语言,同样赞同了对方的话:“欧文家族和罗家族的想法一样。希望各位也给欧文家族一个面子,龙裔那边说梅森是他们的至交好友,如果他吃亏,整族龙裔都要来找协会和欧文家族问问情况。”
“我倒是不认识这位。”
罗德尼家主干笑了两声,和欧文家族一样,这个中立家族的领地位于东部,与机械城相接壤:“机械城托我说几句话,具体内容我就不说了,你们都懂。”
沙沙家主配合道:“在不影响协会利益的情况下,我认为和新公爵打好关系是个不错的决定。不只是因为他的实力,也因为我们同为贵族协会的一员,是天生的利益同盟。”
他不惜于多说几句好话。麦尔丹公爵前一天晚上拜托了他。瑞克斯是这位公爵最看重的下属之一。尽管对方如今离开了西部,但曾经的情谊仍在,在能够说上话的时候,麦尔丹公爵很愿意帮帮忙,为梅森多说几句好话。
剩下的人也没什么异议,会议以极快的速度进行。脑虫家主主动承担了总结的工作:“如果我们对梅森·克罗斯下手,一来会让那些同样反对教会的人感到寒心,二来我们没必要当教会的武器,三来据我所知,梅森公爵与在座各位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可以算是一家人,能团结就没必要为了教会而斗争。”
这么说完后,他微微一顿,补充道:“而且,中部人民与脑虫家族很感谢那位名为奸商的群星之地来客,他为帕廷顿的延续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在座无人开口,脑虫家主也没催促,直到欧文家主长出一口气:“你说的是,就这么做吧。”
“我明白了。既然协会作出决定,就不能再进行更改。待价而沽固然有优势,但对比起来,我认为不妨好人做到底,彻底表明我们的立场。至于教会那边不用担心。从我们开始支持机械城的研究后,教会和贵族协会就不能再共存了。”
所有人沉默了一会儿,严肃地点了点头。
投资这种事情就像是赌博,投的越多越大,双方接近反而不赚不赔。既然做出了选择,自然不能再留着把柄给对方用。
而在做出选择的同时,贵族协会立刻改变自己最初的态度,为梅森送上了一件厚礼。
“这就是你们来找我的原因?”
红发青年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满脸怀疑。要我自己的马甲给自己送好处,你们是认真的吗?
“你和梅森公爵的关系很好,这些东西就由你给他送去吧。”
奥雷乌斯接过文件,大致看了一遍。贵族协会给了相当不错的价钱,起码够两片领地加起来的一年税收了。他啧了一声,心想上次果然还是拿少了。
罗恩以为他不愿意,语重心长道:“你的身份特殊,既是罗家族的一员,又是群星之地的人。这件事由你去做再适合不过。”
“好吧,钱给得太少谈不成可别怪我。”
“这都够他领地一年的收入了,还不够?”
“才一年,打发乞丐呢。”
“再多一百万劳比,其他的多一个硬币都不成。”
“成交!”
奥雷乌斯见好就收,爽快地答应下来。
贵族协会的服软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梅森收下这笔钱,第一时间将其送到了南部。
毒药忙得焦头烂额,收到这笔钱后也没什么好脸色。教会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了新教会上,穷追猛打紧咬不舍。刚刚建立的新教根基薄弱,根本无法和其对抗。加上他现在在教会的必杀名单上仅次于梅森,工作十分难搞。
但不做不行啊。在梅森前往东部前曾与他进行了联络,想到对方的话,毒药心里暗叹一声,摇动了手中的铃铛。
一个身穿蓝色长袍的少女走了进来,向他鞠了一躬:“教皇大人,有什么吩咐吗?”
她长着一张可爱的圆脸,鼻尖有一颗小痣,看起来很有亲和力。她是第三批投奔毒药的信徒,排名不前不后,能力不出众也不拖后腿。个子不高不低,既说不上好看,也绝算不上丑陋。
这样普通的她却被毒药选中成为了自己的副手,让不少人感到疑惑。
毒药放下铃铛:“是时候收网了,你去联系一下我们的人,让教会尽快展开祭祀,是时候让他们知道神明已经靠不住了。”
听到这惊世骇俗的话,圆脸少女神情不变,仍旧恭敬道:“我明白了。”
在确定对方没有其他需求后,她退了出去,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从床底取出一个封印银箱。
她从中拿出联络器,写下一段留言传过去。随后将其藏了起来。
夜晚降临时,满脸疲惫的祭司们从街上回来了。
圣城不复之前的恢弘光景,路灯温暖的光照耀四周,却没有了以往令人安心的感觉。
在如今的北境,街头挤满了抗议的人群,各城信仰崩塌,各大势力火上浇油,教会一时极其忙碌。他们举行了无数次祭祀,可新神拒绝接受他们的供奉。不少激进信徒引火自焚,进行游行示威。教会每天心力憔悴。不少虔诚的祭司也选择了自/杀,更加重了剩下的人的负担。
更令人恐慌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新神果然如之前所说的那样逐渐收回了自己的力量。不再庇护各个区域。这个过程极其缓慢,但所有人都能看到结局。
在听完中层祭司的训话后,剩下的祭司沉默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负责他们的祭司见状叹了口气,结束工作后返回了自己的房间。他同样十分疲劳,但还是做完了一系列祷告,躺在了床上。
灯火熄灭,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后,这位中层祭司坐起来,从床底取出一个封印银箱。
他从中拿出联络器,阅览了其中的留言,随后清除了这条消息,将其藏了起来。
第二天醒来,教会的晨起祷告上又少了几个人。剩下的人视若无睹,沉默地跪在神像前,直到有人急匆匆地从外面跑进来。
祭司们麻木地听着同僚自/杀的消息,脸上的绝望与悲伤满溢而出。他们不知道自己明天还能不能坚持下去,也不知道身旁的人明天会不会消失。
空气像是凝固了一样,压得人喘不过气。几个祭司像是下定决心,他们身份不同,互不相识,脸上却有一样的坚定。
“我们不能这样下去了,这一定是怪物的阴谋。祂是不会抛弃我们的!”
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他们脸上,几个祭司瑟缩了一下,下定决心似的开口:“神意有可能被蒙蔽、被扭转,就像是曾经的战神教会一样。我申请举行大祭典,拜问我主,查明事实,扫清污染神意之恶!”
中层祭司拧眉,大声斥责:“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你们要背弃信仰吗?”
尽管这样说着,他脸上留有浓浓的疲惫,显然没什么说服力。几个祭司跪倒在地,视死如归地哀求道。
“我等没有怀疑我主的想法。眼下通过祭祀无法联系过我主,肯定是有邪恶之物阻断了双方的联系,扭曲了我主的旨意,想要毁灭教会和人类。为了让信众们安心,希望教会举行大祭典,拜问我主,查明事实,扫清污染神意之恶!”
剩下的祭司纷纷跪倒,赞同他们的意见。同僚的话就像是蜡烛,成为了他们在黑暗中最后的希望。一传百,百传千。一层层消息传递上去,最终传入了教会上层的耳中。
无数信徒翘首以盼,等待着一个答案,拼命抓住海中最后一块浮木。就算是最高层也无法抵抗民众的浪潮,两天后,教会发布了消息。
——教会将举行大祭典。由主教亲自叩问神明,重新获得神祇的眷顾。
第355章 大祭典(下)
起初, 教会并不想进行这次大祭典。
尽管说出去有些不敬。教会建立在神明展现伟力的基础上,是其在俗世的代言人。一旦用大祭典沟通神明,得到的答案将决定教会的生死。
倘若神明开口钦定抛弃他们, 恐怕有不少虔诚的信徒会彻底疯掉。扪心自问,大主教们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过这一关。
然而, 这件事不做不行。
主教们聚集在圣堂中, 没有其他侍者。他们脸上的表情都不好看。
一位主教拿着最新的报告,止不住地叹气:“贵族协会这次的吃相未免太不要脸了。他们在这次骚乱混入了大量人手, 煽动信徒们的情绪。此外,南部那些叛徒的间、谍趁机作恶。明明知道是阳谋, 我们却没办法拒绝。如果不趁这次正面回应,安抚民众, 离教会彻底崩溃也没多久了。”
另一位主教迟疑道:“可一旦举行, 真的得到答案……”
年龄最大的主教打断他, 斩钉截铁道:“不, 肯定是错的,我主不可能抛弃我们!肯定是旨意被扭曲了。”
对方叹了口气:“老伙计,就算我们能更改神意,先不提那位会不会在意, 就算他不在意,我们能瞒得住那些信徒。在这里的人能全部扛住吗?”
他环顾四周, 被其看到的人纷纷低下头, 不敢与之对视。
“能够爬到这个位置上, 定然经过了信仰测试。你们敢说自己听到这句话时不崩溃吗?你们不会怀疑自己的意义吗?”
“……”
众人哑口无言。一片寂静中,年龄最小的主教站起身来, 表情异常严肃。
“要我说,肯定是神明出了问题。”
在场众人为之哗然, 这件事信徒能说,贵族协会能说,甚至一些祭司都可以说,唯有他们不能。站在这里的皆是引导教会未来航向之人。倘若连他们都心存怀疑,那教会该如何走下去?
“芬克主教,慎言慎行!”
年轻主教根本不管他们的斥责,自顾自道:“你们都不敢说,我敢。前教皇的选择就是错误的,他根本不该选那位圣子走上成神之路。对方的心根本不在我们这里。”
“你居然敢质疑教皇陛下的决定,你难道忘记那位的恩宠了吗!?如果不是那位点头,现在的你还只是一个高等祭司而已!”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但教皇已经死了,如果他现在还活着也会同意我的话。”
芬克极为激动地驳斥,眼中仿佛有火焰在烧:“你们知道外面都是怎么评价我们的吗?他们说教会都是一群软脚虫!你们知道每天有多少信徒失去信仰吗!再这样下去,教会只有灭亡这条路可走!”
“我知道!但这又有什么用呢,芬克,你要知道,教会是因为神明才存在的。我们有无数种方法反击,可我们无法对抗神明我们的荣光,教会的一切都来自神。我比你更痛苦,但我们无能为力。”
“我们已经做到了最好,剩下的是我们应得的。如果神明背叛了我们,我们完全可以选择抛弃祂。”
这个计划惊得所有人瞠目结舌。年纪最大的主教满目震惊:“这就是你的想法吗?如果没了神,祭司们该怎么净化污染呢。我们现有的能力圈都来源于神明的恩赐。”
“总会有办法的,贵族协会和机械城不是正在推广净化机械吗。既然他们踩着教会的鲜血上位,我们也得吃一口肉。”
芬克的声音无比冷酷:“先告知信徒们伪神的事情,吸引他们的仇恨,将内心的恐惧发泄在对神明的信仰上,再去和神明进行谈判。如果祂同意,我们就宣布神明已经归来,如果祂不同意,我们就想办法另立新神。等晋升仪式开始,祂仍旧必须出手。”
这一串计划周密详细,尽管在实施上有一定的难度,背后不知道对方想了多少遍措辞,早就等着这样的机会说出口。
年龄最大的主教胸膛剧烈起伏,眼前甚至有些眩晕:“不可能,我们不能违逆我主!这是忤逆,这是背叛,这是抛弃信仰!”
“那我们就把教会生存的希望寄托在那个高高在上的东西身上吗!?”
芬克一拳砸在墙上,低声怒吼。他狠狠地抹了一把脸,眼底有些发红的狠戾。
“我绝不会让教会就这样消失的!”
在他怒气冲冲离开后,还站在原地的主教们叹了口气。一个老好人式的主教试着缓和气氛:“芬克还年轻,更加在乎教会的声誉,我们应该给他足够的缓冲时间。”
“随他去吧,他很快就会理解的。我们要做的是更重要的事情。”
年龄最大的主教望向墙角,那里站着一个一直未开口的人。
“桑托,这次大祭典就交给你了。”
对方微微弯腰,声音沙哑:“我的荣幸。”
……
所谓大祭典。
乃是集合信仰,以灵魂叩问神明的盛大仪式。
通常来说,教皇会负责与神明沟通的工作。但在上任教皇死后,教会面临一个极为尴尬的场面。
上任教皇没有指认继位者,新神也没有降下恩典,选择自己在人间的代言人。再加上各种事情频发与主教们的私心,选择教皇的事情就此耽搁下来。
在没有教皇的情况下,桑托无疑是最适合的人选。他资历老道,又与新神缘分最深。虽然按照级别,本不该由他进行仪式。但在这种情况下,经历有时比级别更有用。
为此,教会特意提前晋升了桑托的级别,以免冲撞了神明。
以信仰为灯,供奉为塔。水流环绕巨大的金盘,四周堆满
每当人间有灾难,便以此来向神明祷告。历数曾经,战神教会举行大祭典,唤来战神的神力一击斩杀了入侵的恶魔之王。魔法女神教会举行大祭典,以神明之力上身,驱散了水界面的魔力潮汐,阻止了来临的灭世洪水。烈日之神教会举行大祭典,唤来一轮新日,烧死了妄图侵占主世界的阴影暴君……
无数珍宝堆积在供台上,丰腴脂膏几乎溢出盘子。灯烛用的是最圣洁的,羊羔肥美,牛犊娇嫩,均从从母亲怀中诞下不过三日。
桑托身穿盛装,躺在金盘中央。数百位祭司跪在神台下虔诚祷告,另有无数人在房间内默默祈祷。安息香的气息如云如雾,
他的灵魂上升,来到那金碧辉煌的神圣之地。馨香汇聚成引导,桑托拾阶而上,踏着去往神座的长路。
精巧无比的神像矗立在道路两旁,信徒望向神座上的神祇,鬓间多了许多白发。短短时间,桑托难以描述自己的心情,他目睹了太多悲剧。
人类跪倒在地,语气简直称得上祈求:“我主啊,求您睁开眼睛看看这个世界吧。倘若没有您的眷顾,这些羔羊该何去何从?”
