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秦仅带飞刀邹,换上便装,躲过公子卬的眼线,趁夜色悄悄离开轩里,往投魏军大营。过崤塞时,满眼是魏军押运辎重的车马,浩浩荡荡,络绎不绝。
因是山路,车马又多,他们一路上又躲又让,紧赶慢赶,于第三日后晌方才赶到。
二人径至庞涓大帐。
苏秦递上拜帖,庞涓避而不见,推说
飞刀邹勒住马头,回首一望,惊道“袁兄?”
来人正是袁豹。
袁豹气喘吁吁地赶上来,拱手禀道“主公,总算寻到您了!”
苏秦急问“袁兄,
袁豹指着身后一人“他叫邵通,是
邵通叩道“末将邵通叩见相国大人!”叩毕解开外衣,撕开夹层,从中摸出一封密函,双手呈上,“夫人密函,请相国大人启看。”
苏秦拆开密函,现出一块丝绢,刚一打开,一股寒意直透脑门,令他情不自禁地打个冷战,几乎站立不住。
是血书。
是姬雪的血。
是姬雪一笔一画写出的血书。
书中什么也没解释,只有三字“速来,雪!”
苏秦合上血书,微微闭目,僵立
不知过有多久,见苏秦仍旧一动不动,飞刀邹急了“主公?”
苏秦从
邵通禀道“君上返宫当夜,
听到文公薨天,苏秦脸色遽变,力稳住心神,沉声问道“君上好端端的,如何就薨天了?”
“末将不知。末将听说君上回来那晚,连夜
“夫人召见你时,神色如何?”
“神色如常。夫人的声音不急不缓,缝密函时,一针一线,不见慌乱。只是
苏秦闭上眼睛。
“大人,”邵通略顿一下,“末将不敢妄猜,只是觉得蹊跷。君上回宫后,一直由末将护送。君上下辇时,末将上前搀扶,君上甩手,是自己下车的。末将观他气神,虽说疲惫,却也没有大碍。万没想到,当夜就薨天了!”
“你是说,君上他??”苏秦顿住,眉头冷凝。
“末将不敢!”邵通打个寒噤。
苏秦扫一眼血书,问道“除此之外,蓟宫还有何事?”
“秦使约婚,殿下允准,已使专人赴秦迎娶。听宫中传言,殿下有意立秦国公主为夫人!”
苏秦心里一颤,拿血书的手微微抖动,回转身,吃力地爬上轺车。
“主公?”飞刀邹翻身上车,扭头朝后厢道。
苏秦嘴唇里迸出二字“蓟城!”
蓟城甘棠宫里,一身孝服的姬雪跪
燕公的灵堂设
堂前摆着小半碗参汤,是老燕公临终前喝过的。老燕公回宫当夜
老燕公薨因蹊跷,姬雪认定是太子苏弑父。此前,老燕公不止一次与她商议废掉太子苏,直接传位孙儿子哙,姬雪担心燕国陷入内乱,几番劝谏,要他再等等看。想是此事传至太子苏耳中,终使他下此狠手。姬雪断定,
现
然而,木已成舟,太子苏全面掌握内外局势,宫中朝中皆是他的人。自己不过一个弱女子,若是没有足够证据,若是没有合适时机,她断然不能轻举妄动。
证据就是这碗参汤。
姬雪正
姬雪急切地望着她“梅儿,快说!”
春梅从袖中摸出一只小瓶,神情略显沮丧“回禀公主,天刚放亮,我悄至后花园,扮作送奶女从后门溜到街上,暗寻几个医家,他们又嗅又审,皆说是参汤,里面并未掺毒。”
姬雪惊呆了。
“公主,”春梅将瓶中参汤慢慢倒入碗中,“看来,这碗参汤有鬼。”
姬雪抬头看她。
“奴婢以为,这是殿下故意留给我们的。殿下知道公主定会使奴婢去寻君上,预先摆放这碗参汤,真正的证物定是让他取走了。”
姬雪面色惨白。
这个结果大大出乎她的意料。看来,她低估了他,也高估了他。低估了他的狡诈,高估了他的良心。
“公主,肯定是殿下害了君上。君上身体再不济,那晚是亲自走到前殿的。再说,君上早晚外出,老内臣总是形影不离,可那天早上,君上却是孤零零一人,老内臣与两个随身太监迄今不见踪影,必也是被他害了!”
姬雪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公主,怎么办?殿下他??”
话音落处,宫正进来,急急禀道“禀太后,王上驾到!”
姬雪还没传话,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中,身着孝服的燕易王大步跨进,后面跟着他的内臣及几个太监。
易王
姬雪斜他一眼,目光冷冰。
易王的目光扫向文公灵位,落
看一会儿,易王伸手端起,阴阳怪气道“太后真是细心人,此汤是先君最后喝的,摆
姬雪的目光越
“太后,”易王哂笑一声,“寡人此来,是特向您请安的,您这表情却不大友善哟!”
姬雪的声音像是从冰川里挤出“你说完没?”
“没有。”易王慢吞吞地
宫正、内臣、众太监及几个宫女退出,只有春梅一动不动,冷眼盯住他。
“哦,你想抗旨?”易王提高声音。
姬雪吩咐“梅儿,出去吧!”
春梅又盯易王一眼,退向门外。
守
“嘿嘿嘿,”易王干笑几声,“寡人叫您这么多年母后,这辰光却不知如何称呼您了。继续喊您母后吧,一来您不是寡人生母,二来您年少寡人十五载,与寡人长女同庚,叫寡人如何张口?”
