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娘子与李屠工带着他们来到后山,孩子就葬在阴山脚下的黄土里。
开挖前,秦娘子带了祭品,在坟前烧了些冥纸,恸哭道:“儿呀,莫怪阿娘扰,今日遇到贵人,阿娘一定替你讨回公道。”
随后,李屠工抡起锄头,用了足足一炷香的时辰废了好大劲才将厚厚的土堆刨开。
即将挖到棺椁时,李屠工便换成了手刨,没过多久,一个完整的棺椁就呈现在眼前,李屠工与文喜合力将棺椁抬了出来。
一股尸体的腐臭味儿瞬间溢出,秦娘子扑倒在棺椁上伤心欲绝,“我的儿啊…”
“秦娘~”李屠工蹲下来轻声安抚道。
秦娘子这才忍住了泪水退到一边,李屠工便用锄头将棺椁上的铁定一一撬开。
开棺后,腐臭味越加的浓了,李忱闻着差点吐了出来,随后还是强忍着不适上前。
那不满十岁的孩子穿着干净平整的衣裳静静躺在棺椁内,因是在夏日,所以尸体已经开始腐烂,好在他们来的早,尸身还保持着完整,上面的伤也清晰可见。
李忱从袖子内抽出手,文喜皱起眉头抬手拦道:“郎君,这…”
李忱摇了摇头,“无妨的,拿纸笔记录下。”
“喏。”文喜叉手弓腰应道。
“一会儿某会与文喜先将告状写好,由秦娘子去报案申冤,令郎的尸体是极重要的呈堂证供,这段时间还要请李兄看护好。”李忱拜托道。
“好,郎君放心,就算没收您的钱,这秦娘子的事就是我老李的事,我一定看护好。”李屠工拍拍胸脯保证道。
李忱看了看头顶的太阳,刚过晌午,于是估算着时辰,“申时三刻去衙门击鼓。”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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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李忱的衣着太过引人注目,城西的事很快就传到了崔梓荣耳中,崔梓荣不以为意,从主家跟随他来到九原县的随从崔伍却从中察觉了异常,便暗中派家奴偷偷跟着。
于是城西挖墓的事便被崔伍知道了,“秦娘子的儿子昨日才下葬,今日却又反常的挖开,恐是想翻案。”
崔梓荣并不在意道:“就凭那个怂包县令,也敢让她翻案?”
“郎君,那秦娘子怎么说也是从宫里出来的,许有些故交也说不定。”崔伍提醒道。
“一个卑贱的宫女能有什么故交。”崔梓荣道,“若真能翻案,那就按大唐律,斩了我也罢。”
“郎君,切不可大意啊。”崔伍提醒道。
没多久便有探子传来消息,秦娘子与李屠工拖着一具草席遮盖的尸体往县衙赶,崔梓荣这才警醒。
“老伍,那秦娘子果真想要翻案。”崔梓荣紧张道。
“早该毁尸灭迹的,唉,不该留手,”崔伍摩挲着手,又道:“郎君莫怕,找几个下人,趁他们进衙门状告时将尸体抢过来,毁尸灭迹,这样一来,他们没了物证,就无法翻案。”
“对,对。”崔梓荣点头,旋即跨出门叫来了几个壮汉密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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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
苏荷乘车跟随曹宅的家奴赶到草舍时,秦娘子早已经离去,屋内也没有尸首,只有一条三尺白绫。
询问了周围才知道秦娘子与几个年轻人出了家门,并未寻短见。
苏荷又在返回城内的街道上听见了百姓的闲言碎语。
“县衙要重开秦娘子之子的遇害案了。”
“上次明府不是有了判决吗?”
“唉,秦娘子为她儿子都寻短见好几回了,想来是真的有冤情。”
“有冤情又如何,对面可是清河崔氏,咱们这些小老百姓哪儿惹得起这种世家子弟啊。”
“可怜,一条人命哦。”
苏荷坐在马车内,一拳砸向车板,之前就从外祖父哪儿了解了原委,心中本就有气,听得这些议论后更是窝火,“才几年不见,这九原县令就变得这般昏庸糊涂了?”
“听说有个年轻的讼师愿意帮秦娘子,所以秦娘子这才又递了状书。”
“九原县竟有讼师敢帮秦娘子?”有人诧异道。
“据说是外来的,还是个瘸子。”
车外又传来声音,苏荷一听,“年轻讼师…瘸子…”随后朝车夫道:“我们也去县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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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衙——
秦娘子击鼓鸣冤,得县令升堂,“堂下何人,谓何事击鼓?”