他曾亲自将这位神子从偏远的南部接回来,引导其进入了教会。桑托至今还记得对方的到来带给了所有人希望。当看到天国的光芒闪耀时,多少人忍不住潸然泪下,只因看到了希望。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神明将其抛弃他们。在卑微的乞求中,他听到了阶梯尽头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我知道。”
我知道这会让人类面临动荡与危机,我知道这会让大量信徒死去。
我知道这会让教会毁灭,也知道这对你们的打击有多大。
我知道教会分裂的恶果,知道你们的痛苦、挣扎与绝望。
但我仍旧这么做了。
在明白对方的意思时,桑托猛地吐出一口血来,身形摇摇欲坠起来。
这一刻,他想到很多很多:那些信徒们的笑颜与虔诚。借由神明的恩泽,他无数次净化过那些污秽的存在,守护过重要的人。他日日夜夜祷告,只求神明能够继续长存。
信仰、追随、恩宠用什么词形容都好,神明对他们来说甚至超越了亲人。只要对方一句话,桑托心甘情愿赴死。
可在这一刻,他违逆了神明的旨意,抬头执着地盯着那个身影,想要寻找一个答案。璀璨的光辉刺入双眼,让他忍不住流泪。
“神啊,您为何要这样,您要抛弃我们了吗?”
“”
银发的神祇垂下眼,面容模糊不清。祂似轻轻叹了口气:“桑托,上前来吧,看看这个世界的真实。”
主教叩拜于地,随后起身,登上了那条长阶。半透明的花藤簇拥在他四周,像是保护又如同指引。
——于是,他看到了。
银发的新神坐在华美的王座上,平静地望向觐见者。难以描述的怪物蜷缩于开裂的胸腹间,好似正在孵化的卵。
仅仅是看到,桑托便觉得眼睛一阵酸疼。花藤驱散污染,维持住了他的理智。而这仅仅是最微不足道的事情。
桑托呆滞地看着面前的新神,一时有些转不过来弯。
为什么祂身上有如此邪恶亵渎之物?为什么神明的样子会是这样的?为什么……
“这,这是怎么回事,殿下?”
“正如你所见,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神明了。坐在你面前的仅仅是一个神孽。上一任万事万能之主同样是这样的存在。在我沦为怪物前,人类必须选出下一任神子,以此代代相传,维持教会现有的秩序。”
“然而,这一切都有尽数。”
银发神明说着,轻轻挥动右手。细小的白色雾气遮住桑托的视野,最终形成了滔天大雾。
“污染只会越来越多,人类生活的区域越来越小,需要净化的量越来越大,新神的晋升愈发艰难,在任时间越来越短。此后,人类将会逐渐走向末路。”
“这就是您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原因吗?”
“不只如此。”
银发青年凝视着他的眼睛,似乎透过其看到了极远的未来。
“桑托啊,曾引领我踏上这片土地的祭司。我知道你的来意。”
“在千万年岁月前,世界树诞下祂的子嗣。除人类以外,还有一只巨大的神孽。祂无知无觉,混沌饥饿,吞食宇宙与群星。于是在无尽的循环中,祂被投入轮回中,经历时间洗礼而从封印中再生。但终有一天祂会再次归来,吞食这世间的一切。”
“说到这里,想必你已经知道了我的真正身份。我并非能够拯救一切的神明,而是会在未来某日孵化的灭世怪物。”
“在很长时间中,我一直困惑于自己的身份。一只肉茧,就算以人类的形态活着。我的所思所做是来源于自己的想法,还是祂驱动的本能?我的存在是否真实,我的一切难道就是以天国为诱饵,替祂吸收能量?直到近日,我也不懂这些事情。但有一件事毋庸置疑。”
银发神明的声音很轻,带有一丝缅怀。桑托茫然地看着祂,像是一个无助的孩子等待答案。神祇微微一笑,这大概是祂所露出过的最柔和的笑容了。
“我喜爱人类,远比自己想象的更爱人类。"
"从我诞生至今,我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他们教会了我很多东西。我曾跟随死神的眷者学习,与伟大的骑士并肩坐在海边。我曾战胜古老的旧神,被写成故事传颂。我曾是死物,而后因为人类获得了情感与生命。从此我有了名字,我当我成为群星之地的一员,我便立誓,我将会爱着人类。”
“在所有生命中,我将永不放弃你们。为此,人类必须学会独立。我能做的便是送你们最后一程,就像曾经的万事万能之主一样。”
诸神艰难护送至祂手中的星火,如今被新神送往了人类手中。
这个过程注定充满疼痛,神明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主教,将旨意下达。
“我给予你两个选择。”
随着那神圣的声音,主教身前出现了两条路。
一条金碧辉煌,传来虔诚祷告。
一条热闹非凡,人人安居乐业。
祂说:“在你面前有两条路。”
“倘若你选择第一条,教会将会一家独大,代行神旨,享受人类的供奉,直到百年后人类彻底消亡。”
“倘若你选择第二条,教会将会败落甚至消失,而净化的权柄落入人间,方可得到一线生机。”
桑托眼底充满血色:“我主,必须从这两条路选一条吗?难道就没有并行之路?”
座上的神祇沉默许久,缓缓道:“我很想回答你【当然,因为你所信奉的,必将得到回报】。可即便是神明,也有力所不及之事。在过去、现在与未来,你将面临无数选择。”
“我很感谢你的帮助,祭司,你曾真心帮助了名为迦南的卵登上神座。因此,我回馈以牺牲。我将引导人类走向出路,即便这条路鲜血淋漓。但这不是绝对的。神永远看着世间,唯有人类才是做出选择的存在。”
“我向你承诺,穷尽我所有力量,无论你选择哪一条路。你所流下的每一滴泪,你们所洒的每一滴血都不会白费。”
望着那两条道路,主教已知道了结局。他笑着笑着便哭了起来,哭声里充满悲伤与绝望。
他今年五十一岁,六岁进入教会,已有四十五年。教会不只是他的信仰,更是他的家。
桑托从未想过这座庞然大物有一天会崩塌,直到他站在了神明给予的选择前。这一刻,笔直的脊背佝偻下去,那些权力争夺在此面前都不重要了。桑托蹒跚地走到路口,最后问道。
“我主啊在此之后,人类会繁荣昌盛吗?”
神座上的神明停顿了一下,以一种毋庸置疑的语气回答。
“当然。”
“那么,我也不算辜负先辈创立教会的初衷。至于之后有什么骂名,就由我一人来承担吧。”
桑托惨笑一声,步入长路,再不回头。
他一脚踏空,身体重重地向下坠落。躺在白百合与红珊瑚果中央地主教猛然睁开眼,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辉煌的灯火依次熄灭,象征这次祭祀已然结束。
其他人急忙上前扶住桑托。主教挺拔的背微微佝偻,看着这一张张充满期待的脸,桑托张了张嘴,一时难以出声。
怎么样了?有什么结果?神明一定看到我们的虔诚了吧!
面对那些喜悦的视线,仿佛有一块大石头堵住了喉咙。最后的最后,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在叹息声中,灯火通明,众人面色苍白如鬼魂。主教垂下头不敢看他们的脸。唯有嘴唇颤动,发出了虚弱的声音。
“我们……投降吧。”
没等其他人开口,芬克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一把拽住了他的衣领。
“你在说什么!?”
主教服的衣领勒得桑托有些呼吸不畅。他脸庞通红,断断续续地说:“这是…为了…人类的未来…”
哐当一声。
是捧着金盆的圣职者不小心松手,金盆跌落在地上的声音。清洁的圣水顺着地板漫开,在灯光的映衬下,犹如一泓冰冷的鲜血。
……
教会再次翻起风云,主教桑托以通敌罪名被监视起来。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毕竟他说了亵渎信仰的话,能够活着就很不容易了。桑托跪在无面神像前,痛苦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这是被关起来的第三天,桑托仍在想着神明的话。直到背后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主教一动不动,直到来人绕到了他的面前,大大咧咧拿起了桌上的贡品啃。
“你看起来还挺适应这里的。”
随着对方开口,桑托抬起了头:“没想到我会在这里看到你。我该叫你什么,路易斯,菲林,彼得,埃森,毒药,还是其他名字?”
“那些都只是些便于称呼的代号而已,不用这么麻烦。”
毒药毫不在乎地摆了摆手,一屁股坐在了桑托面前。这对他来说一点都不麻烦,作为主教,他十分了解圣城的情况。配合传送门轻松绕开了那些警卫,找到了关押桑托的禁闭室。
“其实我一点都不想参与进你们的事情。上任教皇说了,只要我在教会好好干就不会杀了我,还会替我擦屁股。现在他死了,那个狗屁神又非要我当什么教皇。但我知道,我根本不适合这项工作。”
桑托听得心里隐隐发痛,下意识握住了胸前的圣徽。
毒药嗤笑一声:“别摆出这副样子,被神明抛弃了而已,又不是死了。”
“我宁愿死了!”
“哈哈哈,那你去死啊。”
男人咧开嘴,将一把匕首丢在了桑托面前。刀刃反射冷光,照出主教苍白的脸。前者蹲下来,轻蔑地拍了拍桑托的脸。
“懦夫,既然不能接受现实那你就去死啊。死当然很轻松了,只有活着的人会麻烦。要是连这种事都承受不住,那你的信仰一文不值。”
“你懂什么!?”
“从我进入教会起,我就虔诚地信仰着我主。祂赐福世界,我们奉上信仰。如果没有我主,污染怎么办,人类怎么办,我们都会死!”
桑托的脸狠狠地扭曲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拳砸向毒药的脸。后者被打得猛然别过脸去,血顺着嘴角流下来。他舔了舔嘴角,满不在乎地笑起来。
“这不是挺能说的吗。你就是个胆小鬼而已,怕死,怕坠入黑雾,怕没有神明保护,就像是个没妈妈就嗷嗷哭的可怜虫。”
桑托质问:“你就不畏惧黑雾吗?你敢说自己不害怕污染?”
“怕啊,我怕得要死。像我这样的人,只要有一丝希望就要苟延残喘地活着,所以我才不会将自己的性命寄托在其他存在的怜悯上。想要活下去,能够依靠的只有人类自己。”
毒药毫不犹豫地回答,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主教。话语中透出孤狼似的傲勇。
“我们现在有净化污染的机械,有站在最前线反击黑雾的城市。有忠诚的血脉者战士,有先进的机械与大量粮食。教会是败落了,可你加入教会的时候究竟是为了神,为了权力,还是为了成为那个向曾经的自己伸出手的人?”
“我……”
桑托动了动嘴唇,答案在这一刻已经不言而喻。毒药笑了一声,牵动了受伤的嘴角。他嘶了一声:“你这一下可真不轻。”
桑托尴尬地说抱歉。后者耸了耸肩,没有在意这点小事。
“总之,倘若你做出决定,随时欢迎你来南部找我。”
毒药起身离开,那把匕首仍旧留在地上。桑托盯着它看了许久,沉默地将其收了起来。
这一夜,注定是他寝食难安的一晚。
直到第五天,桑托才喝下了第一口水,请求去往神殿叩拜神明,接受教会的训诫。后者满足了他的愿望,并进行了公开赎罪。
“你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吗,桑托主教。”
桑托将额头紧紧贴在冰冷的大理石地砖上,呼吸着黏腻的香气。圣堂中的熏香日夜不息,曾经神圣的味道却令现在的他感到作呕。他的嘴唇颤动,涂出沙哑的声音。
"我已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我不该因为一己之私而错传我主神意。祂将永远眷顾忠诚的信徒。"
"啪!"
长满倒刺的长鞭抽击皮肉,让桑托的身体忍不住晃了晃。他咬紧牙关忍耐疼痛,口中仍在祷告。
“慈悲的主,愿您赦下我等罪,在这片大地上,您的光辉将永恒”
“啪!”
尖锐的倒刺剐蹭下一大片皮肤,桑托像是感觉不到一样闭目祷告。
毒药的声音回荡在心头,询问道:“你加入教会的时候究竟是为了神,为了权力,还是为了成为那个向曾经的自己伸出手的人?”
自然是为了成为拯救其他人的人。当教会的祭司治疗了年幼的他的病痛后,桑托就对这个神圣的地方产生了憧憬之心。他费尽心思、打破透露与人竞争,找到了学习的机会,最终顺利进入教会,一步一步爬到现在。就算已经改变了许多,但在许多个夜晚,桑托还是会想起曾经的自己。
他愿意吃苦,愿意牺牲。不是自己有多么强大的奉献精神,而是因为这是他的职责。当他选定这条路后,他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在犹豫呢?
不知第多少下,行刑人终于停了下来。血顺着后背流下,桑托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因为虚弱而有些眩晕。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向神像行礼,感谢主的荆棘之礼。无面神像静静凝视着他,无喜也无悲。
桑托蹒跚着离开了圣堂。他拒绝了其他人的帮助,选择一个人回去。没走多久,背后突然传来了呼唤的声音。
“桑托主教。”
他回头,看到了对方的脸:“原来是你,芬克主教。”
“抱歉,在这个时候叫住你。比起见到我,你应该更想回去休息吧。”
芬克冲他笑了笑,脸上十分和气。桑托却隐隐觉得有些不舒服。他很相信自己的直觉,当下想要辞别。芬克上前一步,拦在了对方的必经之路上。
“别紧张,桑托主教。我只是想问你一些事。你之前说的都是真的吗?我主真的要抛弃我们?”
桑托心里咯噔一声,尽管对方说起这件事的声音很正常,他还是第一时间劝慰:“芬克主教,这不是抛弃。祂有祂要做的事情,我们有我们要做的事情。只要我们继续拯救那些人,神明会看到我们的虔诚的。”
“这么说,您真的看到了我主了?祂是什么样的长相?什么样的声音?身上有没有奇怪之处?还是说,有人做了什么手脚,歪曲了神祇的旨意?”
芬克一步步逼近,眼底浮现出血色。桑托眉头紧皱:“神明当然是最完美无瑕的了。你的状态不对劲,快去做一下净化把,千万不要因为这种事而堕落。”
“堕落?我是不会堕落的。”
芬克停下脚步,一下子变得正常起来。他若无其事地向桑托笑了笑,客客气气道:“麻烦您了,桑托主教。自从那一天开始,我每天都在想这个问题。我们的神明还是大家信仰的神吗?”
