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你散心的成果?”
提纳里小心翼翼将厄海塔转移到更大的水箱子里。大概因为缺水太久,加上失血过多,尽管被提纳里这样那样摆弄检查了好一会,厄海塔依旧没有醒过来。
“嗯。”艾尔海森点头,“你看,它睡得不错。”
提纳里:“……是晕过去了吧。”
他头疼扶额,一边试图跟这个与小动物绝缘的人讲清“晕倒”和“熟睡”有什么具体的区别,一边尽职尽责地开始替厄海塔配药剂。
“没什么其它事情的话——”
“站住。”
提纳里微笑着:“既然是大书记官难得发一次的善心,自然要从头负责到尾吧?”
“尾巴?什么尾巴?”
赛诺加入群聊。
“……”
“……”
巡林官的小屋并不是第一次来这么多人,月亮高高挂在林间树梢,隐约有团雀的叫声。
下班时间,白发的少年人这时取下了胡狼头的兜帽。棉花一样柔软的白发顺滑地披在他蜜糖色的肩头,赭红的大眼睛圆溜溜地睁着:“嗯?不好笑么。”
提纳里深深吸了一口气,扭头看向艾尔海森,生硬地转移话题:“所以就是,你需要把它带回去。”
艾尔海森……艾尔海森选择戴上降噪耳机。
“喂!别逃避现实啊!”
厄海塔安静地躺在透明水箱里,睡得很安详。提纳里给她换了药,加入了一些月莲和薄荷叶,金黄色的花瓣和清凉的绿叶为她铺成了柔软的垫子,散发出一股好闻的清香。
几个人就在外边争吵。
其实也算不上争吵,主要是提纳里单方面碎碎念着照顾小海獭的注意事项,其间赛诺插入几个缓解气氛的冷笑话。
而艾尔海森不得不在接收提纳里嘱托的同时一心二用,过滤掉赛诺的发言。
“……大概就是这样。它的情况不太乐观。脱水,贫血之类的小毛病还好,但有一些根深蒂固的伤,导致现在短暂性失明,最好别到光线太强烈的地方。我得抽时间去查阅一下书籍。”
“枫丹的海域有这么危险吗?感觉它受到的伤比我预想的严重得多,像是从刚出生的幼崽时期就开始面临圣骸兽的追杀,可能活不太长久。”
艾尔海森平静道:“那看起来我是给自己捡了个麻烦。”
“总之,这段时间就得拜托你了。”提纳里严肃说着,把接下来一周需要更换的药剂交到艾尔海森手里。
艾尔海森点头,提上水箱:“走了。”
“记得每天换水啊,拉好窗帘。”
提纳里不放心地嘱咐,仿佛艾尔海森带走的不是小海獭,而是他的亲闺女。
“我觉得你对那只海獭抱有别样的关注。”
赛诺抱着双臂,作出结论:“你想养宠物了?”
经过了半小时的诊断,提纳里翻看之前匆匆记录的笔记,摇头道:“有几项数据特征有些异常。虽然枫丹的水元素确实浓郁,但它身上的元素波动还是过于强烈了……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先让它把伤养好。”
“对了,赛诺,你来这里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刚进门时,赛诺就拎了一袋草绿的包装盒放到木柜上,他说:“我带了些枣椰蜜糖给柯莱。”
“下次可以带点别的,我怀疑珐露珊前辈也在给柯莱投喂甜食。感觉她最近吃太多,要长蛀牙了。”提纳里说,“你是又要出门吗?”
“嗯。最近沙漠出现了一个奇怪的机关,我怀疑有人在暗中进行一些违禁研究。可能会需要远行一段时间。”
“毕竟,作为风纪官,调查奇怪的[机关],是我的职责所在。”
“……”
*
家里多了一只需要照料的动物,对艾尔海森的生活似乎没有区别。
卡维外出做委托还没回家,艾尔海森便把水箱暂时放到他的卧室里,拉紧了窗帘。
早上出门前换掉昨天的水,中午回来把提纳里的营养药剂添进去,看着绿色的药剂逐渐被沉睡中的小海獭吸收变淡,晚上再记录一遍它的身体指数。
非常省心,艾尔海森很满意。
下班后,照例去买咖啡时,兰巴德老板倒是笑眯眯地说:“您最近总是着急回家呢,不来一杯休憩放松的下午茶吗?”
“不用了。最近家里多了一只海獭。”艾尔海森回答。
“啊?原来是着急去喂宠物啊,当主人后是这样的,一没看住就有些不放心。那您给它起了什么好听的名字呢?”
