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纸唐站在大厅门口,花烛彩灯斜照在他身在走廊上投下了一个瘦弱的身影,他抖抖索索地拿剪刀欲开剪,他的儿子突然上前一把抓住剪刀:“爹,你身体不好,我来剪。”剪纸唐看了看他儿子,又毅然决然地把剪刀夺了过去。
“爹,我跟了你这么些年,我能剪,一定能剪得好!”天寿焦急地哀求父亲。“孩子,要是在平日,爹一定让你剪了,可是,今天是镇长家,是结婚,又是冲喜,不能出一点差错,还是我来剪吧!”说着轻轻地把天寿从身边推开。
“爹!”天寿急得眼眶里闪动着泪花。
剪纸唐拿起剪刀,慢慢剪起来。
廊外,纷纷的雪花无尽无休地狂舞着,风暂时停止了怒吼,仿佛在轻轻地喘息。
天寿站在父亲身后,紧张地用身体挡住廊外飘进来的风雪,唯恐一丝风,一片雪花会把花样吹坏打湿。
剪纸唐用了全身精力在剪,儿子也屏息地注视着他的父亲。这时,他才发现他的父亲虽然刚四十出头,两鬓却已斑白,脸上布满了皱纹。他那伛偻的身躯已完全象个衰弱的老人。突然,他看到父亲额上的青筋,似蚯蚓一条条地爬了出来,深深的皱纹里,冒着冷汗。他顿时感到一阵恐慌,他的心好象被什么东西啃噬着,他百般焦虑地注视着父亲,他多么想上前助父亲一臂之力,可是,此刻,他却是一点也帮不了忙啊!
剪纸唐的手在微微地颤抖着,他感到全身发冷,脑袋发昏,他几次想停下来歇一会儿,可是,这个《丹凤朝阳》却要一气呵成,否则线条就会剪得不流畅。他咬紧牙关,屏住气,专注地剪着,就象于个垂死的人在作最后的挣扎。儿子看到老父这样的神情,心里一阵酸楚,眼眶里饱浸的泪珠,忍不住顺颊而下。
大厅里宾客们猜拳行令,不时送来阵阵筵席的香味,可是,唐永寿父子却在这狂欢豪饮的气氛中,经受着痛苦的煎熬!
眼看父亲快要把《丹凤朝阳》剪完了,已在剪最后的凤头了,他那颗被紧张和不安攫住的心,才微微放了下来。突然,廊外又刮起了一阵狂风,一股寒流象一头憋足了气的猛兽,夹着冰冷刺骨的雪花猛地向剪纸唐扑来,剪纸唐打了个寒噤,手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那无情的剪刀一下子就将风头剪下了。
剪纸唐见状,吓得脸色惨白,无力地瘫坐在走廊上。
天寿正欲搀扶他的父亲,半阴面突然抢先走了过来,从地上捡起那只没有凤头的《丹凤朝阳》,他的那张马脸紫里带青,那两只狡诈的鼠眼,进出了阴森
森的凶光。他一把拉起剪纸唐:“你,你好大的胆,竟敢--”“怎么啦?”镇长从席间站了起来。半阴面拿起无头的《丹风朝阳》,忙跨进大厅,走到镇长面前:
“老爷,这个剪纸化子,好大胆,他竟敢故意把凤头给剪下来了。”
“啊?!”镇长满面怒容,猛地拉长了南瓜脸。宾客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镇长太太抱怨地:“原不该叫剪纸化子来冲喜还不快拉出去!”
天寿连忙搀扶起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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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从后厅里,突然传来:
“二少爷归天!”