“当然,无论哪个神明都在竭尽全力地救赎子民。我们不能怀疑神明的好意。”
桑托不假思索地回答。他犹豫了一下,慢慢道:“或许从一开始,是我们了。我们……不该指望靠神明给予救赎。人类只有依靠自己的双手才能站起来。”
“我们不该指望靠神明给予救赎”
芬克看起来完全没听他说什么,他念了一遍这句话,眼睛一下子亮起来。
“谢谢您,桑托主教,我已经完全理解了。太感谢您了!没错,您说得没错。”
他带着一种古怪的笑容,道谢后转头离开了。桑托有些心神不定,他想要追上去,可惜身上的伤口拖累了脚步,只得眼睁睁看着对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
希望没事吧
主教忧虑地叹息
芬克身穿黑袍走上灯楼,脚下是圣城的万家灯火。这里曾经是教会最受欢迎的地方。钟声奏明代表黎明将至,很多信徒喜欢来这里祈愿,借着钟声将自己的信仰传递到神国内。
最鼎盛的时候,教会甚至不得不设下守卫防止其偷偷溜进来。而今这里空无一人,守卫们全部派去维持圣城内地秩序,黄金晃钟孤独地悬挂在高台上,显出几分伶仃。
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随后从灯楼外墙跳了出去,犹如一只黑色大鸟将落在地面上。随后,这位主教以完全不符合其外表的速度跳上邻列的屋顶,向圣城外跑去。
这个过程中,他完全没靠血脉,全靠双腿就做到了惊人的弹跳力。若是让教会的其他人看到肯定会大吃一惊,这已经完全超过血脉带来的强化了。感受着北风吹过脸颊的冷意,芬克不由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离开圣城,潜入了附近的一座小山。在山腰处,已经有人在这里等待了。
一路狂奔而来,芬克仅仅是出了点汗。他酣畅淋漓地大笑:“你给的药剂实在是太有效了,我觉得自己现在无所不能!”
对方慢悠悠地回答:“你的融合性很好。既然认过了货,接下来就谈真正的合作吧。”
说到这个,芬克微微收敛了兴奋,谨慎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吗?我们现在信仰的不是神,而是一个怪物。”
那人从容地开口:“我没有骗你的必要。祂会吞噬你们的骨与血,让你们坠入黑雾,一切都是阴谋。而在加入我们后,你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无论是足以杀死神明的力量,还是一个崭新的教会,一切都会是你的。”
芬克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干涩:“那我要付出什么呢?身体、灵魂,还是一切?”
“别这么紧张,我们仅有一个要求。如果你在黑雾中选择盟友,必须优先考虑手艺人。”
芬克不假思索地拒绝:“我不可能在黑雾中寻找盟友的。”
对方像是笑了一下:“如果你不寻找盟友就算了。如果你寻找,必须是手艺人,这样如何?”
“我知道了。”
芬克踌躇了一下,点头答应下来。这话既无束缚力,他也不可能投奔黑暗。就算使用了对方提供的药品,芬克仅仅是打算做几次短程交易而已。
见他点头,那人从袖子里取出一管新的药剂:“我为你带来了试验品。你可以先试试它的力量,但是记住了,要躲开那个怪物使用。”
芬克眉头紧拧:“我就是为了杀掉伪神才跟你们合作,你却不让我对上祂?”
“你现在才用了两管药,怎么可能和神明比肩。别担心,只要你答应和我们合作,迟早会成功的。”
那样不就是要被对方钳制在掌心里了吗?
芬克心里思索着,接过那管药剂。他已经亲身体验过一次药剂的效力,大大提高了他的身体素质。唯一的问题就在于和教会力量相冲突。使用药剂的力量就无法使用祭司的力量。不过没关系,后者属于那个伪神,他也不在乎。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真正的、仁爱的主归来。如今的伪神根本不值得信奉!为此,哪怕付出一切都无所谓。
芬克咬紧牙关,仰头将药剂喝了下去。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他忍不住发出痛苦的低吼。浑身肌肉颤动,骨骼发出生长的脆响。
“啊啊啊……”
力量,无比强大的力量从身体内涌了出来。芬克吞了口口水,喉中忍不住升起饥渴。他想要撕裂什么,沐浴在猩红的鲜血中。他勉强压制下这种欲望,随便试着跳了一下,身体轻盈得不可思议。
主教的眼中染上了兴奋。合作者满意点头:“看来你已经体会到好处了。只要拥有这力量,你可以轻松解决那些碍事的人。”
芬克用力握拳,神情无比兴奋:“我知道了,你们接下来想做什么?”
“很高兴你没有拿到东西就翻脸,这让我觉得我们可以有更多的合作。这管药剂做了变异处理,你可以依靠自己的血来感染更多的生物,将其变成自己的同类。不过,这样做会让你变得虚弱,记得小心些。而拿到这些生物的样本,就是我们的委托。”
“我不会对圣城的居民出手的。”
“你只需要拿动物做实验就行。”
出乎意料的是,对方答应得很轻松。
芬克将信将疑地看了一眼,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他不是一个愚笨的人,心思辗转顿时有了想法:“你们还准备了什么?”
“我们什么都没准备。”
芬克语气古怪:“那你可真是个大好人。”
对方挑了挑眉:“好人?不,我可不是好人。我是为了……”
“向使我诞生者复仇而已。”
这样说着,他笑了。
从兜帽下方露出一只猩红的眼睛,周围环绕荆棘般的纹路,好似孕育着邪恶与血腥。
诡异,强大而危险。
第356章 教会分裂
路灯像是接触不良似的忽明忽灭, 勉强照亮了这片狭小的道路。
随着几个影子闪过,路灯的光彻底暗了下去。惊慌失措的喊叫、痛苦的呻口今和令人毛骨悚然的撕扯声回荡。在灯光重新亮起来的时候,地面只剩下一滩鲜红的血迹。
周围住宅内的居民这才小心翼翼探出头来, 观察起外面的情况。圣职者巡逻队姗姗来迟,封锁了现场。他们满面疲惫地进行登记、询问居民, 将这件事记录在册。
一位居民谨慎问道:“圣职者大人,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只要遵守秩序,不给陌生人开门, 不会有什么事情的。这里是教会的领地,又有贵族们守护, 你们很安全。”
血脉者匆匆做完笔录,安抚几句后就赶向了下一户。听他这么说的居民心里却没底。教会的信誉早已沉底, 要是真像对方说得那么轻松, 还需要这么多人来封锁现场吗?
在陆陆续续出现过几次类似事件后, 传言甚嚣尘上。
据说教会惹恼了神明, 已被其抛弃。如今的神明不过是个伪神,这些人的离奇死亡便是预兆。唯有信奉真神,才能摆脱清算,重新获得神明的眷顾。
无数情报汇聚到教会中, 被判定为重要事件,由主教们定夺。
负责翻阅文书的主教汇报:“最近, 在圣城周围出现了几件失踪案。现场有大量血迹, 没有看到尸体。”
“估计是又有人自杀后, 尸体被偷走了吧,这在现在一点都不稀奇。”
“不一样。根据我们的判断, 现场有搏斗的痕迹。受害者应该是个血脉者。”
事关血脉者,还是需要仔细调查一番的。主教们讨论一阵, 做出了选择。
“就由罗科去做。”
罗科主教起身:“我必然不负众望。”
芬克道:“我也去,审判异端本就是我负责的范围。在这种情况下,这件事是对教会对严重挑衅。我可不想再多几个模仿者出来,给我添麻烦。”
出乎意料的是,有人在所有人之前开口了:“我赞同芬克主教的观点,他很适合这次出行。”
说话的人咳嗽一声,语气温吞祥和。既便在所有主教中,拜伦也是一个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主教。平时是一位老好人,基本上不会主动开口。众人对其的印象一向是普通而软弱,他这次突然开口,着实让众人有些吃惊。
拜伦仍旧慢吞吞的:“芬克主教,这次离开后,希望你能带回满意的结果。无论是对教会,还是对自己。”
众人从这句话中品出味来了。拜伦主教负责的是养济院。教会救助的老弱病残都会送到养济院中。芬克出手很凶,每次都会给其增加许多负担。加上这段时间来的情绪冲突,这是在隐晦提醒对方呢。
芬克觉出味来,暗自磨了磨牙。看在对方支持自己的份上假笑道:“既然拜伦主教这么说了,我一定谨言慎行,圆满地完成这次任务。”
其他主教点了点头,简单商量了一下其他事情,就此宣布会议结束。
……
黑夜笼罩了一切。
由于前几天发生了案件,这附近的民居门窗紧闭,没有任何出来的迹象。这刚好方便了调查。
罗科检查了一下现场,已经不剩多少残余了。他啧了一声:“麻烦,看来还是需要启动仪式。”
芬克皱了皱眉头:“一个失踪案而已,是不是有点大材小用了。”
“这件事发生在圣城附近,已对居民的安全造成了严重危险。既然我们来了,绝不能让凶手跑掉。如果有什么事情,我一力担着便是。”
罗科的态度十分坚决。见此,芬克只得顺从。他们快速摆好了材料,象征洁净的多翼兽羽毛、美丽灿烂的银雨花花瓣,以及两滴虔诚信徒的血。
两人割破手指,同时流出一滴血。
血液滴入仪式中,犹如沸水滴入油锅。众多材料直接炸开,滚滚黑烟冲向云霄。在黑烟的掩护下,两把武器碰撞在一起,发出了铿锵碰撞声。
“你果然是叛徒!芬克,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对得起这些信徒的信任吗!?””
罗科怒斥道。幸好有神明的提醒,他才能提前做好准备。对方明显是奔着杀人而来的,如果没有防备,恐怕这一下就能要了他的命。
芬克有些惊讶,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能反应过来。他喘着气,脸上露出病态的笑容。举起双手,满目狂热。
““我当然对得起。我再也不会受你们的拘束了。教会必将强大起来,我们会杀死伪神,拯救我主!”
有什么东西响了起来。那是芬克提前准备好的陷阱。黑影从中蹿出,向罗科逼近,迫使后者不得不后退。
在其背后,一个个信徒——尽管他们现在很难这么称呼了。
这些袭击者四肢着地,皮肤表面长出鲜红花纹。犹如荆棘缠绕,又似蔷薇回旋。肌肉鼓胀,皮肤呈现出难以想象的硬度。犹如野兽一般成群结队,向圣职者发出低沉的咆哮。
在这些怪物中,罗科看到了一些熟悉的脸。他面色阴沉:“失踪案的凶手原来是你!”
“别误会,我只解决了最开始的几个,让他们将加入了我。剩下的都是这些孩子自己做的。”
“看到了吗?这就是我现在的力量,只要我想,就能随时创造出强大忠诚的军团。在他们面前,你——还有现在的教会,完全不堪一击!伪神早就该死,你们这些废物不求改变,也会走向会毁灭!”
芬克挥动手臂,怪物们咆哮着冲了上来。他沉醉于自己的力量,将合作者的吩咐完全抛之脑后。
看到这一幕,罗科不退不避,眼中闪过一缕寒芒。
“我本以为对你还能抱有一份期待,看来你早已堕落。真令人失望,芬克。既已如此,你应该对接下来的事情有所觉悟了吧。”
训练有素的巡逻队破窗而出,转眼将他们团团围住。芬克脸色巨变,没想到竟会发生这种事。
他面色阴沉:“你是怎么知道的?”
罗科笑而不语,心里默默道,自然是我主的庇护
将时间拉回之前。
不知为何,从会议结束后,罗科心中有些不安。圣职者有神明眷顾,预感通常很准。这让主教心头蒙上了一层阴霾。在与同僚告别后,罗科步伐匆匆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尽管出了这么多事,他还是保有数十年培养的习惯,在睡前必做祷告。而在这次祷告时,他的意识沉沉浮浮,半梦半醒间进入了鲜花盛开之地。
银发神明站在水边,静静地注视着他。罗科睁大眼睛,心中一阵狂喜。他下意识想要下跪。一股柔和的力量托起他,新神淡淡道:“不用下跪。”
“我明白的,这都是您的旨意。”
不知道罗科脑补了什么,脸上神情愈发狂热。人是会自己说服的生物。只要给予一丝恩惠,他们就会脑补成一场大戏。
迦南试着解释,而无论祂说什么,对方只有“神明居然和我说了这么多话,我真是太感动了”和“我理解您有苦衷”两种表情,且回答得愈发恭顺认真。
银发神祇:“……”
你很难叫醒一个装睡的人,也很难叫醒一个狂信徒。
祂索性放弃了继续劝说,将话题转回了重点:“芬克背叛了。”
罗科还没来得及喜悦,就听到这个消息。他睁大眼睛,猛然醒悟。
“我明白了,这一切都在您的计划之中。我一定不会放过那个背叛者,让所有人知道他的真面目!”
“……”
具体有些出入,不过意会到就好。神祇无声叹了口气,又道:“拜伦也背叛了。”
“怪不得他今天这么反常,原来是两个人私下勾结。一切都逃不过您的眼睛,我主啊,您知晓一切真实…”
滔滔不绝的祷词行云流水。许久没有得到神明回应的主教恨不得将心掏出来放在对方面前。银发神明不得不制止了他,丢下一句“不要告诉其他人,这是我说的。”便直接将其送了出去。
罗科睁开眼,发现自己自己仍跪在神像前。他满目狂热,尽是喜悦。神明单独给自己下达了旨意,告诫自己危险所在。这难道还不算是恩宠的象征?
那些人错了、都错了。
神明从未离开!
他恨不得立刻将这件事告知所有人,但迫于神明的要求,只能将这件事按在心底。按照对方说的行动起来。
一方面,罗科通知了教会,派遣可靠的人埋伏,另一方面,他委托几个交好的主教跟踪拜伦。一旦对方有任何可疑举动,就能进行抓捕。
这些安排起了对应的作用。罗科无比庆幸,幸好自己听了神明的话,才能躲开对方的背刺。
在早有准备的圣职者面前,这场仓促的偷袭很快被解决了。芬克又恨又怒,罗科则耸了耸肩:“别担心,你不是一个人,很快就有人陪你了。”
主教深感羞耻。目光着火似的印在对方身上,极其具有威慑力。
芬克愣了一下,便听到刺耳的尖啸。
圣城外的另一侧,黑影飞过天空,却被一张大网拦住。逃跑者空中刹车,冷哼一声:“都出来吧,不用这么躲躲闪闪的。”
“没想到你会做出这种决定,拜伦。”
几个身影出现在空中。看着昔日同僚,圣职者们眼底满是失望。长出双翅的拜伦漂浮在空中,露出狰狞笑容,眼底尽是疯狂。
“都是你们的错。都看不起我,我可是堂堂教会主教,一个个把我当做泥捏的一样。我要让你们全部付出代价!哈哈、我要让你们全部付出代价!”