姬雪目光冷凝。
“哦,对了,”易王阴起脸,又笑几声,“寡人已经封您为太后,该叫太后才是。何为太后?太者,大也,这后嘛,寡人就不解释了。”
“姬苏,想说什么,你就直说!”
“寡人不想说什么,只想议定你我之间今后的称谓。寡人有个提议,你不妨听听。
“你??”姬雪全身
“嘻嘻,”易王缓缓站起,脸上浮出奸笑,“金口不说二遍!”
燕易王缓缓欺前。
姬雪反应过来,怒不可遏,连退数步。
俟退至灵堂,姬雪再无可退,猛然转身,顺手掂起案上一只正
燕易王打个惊怔,朝后急退数步,见姬雪眼睛冒火,移动步子,似要逼过来,便边退边结巴“你??敢??”
姬雪顿住步子,侧身指向老燕公的牌位,厉声喝道“畜生,睁眼看看这是什么?先君就
易王气结“你??你敢骂??”
姬雪一字一顿“畜生,弑君篡上,亵渎先君
“好,好,好!”易王脸色铁青,咬紧牙关,“你敢威胁寡人?”气冲冲地走向宫门,
从甘棠宫吃一瓢冷水回来,易王恨恨地一屁股坐进龙椅里,半晌没有说话。
这些日来,易王心想事遂,连下几步大棋,步步皆成。
虽说如愿以偿,易王心里仍不踏实。他必须再弈一步大棋乘胜威服“冷美人”姬雪。
没想到,出师不捷,铩羽而归。
见易王震怒,新上任的内臣,也就是侍奉他多年的原东宫内宰纪九儿,小心翼翼地候立于侧,候至他的出气声稍稍匀些,不失时机地献出一个媚笑。
易王冲他
“大王是说??太后?”纪九儿知作不知。
“还能有谁?”易王甩他一眼。
“呵呵呵,”纪九儿搓几搓手,“宫中有佳丽三千,色艺俱佳者比比皆是,大王想宠幸谁就宠幸谁,何必去为太后烦心?”
“你这狗才,”易王骂道,“寡人心思,别人不知,你也不知?你这狗才说说,佳丽三千,有哪个能及此女万一?”
“呵呵呵,”纪九儿却不以为然,“要说这个,老奴倒不觉得。太后美是美,但人太冷,就像蜡梅花,远看光鲜,近看就如裹层蜡,摸起来更是冰手。再说,年岁不饶人,太后毕竟二十大几,眼见就奔三十了。老奴无知,却也知道女人越嫩越好用。秦国公主年方二七,还是个蕾芽儿,听说也是绝代佳人,论貌论质想必不会弱于太后。”
“倒是让你这狗才说中了,”易王郁气稍泄,阴阴笑道,“是的,此女再美,无非是个女人。论及床笫之欢,寡人倒也不缺她这个。不过,你看到的只是一层表皮!”
“老奴愚痴,请大王开塞!”
易王轻敲几案,面上现出些许得意“其一,寡人也算女无数,最知何种女人难得。大凡女人,只要唯唯诺诺,便无一丝趣味。此女事事有主见,从不唯唯诺诺,断非寻常女子可比。寡人有她
纪九儿大是叹服,恭维道“大王一举数得,真乃神谋啊!”
“唉,”易王长叹一声,“只是此女是头野驹子,太难驯服了!”
“老奴不这么看。老奴自幼进宫,对宫中女人略知一二。大凡女人,无不是冷
“嗯嗯嗯,你说得是,”易王连连点头,“寡人的确也是可怜她,见她聪颖,又有几分资质,这又年纪轻轻守寡,方才许她恩泽,赐她承欢,照规矩她该谢恩才是。可??你也都瞧见了,她如此不识抬举,叫寡人如何是好?”
“老奴有一计,保管大王夙愿得偿!”
“快说!”
“男人吃软不吃硬,女人吃硬不吃软。越对她软,她就越摆架子。”
“你是说??”
“大王,人生
“她是太后,寡人总不能无端把刀架她脖子上吧。”
“呵呵呵,那倒不必。太后不肯就范,想是不舍先君。老奴的意思是,既然太后不舍先君,先君薨天,独太后苟活于世,也是无趣。大王何不??”
易王忖思一阵,赞道“嗯,妙计。你这就去,传旨此女,要么顺从寡人心意,
纪九儿去后不久即回,报说太后愿从先君。
“你这狗才,”易王大悔,责骂道,“这下把棋弈死了,叫寡人如何是好?”
“大王勿忧,”纪九儿沉声应道,“蝼蚁尚且偷生,何况她这金枝玉叶。太后必是深信大王爱她,这才用强。大王何不憋她一憋,看她撑到几时?”
“也好,”易王点头允道,“你酌情去办。记住,一定要掌握分寸。寡人不要她死,只要她活!”
君臣正
两位重臣不召而至,必有要事。
易王宣见,急问“二位爱卿,
毛宁从袖中摸出一封国书,双手呈上。
易王瞥一眼封口的齐王印玺,心头一凛“田因齐想干什么?”
“回禀大王,”毛宁奏道,“齐王欲吃河水鲜鲤,遂带三军五万,战车千乘,由上将军田忌护驾,前往饶安田猎!”略略一顿,“齐、赵隔河水相望,齐拥半槽河段不下三百里,齐王若吃鲤鱼,该到平原、高唐诸邑才是,为何偏要赶往饶安?饶安北距河水百里,臣以为,齐王此来,意不
易王转向秦祺。
秦祺也从袖里摸出边关急报“大王,严冬将至,北疆胡人开始活动,近日闻我大丧,越
“这??”易王额角早出冷汗,“爱卿意下如何?”