兰巴德老板或许只是随口一提,跟客人亲切礼貌地寒暄,然而错误地猜测了艾尔海森和海獭的关系。
不过,艾尔海森一向懒于解释,于是他仅仅敷衍地点了点头,便离开了酒馆,回到家中。
因为提纳里嘱咐过需要通风,房门一直敞开着。只不过在此之前,艾尔海森并没有在计划时间外去看过那只海獭一眼。
对于这段关系的定义,他是以“暂时的看管者”自居,所以从开始就不需要取名。
作为知论派的学者,艾尔海森对语言和文字研究得比旁人深入。
某段不知出处的记录中提到过,名字是人生的第一份馈赠。赐予别人名字就像自己亲手给自己,也给对方铐上一份枷锁,从此以后,你们的命运就牢牢地纠缠在一起。
艾尔海森对这番话不置可否,对他而言,名字只是一种代号,是对一切物体或者概念的统称代指。
譬如,即使柯莱错写成“郭郭桃”,墩墩桃也依旧是一种肉质敦实,香甜可口的淡粉色果实。不会因为别人如何称呼而更改本质。
他站起来,走到盛放熟睡小动物的透明水箱前。
淡蓝色的小海獭依旧沉静安眠地睡着,要不是胸前偶尔会有呼吸的起伏,几乎要令人怀疑它是一个活灵活现的生物标本。
这样看来,第一天见到时它奋力拍打尾巴算是它最后精力充沛的样子了。
艾尔海森摩挲着下巴。
或许出于无聊,出于兰巴德老板的随口一说,还是出于最近阅读的有关书籍。总之,他突然间心血来潮,想给这只活不了太久的小海獭取个名字。
厄海塔一无所知地睡着。在艾尔海森精确如同机器人的照料,和提纳里特意调配好的药方下,她看起来没有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瘦弱,皮毛逐渐变得光泽。
梦里也不再充斥着迷乱的光线、痛苦和惊惶,难得的平静。
艾尔海森认真观察。
*
“十星暮?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第一周很快结束,去拿药时,提纳里顺便给厄海塔做检查。在记录数据的间隙听见了这个名字,他疑惑地询问。
两只尖尖的大耳朵抖了抖。
“或许在第十次星星落下的时候,它就寿终正寝了。”
提纳里:……
提纳里:“我记得,父母给子女取名字的时候,似乎一般都是会找个好点的寓意吧。”
“我起的名字也很有意义啊。”艾尔海森从他正在阅读的文学考察书籍中抬头,淡淡道,“与其寄托于不切实际的期望,不如坦然接受自己的命运。”
“抛开意义不谈,听上去也挺美观的。不是吗?”
“那你还真是聪明。”
艾尔海森没有再说话。提纳里继续根据小海獭的身体状况调配药剂,顺便翻看艾尔海森记录的这一周的数据。
片刻,他发出疑惑的音节:“咦?”
“怎么了?”
“照理说,它表面的伤口已经恢复了,不该陷入这么长时间的沉睡。”提纳里认真观察着小海獭,虽然他并不赞同艾尔海森的取名方式,但依旧使用了这个名字,“你给十星暮吃什么了吗?”
联想到珐露珊前辈近日来的投喂,提纳里控制不住地将这种行为安到一个看上去根本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身上。
自己取的名字被别人念出来有一种诡异的感觉,不过艾尔海森对他言语间透露的信息更在意:“我按照你给的药方,没有乱喂东西。难道它该醒了?”
“那大概是从前过的生活太颠沛流离了,难得睡个好觉。只不过这一觉睡得有点久了。”提纳里摸了摸下巴,“不出意外的话,大概这周就能醒过来。”
“说起来,艾尔海森,最近你的失眠焦虑怎么样了?我看着你的黑眼圈淡化了不少,怎么样,是不是我的散步很起效?”
“不是失眠焦虑。”艾尔海森反驳,然后发现最近奇怪的噩梦确实没有出现,大概人类真是需要一段时间的散步。
不过,他依旧认为换一个场景进行毫无意义的走路应该没有疗愈效果。
“没事,要是再出现失眠的问题你就出去走走。”
提纳里一连解决了两位病患的问题,很有成就感。
他利索地调配好了药剂,在寻找一味野生的甜水蕈时离开了房间,去了隔壁。
现在,只剩下了艾尔海森和沉睡的小海獭。
他最近浏览了海洋生物图鉴,对这种生物习性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书上介绍,这种海獭生活在枫丹水域,性格温顺慵懒,生活节奏慢慢悠悠,似乎从来没有烦恼。
海獭脑袋后生长着两根水蓝色的触须,在调配的营养液中慢悠悠地晃动。爪子之下的身躯是越来越浓稠的深蓝色,光滑的皮毛看起来就很好摸。
比起第一次见面,确实长大了不少,裸露在外发炎的伤口也逐渐愈合。
至于提纳里所说的天生有疾,从外表上也看不出来是短命的模样。
过不了多久,就能放生,结束他们短暂的联系,就像平静的湖面注定要消散的轻微涟漪。
艾尔海森平静地收回目光。
然而,下一刻水箱亮起异常的金色光芒。
“艾尔海森?你是开了什么灯吗?”
提纳里抱着瓶瓶罐罐,还没进屋已经看见木窗缝隙之间泻出的光芒。
难不成这家伙嫌弃光不够亮,看不清书本上的字了?
提纳里暗自思索。
他踏进屋子,迎面撞上近日来最不可思议的场景。
水箱里,沉睡的海獭一无所知,它水蓝色的皮毛底下正浅淡地发出诡异的金光,把它通透的轮廓照得都虚化了些,仿佛从沙漠遗迹上的壁画走出来的神话故事。
而玻璃的另一边,一脸严肃的大书记官微蹙着眉,似乎正在思考把它解剖的可能性。
“别冲动!艾尔海森!”提纳里紧张地叫了出来,“尽管十星暮看上去确实有点异常,但保不齐杀死它会触犯枫丹的什么律法。”
艾尔海森:?
艾尔海森冷静地为自己辩驳:“我并没有那种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