与芬克一样,他的半身缠绕着红纹。其深深扎入体内,硕大羽翼拍打,卷起阵阵狂风。如果没有警示,教会肯定对此措手不及。但现在,他们提前做好了准备。解决这件事就变得轻而易举。
……
躲在暗处的某人脸色微微一变,暗骂“蠢货!”,立刻抢先离开了。他腰间的破旧腰带散发出微弱的气息,身影一遁千里,转瞬跨越了漫长的距离。
这无疑是个聪明的决定,可惜还是慢了一步。
一点光辉刺破云端,随之是如柱的烈日。圣洁气息从神国内倾泻而出,直直投在了他身上。
刹那间,隐匿者的所有行动被禁锢。箭如流星而至,松开琴弦时便注定了其命中的结局。被射击者闷哼一声,咬牙继续奔逃。
兜帽被树枝挑开,露出一张虚弱的脸。半张脸上长满了扭曲的红色纹路,好似蜘蛛覆盖。这些纹路与皮肉纠缠在一起,如活物般跳动。而细看轮廓,居然与奥雷乌斯有几分相似。
他神情扭曲地忍耐下疼痛,脚下速度更加快了几分。右臂直接被这一箭彻底粉碎,血从伤口中流出,显得十分触目惊心。
饶是身受重伤,背后人仍在第一时间远遁。这无疑是个很聪明的决定,在逃出生成范围后,他就成了融入海中的水,气息融化在了无数人中。在失去信仰之线后,迦南的确很难定位到他。
但在这里的不只有一个马甲。
猎犬的低吼从远处传来,它们嗅到了猎物灵魂的味道,变得躁动不安。玛格丽塔拍了拍对方的脑袋,直到逃跑者自投罗网。后者停下脚步,神色难看地盯着靠近的猎犬。
提灯光辉柔柔,映出一张可爱的小脸,在他眼中却恐怖如魔鬼。女孩歪着头看了许久,松开了左手。黑袍玩偶迎风而涨,发出低沉的笑声。
“你想不想做个交易?”
诡异的声音从面具下传出,天平横在两人间,闪烁着可怖的光辉。
“你想用什么…交换你自己?”
……
消息一个个传入圣堂。在早有准备的情况下,这些事算不上火乍弹,却仍让所有人的表情一点点难看起来。又一个圣职者匆匆跑进来,带来了新的噩耗。
“不好了,主教大人。教会里的很多人突然发生了异变,变成了怪物,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主教们面面相觑,大主教突然想起了什么:“桑托呢?快去把他叫过来!”
一个圣职者匆匆离开,半晌,他脸色苍白地回来了。
“主教大人,桑托主教的房间里没有人,只有一封信。”
众人心中升起极为不妙的想法。在看到那封信后,几个主教再也支撑不住,缓缓坐在了地上。信纸飘落在地,隐约露出几行字。距离较近的人看到这上面的内容,脸色同样变得苍白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低声问:“主教大人,我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
主教们苦笑一声,眼中一片苦涩。他们心中甚至有些迷茫。无形的巨手推动他们向前,将所有坚持摧毁殆尽,只剩下他们还在废墟中坚持,企图依靠一己之力重建往日的辉煌。
周围的圣职者们神情无措,谁都不知道接下来还会面对什么。他们心中的信仰摇摇欲坠,主教们深深吸了一口气,哑声道。
“无论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们都必须履行教会的宗旨。一方面弘扬我主的威严,另一边尽可能维护普通人的秩序。”
“直到最后一秒为止,绝不背叛我等的信仰。”
烛火盈盈摇晃,其余人郑重开口:“直到最后一秒为止,绝不背叛我等的信仰。”
尽管教会竭尽全力想要挽回残局,事情却没有按照他们的想法发展。
桑托不仅自己离开,还带走了一部分赞同他的人。
这群人以逃出来的桑托为首,认可新教的定义,选择回应号召去往南部。在加入新教后,现任教皇声称接受了神明旨意,代行神旨,将位置让渡给桑托,自愿成为幕后。这位主教摇身一变,成为了无上恩宠的享有者。
这一天,新城天气晴朗。
桑托一步步走上高台,耳边响起万众高呼。
他头戴教皇的冠冕,身覆深蓝长袍,点缀简洁银链。
他有一瞬间恍惚,从未想到自己会站在这个地方,俯瞰脚下的众生。
但这一切又显得如此顺理成章,从毒药出现在面前起,他就隐约知道自己做出了选择。
我主啊,您也会做出选择吗?
不,您已经做出了选择。
桑托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声音随之传遍了广场,进而通过设备,传遍了每个正在聆听的人耳中。
这在新教历史中被称为是荣耀的开端。
从这一刻起,选择放弃世俗权力,成为单纯的信仰象征。他们不再信仰神明,转而将人类本身的美德视为荣耀。
而在北部,如今的圣城已不复曾经的灿烂辉煌,认定寥落。留在这里的多是老迈的圣职者们。教会对他们看来说,既是信仰,也是家园。主教们跪在圣堂中,合眸默默地祷告。
在他周围,那些留在这里的血脉者安静祷告,充满神圣与肃穆。
就算所处的环境改变,心中的信仰仍旧坚定不移。生活在这里的人均是做好了以身殉教的准备。倘若教会倒下,他们便是第一批殉葬者。
罗科混在他们中,态度最为严谨虔诚。与其他人不同,他深深坚信神明的存在,在潜移默化中,只是由于其要求,才一直呆在这里。
坚守原有的信仰,宁可步入死亡也不放弃。
剩下的人则是另一部分信徒,他们怀揣虔诚的理想,走上了愤怒与憎恶的道路,选择投身于黑雾。
身上的白色祭司服化为红色,锋利的刀取代了救赎的手。他们认为如今的神明已经堕落了,只有杀死对方才能换回原来的万事万能之主。
身穿红色祭司衣袍的信徒们沉默不语,唯有眼瞳如黑暗中的火焰般熊熊燃烧,足以烧光所有拦路者。
看着面前的信徒们,黑袍人笑得肆无忌惮:“手艺人欢迎各位的加入,我们的目标相同,命运相连。你们可以在这里获得所有想要的东西,最终斩杀邪、神,迎回信仰。”
倘若梅森在这里,就会发现这个黑袍人与他之前抓获的那个十分相似,身上同样布满了诡秘的红纹。
信仰是一种毒。
他们曾可以为神明奉献所有,如今亦可以凭此身化为烛火,将其彻底焚烧成灰烬。为此,哪怕与地狱里的恶魔做交易,信徒们在所不惜。
在对方的邀请下,红袍信徒们纷纷上前,金色酒杯中盛满了殷红液体,如血如酒。仔细观察则会发现其中每一滴都由无数细小符文凝结而出,显得无比诡异。而饮酒者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皮肤表面长出密密麻麻的纹路。
信徒们身体抽搐,其中一些永远地倒了下去。剩下的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发出可怕的低吼。他们的神情极度扭曲。肌肉则开始不断膨胀,反射着石头似的光泽。
当最后一个红袍信徒饮尽杯中液体,在场的人全部转化成了一种怪异生物。他们惊讶地观察彼此,感受到体内涌动的强大力量,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其中一个人大喊:“杀死伪神,迎回我主!”
剩下的人目露狂热,同时高呼:“杀死伪神,迎回我主!”
——至此。
教会彻底分裂成三个部分。
以南部为中心的新教,以北部为中心的旧教和流窜于其间的叛教。
大量信徒们随之分裂,更多的则被贵族协会趁机收容,扩大了领地的权力。
以此为节点,人类真正进入了此后千年的开端,进入了一段历史上最黑暗、最波澜壮阔与最耀眼的时代。
第357章 我所留恋的
帕廷顿今日是晴天。
夜晚的云层稀薄, 露出清浅的月光。如面纱般垂落于建筑之上,为其蒙上了一层朦胧的影子。
每当路灯亮起,罗家族的巡逻队便会履行职责, 对家族驻地进行巡逻。
“那边好像有声音。”
随着第一个人出声,剩下的人也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不知从何时起, 风停止了吹动, 周围安静得犹如坟墓。
他们转过路口,正对上一双嫣红的眼眸。对方静静地看着他们, 恍若自己才是这方土地的主人。
她身穿繁复裙装,手持精致提灯, 身体呈现半透明状,一看便非人类。立刻有人准备发射信号弹, 却被一只冰冷的手按了下来。
那只手没有人类的触感。仅仅是一团模糊的形状, 这个认知让被碰触者汗毛直立, 下意识转身给了对方一拳。而当他转过头来, 背后已空无一物。
“我没有敌意。”
又轻又软的声音响了起来。尽管对方这么说,所有人还是不约而同举起了武器,对其报以最大程度的警戒。
就在双方即将引爆冲突的时候,红发青年从屋顶上跳了下来, 出声制止了他们。
“她是来找我的,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巡逻队们犹豫了一下, 放下手中的武器。淡淡的血腥味传来, 他们这才发现女孩脚下踩着一个人。后者低垂着头, 生死不明。
看到奥雷乌斯以后,女孩露出欣喜的表情:“奥雷乌斯哥哥。”
红发青年摸了摸她的头发, 语气十分温和:“辛苦你了,玛格丽塔。这就是你带回来的人吗。”
“是的, 他身上有奇怪的味道。”
“我知道了,跟我来吧。”
红发青年弯腰扛起那个人,带着女孩离开了他们面前。
直到他们消失在面前,巡逻队的众人才开始窃窃私语,猜测起对方的身份。只有一个人始终没说话,沉默地盯着黑暗。身旁人捅了捅他。
“你怎么了?”
直到这时,他们才发现对方瞳孔放大,浑身冷汗,显然是受到了极大惊吓。
顺着视线看去,路灯的光线在黑暗中晃动。仔细分辨后,巡逻队才发现那并不是黑暗,而是眼睛散发的微光。
成群结队的巨大猎犬慢慢后退,将自己隐匿在黑暗中,最后消失不见了。直到它们彻底离开,所有人才猛然喘了口气,惊觉自己刚刚差点窒息。
“那些人中有一个不对劲,需要我处理一下吗。”
“拜托你了。”
女孩转身走向黑暗。奥雷乌斯的目光则落在了昏迷的人身上。
“别装了,你早就醒了吧。”
躺在地上的人沉默了好一阵,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睛。
红发青年轻轻地笑了一下,伸手拍拍对方的脑袋,态度像是对待宠物一样。斗篷人因此露出了矛盾的表情。理智的一面在抗拒,感性的一面却在追随。他情不自禁地想要得到对方的认可,想要臣服于对方脚边。对组织的忠诚与来自血脉中的束缚互相冲突。红发青年挑了挑眉割破了自己的手指。散发出异常芬芳的血液滴出,瞬间融化了斗篷人的抵抗意志。他颤抖着将嘴唇贴上去,像是濒死的植物渴求阳光一样吸吮着伤口
“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红发青年的声音没什么波动,却令对方直接跪在了地上。在看到对方的第一眼,奥雷乌斯就发现这个人身上有着他血液的味道。
强大的压力让斗篷人的心脏疯狂跳动。君王的震怒高于一切,本能先于理智行动,迫使他如竹筒倒豆子般说出了所有东西。
“…我们是手艺人以您的鲜血为原料做出的实验品。我的代号是112号,强化了速度和隐匿能力,因此被派来深入人类地域执行任务。我的任务是扰乱教会的活动,尽可能诱惑主教们堕落。除此之外,教会还用您的鲜血制作了一批药剂,我需要在人类身上测试效果并汇报。”
“你们的胆子倒是很大,连我的血都敢下手。”
奥雷乌斯冷笑一声,眼底显出几分尖锐。斗篷人的冷汗刷一下下来了,他额头贴地,战战兢兢不敢回应。
“还有什么全都说出来吧。你是怎么和其他人取得联系的,手艺人现在的情况,还有黑雾里如今怎么样了。”
“我也不太了解其他情况。由于黑雾主宰的追击,我们现在和上层的联系全都是通过单线。此外,手艺人也没有给我们过多的信息。”
斗篷人犹豫了一下,放低了声音。
“我怀疑他们是故意的。”
他原先觉得寻常,现在看到奥雷乌斯才惊觉,手艺人或许早就猜到血液制品的弊端了,因此才不告诉他们太多事情。
“你现在能联系上多少同伴?”
112号比了个数:“只多不少。就算存在这么大的漏洞,手艺人也不会放过如此好用的药剂的。”
毕竟奥雷乌斯只有一个,只要避开他,这种药剂能够快速制造出大量强化者。在梅森曾经看到的未来中,亦有这一条选项。
通过血控制所有人类,借以达成完美的结局。
红发青年啧了一声:“怪不得祂这段时间这么安静,原来是去和手艺人狗咬狗了。你先回去,到时候这么做……”
……
神座之上,今日亦是如落雪般的寂静。信仰之线如雪崩般纷纷断裂。银发青年侧耳聆听,虔诚声音尽数化为怨恨,进而成为神孽的饵食。
淡薄身影立于神座下,仰头望着那个身影,发出轻微的叹息。
“老实说,我不懂你为什么这么做。但如果是你的话,肯定有理由的吧。”
“人类不能依靠神而活着,这就是我的道路。”
神座上的人回答。
“若他们执意留在襁褓中,我就撕碎温暖的假象,铲平诱惑的房屋,逼迫他们去直面未来的风暴。直到跌跌撞撞成长,直到能够面对一切困难与危机,这就是我的道路。”
“你呀你”
金发骑士一时找不到该如何评价,半晌,他只得无奈道:“你一定会被痛恨的。执意唤醒沉睡的人,反而会被当成罪魁祸首。尽管有些人渴望清醒,但更多的人只要活在梦里就够了。一直以来,诸神致力于成为人类的保护伞,他们已经习惯了栖息于此,任何想要破坏这把伞的人,包括神明自己——”
“都会是他们的敌人。”
信仰是一种毒。
对神明来说是,对人类来说更是。
金发骑士担忧地看着对方,即便他现在仅仅是一道虚弱不已的灵魂,仍旧拼着消耗出现在这里,想要提醒对方。而迦南轻轻摇头,语气仍旧平静。
“没关系,克里斯汀,这样最好不过。”
“我说过很多谎言,唯有一件事是真实。我的确发自内心爱着人类,是最坚定不过的人类主义者。为此,我会永远诅咒他们。诅咒人类必须脱离诸神的怀抱,变得强大无畏、足以迎接风雨。”
祂抬起手来,对着虚空轻轻一点,将力量与诅咒一同收回。在各地行动的人造人们停顿了一下,体内白水晶处理污染的速率极速上升,最终停留在了一个危险的数值上。
机械师快步走进仓库,她的双眸莹莹亮起,与所有已经装配完毕的人造人进行调配。
伪神!伪神!伪神!!
