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之间,苏家由大喜入大悲。接踵而至的苏代、苏厉妻、苏代妻及一群娃子这也明白过来,跪
院里院外,黑压压的净是人,但全都傻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公子卬,面上现悲,心里却喜,朗声吩咐众随从“快,传乐手,奏哀乐!”
省亲乐团紧赶过来,乐音由喜转悲,呜呜咽咽的哀乐响彻轩里,顷刻间将苏家老小的哭声淹没。
哀乐声中,公子卬有板有眼地安排起治丧来。由于苏虎已经晋爵稻人,爵级虽然不高,却也是个大夫。公子卬眼珠子一转,吩咐以大夫规格为苏虎操办丧服礼器。
接下来数日,公子卬表现出从未有过的亢奋,吆五喝六,为苏家老爷子的后事奔忙。
周室没落多年,莫说是寻常百姓,即使士大夫之家遇到大丧,也远不及过去的礼数周全,因而,掌管士大夫丧葬事务的职丧所剩无几,多已赋闲。公子卬打听到西周国河南邑有个资深职丧,遂召请他来,吩咐他严格按照大周规制治丧。
大周规制着重繁文缛节,灵堂设置、丧服冥器、墓室方位、主客礼仪等皆有讲究,甚至何时哭、如何哭、哭声大小也有循依。公子卬一改平日不爱看书的旧习,使人寻来鲁人孔丘整编过的《仪礼》仔细研究,生怕职丧等人不职守。
一夜富且贵,苏氏一门显然难以适应,尤其是苏厉妻和苏代妻妯娌二人。
丧事进入第七日,过后晌时,
苏代妻跟她一道出去。
妯娌俩上完茅房,苏厉妻却不急着返回,东瞅瞅,西看看,最后朝小喜儿的小院子一努嘴。几日来,所有的贵重礼品都
小喜儿的院子不大,里外好几间,院门外侧各站一名执戈兵士,见二人来,横戈拦住。妯娌俩正欲走开,正
苏厉妻哑起嗓子,小声问道“能进去看看吗?”
军尉伸手礼让“二位夫人,请!”
妯娌俩随军尉走进院中,刚刚踏入屋门,人就整个儿傻了。丝绸、器皿等各色礼品琳琅满目,稀奇古怪,堆满好几个房间。靠墙处放着三只大红箱子,没盖,里面摆着金银珠宝,箱前蹲着三人,两人仍
妯娌俩
妯娌俩走出小院,站
“嫂子,恁多财宝,不会都是咱家的吧?”苏代妻小声问道。
苏厉妻没应声,顾自喘会儿粗气,猛地意识到什么,惊道“妹子,咋不见相爷呢?”
“相爷?”苏代妻怔了,“哪个相爷?”
苏厉妻白她一眼“瞧你笨的!就是二弟呀,咱家的大贵人!”
“你是说二哥呀,”苏代妻笑了,“方才好像是魏公子邀他去帐子里,说是议事呢。”
“议啥事?”
“我咋知道哩?”
“妹子,走,跟嫂子下灶去!”
“这辰光才半晌,下灶干啥?”苏代妻不解道。
“叫你去你就去,管恁些干啥?”苏厉妻不由分说,扯起她的胳膊拐进灶房,烧出一锅热腾腾的酒酿杂烩汤。
苏厉妻盛出一碗,放
“妹子,你端上,陪嫂子走一趟。”
“去哪儿?”
“相爷大帐,敬相爷喝!”
“大嫂,二哥他不欠这个,听说好多人都
“那是他们烧的。一桩归一桩。那年冬天,相爷饿肚子回来,本想喝口热汤,我这瞎眼的却没给他烧,失礼了。这辰光得补上,不然,嫂子往后咋见他哩?”
“妹子不敢,你和二嫂去吧。”
“不妥。”苏厉妻摇头,“那两口子就像是锅里的油和水,一烧火就炸锅。再说,那桩事是嫂子做下的,跟二妹子无关。走吧,嫂子求你了!”
“我不敢去!”苏代妻退后几步。
“唉,”苏厉妻落下泪来,“妹子不去也罢。谁欠的账,该谁还,谁让嫂子有眼无珠哩!”
苏厉妻端过托盘,径直走到村北麦场上。
去秋一场大雨将苏秦那年刺股悟道的草屋淋塌了。苏秦怀念那处地方,
苏秦正与公子卬议论杂事,听闻嫂子求见,急叫飞刀邹传见。
苏厉妻端着托盘,走进帐门,双膝弯下,一直跪到苏秦跟前,举案齐眉。
苏秦震惊“嫂子,你这??这是咋哩?”