接着是一片太太、小姐们的哭嚎声。
刹那间,鼓乐偃息,镇长太太呆住了,半响,才突然哭喊起来:
“这个杀千刀的,二少爷的命就是他给剪掉的,二少爷的病本来是能够冲好的,就是被这个杀千刀的叫化子剪了一刀,断了我家的一条根啊!”太太的哭喊声使大厅里一片混乱。餐装“给我往死里打!”褚镇长的八字须在抖动,他咆哮起来。
“给我往死里打!”褚镇长的八字须在抖动,他咆哮起来。潜于盗键维键的人刘北鲜哈期草随站在他身旁的大少爷听了,忙撩起衣袍冲出大厅,劈头劈脑地朝剪纸唐打去。出货博巡
天寿双手护着父亲,好容易把父亲扶出门外,父亲已经被打得直吐鲜血,血一口又一口地在褚公馆门前的雪地上,天寿见了,心疼如绞,他用手抚摸着父亲的胸口,回头怒视着那扇漆黑漆黑的大门,眼睛里似喷射着两道怒火。大当些
雪,漫天飞舞,纷纷向大地坠下。把不平坦的马路给填平了,把泥沟掩住了,整个世界好象披上了一件美丽洁白的外衣,可是,在这洁白晶莹的白衣下面,掩盖了人世间多少肮脏和罪恶呵!
一间矮小的草屋里,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剪纸唐平躺在稻草铺上,已经奄奄一息了。、的家天
天寿完全失去了主张,欲哭无泪。他想出门去借些钱,给父亲抓点药,可是,现在已经是夜晚了,镇上的药铺也早已打烊。
唐永寿半睁着眼睛,他已经明白儿子的意思,他呐呐地:
“孩子,不要出去,不要离开我,药是治不好爹的病的,这些吃人的豺狼断送了你爹的一条命啊!”风和雪在门外怒吼着,猛烈地摇撼着矮小的草屋,打得柴板门发出凄惨的响声。
寒风透过门缝呼呼地吹进来,整个草屋里就象一个冰窟,房屋里的那盏油灯,也被吹得颤抖起来。
天寿坐在父亲的床边,紧紧地靠着父亲,好给父亲挡住一点冷风,给他增加一点温暖。
剪纸唐脸色如蜡,他吃力地从床头的布包里抽出一管笛子交给天寿,声音颤抖地说:
“孩子,咱家四代剪纸,可是,从来没有吃过一顿饱饭,穿过一件好衣,住过一夜好房。我一辈子没有挣到什么,我从你爷爷那儿得到的是一把剪刀和一管笛子,现在我不行了,我给你的也只有这一管笛子了,它伴随着我几十年,现在留给你吧……”
天寿的内心不由一阵紧缩,他伤心地接过笛子,安慰地说:
“爹,你会好的!”
“孩子,你把那把剪子给我。”
天寿听话地从布包里掏出剪子逆给父亲,剪纸唐接过剪子,久久地凝望着。这把剪子浸透了他一生的悲怆凄苦,看着看着,他不由百感交集,老泪纵横。
猛然,他用尽自己最后一点力气,把剪刀摔在地上,剪刀立成两片。
剪纸唐衰弱地瘫倒在床上,断断续续地:
“孩子,从今后,你再也不要剪纸了,剪纸化子一辈子被人踩在脚底--”
剪纸唐最后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只见他全身搐,喉咙里涌起了一串窒息的响声,大口大口殷红的鲜血从嘴里冒出来,直喷床前,血溅满了剪刀。天寿扑倒在父亲的身上,失声恸哭。
草屋里的那盏油灯,发出丝丝地声响,幽暗的火苗微微抖动几下,渐渐地熄灭了……
第二天,天寿在好心的邻居们帮助下,在乱冢堆,筑起了一座新坟。他久久地跪在那儿,含泪烧化着一串纸钱。
从此,十五岁的唐天寿带着他父亲留给他的一带血的剪刀和一管笛子,离开了这个江南的小镇,找生路去了。
唐天寿身上背着一个布包,踏着碎玉般的冰雪背着冰冷的寒风,足足走了五十多里路。当他走进另一个市镇时,已是夕阳西下,天空中飘浮着几块绯红色的云彩。
他小时候,曾跟着父亲来看望过舅舅,可是,孩提时的记忆把舅舅的地址淡忘了。此刻,他的心中焦急不安。他又饥又倦,昏沉沉地在镇上ㄔ于着。他的验上笼罩着沮丧的神情。
他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他把口袋里仅有的几个铜板买了几只大饼,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突然,他看到一家水果摊面前,围着一堆人,他好奇地凑过去张望。
原来是一个国民党的兵痞,坐了黄包车不但不给钱,反而把车杠抽出来,狠打车夫。兵痞嘴里冲出了一股令人恶心的酒味,他边骂边歪歪倒倒地离去,围着的人群都怒视着兵痞的背影。
黄包车夫被打得脸青鼻肿,倒在地上爬不起来。天寿见此情景,眉宇间顿时浮动起一脉悯恻之情,他不由俯下身去,用双手去扶车夫。当车夫慢慢被搀扶起来时,天寿仔细一看不由大吃一惊,这个车夫原来就是自己要找的舅舅,他禁不住滚滚泪下,哭唤着:
“舅舅!”