“回禀大王,”秦祺应道,“我有长城
易王似是想起什么,恨道“明白了,寡人明白了,一定是那恶女人干的!”
秦祺、毛宁互看一眼,没再说话。
易王所言的恶女人是正宫姬田氏,也即田因齐的次女、公子哙的生母。易王即大位,封太后而不封王后,众臣莫不惊讶,几番劝谏册立姬田氏,皆遭否决。后来众臣渐渐明白,此位早被大王承诺给尚未聘娶的秦国公主了。齐王此番震怒田猎,想必是田夫人搬来的援兵,压他封后。
然而,这些毕竟是王室内事,作为外臣,二人不便多说。
易王生会儿闷气,转对秦祺“兵来将挡。爱卿是大司马,可有御敌之计?”
秦祺拱手“回禀大王,能敌田忌者,唯有子之将军。”
“这??”易王皱下眉头,不耐烦地摆手,看向纪九儿,“取虎符,调子之将军。旨令子之及三万纵军撤军回国,进驻河间,沿河水协防!”又转向秦祺,“大司马亲去传旨,要他速撤军。寡人这边与秦结亲,那边他却加兵征伐,岂不是成为天下笑柄吗?”
“臣遵旨!”
公子哙一车直驰东宫。
姬苏虽然承继大统,但其夫人姬田氏,也即公子哙的生母,仍
自子哙出使列国,迄今已逾两年,母子重逢,悲喜自不待言,相拥而泣。
哭有一时,公子哙止住泪水,仰头问道“母后,先祖公的灵堂设于何处,孩儿这就守灵去!”
“哙儿,”田夫人抹去泪水,声音缓缓的,“你难道不想知道你的先祖公是因何薨天吗?”
公子哙大是惶惑,怔怔地盯住母亲,许久,点头。
“是被人谋杀的!”
“谁?”公子哙声音
“就是你的那个父王。弑父,弑君!”
公子哙如五雷轰顶,两眼呆滞,不可置信地盯住母亲,许久,迸出一声干号“不??这不可能!”
“用的是这个。”田夫人缓缓拉开一道抽屉,摸出一只小瓶,“与寻常香料没有两样,它叫迷香,也叫断魂香,出自高夷巫师,是由六种剧毒动物和六种剧毒植物的毒液,外加六种不同香,经过六十日、六十道密工序密配而成。为得到它,你的父王不惜血本。还有,此香无须点燃,只需轻轻拧开这只小塞子,就会冒出一股奇香。只要嗅到奇香,任谁也抗不过三息。”
田夫人的语气不急不缓,似
公子哙听得毛骨悚然,全身战栗“母??母后??”
“不要叫我母后,我不是母后。还有你,也不可能成为太子,因为你的父王已经承诺秦人,欲立一个尚未过门的女子为后,再立一个尚未出生的孩子为太子!”
公子哙目光呆滞,显然仍旧没从方才的震骇中回过神来。
“哙儿!”田夫人提高声音。
“母??母亲??”公子哙打个惊怔,目光征询。
“你还想知道何事?”
“母亲,您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公子哙小声问道。
“你想问的是这香吗?”田夫人似是看透他的疑团,淡淡应道,“没有别的,是母亲自幼好奇,尤其是对你父王。凡他举手投足,母亲都感兴趣。所以,无论他做什么,都不可能逃过母亲的眼睛!”
公子哙呆呆地盯住母亲,似是不认识她。
“不说这个了。”田夫人转过话题,“我们娘俩还有大事要做呢!”盯住公子哙的眼睛,“哙儿,这次母亲可是全都豁出去了,只为你一人!”
“为我?”
“是的,”田夫人点头,“你祖公看不上你父王,有心把燕国交付于你。是你父王得知此事,舍不得那个位子,提前下手了。”
“这不可能!”公子哙急道。
“可能与不可能,我不想多讲,你可去问你的小祖母,她应该知情。”田夫人的目光缓缓落
公子哙惊出一身冷汗,扑通跪地,死死抱住田夫人的腿,泣道“母亲,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呀,母亲??”
“哙儿!”田夫人的声音陡然严厉。
“母亲,”公子哙猛地起身,退后两步,忽地拔出宝剑,直盯住她,声泪俱下,“母亲,您??您一定要这么做,哙儿这就??死
“哙儿!”田夫人震惊,“快,快把剑放下!”
“您答应我!”
“我??”
公子哙举起宝剑,横
“我??答应你。”
“瓶子给我!”
“哙儿??”
“给我!”
田夫人颤手递过瓶子。
公子哙接过,飞步跑到宫外,打开塞子,用力扔进荷花池中,又反身回来,
“哙儿,傻呀,傻呀,你??怎么这么傻呀!”田夫人搂住公子哙,泣不成声。
翌日晨起,公子哙别过母亲,径至明光宫拜见易王。
公子哙未召而回,易王暗吃一惊“咦,你不是
“儿臣得知祖公薨天,连夜赶回。”
“你祖公薨天之事,寡人尚未讣告列国,你远
“是母亲召儿臣回来的。”公子哙如实回道。
“几时回的?”
“昨晚。”
“昨晚回来,为何不来觐见?”
“??”
“是不是会你母亲去了?”
“是。”
易王冷笑一声“寡人正告你,从今日始,不许再见那个恶女人!”
公子哙默然,泪水流出。
易王从几案上摸出齐国檄书,“啪”地摆
公子哙似是没有听见,木然叩地。
易王拿起檄文,
公子哙泣不成声“父??亲??”
