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故觉得有点烦。
他烦的是,这世上总有人听不懂话,总有人不守承诺,总有人自以为是。
今日曹家出殡,他特地提前找了廖振卡钓鱼谈心,就是警告他们消停点,谁承想他们还是要搞小动作,非要在太岁头上动土。
山路行至一半,他不得不停下来,转身堵人。
江故道:“我昨日应当说得很清楚,有事找我,不要想着动曹肆诫。”
廖振卡不想跟他起正面冲突,解释道:“我不会针对曹肆诫,只想检查一下曹氏夫妻的随葬品。如果我们要找的东西就在里面,这件事就此了结,也就不必再添纠葛。江兄也说了,曹肆诫虽不知晓,却是最有可能找到那东西的人,说不定他收拾的随葬品里……”
江故皱眉:“这么急?你们等不起了?”
廖振卡含糊其辞:“多一分拖延,就多一分危险,对我们是,对曹肆诫也是。这会儿拦下仔细查过,总比以后挖坟掘棺要好吧。”
抛洒的纸钱被风吹了过来,送葬的队伍到了。
江故转身问:“这么早?我还没去灵堂祭拜,你也等不起了?”
曹肆诫远远看着,阴阳怪气道:“哟,你还记得我呢?”压抑着怨恨与怒火,他朝廖振卡那边扬了扬下巴,“我以为你忙着跟他钓鱼叙旧呢。”
江故:“他不行,他都没钓上来。”
廖振卡:“……”
曹肆诫骂道:“我跟他不共戴天!江故,你跟他叙什么旧情!”
江故疑惑:“你生气了?”
廖振卡出声打断这如同捉奸现场的对话:“二位,先办正事如何?”
江故不耐道:“办什么正事,你可闭嘴吧!”
碰上这架势,曹肆诫自然明白自己该站在哪一边。尽管对江故会见廖振卡的行为仍旧心怀不满,但事急从权,先把眼前的障碍解决了,剩下的账再私下慢慢清算。
他走到江故身边问:“怎么,他又要杀我?”
江故道:“你先等会儿。”
刚刚廖振卡的那句话令他想通了。
他冷笑一声,质问对面:“你们从一开始就明确了,只要看过那东西的人都必须清除,是吗?曹肆诫不知道则已,他若是找到了、看过了,哪怕稀里糊涂放进棺材给父母陪葬,一样要被你们杀掉灭口。无论我如何斡旋,都是如此?”
廖振卡沉默不语。
江故继续说:“我知道那东西是什么,如果由我找出来交给你们,你们也一定会想办法杀了我,是吗?”
廖振卡忍不住问:“你究竟如何得知?”
东西被盗之后,他们一路都寻得非常小心,连自己人都只知皮毛,他实在想不通江故为何会那么笃定,是他装模作样?还是哪里真的走漏了消息?
江故回答:“太简单了,猜的。”
廖振卡:“……”真的吗?我不信。
江故甩出圆棍道:“我给了你唯一能保全的选择,奈何你不肯信我。看来不动真格的话,你不会罢休了。”
廖振卡一扬手,所有杀手和兵士严阵以待。
他坦言:“此非我所愿,让我们检查随葬品,只要你们都没经手过,便不用……”
曹肆诫啐道:“呸!我管你们找什么,就凭你们,也配碰我爹娘的遗物?你们只配给我爹娘陪葬!有胆就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江故道:“他肯定有这个胆。”
曹肆诫抓狂:“我在放狠话!你能不能别插嘴!”
“好吧。”江故冲廖振卡叹了口气,“好好的鱼汤,我请你还不如喂狗。”
“所以你为什么要请他喝鱼汤!还约他一起钓鱼!”曹肆诫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他都没吃过师……亲手钓的鱼呢!
“这叫先礼后兵,你不懂。”
“……”什么玩意的先礼后兵啊!
廖振卡不得不再次打断他们:“那就开打?”
江故点点头。
他看看对面百余人的阵势,又看看天上飞雪般的纸钱,对曹肆诫说:“正是送葬的好时辰,徒弟,我劈座山给你开开眼?”
***
曹肆诫觉得江故在说屁话。
他早在心里盘算过,此时最有胜算的方法是,让江故拖住廖振卡,他去求助薛先生和大师傅他们,能多叫一些人来,总归能多一分胜算。
曹肆诫跑到队伍末尾,三两句说明原委,请求道:“薛先生,帮帮我,那些贼人……”
薛仪抄起脚边石块:“少主,不用说了,当日我等未能守住凛尘堡,今日必定不能再让他们得逞!辱我东家,欺我良民,是可忍孰不可忍!”