车夫细细看了他一眼,眼前竟是自己的外甥,惊异地问:
“小寿子,你,你怎么来了?”
天寿不语,掩面拭泪。
舅舅又急着问:
“你父亲呢?”
“他--他已经--”天寿说不下去就哭了起来。
舅舅明白了,他一把把天寿搂在怀里。天寿抱住舅舅恨不得痛哭一场,突然,他发现舅舅双腿在打哆嗦,脚跟也站不稳,他连忙抹掉眼泪,在周围人们的帮助下,把舅舅扶到车上,然后,把车杆装好,就拉起车子慢慢地向舅舅家走去。
舅舅的家,是一间破旧低矮的草屋,屋内非常阴暗、潮湿。屋中央,用木板搭了两张床铺,铺上的被褥都是些破布败絮。床头有一张歪脚的桌子,桌子上放着一些破损的盆罐。
舅舅家生活很清贫,一家五口,就靠舅舅一个人拉黄包车谋生。天寿很想跟舅舅一块去拉车,帮他几个钱。舅舅哪儿肯让年幼的天寿去做这样的苦活,他总想让他学点手艺,也对得起他死去的父亲。
男各方面托人情,总算找到了一家大饼油条店,就让天寿去当了学徒。大饼油条店,就设在镇上,是夫妻老婆店,说是当学徒,实际上就是在店里帮着做些杂务。他最重要的任务,是每天鸡叫头遍就得起床,起火生旺炉子,然后揉面粉。俟到早市落市了,老板就把卖不掉的大饼油条,盛在一只竹篮里,叫他挟着到街头巷尾去叫卖。
天寿人在大饼店,心却在剪纸上。他心灵手巧,五岁上就跟父亲学剪纸,十一二岁时已经把父亲的剪纸技艺基本学到手了。看着一幅幅美丽动人的图案从他的剪刀下剪出来,他就乐得不行,剪不好,他就难过。在他苦难的生活中,剪纸成了他唯一的乐趣和爱好。父亲临死前凄苦的遗言也没能使他丢弃对剪纸的热爱。他在大饼店一有空就摸出剪刀来剪花样。
在大饼店做了半年多,老板觉得他人挺聪明,就开始让他做大饼了。
有一次,他和老板面对面,他做大饼,老板和老板娘在炸油条。
老板店里养了一群鸡,这天,突然有两只公鸡,昂起头,竖起颈毛,翘起鸡尾,踮起脚,各不相让地搏斗着,他出神地看着这副情景。看着,看着,不由从口袋里摸出剪刀,把手中刚揉好的一块面,剪成了一只好斗的大公鸡,老板转眼看见了,探出大手给了他一个巴掌。当天就把他赶出了大饼店。后来,舅舅又送礼又求人情,总算一家裁缝店要个小艺徒,舅舅就把他送去当艺徒。临送他出门时,舅舅再三叮嘱他,这次可要尽心尽意地学,不要再惹事生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