听到这声悲泣,易王似也觉得过了,长叹一声,放缓语气“哙儿,起来吧。父王也是气极,这才骂她几声,出口恶气。无论如何,她也是你母亲。只是??唉,她这人实
“父王,”公子哙听不下去了,转过话题,“齐人出兵之事,儿臣去退!”
“不用了。”易王语气复冷,“兵来将挡,寡人自有御敌之策,你歇息去吧。”
“儿臣??”
“好了,你告退吧。既然回来,这就好好待着,莫给寡人惹是生非!”
“儿臣??告退。”
公子哙再拜,怏怏退出。
北风瑟瑟,天空灰蒙。
甘棠宫外,几只乌鸦
姬雪坐
姬雪摆手,春梅止住。
“他还说些什么?”姬雪望向宫正。
“内宰还说,”宫正微微打战,“大王旨意,若是太后执意不化,甘棠宫所有生命皆须陪殉,蝼蚁也不得免。”
管他的声音小得不能再小,
“你怎么想?”姬雪淡淡问道。
“老奴愿从夫人,随夫人侍奉先君!”宫正叩伏于地。
姬雪点头,抬眼扫向众人“你们呢?”
扑通扑通一阵响动,众宫女、太监皆跪下。
无人应声。
一阵长长的沉默过后,姬雪轻叹一声“都起来吧。”
没有一人起来。
相反,他们几乎异口同声“我们愿从夫人,侍奉先君!”
“你们可都想清楚了?”
“回禀夫人,想清楚了!”
“本宫谢谢你们。”姬雪闭上眼去,任两行泪水缓缓流出,许久,轻轻扬手,“外面去吧,本宫这想安静一会儿。”
众人起身,络绎退出。
姬雪问春梅道“梅儿,邵将军出宫,这有多少日了?”
“二十八日。”
姬雪转向宫正“宫中还有何事?”
“听说大公子回来了。”
“知道了,去吧。”
宫正退出。
姬雪吩咐春梅“召子哙来。莫让他人看见。”
黄昏时分,春梅与宫人打扮的公子哙打后花园的一道偏门溜进甘棠宫,直入内室。
“祖夫人??”公子哙哭拜于地。
迫
“哙儿,”姬雪开门见山,“燕国又有大难了。你回来得正好,祖夫人问你,此番从中原返回,路上共走几日?”
“孙儿昼夜兼程,共走一十二日。”
“如此说来,”姬雪眼里闪出亮光,“苏子不日就该到了!”
“苏子能来,太好了!”公子哙脸上现出喜色。
“他会来的。哙儿,本宫这要问你一事,你需如实回答。”
公子哙点头。
姬雪逼视他的眼睛,一字一顿“你想执掌燕柄吗?”
“祖??祖夫人,我??我??我??”公子哙未料此问,惊慌失措,语不成句。
“哙儿,你只回答,想还是不想。”
“这??这??如何能成?”
“能成!”姬雪一字一顿,“因为那个殿下不配坐
想到母亲此前所言,公子哙脸上一阵
易王毕竟是公子哙的生父,姬雪似已看出他的心思,便和盘托出底情“哙儿,这不是本宫之意,是你先祖公的遗愿。你先祖公早已有意将燕国隔代托付于你,让你随苏子出使列国,也是
姬雪无疑坐实了田氏所言,公子哙的心咚咚直跳。
“哙儿,”姬雪似是看透他的内心,“殿下是何德行,该见的你都看见了,该听的你也都听见了,本宫不想多说。本宫想说的是,你执掌燕柄,不是为你,也不是为你母亲,更不是为祖夫人,而是为燕国!”
公子哙咬会儿嘴唇,抬头望向姬雪“谢先祖公、祖夫人器重。可木已成舟,宫内宫外皆
“我们还有机会。你先祖公离奇薨天,随身侍从至今下落不明,朝野皆疑,殿下一手遮天是暂时的。只要苏子、子之将军回朝,我们就有可恃之势。殿下既已封本宫为太后,本宫就要好好利用这个名分,上朝要求前去太庙,查验先君薨因。一旦本宫闹起来,必会惊动朝野,殿下想捂也捂不住。只要查出真相,一切就会大白于天下!”
听到“薨因”二字,公子哙眼前浮出母亲所讲的迷香。看到祖夫人如此吃力地去查明真相,公子哙心里一阵酸楚,正欲脱口说出那只被他扔进水中的小瓶子,内中却泛起一阵剧痛,嘴唇动了几动,硬是把蹿到喉口的话强咽下去。
姬雪却不曾留意他的细微变化,抬头问道“见过你的母夫人吗?”
“见过了。”公子哙喃声应道。
“你可与她商议,她会帮你的。”
“她被父王软禁了。”
“哦?”姬雪吃一惊,“为什么?”
“说她出卖燕国,引齐兵犯境。”
姬雪凝神冥思,许久,断然说道“哙儿,你不能待
“孙儿遵旨。”
纪九儿将甘棠宫上下皆愿行殉一事细细禀报易王,末了叹道“唉,都是老奴无能,把这局棋真给走死了。”
“再想想,看有别的法子没?”易王不死心道,“她总该有个弱处吧?”
“
“这可如何是好?”
“大王,”纪九儿凑近一步,“太后怕是铁心了,不会回心转意的。老奴方才得报,昨夜太后密使下人前往东宫联络,哙公子扮作宫人,去过甘棠宫了!”
“哦?”易王大惊,“他去甘棠宫做什么?”
“老奴不知。甘棠宫防范甚严,水泼不进哪!”
易王的嘴唇紧紧咬起。
“老奴担心,假使太后与田妃拧成一股绳,怕就??”纪九儿顿住话头。
“怕就什么?”易王逼视过来。
“怕就会对大王不利!大王知道,先君??”