几位大师傅也看不下去了,一时间群情激奋。
卢家那边与克林国私下有勾结,不指望能出多少力,但想要顺利接手凛尘堡,面子上的功夫他们还是要做的。有人要在曹家出殡的日子掀棺材,他们若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当缩头乌龟,日后定然树立不了威信。以此为要挟,曹肆诫说服了卢望均。
他成功带了一批人来襄助江故。
在薛先生和大师傅的号召下,军户和佣工手里拿着石块、树杈、铁镐,捋起袖子冲了过来,打算悍守老东家的灵柩。
卢家护卫懒散地跟在后头,只当做个样子,凑个热闹。
这群人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赶到前排的时候,竟见到了此生最震撼的景象。
***
嗡——
众人不知变故是如何发生的,只感到脚下地面动荡,头顶轰隆作响。
刹那间,山峦崩摧。
山顶的积雪如浪涛般倾泻而下,裂痕顺着山脊蔓延,碎裂的巨石接连滚落,裹挟着万钧之力,重重砸向了廖振卡等人。
曹肆诫这里也并非全然无碍。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尽管大部分破坏是奔着对面去的,但在那股无形的气场之中,积雪、山石、枯树……地动山摇所带来的灾难也同样无差别地袭向了己方。
大家吓得惊叫哀嚎,纷纷抱住头,凭借本能逃跑躲避。
即便如此,面对这种排山倒海的力量,他们心中还是不免绝望,只觉得自己今日必然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嗡——
又是一声爆响。
曹肆诫下意识地捂住耳朵,但目光还是忍不住投向了声音的来源。
他看见江故背对他们,身周聚起风场,将他的衣摆吹起,整个人似被托于半空。
他横棍于身前,左掌平推,像是刚从那根圆棍的中段击打出了什么。随后,几束无形的气劲推向倒塌下来的山体和雪墙,两方对冲之处激起一片苍茫,接着这处苍茫被卷进那些气劲中,呈现为环状的漩涡,生生阻住了这场灭顶之灾。
漩涡虽然化解了大部分的冲击,但仍有许多杂物被甩了出来,江故脚踩碎石,棍击粗树,翩然间便清扫了残余的威胁。
不过一炷香的工夫,战事已歇。
廖振卡那边一片寂静,放眼望去,积雪覆盖了他们先前的所有痕迹。只偶有沾染鲜血的石头棱角露了出来,昭示着他们存在过。
反观曹肆诫身边……
除了自己慌张逃窜时磕了碰了的,无一伤亡。
众人久久回不过神来。
薛仪手指一松,始终紧握的石块掉落在地。
他无措地看向四周,看向那座被劈开震碎的山头,喃喃道:“这、这是人力可为的?”
漩涡卸去了可怖的冲击力,逐渐放缓速度,无边萧索尽数落下,再度扬起雪舞烟尘。
收敛风场,江故重新坠于地面。
尽管看上去一切都游刃有余,但他也并不是毫发无损的。发丝凌乱脏污,袖口多处开线破口,衣摆也变得褴褛。蒙眼布条松散下来,这布条本就取自于袖口,不甚牢固,如今又被划破,还沾染了许多尘土,显然是不合适了。
曹肆诫回到这人身边,欲言又止:“你……”
他想问江故有没有受伤,又觉得实在是多此一问。这是他第一次见江故真正展露身手,而他发现自己甚至看不出他是如何出招的。
能有如此通天之能,又岂会像凡人那般轻易受挫?
于是他改口道:“你竟真的劈了座山。”
江故颔首:“所以你拜我为师,真的不亏。”
曹肆诫看向前面的百人冢,忽然觉得有些迷茫:“他死了?”他们曹家的仇人,那个无碑境的高手廖振卡,就这么死了?
江故看了看雪堆说:“应该没有,他的命太硬。”
曹肆诫略感遗憾,又松了口气:“我不想让他死得这么容易,最好能让我手刃他。”
江故:“我尽量吧。”
他觉得破损的蒙眼布把眼睛搞得有些不舒服,便随手扯下来扔了。
曹肆诫心中一动,忍不住去看他的双眼。
江故低头看他:“怎么?”
曹肆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