苏厉妻声音柔和,拿腔作调“北风起,天气渐凉,奴婢为相爷炖碗热汤,暖暖身子。”
公子卬诧异,目光一会儿落
“奴婢恳求相爷,请用热汤!”苏厉妻再次出声。
苏秦苦笑一声,叹道“嫂子大礼,秦实不敢当。”
“求相爷了!”苏厉妻声音哽咽,“求相爷用汤!”
苏秦只好站起,双手接过托盘,放
苏厉妻腾出两手,俯首于地,叩道“奴婢谢相爷不罪之恩!这汤是奴婢亲手烧的,请相爷享用!”
苏秦扫一眼案上的热汤“嫂子可为当年不炊之事?”
苏厉妻再叩“是奴婢有眼无珠,不识相爷。相爷若是不饮此汤,叫??叫奴婢??”再次啜泣。
“秦早忘记此事,也从未为此责怪嫂子,嫂子恭敬至此,却又为何?”
“相爷金多权重,奴婢不敢不敬。奴婢恭请相爷喝汤!”苏厉妻再叩。
公子卬不知前因后果,急了“苏子,快点儿喝吧,总不能让大嫂一直磕头吧!”
苏秦端起汤碗,轻啜一口,见已不太热了,便咕咕一气饮完,抹抹嘴道“谢大嫂热汤!”
苏厉妻将空碗放
望着她的背影,苏秦眉头皱起,长长叹出一声。
“苏子,你叔嫂俩摆的这是哪门子迷阵,
苏秦遂将当年说秦失败、落魄归家的旧事略述一遍,末了叹道“唉,世态有炎凉,人情逐势利;贫贱亲情远,富贵鬼魅依!”
公子卬唏嘘一阵,叹喟道“苏子今得富贵,亲人亦当受益。我观近日有些礼金,苏子可否拿出些许赈济乡邻呢?”
“谨听公子!”苏秦拱手应过,转对飞刀邹,“众乡邻世代饱受无田之苦,你可筹备财物,连同列国诸君赏赐,一并用于购置田产。轩里村人,凡无地者,每户半井。附近伊里三村,凡无地者,每户十亩。剩余财物,留少许备用,余皆用以赈济,使大周贫民老有所养,幼有所抚,饥者得食,寒者得衣,失所者得居。”
“敬受命!”
“痛快!”公子卬朗声接道,“
“谢公子慷慨!”苏秦抱拳。
“还有,”公子卬回礼,“
管早有预知,苏秦仍觉一股寒意直透背脊,不由得打个寒战。显然,魏惠王此举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公子卬把他牢牢拴
“除此之外,苏子还有何求?”公子卬倾身问道。
“谢纵约者大恩!”苏秦微微抱拳,苦笑道,“若是公子不介意,
“苏子请讲!”
“劳烦公子一并为琴师修座小庙。”
“琴师?可是苏子
“正是。”
“老先生葬于何处?”公子卬的兴致上来了。
“待葬过先父,
就
大戏的主角是庞涓。
经过缜密考虑,庞涓将伐秦大本营,也即中军大帐设
陉山战后,魏国再无大规模战事,得到数年休养生息,庞涓也得到充裕时间筹备伐秦。然而,诚如苏秦所言,秦有四塞之固,又
即便如此,庞涓仍旧不是一个鲁莽的人。直觉告诉他,战场上没有百胜将军,任何一点儿疏忽,都足以致命。他不惧死,他惧的是后人
韩与赵、魏同为三晋,但力不如赵,势不如齐、楚,因而庞涓并没放
秦人却是不同。
庞涓闭门谢客,将近年来集到的所有秦人卷册数取出,摆满中军大帐。庞涓一册接一册地翻,时不时地陷入苦思,反复摆弄他设计了不止千百遍的这局伐秦大棋,细到推敲每一步的起子与落子。
一连折腾三日,庞涓终于合上卷册,开胃饱餐一顿,实实地睡了一个大觉,美美地洗了一个冷水澡,升帐落下他的第一枚棋子连
五员主将中,唯独赵军主将肥义没来。
代替肥义的是副将李义夫。
李义夫膀大腰圆,浓眉环眼,一脸络腮胡子,外看是个莽夫,内中却细,能谋善战,历任上党郡的郡守,与韩三战,与魏两战,三胜一平一负,算是赵国的一员悍将了。说实
然而,该来的没来,再联想到赵肃侯的不辞而别,庞涓心里仍是一沉。
见过礼,庞涓双目利剑般直逼李义夫,半笑不笑道“敢问李将军,肥义将军别是生病了吧?”