纪九儿话未说完,当值太监匆匆走进,跪地叩道“禀大王,南门尉来报,昨夜子时,大公子手持宫中令牌,叫开城门,驰出城门了!”
易王倒吸一口凉气。
文公意欲隔代传位公子哙一事,姬雪自是知情。昨夜她密召公子哙,公子哙这又连夜出城,为的也必是此事。天哪,如果他手中持有先君密旨,寻到子之,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此处,易王面色蜡黄,冷汗沁出。
是的,他低估这个女人了。她殉死是假,作对是真。她打心眼里瞧不起他,一直
易王越想越是后怕,面孔渐渐扭曲,冷笑一声,咬牙切齿道“哼,几条小泥鳅还想搅潭?”转对当值太监,“子哙只有两个去处,一是奔子之,二是奔齐。传旨廷尉,多派人手沿途拦截,生擒他回来!”
当值太监应旨而退。
“纪九儿!”
“臣
“田妃不守妇道,负君卖燕,招引敌寇,罪不容赦。秦国新人旬日即至,此妇不宜再留宫中。这就去,赐她白绫一根,令她自裁。至于太后,寡人可以宽限她三日。她若继续执迷不悟,定要殉死,寡人只能成全。太后是为先君殉情,必须经由太庙。你可旨令太庙令,让巫祝为太后礼。”
“臣领旨!”
苏秦一行快马加鞭,昼夜兼程,一日一换马,三日一更车,旬日之间即抵燕境。
赶至武阳已近黄昏。
武阳位于易水河畔,正对赵国、中山国,是燕国西南门户重镇。天色尚未黑定,护城河上吊桥已起,十几个守卫正
袁豹、邵通费周折,方才说服守卫前往守丞府禀报。
守丞是原蓟城令褚敏。
听闻是苏秦,褚敏亲自迎至城门,共至府衙。见府中上下人等皆衣孝,苏秦哽咽道“褚将军,此处可有先君灵位?”
“先君高陵就
“高陵未就,城中可有祭拜之处?”
“离宫内的太庙设有先君灵位。”
苏秦随褚敏赶往太庙,奉行祭拜大礼。
礼毕,二人回至厅堂,褚敏支开杂人,久视苏秦,陡然
褚敏这般开门见山,倒让苏秦吃惊不小,也不知如何应对,盯他一会儿,点头道“是,也不完全是。”
“事急矣,能救太后的只有苏子您了!”
苏秦的目光直盯褚敏“怎么回事?”
褚敏将蓟城近日
“离开武阳时,君上龙体如何?”苏秦问道。
“虽是疲累,但??据
“夫人为何身殉?”
“
“新君可有旨意?”
褚敏从袖中摸出一道谕旨“这是
苏秦接过谕旨,浏览一遍,对褚敏道“
“末将遵命!”
田妃死得不甘心。当纪九儿逼她钻进白绫子绾成的套子时,她说出的最后一句话是“哙儿误我!”
田妃之死使甘棠宫的气氛愈加压抑。
这日午时,也即纪九儿所谓的良辰吉时,甘棠宫里水汽弥漫,芳香四溢。太监、宫女等二十余人,无不穿戴齐整,分男女跪伏于一张帷幕两侧。
帷幕里是一只硕大的浴桶,桶里漂浮着各种各样的花瓣儿。一名宫女撩开帷幕,一丝不挂的姬雪跨出浴桶,两名侍浴宫女为她裹上浴巾,扶她走进更衣室。
春梅面无表情,呆呆地望着她。
“梅儿!”姬雪更完衣,朝她叫道。
春梅仍如木偶般站立。
姬雪淡淡笑道“该上妆了!”
春梅的泪水夺眶而出,扑到她身上,泣道“公主??”
“瞧你,孩子似的。”姬雪又出一笑,“来,为姐姐上妆!”
春梅点头,随她走到梳妆台前。
姬雪对镜坐下,春梅擦完一道粉,顿住手,小声问道“公主,你说,苏??苏大人会不会没有到信?”
姬雪盯她一会儿,起身踱至寝处,抱出一只盒子,打开层层锦缎,现出那柄木剑。姬雪从怀中掏出一块羊皮,上面是不久前苏秦所题的一首小诗。姬雪看会儿小诗,将木剑缓缓捧至腮边。
时光凝住。
“公主??”春梅欲言又止。
姬雪缓缓放下木剑,抚摸一会儿,抬头,目光坚定,一字一顿“他会来的!”
春梅郑重点头。
姬雪抱剑移步至梳妆台前,正要落座,外面一阵喧哗,宫正跌跌撞撞地扑进来,扑通叩地,涕泪交流“夫人??”
姬雪扫他一眼“时辰到了吗?”
宫正泣不成声。
姬雪转过头去。
一阵脚步声响,纪九儿步入宫门,朗声禀道“启禀太后,大王有旨,吉时已至,请娘娘奉行大礼!”不及姬雪应声,又转头唱宣,“有请大巫祝!”
巫乐响起,大巫祝一行十数人
姬雪冷冷扫他们一眼,大声对春梅道“梅儿,上妆!”待春梅近前,声音放低,“拖住他们。”
春梅心里却是忐忑,小声问道“要是他??来不了呢?”
“那就拖到明天!”
春梅点头,心沉气定,开始缓缓上妆。
巫乐响过一阵又一阵,几个巫女跳起巫舞。
大巫祝口中念念有词,呢呢喃喃,不知
春梅不紧不慢地上妆。
喧闹好一会儿,巫祝摆手,巫乐顿住。
巫祝看一眼纪九儿,见他点头,便朗声叫道“吉时已到,为太后奉行大礼!”