人类的恶意顺着信仰之线涌入身体,神孽吸吮着养分,欢欣鼓舞地陷入沉睡。
遥远的某处,怪物之主回首,眯眸望向某个地方。祂的目光与某个存在相撞。隐含着打量与审视。
尽管对方似乎在搞点什么小动作,但气息不降反升,犹如一只盘踞的凶兽,正在等待着入侵者主动送到口中。
这不是一个容易解决的对手,对方的能力很克制祂。人类的神明之路虽然是苟延残喘,但不得不说,其这也是什么当初第一时间赶到的原因。可惜那个人类以身作饵,还是让祂浅输一招。不过,只要找到传送门,这个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祂收回目光,继续向黑雾深处走去。云母护卫于其身后,触须随着雾气轻柔晃动,恍若从深海中浮出的水藻。祂发出轻柔而广阔的音频,覆盖了面前的整片大地。怪物之主聆听着祂的鸣声,不急不缓。
“找到了吗,那就去吧。”
云母低头,待怪物之主坐上自己,才兴奋地游向目的地。
远在它处的骸骨大君喟叹一声,放弃了继续掩护。用于遮掩的气息淡去,传送门所在的位置立刻暴露无遗。怪物之主锁定了目标。祂向前迈了一步,身影随之散为飘茫的雾气,融入了无处不在的黑雾中。
在身上的气息消失时,传送门本体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它的狼狈逃窜到了尽头,剩下的只有死亡。
放眼望去,四周尽是茫茫雾气。当怪物之主的身影出现在面前时,传送门本体立刻感到了莫大的压力。黑雾驱使着它臣服,后者在心里惨笑一声,居然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往何方。
如果这就是自己的结局,未免有些过于寂寞了。传送门本体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想法。明明是早就料到的事情,现在的它却又开始留恋。
如今,它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但在死前,它必须实现自己对骸骨大君许下的约定。
它的实力比所有复制品更强,因此探索的进度最深。即便那个复制品融合了双蛇之神的神格,在这方面也无法与它比拟。前者力量更偏向于阴影属性,无法去往那么深的地方。
但是,如果有引导就不一样了。
这是传送门本体为怪物之主精心准备的大礼,也是选定实现契约的人。现在它只能盼望那个复制品争气点,千万不要输在这里。
“既然你想要进去——那你们就一起进去吧!”
低沉的咆哮从门内涌出,化为呼啸的黑雾。它们犹如簇拥君王般环绕着怪物之主,与另一种虚幻的力量相抗衡。
传送门本体彻底崩坏,从中升起一把银亮的钥匙。这把钥匙一出现,立刻与冥冥之中的特殊存在相呼应。
黑雾深处中本没有光辉。但在这个瞬间,日光与月光同时突破了天屏。
布满鳞甲的曜日与眼瞳般的月亮感知到什么,同时转向那一面。淡薄的光辉倾泻而下,投射在了银钥匙上。
在其上空,徐徐打开了一扇闪着银辉的门。月光与日光交错成薄纱,编织出门柱的形状。门扉若隐若现,好似不存在于此地。
“日月同辉,神祇为证,敬启世界之门。”
怪物之主握住银钥匙,将其插入门锁,旋转打开。
门内闪烁着苍白的光辉,编织成薄暮似的纱。怪物之主穿过这片纱幔,身上的雾气随之拂去,露出一张年轻的脸。
“现在该到你派上用场了。”
祂的手中突然出现了一支树枝,叶片指向某处,怪物之主跟随指引前进,视门内的黑暗如无物。
而在门打开的一瞬间,无论是手艺人还是世界各处的传送门复制品纷纷破碎,正在帕庭顿的传送门一阵刺痒。
当然,污染物是不会有这种感觉的,那是类似于人类的描述。
有什么要来了、有什么被打开了,看守它就是我的职责,现在门被打开了
数以百计的念头在传送门脑海中纷乱闪过,电流似的乱窜。传送门用最后一丝理智将自己传送到无人荒野。虚幻的大门凭空出现,如蛇般蜕变出更加幽邃的色泽。
组成门板的黑曜石大门一点点融化,又被蹿动的鲜红纹路死死固定,在一呼一吸间不断扭动。但突如其来的力量太过庞大,以至于突破了传送门的控制极限。空中展开大门的幻影,门扉紧闭,吸引了周围所有血脉者的注意力。
“差点来晚了。”
好在这地方离帕庭顿不远,奥雷乌斯才能第一时间赶过来。他割开手腕,血融入门中,协助传送门压制下狂飙的力量。
本体已死,残存的权柄自然流入了最后一个幸存者的身体内。传送门浑身颤抖,门扉中央浮现出一把银色的钥匙。
“奥雷乌斯大人,有人正在进入门的深处。”
传送门声音急促,门扉上的花纹一道道亮起,化成了锁链的形状。
“钥匙、他拿到了钥匙。我们得阻止他,不能让他过去!否则的话、否则的话——”
传送门的声音猛然拔高,无数知识随着晋升涌入它的头脑,让其本能明白了许多东西。门存在的意义、门后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它接下来要怎么做。还有来自本体的托付,其中包括接下来会面临什么。而这些东西通过血液联系汇入主人那一边,让青年也明白了要怎么做。
它按捺下心头的不安,为今之计只有尽可能为对方提供情报,让对方来解决这件事了。
“别急,你现在能把那扇门打开吗?”
“我可以试试。”
黑曜石大门缓缓开启,露出一条细缝。开门速度极慢,仿佛有千钧之重。而门后还有无穷门扉,层层叠叠覆盖在一起,更衬得其后事物模糊不清,只能隐约窥见变换的光晕。
传送门撑住一口气,将意识下沉到最深处。这里是门的世界,数以千万计的门扉矗立于各处,或真实或虚幻,等待着有缘人敲响。
已有人提前为它带了路,银钥匙散发出朦胧的光辉,指引着它绕过危险,找到尽头的门。
在深邃晦暗的最深处树立着一扇门扉。在门后,赫然是一副崭新的天地。
十颗巨大的星辰漂浮在空中,散发出属于正神的气息。灿烂夺目的光辉与滚滚黑雾对峙,立于场地中央的人听到声音后转过头来,望向闯进来的红发青年。
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撞入眼中,让后者动作为之一顿。怪物之主勾起嘴角,微笑道:“你看起来很怀念自己真正的样子,外来者。”
“……”
红发青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应也没有答话。没有贸然上前的意思。怪物之主挑起眉梢,明明距离上次见面只过了一小段时间,祂却能感觉到对方已经完全不同了。
人类的变化就是这么大,数百年对怪物之主来说不过弹指之间,而只是一两年时间,对方就已经敢和他对视了。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所以怪物之主决定粉碎它。
预感到祂要做的事情,红发青年向后一步。身后的光纱通向天际,引来一缕气息。
“别搞错了,你的敌人是我。”
银发神祇步步走来,目光落在怪物之主身上。当他步入这片空地后,高大城墙以其为中心拔地而起,怪物之主脚下出现无数狰狞恐怖的野兽,而在对方脚下则出现了成群结队的人类。信仰之线黯淡闪烁,剩余的人也因为不安而仓皇失色,畏缩不前。
数千个声音同时咆哮,敲响激动人心的战鼓。一个个身影出现在最高层的圆座上,幻象们或是点头赞许,或是呐喊助威。而位于最高层的十二个座位上依次出现身影,除了两个空缺外,剩下的皆与天空中的星辰相对。
更准确地说,那不是星辰,而是高悬的神国。
怪物之主冷哼一声,显然非常讨厌这些高高在上的神明。但即便是祂,也必须遵守门内的规则。
古老的众神以信仰之线为赌注,操控进入赛场的幻影作战。
赢者得以攀登更高,输者滞留原地。唯有最强者才有资格踏上巅峰,取下安置于顶座的珍贵宝物。这便是众神竞场。
怪物之主掌控世间黑雾源头,所有怪物因其而生,就连血脉者都无法与之抗衡。在与其对峙的刹那便会因为体内污染失控而死。但凡接受污染恩赐的,皆为其臣属。
而刚刚经过教会分裂的迦南则落在了下风,不得不说,这是对祂最不利的对战方式。
银发神祇脸上神情毫无改变。祂抬了抬手,岌岌可危的信仰之线随之散去。紧接着,神祇步下高台,亲身下场。
璀璨神光淡去,露出新神的真正面容。
独自面对那巨大的浪潮,渺小如被即将被滚滚车轮碾碎的蝼蚁。抛弃神祇身份,只作为自己而战,一人可抵千军万马。
怪物之主的目光透过那双眼睛,与其背后隐藏的人对视。
“真可悲啊,居然不敢真身与我对战,你还是那么胆小。”
梅森神情不变,他意识一动,银发青年迈步向前,默然对上了怪物之主的大君。祂伸出手,从虚空中抽出长弓,弦上自动出现箭矢,如银月射入怪物群中,刹那间引爆了巨大的气浪。
怪物之主眯起眼睛,不想在祂身上继续浪费时间,毕竟真的要打起来,祂们估计要很久才能分出胜负。巨大的空间内风起云涌,万千透明的触肢从天而降,如柱子般洞穿了地面。
云母冉冉升起,这只巨大的怪物居然将整座众神竞场笼罩在触须下,迦南避开袭击,毫不犹豫地展开反击。箭雨如瀑洗礼全场,云母用触须将怪物之主保护得密不透风,直到硝烟散去,后者依旧毫发无伤。
就在这时,一抹寒光闪过,触须应声而断。云母甚至来不及感知到疼痛,断裂的触须便融化在了空中。
顺着那条光纱,另一位客人已经到场。娇小可爱的身影出现在云母面前,后者从她身上感知到了巨大的威胁。这种感觉甚至超过了以往任何一个敌人,连骸骨大君都有所不及。
而女孩的目光落在了云母身上,喟叹如怜悯。
“你身上的灵魂很痛苦,让我来帮你解脱吧。”
她手中亮起,所过之地如初雪消融。云母身上的狰狞人面如油脂般融化,尽数投入灯中,化为熊熊烛火。
云母发出震怒的鸣声。圈圈涟漪扩散,粗长的触肢抽向女孩,冲势中途中断,以与体型截然不同的灵巧躲过了劈砍。黑袍玩偶发出可怖的笑声,手中镰刀反射寒光。苍白面具上滴落猩红颜料,如血般扩散到整个面具。
双方展开了激烈的交战,战局一时有些焦灼。两个马甲不受怪物之主最擅长的污染影响,而他们也没办击败怪物之主。
无人注意到,众神竞场外的某处微微一亮。传送门循着本体留下的指引,带领红发青年率先来到了更深处。
想要深入这里,第一关便是通过众神竞场,银钥匙便是入场资格。拥有银钥匙的人互相厮杀,直到登顶。
但还有另一种方式,正神们为自己的继任者设置了一条便道。传送门敏锐地发现了这条道路,当机立断抄了小路。
半透明的蝴蝶翩跹飞舞,通过同源的感知,引领对方步过无垠的黑暗。
正神们的力量弥漫在空气中,与之相互呼应。无形的道路直直通往最深处。黯淡黑雾飘浮涌动,好在小路没有分岔,倒也不怕迷路。
渐渐的,周围雾气散去,化为最纯粹的黑。万籁俱寂间,细微撞响的声音恍若从远古传来,低沉而清晰。红发青年强化了眼睛,终于看清了上方的东西。
无数条巨大的锁链相互交错,横列于头顶。它们不知是由什么打造出来的,样式古怪,犹如群蛇缠绕在一起,蜿蜒伸向远处。其规模足以让人的巨物恐惧症发作,任何个体在其面前都显得极度渺小。宛如高高在上的神明,俯瞰着渺小的世间。更令人无法想象这些锁链的作用。
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意志、存在与自我。奥雷乌斯走在其中,不由有种身处寂静岭的恐怖感。在他的感知中,这里没有任何活物,唯有前方的蝴蝶艰难前行,循着正神们的气息引路。
不知走了多久,蝴蝶终于停了下来,贴在了前方的墙壁上。红发青年伸手摸了摸,才发现这并不是墙壁,而是锁链的一部分。更令人惊讶的是其上居然有他熟悉的气息。
苍茫、浩瀚、生机勃勃。
与这深渊般的气氛毫不相符,属于上一个时代的世界树的气息。
他在脑海中仔细构造,倘若将其颜色和形态略加改变,不就是树根的模样吗?
这里?如此多的锁链究竟是用来封锁什么的?似乎还不是一时完成,而是施加了多重封印。还有十二正神,祂们在这件事中又起了什么作用?
奥雷乌斯割破手腕贴在锁链上,血纹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蔓延。两种污染互相排斥,滋滋作响。正神的力量从空中流出来,为其提供协助。
完成侵蚀的锁链缓慢挪动,为奥雷乌斯让开了一条缝隙。后者从中挤了进去,用这种方法解决了一条又一条拦路虎。
直到最后,他来到锁链中央,这里仍立着一扇门。传送门的声音有些模糊不清:“不行,我的力量没办法打开这扇门,必须要得到认可的人才能打开这里!”
红发青年心念一动。蝴蝶飞到门上,完美融合在了一起。孤零零的小门无声开启,奥雷乌斯踏入门内,眼前是相当惊人的一幕。
门内一片黑暗。巨大的锁链从天空降下,末端越来越细,最后变成了普通铁锁的模样,洞穿了一个人的四肢与身体,将其吊在了半空中。
他所听到的晃动声是对方偶尔动作时带起的涟漪。后者甚至没有身体,连灵魂都只有残缺的一半。十二正神的力量保护其不会消散,世界树的锁链又在无间断地折磨他。
这一切夸张的做法只为封印半个灵魂,传出去定会引起骚动。红发青年怔怔地看着他,直到对方后抬起头,向他虚弱一笑。
“好久不见。”
那是一张熟悉的脸,湛蓝的眼瞳跨越千年的距离,重新出现在面前。
“好久不见,克里斯汀。”
红发青年喉结滚动,有些干涩地回答。
他们相互打量着对方,像是熟识已久,又如同初次见面。半晌,金发骑士莞尔一笑。
“你变了许多,这一路一定很辛苦吧。”
熟悉的话语,熟悉的声音。红发青年的目光变得柔和,他无所谓地笑了一下:“的确不轻松。没想到被关在门里的居然是你。”
“请称呼我为未来的正神,到这种时候了,你居然不愿意叫我一声克里斯汀哥哥,实在让人难过。”
克里斯汀调侃完他,神情变得严肃了一些。他认真地看着奥雷乌斯。
“既然你能来到这个地方,应该已经知道这个世界的实质了吧。我想要告诉你的是关于剩下的事情:众神们砍倒世界树的缘由,我会这样的原因,还有我们该怎么做。”
“不是因为世界树遭受了污染吗?”