李义夫吃惊地盯住他“咦,末将尚未禀报,将军怎么就知道了呢?”
“呵呵呵呵,”看到李义夫的惊讶表情,庞涓心里稍稍释然,目光也柔和一些,“如果不出
“神了!”李义夫越
“哈哈哈哈,”齐国主将田婴大笑几声,“李将军,实话对你说吧,庞将军是鬼谷神人,能前算八百,后算八百呢!”
众人皆笑起来。
“嘿嘿嘿,”昭阳从鼻孔里哂笑数声,半是揭谜,半是逞能,“是呀是呀,肥将军这铁打的身子,寻常疾病何能伤害到他呢?李将军,说出谜底吧,肥将军究竟患了什么病?”
“旬日之前,肥将军从马背上摔下,伤到骨头了。”
“哦?”众人无不惊异,“养蜂的让蜂蜇了!李将军快说,肥将军是如何摔伤的?”
“北地胡人献来一匹宝马,颜色血红,说是可以日行千里。肥将军不信,那胡人当场骑上,绕场疾驰,果是奔走如飞。肥将军喜甚,牵过马,学那胡人翻身骑上,不想那马既欺生,性子又烈,嗵地将肥将军掼倒
众将无不爱马,纷纷询问,李义夫只得由头至尾细述一遍,将那千里宝马讲得神气活现,听得众将如临其境,唏嘘不已,纷纷议论起胡马来。
见话题越扯越远,庞涓重重咳嗽一声,指着一边的酒席笑道“诸位将军再不入座,美味佳肴可就凉了。”
座次早已排好,诸将依序入席。
庞涓自不客套,
庞涓一口气饮完,众将也都饮下。
酒过数巡,庞涓切入正题“诸位将军,秦人肆虐,为祸列国多年。今列国纵亲,诸位君王共聚孟津,一笑泯灭过去恩怨,盟誓伐秦。如何伐之,诸位君王旨令我等筹谋。蒙列位君王抬爱,
众将面面相觑。
“庞将军,”与庞涓打过几次交道的田婴率先笑道,“您是主将,想必早有伐秦妙策,我等谨听吩咐!”
众将附和。
“涓谢诸位将军抬爱!”庞涓拱手一圈,“既然诸位金口难开,
众将起身,随庞涓走至大帐左侧,环列于一块数丈见方的大木架边,架上罩一块巨大的草绿色绸缎幕布。
众将正自猜测,庞涓示意,早就候
一阵响动过后,草绿色幕布徐徐拉开,展现
看到如此巧夺天工的细之作,列国诸将无不震骇。他们使用的形势图多是手工绘制,比例失调不说,标示也欠准。此盘所示,却是清清楚楚,一览无余。仅此一点,他们就输庞涓一筹。
看到众人惊诧,庞涓暗自得意。这是他动用军中逾千斥候四处侦探,指点逾百能工巧匠耗时经年、工制出的杰作,原计划用以教练三军诸将,不想这竟派上威服列国的用场。
“诸位将军,秦为四塞之国,都有何塞呢?诸位请看。”庞涓拿起参军递过来的黑漆木杆,指着沙盘,“一塞,河水。此为河水,自北而南,由壶口山南至少梁,再南至临晋关,再南至阴晋,由此东拐,滔滔七百里。河水以西为秦人所有,山河相连,北为义渠,是秦人友邻,我等势力鞭长莫及,堪为一塞;自阴晋以东至函谷关,有函谷道约二百里,两侧山势峻险,旁无他途,更有函谷雄关为秦人所据,堪为二塞;自华山以南,高山连绵,直至六百里商於谷地可通秦塞,今为秦人所有,堪称三塞;自商於谷地以南,有褒汉谷地数百里,可经终南山入秦,而褒汉诸邑半为秦人夺占,更有终南山奇险,堪称四塞。秦据四塞,可抵百万雄兵!”
