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到了初三初四的时候,母亲还是在家里忙活着,但是我心里知道,母亲越来越记挂着县城的娘俩。



    好在大姑夫也上医院去了,父亲有了替班的人,三叔也去医院待过几夜。



    那天中午,我们在吃饭的时候,母亲接到一个电话,便急匆匆的去到老院儿。



    原来是父亲打电话过来讲:



    “奶奶的抬头纹舒展开了(据我们老家的长辈讲,人死之前似乎会松弛,聚在一起的抬头纹也会因为皮肤松弛而舒展开。)。”



    母亲便急忙找奶奶的寿衣。



    姐夫也带着姐姐开车去县城,三婶也收拾好东西出了门——三叔也给她打电话,让她坐姐夫的车一起去医院。



    我看着母亲送来寿衣,用几层布包裹的严严实实。慌乱中,母亲差点一个趔趄栽倒在地。



    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还是这么突然!



    “还寻思你能撑过十五呢!”母亲喃喃自语。



    等姐夫的车没影之后,我就扶着母亲回到了家。这个乡下女人,虽然已经经历过很多的亲人离世,但是她还是在死亡面前表现的极其悲痛和慌乱。



    我给母亲倒了一杯水,她喝了之后又马不停蹄的去翻找香烛和黄纸,随后自己又到了我们家仓库那儿——那里供着我们家的保家仙和爷爷。



    我不知道母亲拜的是谁,不过我能理解她的心情,人只有到无计可施的时候,才会寄托于神明身上。这也是母亲在死亡面前,在医疗手段用尽之后,常常做的一件事。



    没过一会,屋里便弥漫着烧香的味道。随之而来的是母亲的小声的喃喃自语:



    “保佑着老奶子活过十五,让她能挺过这个年!……不过十五就算不上过年……”



    母亲几度哽咽,又说了一大堆,空气中又掺杂着烧纸的香味。那香味,代表着一个乡下女人的手足无措和慌乱!更代表着世人对逝者最后虔诚和思念!



    ……



    ……



    县城里,医院病床前,一个老人弥留之际,床前站满了她的儿女和后代。此刻病房里,虽然人多,却鸦雀无声,他们都在看着老人的呼吸越来越弱。



    整个房间充斥着,滴滴答答的机器的声音,一下一下,似乎替大家在计算着时间的流逝。



    大家面面相觑,谁都不说话。



    “赶紧给老奶子弄车送回去吧!”



    这时,不知道人群里谁冒出这句话。



    “这咋弄,这还有机器,回去……说不定都回不去,半道上就死了。”另一个声音又传出来。



    “那就让老奶子病死在外面?”另有一个声音传出来。



    “弄回去吧,人都成这样了,再接着治,有啥大用,白花钱。”



    “你有良心没,你妈生你养你,临了临了你不出力,你还盼着你妈死是吧!”



    “啊!我说的是实话!我又没说错,你们不少人心里都是这么想的,就是不敢说,一个一个都藏着掖着。”



    “……”



    “……”



    奶奶看到他的儿女们在屋里吵的不可开交!也无心再管他们——这几个孩子都打了七八年了。父亲也无心和他们争吵,只是默默看着病床上的奶奶,



    “老二,这是我的钱,……没多少了,你留着!……”奶奶弥留之际,撑着自己最后的力量,把这句话说出来!



    这句话说出来,她的儿女们也都停下争吵!



    “送我回……”奶奶蠕动着嘴唇,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听不见。



    父亲听了这句话,仿佛下定决心一般。



    “小丁!小丁!赶紧把针拿来!”父亲大叫着。



    “快!快!”



    随着三针下去,奶奶硬是从鬼门关前被拉了回来。



    “治,老奶子病一回,啥都不治就等死,心里头就不发的慌?能多活一天就值!”父亲回头对他的姐姐和弟弟说。



    他们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各自又忙各自的去了。



    傍晚,姐夫开车回来,两口子像母亲讲述了白天发生的事,母亲也不关心别的杂七杂八,只想着奶奶还能挺几天。



    “这次用了三针,但是心脏避免不了是要衰竭的!”母亲说完,又默默的回到厨房准备明天要吃的东西。



    “你爸也想家了!”母亲说。



    “那肯定啊!可我爹他也抽不开身回不来!”我说。



    母亲便不再回答,只是能听见她在厨房和面的声音。



    ……



    ……



    一夜无话,第二天,我起床洗漱后。就开始和母亲一起收拾家里,初五初六,就要有亲戚来串门了。



    每到这个时候,母亲又开始变得更加忙碌,我们家亲戚多,一直要过初十左右才能回归到正常生活。



    姐姐也要回秦皇岛去,这对家里本就感到人少的母亲更是悲从中来。



    这个年过得本就不团圆!刚到初五,姐姐一家三口也要走了。母亲开始大包小包的给姐姐装家里的东西,这个时候,离别才显得那样的令人难过。



    村里的水泥路上还有冻成冰的雪还没有消融,阴坡上,常年晒不到太阳的地方,雪还如同刚下的一般,寒风吹过还能吹起来一些雪花。



    我和母亲送别姐姐一家三口,看着他们的车一直远去,直到消失在视线里。



    “这个年算是过完了!”我感叹道。



    母亲并没有说些什么,只是自顾自的去柴火堆里,抱起几颗柴火就回屋去了生火去了。



    我也回到屋里,收拾桌子。年虽然过完了,但是还有亲戚要来,不能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的。



    这个时候,大门传出走道的声音。我习以为常,头也不抬的走出去并习惯性的喊到:



    “谁……”我抬头一看,刚到嘴边的话被噎了回去。



    “爸,你咋回来了!”我惊喜的喊道!



    “想家了,回来看看!”



    ……



    母亲拿出早就包好的饺子,给父亲煮了一大盘子。



    听父亲说,奶奶这两天有大姑夫看着,好些了,说话也有力气了,得亏那会给打针了,看那个情景,再养两天估计就能回家了。



    我听见这话,喜出望外。父亲由于熬夜太多,刚到天黑就回屋睡去了。



    我得到奶奶好过来的消息,一晚上都高兴的睡不着。



    等我第二天起了个大早,看见母亲在厨房做饭,就去喊父亲吃饭!



    没想到,炕上只有父亲的被窝了,我走过去伸手一摸,冰凉,父亲已经走了有一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