一巫女端着一只乌盘走进,盘中是一只装有剧毒的小瓶子。
姬雪面色平静,一动不动。
春梅依旧
大巫祝不解地看一眼纪九儿。
纪九儿趋前几步,刚要张口说话,春梅冷冷地横他一眼,声音威严“没看到太后
春梅这话儿无可挑剔。太后是去服侍先君的,自然要为先君上妆。
纪九儿眼皮翻了翻,朝巫祝摆手。
众巫退后几步,巫乐再起。
春梅追前几步,动作夸张地拿过一道珠帘,吩咐两个太监当殿挂起,冲纪九儿喝道“吵死人了,宫外闹去,太后这想安静一会儿!”
纪九儿面色涨红,但易王交代不可失礼,他只好忍下,吩咐众人退到宫外,停下巫乐。
又过半个时辰,纪九儿耐不住了,对巫祝道“太后的妆想必上好了,奏乐!”
巫乐再度响起,众巫女随乐起舞。
纪九儿正欲引众走进宫门,一个宫女上气不接下气地飞奔而来,径朝宫门跑去,边跑边叫“梅姐—”
纪九儿大喝“把她拿下!”
几人冲上去,一把扭住宫女。
宫女豁出去了,一边挣扎,一边冲宫门大喊“苏大人回朝了,苏大人回朝了,梅姐,快告诉太后,苏大人回朝了!”
纪九儿脸色白了。
苏秦不期而至,最惊骇的莫过于易王“再说一遍!”
“苏子?南门?六国旌旗?”易王喃喃重复。
“这辰光怕是过南门了!”
易王总算从惊愕中醒来,
易王匆匆换上王服,召集宫中当值臣子迎出宫门。
宫前大街早已人声鼎沸,锣鼓喧天,众百姓扶老携幼,
远处,苏秦一行车驾正从南面招摇而来。
苏秦车驾渐近。
见围观者越聚越多,易王眉头一动,弯腰脱下王靴,光脚迎上。
这叫跣足出迎,是列国诸侯礼宾的大礼。众臣看见,无不弯腰脱鞋,光脚丫子跟
早已舍车步行的苏秦看得清楚,也忙踢掉鞋子。
两群人越走越近。
相距十步,苏秦弯膝跪地,朗声叩道“臣苏秦叩见君上!”
“爱卿免礼!”易王紧步近前,扶起他,执其手,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半怪半嗔道,“爱卿啊,寡人早就存下一念,但凡爱卿回朝,寡人必当郊迎三十里。可??爱卿你这,说回就回,一点儿也不给寡人机会,成心让寡人夙愿成空哪!”
“臣匆忙,未能及时奏报,请君上治罪!”
“呵呵呵呵,”易王迭声笑道,“爱卿贵为六国共相,小邦之君安敢治六国共相之罪?”
“君上有此言,臣愈加惶恐矣。”
苏秦弯腰又要请罪,易王一把扯住,笑道“来来来,不说这个了。此地风寒,爱卿快随寡人回宫,咱们君臣得好好聊聊!”
易王执苏秦手回至宫中,客套几句,切入主题“六国初纵,万事待举,苏子不期而归,甚出寡人意料。敢问苏子,何事如此紧迫?”
“回禀君上,”苏秦沉气应道,“若无燕国,臣无今日。听闻先君不堪旅途劳顿,龙体有恙,臣寝食难安,即行起程前来探望。臣紧赶慢赶,不想??”眼中盈泪,“依旧迟了!”
苏秦提到燕文公,易王再无话说,眼中挤出几滴泪,哽咽“唉,此番会盟,公父御驾躬行,寡人忧心他的身体,屡次劝谏,说是愿代公父前去,公父只是不允。果然,公父他??”泣不成声,掏手绢擦拭。
“唉,”苏秦长叹一声,“臣最忧心的也是先君龙体。盟誓之时,臣观察先君,见他龙体尚好,吃饭也无大碍。盟誓刚毕,先君突然起驾回燕,臣甚觉蹊跷,询问殿下哙公子,殿下也不知所以然。臣心里打鼓,想饯行也来不及。不想先君这一走,竟??竟成永诀!”哽咽几声,抬头望向易王,“敢问君上,先君回程如此匆忙,国中可有大事?”
易王又拭几把眼泪,止住哽咽“其实,国中并无大事,许是公父觉出异常,不愿客薨他乡,这才紧急起驾回返。寡人听闻公父回来,特使御医迎至武阳。听御医说,公父那时已经不行了。御医劝他
易王再次拭泪。
“臣欲去祭拜先君,跟先君唠叨几句,请君上恩准。”
“好好好,寡人同去!”易王转对已从甘棠宫返回的纪九儿,“摆驾太庙!”
君臣二人赶至太庙,依序行过祭礼。
苏秦凝视一会儿文公灵位,转对易王“听闻君上已封先君夫人为太后,敢问太后玉体可好?”
“唉,”易王长叹一声,“公父薨天,母后伤心欲绝,一连数日茶饭不思,滴水未沾,一心追??追随公父??”
“哦?”苏秦佯作惊讶,“君上可否允准?”
“母后贤淑温良,母仪天下,深得燕人拥戴,寡人何能允准?”易王再出一声长叹,“只是??母后意决,寡人苦谏,母后不从。作为晚辈,寡人拗不过母后,欲允准,实非心愿。欲不允,则是不孝。不瞒苏子,寡人左右为难,正为此事烦恼!”
听到姬雪尚未行殉,苏秦长出一口气,闭目默祷几句,朝燕文公灵位连拜数拜,又转对易王拱手“君上不予允准,足见君上厚德,实为燕国幸事,百姓幸事,君上幸事!”