“哈哈,看来你见过正神们了。我就不问祂们情况如何了。你说得没错,但不全面。这是只能在这里说的事情——关于,世界自身有没有意志。”
“奥雷乌斯,如果世界真的有意志,你觉得我们这些生物像什么?”
没等红发青年回答,克里斯汀便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
“孩子?一只巨龙生下了一群蚂蚁,不是很奇怪的事情吗。能被称为孩子,起码也得是孕育一个新世界的程度吧。守护者?玩具?被观察者?都不是。”
“对于世界来说,除了原初人类是有点意思的东西,现在的我们都是寄生虫。我们反过来破坏了世界树创造的世界,是一群该死的家伙。”
“等等等等…你说我们是寄生虫?可——”
继续说下去的话戛然而止,红发青年愣愣地看着他。克里斯汀无奈地笑了一下:“你也反应过来了吧。如果没有人类,这个世界就不会出现污染,如果没有污染,就不会进入终焉。说到底,或许我们才是真正的坏人。而在人类灭亡后的世界才是世界意识真正想要的东西。”
“但就算这样,无论是神明还是人类自己,都不可能就这样选择结束。于是,我们向孕育自己的母亲发起了反抗。”
诸神砍断了世界树,在阻止污染传播的同时宣布了自己抗争到底的意志。
在进入黑雾时代后,人类不屈不挠挣扎,一直存活到现在。
克里斯汀的语气有着无限感怀:“这大概是最好的消息了,世界无法把已经赐予的东西夺走,所以我们还有反抗的可能。可就算我们砍断了一次世界树,只要这个世界还存在,祂仍是不死的。如果我们输了,这个世界上的人类彻底灭亡,祂就会从尽头归来。”
说到这里,他话尾一转,又变得乐观起来:“不过呢,我们也一直在努力,为后来者留下了一些东西。先把这个给你。”
克里斯汀艰难地伸出手,从自己胸口抽出了一把匕首,刀刃泛着幽蓝光泽,似是涌动着波光。只要将其刺入迦南的心脏,就算是不死的神孽也会迎接终结。
他把匕首交给红发青年,满脸等夸奖地表情:“嘿嘿,我保管得还不错吧?怪物之主一直想要这东西,能给他才怪。”
奥雷乌斯收下匕首,郑重地道谢:“辛苦了。”
“不客气。其实以现在的样子看你,我的脑袋里有很多记忆打架。每个世界线中不同的我和你有不同的相遇,但是啊,但是,每个我都说你是一个能够信任的人。”
金发骑士目光柔和地看着他,出声道谢。
“谢谢你,奥雷乌斯。谢谢你走到了这里。”
“我想过很多次,如果没人来怎么办,如果在你们到来前我支撑不住了怎么办,如果,如果,如果。”
有一千个如果,有一万个如果。
克里斯汀很少有这样的想法,通常来说,他是给予他人帮助的那个人。但漫长的等待足以消磨人的心志,即便是他也忍不住心生担忧。
好在他有一个很好的习惯,那便是低头看着脚下的麦穗。做事只考虑自己能力范围的事情,不去想未来的困难。
“你知道吗,奥雷乌斯。当你获得神眷之后,正神将会给予祝福。在这些祝福中,最奇特的是命运女神。祂虚无缥缈,可总能在在关键时刻帮你一把,让你走上正确的道路。因此,占星者们饱受尊敬。很多人好奇过命运女神曾给予了我什么样的祝福。”
金发骑士望着虚空中的某处,狡黠一笑:“我说,我希望我的努力都能有所回馈。”
“祂答应了?”
“呃,祂说我太贪心。”
那只是一场偶遇的闲谈。
骑士刚刚经过一场大战,靠在剑上喘息。血顺着铠甲滑落,他看起来异常狼狈。蒙着黑色面纱的女神凑巧投以一瞥,心血来潮地给予了祝福。
祂的衣裙与血污格格不入,女神说:“骑士,命运将眷顾拥抱未来之人,你的愿望是?”
而在听了对方的话后,女神微微弯腰,面纱随着晚风飘浮,叹息声幽微。
“骑士啊,就连神明都无法做到所有事情都能成功,你又怎么可能实现所有愿望呢。”
骑士说:“我已竭尽全力做到最好,剩下的将交由命运仲裁。”
“倘若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呢?”
“或许是我前进的方向错了,或许是我还没找到对的方法,或许是我的努力还不够。我将寻找失败的原因,继续去改进,去完善,直到我成功为止。”
女神反问:“倘若你永远无法成功呢?”
金发骑士笑了:“如果付出注定得不到对等的回报,那我会付出双倍的、更多的努力。在其他人眼中可能有点傻,但在这个世界上,很多东西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我不是骑士的儿子,但父亲教给了我人生中最重要的道理。只有农夫才会认真对待每一块土地,因为他们知道这浸透了多少辛劳。我所经历的一切造就了我,痛苦也好,绝望也好,幸福也好,喜悦也好,总会过去。只有一件事始终如初。”
“什么事?”
“我想要看到更远处的风景。”
为此,农夫的儿子握紧了剑,骑士的学徒天不亮就起来打扫马厩,流浪的青年走遍四野,光辉骑士选择投身入诸神的赌局。
他的目标从未改变过,他想要看到最真挚的故事,认识最自由的人,喝最好喝的酒,走到最远的地方,去看最美好的风景。
这一路辛苦走来,骑士始终高昂着头颅。痛不可怕,哭不可怕。伤心与错过是难免的,这双手能够救下一个人,便是一份喜悦。
克里斯汀目光柔和地望着面前的青年,在对方身上看到了自己年少轻狂的影子。
于是他问:“你有想要守护的东西吗?你有想要看到的风景吗?”
“在这个世界上,你有留恋的东西吗?”
第358章 我所希望的
这个瞬间, 红发青年——不,应该是在操作马甲的梅森,听着克里斯汀的话, 想到了很多事情。
法伊蕾尔轻声叫醒少年,为他端上刚刚做好的热汤, 艾布纳坐在旁边默默看着这一幕, 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北境白雪皑皑,一直守在旁边的圣职者侍卫小心翼翼走来, 银发圣子回眸,迎上一条暖热的毛皮披风。机械师刚刚结束了实验, 正要起身,被人强行按住递上了一杯热茶, 勒令必须休息。黑发女孩站在归乡城的最高处, 瞳眸中倒映着漫天黑雾与
一把五颜六色的糖球。
白面瘫着一张脸, 将刚买的零嘴递给女孩, 提醒对方该回去了。
“你有做出选择的决心吗?”
白跪在帕廷顿的雨中,狼狈地想要收集消散的尸体。水顺着少年的脸庞滑落,眼泪和雨水混为一体。
整个北境信仰动摇,无数人为此而崩溃。这些都是因为他做出的决定。
你有想要守护的东西吗?你有想要看到的风景吗?
你有为了他们战斗到最后一刻的决心吗?
倘若牺牲的人不再是伪装的马甲, 而是真正活着的人。你能做出抉择吗?
你能够,做出必要的牺牲吗?
这一刻, 克里斯汀的叩问直击梅森的内心。
奥雷乌斯是他, 奸商是他, 迦南是他,机械师是他, 格洛丽亚也是他。
梅森有时也会觉得累,他设定了各种鲜明的马甲性格, 为了避嫌,只能尽可能将类似的性格从其他马甲乃至于自己身上剥离。与马甲们相比,“梅森”实在渺小又柔弱。
没有强大的实力,没有印象深刻的性格。好似一杯白开水,将所有味道给了马甲们后只留下平平淡淡的底味。
但他一直都是个普通人啊。
穿越前是个普通人,穿越后本体也没什么不同的,金手指更多体现在马甲上。可就算马甲再强悍,操控的热仍是他自己。
会哭,会笑,会疼,会疲惫。
怀着想要活下去的心跌跌撞撞,从一开始自己活下去就好,到现在为了拯救世界而努力。
这样的他有勇气扛起将倾的大厦,支撑整个人类的未来吗?这样的他有办法解决各种难题,打倒怪物之主,解决黑雾吗?面对越来越大的危机,面对必须的牺牲与选择,他能鼓起勇气握住那枚棋子,将其投入必死之地吗?
少年微微阖眸,抗着肩上的千斤重量,毫无犹豫地回答。
“当然。”
我来做恶人,我来当反派。我来成为举火炬的人,我来承担辱骂、怨恨、期望与人们的渴盼。
我不想成为英雄,但是,我有一个愿望。
一个小小的、微不足道却无法抵达的愿望。
“我是一个自私的人,没办法在乎太多人,也无法拯救所有人。”
梅森说:“所以我只有一个愿望,只要它能够实现就够了。我啊,想要我重要的人幸福。”
想要他们活得安稳,不必担心自己会变成怪物,就需要清除黑雾。想要他们能够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去海边游泳,去岛屿旅游,所以要消除怪物。想要他们开心快乐,能够无拘无束地去做所有想做的事情,拒绝自己不想做的事情。
如果需要有牺牲,那就让我来吧。如果必须有人去解决这件事,那就让我来吧。
克里斯汀笑了。
在得到回答的同时,他的身影化为一道光焰,照亮了四周的黑暗。通天锁链伸向无尽深渊。
少年的声音仍在回荡。他斩钉截铁截铁地说。
“我想要我爱的人幸福。如果这是不被允许的事情,我就去打破藩篱。”
“倘若这是命中注定,那我就去当逆命之人!”
“轰!!!”
战,战,战!
光辉骑士昂起头颅,面对那轰然砸落的巨大锁链,眼中满是不屈战意。
唯有战斗不休,唯有抗争才能在困境中找到出路。高洁的星辰闪耀着,贯穿历史尽头至今。
“既然你选择当骑士,就别哭着鼻子回来!我不需要孬种当儿子!”
“带上这个,是你父亲昨天特意去猎户那里买来的护腕。如果在外受苦了,记得回家,妈妈等你回来。”
“谢谢你的果子,按照人类的话,我应该送你一点谢礼吧?嗯这样吧,太阳会眷顾你的。你所到的地方一定会光到来。哈哈哈,不用太谢谢我!回头记得来我的神殿供奉点新果子,这味道真不错啊。”
“克里斯汀,你选择了一条最艰难的道路。即便我是死神的子嗣也无法与你同行,带上我的祝福吧,在我无法抵达的未来,你的祈愿一定会成功的。”
“可惜我看不到你的胜利了,吾友。继续前进吧,你可是光辉骑士啊。”
“加油,我的朋友,你是注定要创造奇迹的人。”
“是你的话,总觉得无论什么事情都能做到啊。”
所谓的光辉骑士克里斯汀,是一个从农家走出的少年。在这条路上有过牺牲,有过泪水,但更多的是绝不放弃。火焰燃烧在胸膛中,骑士向前一步,迎着狂烈的锁群,无声的呐喊震彻天地。
前进吧,作为一个普通人,作为一个骑士前进吧。
我将善待弱者,勇敢地对抗□□。
我将抗击一切错误,为手无寸铁之人战斗。
我将帮助困境之人,忠诚地对待我的朋友。
我将传递星焰,高举火把,直到此身陨落,灵魂焚尽,成为最前方的城墙。
一次又一次,双方□□撞在一起。梅森仰头望着那个身影,无数次倒下又无数次站起来的身影,步履维艰却一直前进的身影,在激烈的对峙中绽放出无与伦比光辉的身影。
人造神的第一步。
在人心中留下你的名,引发【天国】降临。
克里斯汀高声道:“我——是光辉骑士克里斯汀!我在此宣告,此乃我的成神之路。漫长时光中听闻过我之名者,无尽艰辛中矢志不渝者,哪怕一瞬间,曾传递过火炬者,我与你们同在。”
“人类不息,希望不绝!”
宏大的声浪爆发而出,千万人齐声呼喊:“人类不息,希望不绝!”
——最早的骑士故事是从哪里开始的呢。
询问一千个人,这一千个人全部会回答你:是从神眷时代。
骑士们效忠于诸神与王国,谱写出一个个璀璨辉煌的故事。早在这个时候,光辉骑士克里斯汀便被称为骑士中的最强者。无数人以其为偶像。追随着他的脚步,直到数千年后的今日。
南部领地,罗纳德小镇中,正在巡视的罗纳德猛然抬头,心中不知为何涌出一种激动之情。腰间的剑反射皎洁光辉,一如曾经闪亮。
新镇的广场上,天马向着天空激动嘶鸣,眼中浮现出晶莹泪光。
狂风吹过西境的无碑之墓们,这里埋葬着一整支骑士后裔和那些牺牲的战士。风继续往西吹,吹过了坟墓前插着的断裂的剑与盾,还有蒙着灰尘的墓志铭。
【这里躺着一位勇敢的人,他来自罗德尼,无愧于骑士之称。】
还有许许多多,许许多多。
冠以骑士之名而牺牲的人,未有骑士之名却行其事的人。
所有牺牲者,贡献者,荣光者,无名者。
那些故事仍在流传,那些意志未曾断绝,那些火把尚未熄灭。
狂怒的锁链被一层金色光辉阻挡在外。这光辉从克里斯汀的胸口中流出,浩荡席卷四周。骑士的灵魂在光辉映衬下有些透明,却显得如此神圣而温暖。
【天国】出现,领域开启!
克里斯汀目光坚定,毫不犹豫地再度向前。
人造神的第二步。
在世界中留下你的痕,进行【无瑕加冕】。
正在与怪物之主战斗的迦南动作微滞。这一下被怪物之主抓住时机,一下子甩飞出去。空气变得狂乱无比,一种莫名的威压落下,嘶吼威胁着祂立刻去铲除威胁。
世界树用十二天长成,因此【十二】为定律。
世间正神只可有十二位,绝不能有第十三位!
这是对命运的叛逆,这是对世界创造者的冒犯,这是罪!罪!罪!罪!!!