“奴家郭秦氏,谓子遇害一案,状告崔梓荣。”秦娘子将状纸递上。
“怎么又是你,”县令见是秦氏,便想要退堂,又苦口婆心的劝阻道:“我虽同情你,可毕竟是清河崔氏,他有讼师在旁,你一个妇道人家,又何苦…”
“还请明府将状纸看完。”秦氏拿出一张状纸道。
堂吏上前,将秦氏手中状纸转交县令,县令粗略瞧了一眼,只见字迹工整,四六骈文逻辑通顺,比九原县的举人写的还要好,心想这秦娘子应是请了讼师,若重新开堂,事必要惹出不少麻烦,想着一家老小,他便不想接这道状纸。
秦娘子看出了县令的退意,便按李忱的原话说道:“大唐律,官员每年考公,地方官由本州长官按四善、二十七最评议,录为考簿,于每年十月二十五日前送往尚书省考功司,九原太守苏仪,历来公正,若明府管不了此案,那么奴家便只能告到苏太守哪儿去。”
县令一听大惊失色,秦氏此番言语是拿考功威胁他升堂办案,这也让他明白,秦氏背后的人不简单。
“好,我也想看看,你身后的讼师,究竟是什么样高人。”县令转念一想,敲响镇尺道:“来人,传唤崔梓荣。”
“讼师可以进来了。”县令又道。
围堵的衙门外旋即让开了一条路,文喜抬着轮车将李忱推了进去。
“怎么是个瘸子?”县令惊疑道,本以为会是个高人,却没有想到是个身有残缺的人。
“某虽腿瘸,但心却不缺,有些人腿不瘸,然心却有缺,明府,您说是吧?”李忱道。
县令听后,为之一笑,“怪不得能写出这样的状文。”
李忱摇着扇子与秦氏在一旁等待被告,没过多久,堂吏便将崔梓荣与他的讼师带进了县衙。
“明府。”
“哎呀张县令,令爱周睟,某竟忘了登门道贺…”一入内,崔梓荣便开始套客套。
县令旋即拍响案桌,一脸严肃道:“公堂之上,不得放肆。”
崔梓荣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回到原地,瞧了瞧旁侧站立到秦氏,又将目光挪到了李忱身上,“哟,没有想到还真有人敢给郭秦氏当讼师啊。”
李忱继续摇着扇子不以为意,县令再次敲响镇尺,“肃静。”
“等一下。”崔伍抬手道,“张县令,这瘸子是郭秦氏的讼师?”
县令点头,崔伍便朝李忱道:“敢问讼师,可有官府的文牒验明正身?若没有,请即刻离开。”
崔伍的话让秦娘子大惊,她看着李忱,李忱却面不改色的摇着折扇,随后从袖内拿出一个小小的木匣,“没有文牒,岂敢对簿公堂,不过,只能明府一人看,看看某是否有资格站在这公堂之上。”
堂吏接过匣子转送到县令桌前,县令瞧了一眼李忱,旋即轻轻打开。
谁知县令方刚一打开便瞪着眼睛立马关上了,连神色都大变,他连忙起身亲自将匣子还给李忱,“够…够…够了。”
“搞什么?”崔梓荣不懂,只有崔伍看出来了李忱的身份不简单,不过好在公堂上讲的是证据,没了证据,再厉害也只是口说无凭,只要自己赢了案子,又有清河崔氏做后盾,就算是京城来的人,也不敢强来。
“娘子,那公堂轮车上坐着的,不是崔郎君吗?”青袖指着公堂内说道。
苏荷攥着双手,眼里的目光渐渐发生了转变,“是啊,是他。”适才听得百姓议论时,她就在猜测。
衙门外,李屠工守着被白布包裹的尸体,尽管她们将尸身全部裹住,还遮盖了草席,但仍旧阻挡不了腐臭味的散发,臭味儿让许多人都避而远之,李屠工还特意离衙门口远了些,就是为了不被围观断案的百姓说三道四。
“上,上,上。”几个蒙面穿着深色色圆领衫的壮汉从巷口窜出,因为人多,三两下就把李屠工制住了。
就在他们抢夺尸体时,李屠工想起了李忱的交代,“他们还在公堂上对峙,证物…”
李屠工便像发了狂一般挣脱束缚,随后拿出两把刀,“来啊,尝尝我老李宰羊的刀法。”
尽管李屠工的力气很大,但终究寡不敌众,虽拖延了一段时间,但尸体最后还是被抢走了,自己也挨了许多打,身上留了好几处伤。
李屠工倒在地上,口吐鲜血,但仍不死心的往前爬,拖拉住了其中一人的脚,“羊崽子们…”
随后又被他挣脱,狠狠踩住了李屠工,再也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将尸体抬走。
公堂上,县令开始受审,秦氏将案件再一次叙述出来,并出示了两份文书,“这是当时崔梓荣买小儿给的文书,但这上面,只有他一人的手印,小儿尚未及冠,想要买下他,便要通过奴家,可奴家岂会卖儿求财呢。”
“她怎么还有这个?”崔梓荣大惊,“上回不是没有吗?”
李忱听到崔梓荣的惊慌之语,笑道:“某猜,上一次,公堂上一直都是崔讼师在说话吧,所以秦娘子连出示这些证据的机会都没有。”
秦氏连忙点点头,县令看过文书后,道:“文书契约没有问题,是出自崔伍之笔。”
“仅凭文书不足说明是我们杀害了郭秦氏之子。”崔伍道,“崔宅以锦衣玉食相待,他是在崔宅自尽的,没有任何人逼迫他。”
“是吗?”李忱道。
“上次仵作已经验过尸了。”崔伍道,“可以传仵作。”
“仵作验尸,乃上一次开堂,如今重审,自然也要重验。”李忱道。
崔伍紧皱眉头,刚要开口时,衙门外传来了李屠工焦急的声音。
“娘子,小郎君的尸体被人劫走了。”李屠工哭喊道。
崔梓荣暗自窃喜,“既然是重审那自然也要重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