“寡人幸事?”易王不解,紧盯苏秦。
苏秦意味隽永“君上,天下风俗已变,人殉早被视为荒蛮陋习,遍遭摒弃,即使南蛮荆楚,亦视之为耻。前时楚门望族昭氏丧亲,其子昭阳身为令尹,率先破除陋习,放走为母行殉的童男童女三十二人,代之以陶俑,赢得荆楚万民拥戴。太后贤淑温良,母仪天下,今日亲行人殉,天下必将引颈而观之。君上倘若允准,叫天下何以看待燕人?叫燕人何以看待君上?君上又何以垂圣名于青史?是以臣贺喜君上,贺喜燕国!”
“苏子所言甚是,只是,”这番言辞使易王倒吸一口凉气,“太后她执意行殉,寡人实也无奈。”
“诚如君上所言,夫人挚爱先君。先君薨天,夫人伤心过度,执意行殉
“如此甚好,”易王转对纪九儿,“速去禀明太后,就说一炷香后,寡人与六国共相苏子恭请太后圣安!”
御驾幸临,但没有一人如往常一样出宫跪迎。
走进甘棠宫,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甚至可以说,这股肃杀之气较几个时辰前巫人前来奉行大礼时更浓更重了。所有宫人站
此情此景,任谁看见,都会汗毛倒竖。
这个庞大阵势使所有来访者猝不及防。
已进宫门的易王倒退几步,跌坐于地。
纪九儿赶前,急急将他扶起。
易王手指宫中,问纪九儿道“快说,这??这是怎么回事?”
纪九儿初时也是惊愣,但旋即明白过来,又急又气,却又不好当着苏秦的面说破,只好嗫嚅“老??老奴不知。”
易王跌跌撞撞地抢到珠帘前面,叩首“母后,这??这是何故?”
“听说良辰到了,”姬雪冷冷应道,“本宫这要奉行大礼,追随先君。大王此来,是要亲自为本宫送行的吗?”
“这??”易王慌不能言,不住叩首。
“谢大王了。”姬雪冷冷扫他一眼,转对春梅,“梅儿,拿瓶子来,本宫该去侍奉先君了!”
春梅神清气爽地应了一声“哎”,放下白绫,跳下矮凳,转到前面,从银盘里拿出小瓶,正待拧开,易王扬手大叫“母后不可,母后万万不可啊!”
“哦?”姬雪冷冷地看着他,“大王还有何旨?”
“母后??”易王涕泪交流,“儿臣不孝,儿臣恳请母后,莫??莫再行殉了!”
姬雪再度“哦”出一声,冷冷一笑“本宫侍奉先君是大王钦定的,吉日良辰也是大王钦选的,大王身居九五之尊,难道也要出尔反尔吗?”
易王语塞,只是不住叩首。
“大王龙体金贵,莫将头皮磕破了!”姬雪见他将地板叩得山响,冷冷说道。
“是??是儿臣戏言,儿臣知错了。儿臣叩请母后,莫??莫再行殉了!”易王语无伦次。
姬雪敛神正色,语带讥讽“大王位尊,可以戏言,本宫却不可以。燕人重信守诺,本宫既已嫁给燕人,自当奉行王旨,身殉先君。梅儿,还等什么?”
春梅拧开瓶子,取出药丸。
易王急了,冲纪九儿大叫“纪九儿!”
纪九儿一个箭步撩开珠帘,伸夺药丸。
一身功夫的春梅冷笑一声闪身躲开,怒目喝道“大胆狗奴,敢
闹到这一步,易王是真的没招了。
眼见春梅把药丸递给太后,太后拿
易王回身,见苏秦不知何时跪
“臣苏秦恭请太后圣安!”苏秦出声。
姬雪的身子颤动一下,迅即凝住。
宫中静寂如死。
“大周子民苏秦参见公主,叩请公主万安!”苏秦换过语气,不称太后,改叫公主。
听苏秦提到旧时称呼,音声恳切,姬雪果然动容,身子抽搐几下,顺势泣道“苏子,此来也是要为本宫送行的吗?”拿绢儿抹一把泪,“好,好啊。本宫临行之际,还能再见娘家人一面,于愿足矣。只是,苏子既来,本宫就要求托一事,无论何时苏子回归洛阳,就替本宫向父王叩安,说不孝女姬雪忠孝不能两全,忠不孝了!”说毕双手掩面,哽咽不已。
“太后错矣,”苏秦重又改回称谓,声音也是沙哑,“苏秦此来,非为太后送行。”
“既非送行,苏子此来何事?”
“劝谏太后以天下苍生为念,听从大王,莫要行殉了!”
姬雪住哽咽,语气复冷“苏子,你还有何话?”
“苏秦还有一言,恳请太后垂听。”
“请讲。”
“太后若是执意身殉,虽然快意,却有五不妥。”
“是何五不妥?”
“天道怜悯,圣人不行陋习。人殉违逆天道,堪称陋习,太后若是行殉,有违天道,是谓一不妥。先君乃好生之仁君,见雏鸟落单必顾怜之,太后若是行殉,有拂先君圣德,是谓二不妥。列国皆弃人殉,代之以陶俑冥器,太后母仪天下,若是躬身行殉,叫万民何以去从,是谓三不妥。大王新立,万事待举,仁政方行,太后若是行殉,即陷大王于不仁不义,是谓四不妥。燕人居于北荒,灾难不断,生活维艰。今先君薨天,新王立足未稳,民心待抚,社稷待安。太后德行垂范万民,今若行殉,叫大王何以面对万千燕人?是谓五不妥。有此五不妥,臣是以恳请太后三思!”