血淋淋的声音震耳欲聋,银发神祇踉踉跄跄地爬起,对其充耳不闻。作为代价,祂的身体不断开裂,体内的神孽被惊醒,开始向外攀爬。
神国遥遥降临,克里斯汀的另一半灵魂出现在面前,面含歉意地望向祂:“抱歉,让你受苦了。”
“无妨,小伤而已。”
新神单手捂住胸腹间裂开的伤口,制止神孽爬出来,脸上仍旧淡淡的:“如果你真的愧疚,记得替我打世界一巴掌。”
克里斯汀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好。”
银发青年微微点头,主动送了他一程。单薄的灵魂向黑雾中飘去,被另一半自己的天国接引而来。这个过程看似漫长实则极为仓促,快得没有任何人能阻碍。两个克里斯汀相视一笑,融为一体。
所谓【无瑕加冕】,是生命和灵魂形态的晋升。其应当在茧中度过这段时间,如蝴蝶般破茧而出。
可如今的克里斯汀没有身躯,仅仅是一道灵魂。
而祂那一半的灵魂历经诸神千年的庇护,早已精纯无比。两者融合后,自然而然补足了这方面的缺失。完整的灵魂散发出炫目神光,普通人难以直视。
成神第三步。
在命运中留下你自己,带着十二正神承认的痕迹,在世界树上留下名字,登上神位。
青年的手臂上亮起灿烂光芒,化为一排显眼的标志。
第一个是太阳形状的印记。烈日之神给予了他第一个神眷,让庄稼汉的儿子有了成为骑士的机会,克里斯汀一直对此心怀感激。
第二个是月亮形状的印记。月神是一位非常温柔的女神。克里斯汀一直想告诉烈日之神,其实有一位神祇从创世时期就喜欢祂了。尽管直到骑士死亡,他都没找到机会。
第三个是金雀树与飞鸟的印记。自然女神做饭非常好吃,给予克里斯汀如母亲般的慈爱。
第四个是六芒星与书本的印记。魔法女神性格活泼狡黠,是诸神中最爱热闹的那个。因此,祂喜欢给骑士布置过火的任务,再在之后心虚地给予补偿。
第五个是海洋与风暴的印记。海神豪放而易怒,克里斯汀和祂算是不打不相识。两人刚开始结仇,后来却成了好友。
第六个是双剑和盾牌。战神一直非常关怀他,还为他亲手打造了佩剑。与光辉骑士的名字一起传遍了大陆。
第七个是怀表。命运女神飘渺非常,可不得不说,如果没有祂,克里斯汀永远不会走到尽头。
第八个是草药和药盅。医神是一位慈祥的老者,祂降下了无数恩泽,眷属总是奔走在治疗疾病的前线。受其所惠,克里斯汀才得以无数次死里逃生。
第九个是无面纱帽女性。黑暗女神沉默寡言,总爱沉思。在地下探险的时候,如果不是祂的眷顾,克里斯汀早就被黑地精们绑走了。
第十个是缠绕的双蛇。双蛇之神孤僻非常,却十分靠谱,只要得到回应就不会出问题。如果大肆感谢,这位敏感的神明甚至会害羞。
第十一个是珍珠与玫瑰。除了总爱调侃他,美神无疑是和克里斯汀最合得来的朋友。他们都爱那些光辉灿烂之物,能够坐谈讲故事直到天黑与天亮。
对许多人来说,神明就是神明。
但对于克里斯汀来说,这些神明更是给予他帮助与机遇的友人。
最后,克里斯汀的目光落在了那个逐渐浮现出来的标志上。
穿着黑袍的骷髅手持镰刀与天平,静静地望着他。
克里斯汀低下头,轻声道谢:“谢谢您,冕下。”
幽幽的声音传入他的脑海中:“倘若你能听到这段话,就证明我们成功了。神眷时代的你无法承受十二位印记,因此不得不让你死后再得到我的承认。抱歉,克里斯汀。你本应拥有光辉灿烂的一生。”
“感谢你为人类做出的牺牲。我们那时应当已经陷入疯狂,如果你成功成为第十三位正神,我们还活着。请务必杀死我们。”
这只是一缕思念,在说完这些话后就彻底消散。死去的神祇听不到克里斯汀的道谢,早在迦南与万事万能之主的战斗后,作为其力量来源之一的死神便与其他正神一同消散了。
但作为整件事的经历者,克里斯汀还记得。
那是在数千年来流传至今的故事,那些翻山越岭,对无数人伸出援手的骑士们。跟随着当代最强者,光辉骑士克里斯汀,他们以忠诚友爱而著名。那是神明与人类距离最近的时代,自由而浪漫。
他记得曾有十二位神明为此而牺牲,记得那些不屈的意志。这些东西支持骑士走过漫长的黑暗,将光明继续传递下去。
看着那些印记,梅森突然领悟。怪不得万事万能之主留下了那么多世界树之叶,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
按照祂的计划,无论梅森怎么使用,世界树之叶现在肯定还有留存,正好给克里斯汀用。谁都没想到梅森一下子看了那么多个未来。不过没关系,现在写也为时不晚。
他的意识下沉,来到世界树所在的地方。苍天大树郁郁葱葱,头顶浩瀚无垠的星空。一半翠绿欲滴,一半血肉缠绕。此时再看这棵树,少年心中升起无限异样情绪。
如今,他是再也不相信这棵树没有意识之类的话了。梅森走到树边,在叶子上写上克里斯汀的名字,字迹立刻消失。他每写一个,名字便消失一个。要说背后没有人捣乱,那梅森是一千个不相信。
毫无疑问,这棵树不想让他成功。
少年的表情彻底冷了下来,眼中闪烁着疯狂:“就算是金手指又怎么样,不听话我就砍了你!”
如果不能完全掌控这棵世界树,那还不如早死早超生。他可不想因为这种原因被背刺,更不用说怪物之主还有一半继承权!
这么长时间以来积蓄的力量汇聚在少年手中,化为一把斧头,向着世界树重重砍去。
“砰!”
这一斧头下去,少年双臂皮肤绷裂,鲜血淋漓。世界树疯狂摇晃,整个世界随之地动山摇。虚空中的巨兽骤然震动,装死的世界树终于有了反应。冥冥之中的声音响起,向持斧者哀求:“别砍我!我知道怎么消除黑雾!”
第二下砍得更重,梅森闷哼一声,世界意志急促道:“我知道怪物之主的弱点!我可以帮助你们杀死祂!”
少年置若罔闻,继续砍了第三下、第四下,世界意志主件狂怒:“如果没有了我,你怎么杀死怪物之主?”
“该死!该死!该死!是我用第一颗果实捏成了你的身体,让你活了下来,是我塑造了你,是我救了你,你为什么要站在他们那边!?”
“如果我被砍掉了,世界又会陷入一片混乱,怪物之主再无任何束缚!”
随着接连不断的落斧,世界无声震动,这场景似曾相识,在千年前也发生过此类场景。
怪物之主敏锐地意识到事情的变化,对怀中的树枝低声说道。
“你的情况看起来很不妙,帮我限制住这两个家伙,我现在去帮你。”
树枝轻轻一晃,用同源气息引动门内的锁链移挪。迦南闪身避开从天而降的巨大锁链,怪物之主趁机散出雾气,身影消失在原地。
没有一丝迟疑,迦南放出了体内的神孽。被唤醒的神孽嗅到食物的气息,开始无差别吞食所有东西。而在刻意的引诱下,怪物之主无疑是最香甜的饵料。祂直奔黑雾而去,饥饿是最好的驱动力。怪物之主离开的想法被暂时阻断,不得不显出身形。
银发神祇死死地盯着他,其想法显而易见:只要怪物之主想要离开,祂就彻底放出这头神孽,就算跑到天涯海角都会以祂为目标!
双方陷入短暂的僵持,趁着这个空隙,梅森加快了速度。他知道自己没多长时间。每次挥动斧头都会带来沉重的反击力,血从崩裂的皮肤中涌出,染红了他所握的斧柄。视线变得模糊而沉重,世界意识的声音显得遥远而模糊。
祂费尽心思,说出了无数秘密,企图诱惑少年放弃。而后者对此置若罔闻。每次挥斧,他的胸腔内气血翻涌,就像是狠狠地捅了自己一刀。
说来十分可笑。世界意识能创造新生,引导命运的流向,决定时代的宠儿,却无法杀死哪怕一只自己体内的寄生虫。
这在十二正神初次砍倒世界树时就得以证明。循着前人的足迹,梅森再次砍倒了这棵世界树!
高耸的巨树如远古巨人轰然倒塌,茂盛树冠砸在了残破的环形建筑上,击碎了最后的横梁。整座建筑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悲鸣,开始接连不断地崩塌。古朴的砖石砸落成碎屑,残留的华美纹饰宛如在寒风中摇曳的火苗,悄无声息地沦为粉末。惊天动地的沉闷声响与树枝折断的声音交错,形成了末世般的场景。那声音同样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片寂静。
对不起了,命运女神。你的神国这下是真的破破烂烂了。
梅森甚至有些惊叹自己这时候还能这么幽默。他扔掉斧头,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大口大口地喘息,浑身是血,疲惫得连手指都抬不起来,眼前一阵黑一阵白。
不是哪一把斧头都能砍倒世界树,也不是谁都有资格握住这一把斧头。
那是他用马甲改变历史带来的恢弘伟力,足以重塑命运,也可以摧毁它。而使用这份力量注定付出沉重的代价,这还是基于他的精神力已经被强化过,远超正常的基础上。
接下来还有事情要做,梅森踉踉跄跄地爬起来,用自己的血在叶子上写下了克里斯汀的名字。
这一次,那名字没有消失。
第359章 群星笼罩之地
随着名字镌刻成功。十二道神印碎裂, 融入了克里斯汀的身躯中。所有人心中的渴望与之连接,那是对美好的期盼,那是对希望的追随。
十二个声音层层叠叠, 似从遥远的过去传来。
祂们说:“我承认。”
最后一点契机到位,漫天光芒尽数融入克里斯汀体内。金发骑士张开双手, 神光熠熠, 威赫满身。
命运的藩篱就此打破,第十三位正神荣登神位!
哐当一声, 世界间好像有什么碎裂了。
寰宇中,无数巨兽漂浮游动, 半透明的躯体内隐约可见一个个正在运行的世界。其中一只巨兽突然开始激烈地挣扎,挣扎很快又平静下来, 陷入了死寂。祂发出怨毒的诅咒, 待到千年后, 祂将再次归来。
不会有机会了——少年在心里如此回答。
梅森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力量化为铲子,他双手握住把柄,硬生生地将树根撅了出来。梅森已经不知道痛是什么了,或许人到了一个程度真的会麻木。
世界在扭曲, 历史在动摇。时间创造苍白的宇宙,再将其毁去。生活在这片大地上的怪物和人类惊骇不已, 有什么事情在发生, 而凡人一无所知。
克里斯汀意识到什么, 弯起眼睛微微一笑。祂凝视着漆黑的天空,平静地向前一步。身形化为一颗星星, 向着极高极远的地方升起。
突破真实与虚幻的界限,梅森艰难地睁开眼睛, 看到一颗星星向自己落下。
他慢慢伸出手,掌心里落入了一颗种子。
少年将种子丢入坑中,混着自己的血浇灌。剩余的力量全部灌入其中,滋润着新生的种子。
——黑雾时代的人有多么渴求希望?
大概就像是生命生来对光明的追求吧。
世界树概括了这个世界的历史,的确很重要。
前提是,这是属于他们,属于人类的世界树!
以希望为种,以世界树的第一颗果实为引。所有记忆汇聚成历史的长河,倒灌入种实中。幼苗破土而出,转瞬抽出新枝。命运女神的幻象姗姗走来,一边行走一边泼洒着不同形状的钟表。
祂亲手拆毁了自己的神器,在所有人的努力下,终于改变了既定的命运。
女神面纱下的脸露出一丝微笑,彻底消散于天地间。最后一枚怀表落在了梅森身上,指针倒转,将少年的伤口恢复。梅森睁开眼睛,看到无尽历史的长河正在流淌。
在世界树开天辟地之时,诞下了第一枚果实,从而诞生出了数位原初人类。祂们彼此戏耍,天真无邪,偶尔抬头望向外面的世界。那是一片无垠的深邃虚空。
最喜欢恶作剧的小弟弟撇撇嘴:“还有一个在外面飘着呢。不知道那里有什么好的,祂真的算是我们的兄弟吗?”
未来的烈日之神道:“当然。我们十三个兄弟亲如一家,祂无知无觉,终将吞噬一切,象征着一切的毁灭。”
说到这里,祂发出轻微的叹息。冥冥之中已预感到自己和对方未来定会有一场厮杀。
神孽游过虚无,依靠本能啃噬着能量。其身形混沌无光,庞大的肢体如深海中的游鱼缓缓摇动,掀起虚空中无形的风暴。其巨口吞噬一切,浑然不知自己未来会坠落到人间,在某个肉茧中经历孵化,又会引起什么样的腥风血雨。
而在若干年后,成为了神明的原初人类们果然封印了祂。一颗肉茧掉落在人间的高山。一位金发骑士恰好经过,发现了这只奇异的小家伙。
“这是什么魔兽的卵吗,带回去给纳西尔研究一下吧。”
他自言自语着,弯腰将对方拿了起来。却不料手一滑,直接磕在了石头上。在骑士惊慌失措的目光中,卵裂开了缝隙。金发婴儿发出细弱的啼哭,双眸蓝如汪洋。
一位商人将鲜血滴在召唤阵上,面容在黑暗中模糊不清。魔鬼大君心血来潮地回应了他,低低发笑:“你有什么愿望?”
商人嘶哑地回答:“请你复活我的女儿。”
“这是一个很常见的愿望,当然没问题。但你需要拿人类的灵魂来交换。如果没问题,就请签下这张文书吧。”
一张羊皮纸飘落在商人面前。他看了眼面容如酣眠的黑发女孩,咬破手指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等等我,格洛丽亚,爸爸一定会复活你的。
又过了许久。
失踪的人造神明停下脚步,呆呆望着悬崖上的飞鸟。后者惊慌失措地想要逃走,却迫于神明地威势,只得落地哀哀鸣叫。
祂身上尽是伤口,从中露出断裂的零件与导线。略显生硬的女声从口中发出,带着淡淡的迷茫。
“警告,机体遭受严重损伤。即将停止运作,即将停止运作。”
“我,不是人造人。我,是,人。我是,神明。”
“警告,请立刻进行检修,请立刻进行检修。”
“我,不能回去。系统,坏掉了。我,危险,坏掉了。”
“警告、警告……”
一个背着药篓的老者慢慢走来,崎岖山路在其面前犹如平地。人造神明身上狂乱的气息对其毫无影响。祂怜悯地看着半毁的人造人,慈悲的医神轻轻叹息。
“真可怜啊,你的心告诉我,它很痛苦。你需要治疗。”
机械无情,是人类非要插足于其进化。才让死物诞生了不必要的情感。这是祝福,也是诅咒。唯独是不该出现在这个黑雾即将弥漫的世界上的奇迹。
“你愿不愿意和我做个交易?我帮助你实现愿望,你将自己的能力交给我。””交易?愿望?”