苏秦话音落地,易王这也得了说辞,旋即接道“苏子所言极是呀,母后,儿臣恳请母后以天下苍生为念,以燕国百姓为念,莫再行殉了!”
“唉,”一阵长长的沉默之后,姬雪长叹一声,“既然苏子说到这里,本宫可以不以身行殉。不过,本宫也有一请。”
“母后只管讲来,莫说一请,即使十请,儿臣也都允准!”易王急切应道。
“自明日起,本宫离开甘棠宫,修身怡性。宫中诸事,不得再扰本宫。”
姬雪说出此言,莫说是易王,即使苏秦也是一惊。
“敢问母后移驾何处?”易王急道。
“为先君守陵。”姬雪一字一顿。
苏秦松下一口气,深为姬雪此谋折服。先君陵墓远
姬雪要为先王守陵,这又是易王万没料到的。
“这??”易王的目光不自觉地望向纪九儿,好像纪九儿才是他的上主。
不及纪九儿出声,姬雪的话锋也插过来“哦?”
“儿??儿臣??”
“本宫既许先君,当是先君之人。先君既去,妾身又不可殉,为先君守陵难道大王也不允准吗?”姬雪语气冰冷。
“不??不是此意。”易王的眼珠儿急转几下,“正如苏子所言,母后贤淑仁德,母仪天下,蓟宫离不开母后,燕国更是离不开母后。”
“好一个离不开!”姬雪冷冷一笑,“先君薨天,本宫身为太后,已是明日黄花。待大王新人入宫,自有母仪天下之人。至于燕国,本宫是去为先君守陵,难道先君高陵不是
易王语塞,加之前面允准
“臣遵旨!”
离开甘棠宫后,苏秦陪同易王回到明光宫。易王一路闷闷不乐,苏秦小心翼翼地陪他又坐半个时辰,亦无合适话题,遂将孟津纵亲会盟诸事对易王略述一遍。一则是旧事,二则心里窝事,易王硬着头皮听一会儿,连打几声哈欠。
苏秦瞧出苗头,拱手请辞,易王客套几句,吩咐纪九儿送客。
送走苏秦,纪九儿快步返回,见易王仍
易王的目光转向他,没说话,但显然想听。
“太后真想身殉,午时早该走了。老奴与巫祝几番催她,她又是沐浴,又是梳妆,又是熏香,拖拖拉拉,根本没有身殉之意。老奴起初以为她是恋生,还想劝她回心转意呢,谁知她是故意拖延,
“你是说,她知道苏子要来?”易王睁大眼睛。
“老奴以为,她不仅知道苏子要来,且苏子之来,定是与她有关。大王试想,六国纵军皆
“先君于苏子有知遇之恩,得知先君薨天,苏子前来吊唁也是常情。”
“先君薨天,大王并未诏告列国,苏子何以知情?再说,细算起来,自先君薨天至今,并没多少时日,苏子即使得报,也不会这么快就赶到了。如果不出老奴所料,必是太后召他。”
易王长吸一口气,陷入深思,许久,抬头,“嗯”出一声“是有些蹊跷。当初苏子初见太后时,听太后语气,我就觉出他们此前相识,苏子可能是投奔她来的。后来,苏子见用于先君,必也是太后之力。”
“今日之事更甚。”纪九儿接道,“太后得知大王与苏子前去问安,故意摆出那副架势,这是
“你指的是她为先君守陵?”
“守陵是假,谋逆是真。”
“谋逆?”
“太后早就疑心先君薨因,只是她一则没有确切证据,二则人
易王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
“这且不说,”纪九儿趁热打铁,“如果老奴没有看错的话,太后与苏相国之间未必没有某种说不清的关联。”
“哦?”易王惊愕。
“方才
易王细细回味,点头“嗯,是有点儿。算你狗才眼毒!”继而牙齿咬得咯咯响,“这个下贱女人,难怪不肯顺从寡人,敢情是??”喘会儿粗气,望向纪九儿,“事已至此,依你之见,寡人该当如何?”
“无毒不丈夫,不如趁早把她??”纪九儿做了个杀人动作。
“馊主意!”易王骂他一句,陷入沉思。
约过一刻工夫,易王冷不丁笑出声来。
“大王?”
“果有此等美事,寡人岂有不成全之理?”易王越想越美,哈哈大笑起来。
纪九儿纳闷了。
易王敛住笑,语气既冷且阴“先君薨天,寡人身为太子,继位正大光明,看哪个胆敢谋逆?至于太后与六国共相,嘿嘿,要是真有那档子事儿,寡人求还求不到呢!”
“大王是说??”纪九儿这也明白过来,会意一笑。
“你明白就好。”易王低声吩咐,“此为一等机密,你可
纪九儿朗声应道“老奴领旨!”
文公赏赐苏秦的官邸仍
“主公,太后没事了吧?”袁豹迎上急问。
“暂无大碍。”苏秦见他忙得一身是汗,苦笑一声,叹道,“你呀,真是个勤快人。”
“怎么,主公要走?”袁豹怔道。
“此地能久住吗?”苏秦又是一声苦笑,从袖里掏出一封密函,“还得劳烦袁兄。眼下大事
袁豹将信纳入夹袄密囊,转身就去备马。
“再急也不
翌日晨起,袁豹刚走,飞刀邹匆匆进来,递给苏秦一块丝帛,说是春梅捎来的。
苏秦拆开,上有四字,一看就知是姬雪所写“会于武阳。”
“太后何时离宫?”苏秦问道。
“听春梅说,午时起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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