“是啊。后来者会继承你的名字与历史,以人类的身份活下去。如果有机会,甚至可以让人造人们向人类迈进,具有自己的【心】。”
“莉莉丝,我,想成为人类。”
残破的人造人目光闪动,最终重重地点了点头。她弹出自己的心脏,人造神格光辉皎洁,完美的棱形犹如宝石。
老者收下那枚心脏,微笑着点了点头。看着面前的人造神明闭上了眼睛。
而后,老者的身影消散。翠绿巨树郁郁葱葱,舒展开偌大的树冠。头顶漫天星河,透露出巨大的生命力。医神将手中的人造神格抛向空中,后者化为一颗星星,永恒地悬挂于苍穹之上。
一个声音说:“又一个神格加入了这里,真是可喜可贺。”
另一个声音说:“我们要面临的是从未有过的灾难,我们必须同心协力。我在前方看到了无尽的毁灭,与我们的死亡。”
其他声音异口同声:“这不是早就知道的事情吗?”
在某个小小村庄中,有个婴儿啼哭着诞生,母亲心疼地抚摸着他的脸颊,暗金色的眼睛和红发绝不会被家人承认。但没关系,这是她的孩子。金发女人俯身,温柔地亲吻对方的额头。
“别担心,妈妈一定会保护你的。”
长大了的孩子在山间肆无忌惮地奔跑,在一次探险中,他意外遇到了一位骑士。对方捏了捏他的脸:“这么跑出来可是很危险的,你父母呢?嗯…可惜迦南没来,否则你们两个年龄相仿,应该很谈得来吧。”
所谓命运,就是流动在世界中的水。将空间贯穿成一条向下的河流。
无数分支融入其中,便是历史。各种各样的线路交织在一起,编织出庞大的枝叉。
当马甲的历史彻底融入过去后,梅森感觉有什么不一样了。大量信息灌入脑海,那是他的马甲,又不是他的马甲,那是来自命运的补全,他所设定的一切成为了现实。
借由这些补全的记忆,马甲们的实力再度增强,反哺了新生的世界树。
这个世界在他眼中擦去了灰尘,他对世界树有了彻底的掌控力。想让祂开花就开花,想让祂结果就结果。星穹浩荡无垠,一个个身影从他身旁走过,点头微笑。无数点火者在此汇聚,他们的意念与信仰化为了满天繁星。
这是一个未来。
一个由神明和人类携手创造出来的,本不可能出现的未来。
少年咧开嘴,忍不住笑起来。他的眼睛闪闪发光,向着高处的星星伸出手来。
“去吧,去找合适的人,引导他们走上合适的道路。我将诸神的权柄赠予人类,从今天起,黑雾不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既定的命运已被打破,人人皆可成为自己的神。”
黑雾散尽。黑天鹅绒似的夜空上镶嵌着月瞳,肉块般的云层随风游动。
直到某个瞬间,肉云的缝隙间有什么在闪动。一颗,两颗,进而是千颗万颗。无尽星辰犹如暴风雨般绽开,铺满了原本黑暗的夜空。
雅安城里,正在巡逻的薇拉猛然抬头,呆呆地看着那满天星光。仅隔一面墙壁,阿美拉镇中幸存的孩子们纷纷跑了出来,望着那皎洁的星星又哭又笑。他们抱在一起,大喊道:“是星星!是星星!是真正的星星!!”
辉煌的流星雨从天而降,跨越无法估计的时间与空间抵达此处,映入每个人的眼中。无数流星划破天际,拖着灿烂的尾焰投向大地,竭尽全力地燃烧着。
仿佛世界都在这一刻静止,人们惊奇地看着这一幕,哪怕活得最长的老人都从未见过如此美妙的景色。
星辰落地便四散消失,点点光辉交错散落在大地上。神格驱散了满天黑雾,它们的力量折射进了人类体内,洗涤着对方的身体,赋予其崭新的力量。
于是,但凡人类所经之处,尽是群星笼罩之地。
第360章 故事的起点
怪物之主的表情从未有过的难看。祂感到自己的力量正在被削弱, 那些神格以自己的方式镇压着人类体内的污染,将他们从血脉者转化成某种连祂都不知道底细的新职业者。
祂怒极反笑,神情阴沉:“你做得很好, 很好。”
银发青年抹去唇角的血,脸色无比苍白。黑发女孩倒在他身旁。梅森先前断掉了与马甲的联系, 只保留了迦南和奥雷乌斯。剩余的精神力全部投入砍伐世界树中。
贪食的怪物仍在吞噬黑雾, 怪物之主很快冷静下来,这里不是祂的主场, 再继续耗费时间也没什么用处。神孽就像是一个大杀器,无非必要谁都不会愿意将其放出来。
然而, 来日方长。
决定输赢的并非某一场战斗,而是铺垫已久的谋划。
这个世界正在改变, 向着祂深深地看了迦南一眼, 带着云母离开了这里。后者并未阻拦, 待怪物之主的气息彻底消失在感知里, 银发青年力竭地跪倒在地。
颤抖的右手握住神孽,将其慢慢塞进了腹部。每次挣扎都会让银发青年冷汗直流,直到神孽不甘地陷入沉眠,这一切才终于停止。
怪物之主撤离, 世界树得以重塑。漫天神格落于大地,能斩杀神孽的神器也被好好地收起来了。
梅森闭上眼睛, 这段时间, 他实在经历了太多太多, 甚至不敢有一丝停留。有一条无形的鞭子抽打着他的脊梁,鞭策其孜孜不倦地前行。仿佛停下一秒钟都会引发灾难。而现在, 这一切辛苦都得到了回报。
当然,只会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他得处理教会的事情, 观察贵族协会的动静,处理怪物之主后续的反应……但那都是之后的事情了。
现在的他听着世界树沙沙的叶声,陷入了疲惫的睡眠。
……
梅森已经很久很久没睡过这么久了。
他做了个梦,梦里有一座被砍断的树桩。
祂与世界的脉络息息相关,随着历史的进程,从残桩上逐渐长出一棵细嫩小树。
不知从何时起,小树艰难地开花、结果,不堪重负地撑起一颗果实。在果实成熟以后,逐渐有雾气从根部渗透出来,凝结成了实体。
这棵果实被一团模糊的雾气摘下,而后捏碎。果实内部并不是果肉,而是磅礴无垠的能量。
小树立刻颤抖起来,散发出强烈的排斥,直接将对方从此地驱逐出去。这团雾气并没有坚持,而是趁机掠夺了一部分能量,挟裹对方回到了树之外的世界。
这是一个人类作为旧生物苟延残喘,而黑雾作为新生者欣欣向荣的世界。黑雾无边无垠,其核心意志守在一条巨大的缝隙前,孜孜不倦地收集着各种各样的灵魂。
起初,祂漫无目的地寻找每个灵魂。不能用的就随手抛进世界里,能用的就留下来。但那些能派上用场的根本无法与能量融合。
祂终于醒悟:想要接收世界树果实的能量就必须选择最普通的人类,只要对方有一点点异样,就会被这个世界排斥。锚点与载体缺一不可。而在祂意识到这件事时,祂已经失败了无数次次。
于是祂找啊找啊,终于找到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灵魂。
没有任何特殊力量,在恰到好处的时间死去,灵魂即将消融之时被怪物之主捕获。祂将其引导到这个世界,而后分成两半,其中一半吞下,又将这些力量与剩余的那一半揉捏在一起,投入了世界。
双方融合在一起,在祂的注视下飘散到正在战斗的战场上。这里有怪物之主早就选好的母体。无人能看到这抹黑雾钻入了对方的身体中。
年轻的法伊蕾尔突然有些不适,她捂住肚子,脸色有些苍白。但面对成群的怪物,她无暇思考太多,便又匆忙投身于指挥战斗中。
怪物之主精心设置的灵魂与体内的胎儿合二为一。经过长达十几年的融合,某天,那个灵魂终于苏醒。
于是一切走上正轨。来自于世界树的力量与灵魂相互融合,塑造了一个绝无仅有的奇迹。
他是一个普通人,又继承了新世界树第一颗果实的力量。他不是这个世界的灵魂,又以新生儿的身份诞生在这里。
当灵魂与身体彻底融合时,惊慌失措的人类挣扎起来,他的记忆仍停留在自己死亡的时候。而在他彻底冷静后,便意识到了自己已不在原本的世界中。
——他成为了一个崭新的人。
当梦中的景象停留在这个瞬间时,梅森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华丽的天花板,低垂的帷幔遮住了视线。他动了一下,挣扎着看向窗外,过了好一会儿才认出这里是公爵府。在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他猛然一阵轻松。这里肯定会有人在等他。
果不其然。半个小时后,房门被从外面打开了。金发骑士进门时愣了一下,脸上爆发出强烈的喜悦。他快步向前来到床边,神情激动:“公爵大人,你醒了。你已经昏迷了半个月了。”
“让你们担心了。”
梅森扯扯嘴角,露出了一个虚弱的笑容。要说整个帕廷顿中他最相信谁,无疑是面前人。罗家族会考虑利益牵扯,紫罗兰需要照顾整个商会,就白都有可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延迟。
但只要是罗纳德答应的事情,他一定会拼尽全力办到。在自己身死之前,他绝不可能让任何人踏入这里半步。
说到这里,也是时候给大家增强一下实力了。群星的力量降落人间,远是比血脉者更好的选择。
思路肆意飘散,并不影响梅森询问自己昏迷时的事情。
从罗纳德的口中,他了解了之后的事情发展。
在那之后,贵族协会在距离帕廷顿约50公里的地方发现了他们,并由罗家族带走。
罗家族没有声张,将他秘密送了回来,剩下的马甲都在罗家族中休息。
不过,说是剩下的马甲,其实也就只有一个奥雷乌斯而已。
迦南身为神明,无法长居于人间。在通过传送门的刹那就被力量托升,返回了神国。
而格洛丽亚也没有降落到准确位置,在中途离散了。只剩下奥雷乌斯与他自己成功降落。随后,精疲力尽的传送门陷入了沉睡。
梅森初步感应了一下,确认几个马甲都在感应中,只不过由于他的昏睡而暂时沦为无人控制状态。既然没有没死,剩下的事情都可以解决。他实在疲惫的不行,索性先把收回马甲的事情放一放。
“血脉者们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这也是我想告诉您的事情。”
说到这个,罗纳德的神情严肃了一些:“您离开的这段时间,出现了一场从未有过的流星雨。在那之后,很多人出现了不良反应,现在正处于昏迷。其中以普通人为主,还包括一些低级血脉者,C级以上的血脉者目前没有反应。帕廷顿城中的患病者已经被集中起来管理,派遣了专门的药剂师和医疗血脉者。如果确认这种病具有传染性,这些人很有可能会被处理掉。”
“包括我们的人在内,各方都出现了这类症状。南部、西部和协会都在等待您的指令,公爵大人。”
“贵族协会那边怎么说?”
“协会怀疑这是黑雾信徒的阴谋。也来询问过我们情况,被三号糊弄过去了。不过他们没放弃,三号经常能够看到外面有监视的人徘徊。”
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毕竟贵族协会的权利根基建立在血脉者制度上。一旦血脉者出现异变将会彻底改变这个世界——
但这一点恰好也是必要的。
想要战胜怪物之主,就必须彻底推翻对黑雾的依赖,创造新的职业体系。
而这也势必引发贵族协会的反击。
这是一条注定充满腥风血雨的道路。
梅森低低地咳嗽了一声,缓缓道:“别担心,罗纳德,让各地做好准备就好。这是新时代的号角,并非疾病,也不是诅咒。那是从旧时代传递到今日地宝藏,也是我们战胜黑雾的武器。”
“明白,我等下就去转达您的意思。”
罗纳德给梅森倒了一杯水,转而温声问道:“公爵大人,今年的雪绒节要回领地过吗?两位子爵大人到时也会回来,今年的雪绒节一定会很热闹的。”
梅森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又是一年秋末到了。距离今年的雪绒节也不过两三个月的时间。
这一年来的事情太多,以至于他过得匆匆忙忙,完全没心思去想那些事情。这么一想,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很久了。
梅森想着,抬眸正对上骑士眼中隐含的担忧。金发骑士弯腰,替他掖好被角。语气轻而缓。金属铠甲之间相互碰撞,发出轻微而并不让人厌烦的响声。就像罗纳德本人一样,具有令人安心的重量。
“您去年就没有参加雪融节,而是在西部开拓领地。新城的大家都有些想念您。”
“南部的麦田如今非常广阔,已经成为了著名的景色。相信您看到后也会大吃一惊的。那是领民们努力开拓的成果。如今,新城是南部最辉煌的城市,定然不会让您失望的。”
梅森哑然失笑:“罗纳德,你之前好像也对我说过类似的话,是不是应该替换一下?我记得你之前在我回去参加雪绒节时也是这么说的。”
“是这样吗?”
罗纳德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不擅长说这种话,您不嫌弃我笨拙就好。与西部相比,南境的确比较平淡。与帕庭顿相比,也没有这么金碧辉煌,但这里永远等待着您回来。”
“我看起来像是喜欢在外游荡的人吗?”
“这倒不是。您的目光总在远处,所以我们总会跟不上。刚开始,我还可以陪在您身边,而现在,守在您身边的早已换了一批又一批。这难免会让人有些担忧自己被抛下。”
他没有用什么夸张的描述,仅仅是最普通的语言。蓝眸犹如海洋,梅森的表情忍不住柔和了一些,对这位从一开始就很照顾自己的骑士,他一直抱有尊敬的态度。
“我知道了,今年会回去的。别担心,我知道自己是谁,也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太好了,大家都会很高兴的。您刚刚醒来,要吃点东西吗?”
“麻烦你了。”
直到目送罗纳德离开,梅森脸上的表情才回归一如既往的平静。看不出情绪的目光投向窗外,侧脸沉默如雕塑。没人看得出他在想什么。
半晌,他闭上眼睛,将精神力分给一具马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