这些是常识,作为南征北战的将军,大家都是晓得的。然而,秦之四塞,多是作为辞令和地图标注,或仅存留
“上述仅为地利。”庞涓话锋一转,“自商鞅变法之后,秦人国势日强,关中人口兴旺,户籍大幅增加。据
众将面面相觑。
六国合力伐秦,力量对比一面倒,庞涓却
“诸位将军,”庞涓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提高,字字铿锵,“秦人占据地利与人和,所缺的只有一项,就是天时。是天要亡秦!天要亡秦,秦不得不亡!今六国纵亲,六军云集,群雄蚁至,更有诸位将军身历百战,秦人即使占据天堑,拥有四塞,我等铁蹄照旧将其踏成肉饼,碾作肉末。”
“庞主将,”昭阳嘴角撇出一丝冷笑,“还是痛快点,说说你要如何把秦人踏成肉饼吧!”
“昭将军莫急,”庞涓根本没有把这个手下败将看
“庞将军所言甚是。”田婴拱手附和。
“再看秦国战力,”庞涓再次指向沙盘,“秦虽有数十万可征之夫,却多为苍头,不堪一击,具战力的不过三十万众。除去各邑守卒和镇守西戎、义渠边关诸部,秦可用于抗我铁蹄的不足十二万众。我有纵军逾四十万,战车数千乘,无不是铁甲之士,身历百战,
“庞主将,不要绕了,亮出你的宏图大略吧!”昭阳急了。
“
平心而论,庞涓分头进击之谋既合理,又能部分避开六国军队兵种不一、战力不齐、将帅难以协调等诸多弱项,不失为上上之策。
众将正自思忖,昭阳冷笑一声“此谋虽好,制秦却是不济。”
“哦?”庞涓缓缓转向昭阳,“昭将军可有良谋?”
“请问主将,如果击敌,是掌有力,还是拳有力?”昭阳以问作答,同时伸出两手,一手作掌,一手作拳。
“请将军直言。”
“我六国纵亲,为的是形成合力,以势压敌。势宜合不宜分。正如将军方才所言,秦有四塞之固,我若兵力分散,一塞亦不可破。我若兵合一处,任它铜墙铁壁,也可碾为粉末。”
昭阳说出此话,多是出于私心。若按庞涓谋划,由楚单取商於谷地,就与屈匄所谋异曲同工。更要紧的是,对商於谷地,昭阳所知甚少。如果由楚单取商於,就等于他须将伐秦的主导权拱手让给屈氏,从而错失灭秦独功。陈轸讲的是,只要合纵军攻克函谷,夺占咸阳,商於自也不攻自破,唾手可得。那时,功劳簿上,根本就不会有他屈氏。
庞涓眉头紧皱,目光扫向田婴和公仲。
“嗯,”田婴附和昭阳,“昭将军所言成理,
公仲曾
庞涓冲他点点头,转望子之与李义夫“昭将军主张合兵一处,主攻函谷,两位将军意下如何?”
二人一齐拱手“谨听主将之命。”
庞涓还过礼,转对昭阳微微拱手,语气缓和“昭将军,
昭阳亦拱下手,回他一个微笑“将军善于野战,未必善于攻坚。不瞒将军,
见他执意如此,庞涓双眉渐渐拧起,思忖多时,点头应道“也好。昭将军既有攻坚利器,
公仲的嘴巴动了动,见其他人皆没作声,也合上了。
“既无异意,众将听令!”庞涓敛神凝气,朗声行使主将职权。
“谨听大将军吩咐!”众将异口同声。
“一个月后,各将本部兵马开赴崤塞,会师伐秦!”
众将得令散去。
庞涓留下昭阳、田婴,就陉山、黄池旧事分别道歉,当场承诺,说魏王有旨,只要伐秦功成,对楚,魏归还陉山,对齐,魏绝不插手宋事。
宋国是齐国之痒,陉山是楚国之痛。听到庞涓这般承诺,二人无不欢喜。尤其是昭阳,原本对庞涓有些成见,这辰光前怨释,相拥言欢。临别时,庞涓再三叮嘱他赶制云车,昭阳满口应承,兴冲冲地乘车归去。
送完客,张猛转对庞涓,急道“庞将军,昭阳此谋当为下下之策,将军不驳反纳,实令末将不解。”
“呵呵呵,”庞涓盯住他笑道,“你真这么想?”
“这么想的不止末将一人。”
“还有何人?”
“公仲将军。公仲将军临别时,再三要末将代为转达。公仲将军说,列国之兵宜分不宜合。我若四下出击,一可
“唉,”庞涓长叹一声,“与我一心者,唯有公仲将军啊!”
“可将军却??”
“张将军,此谋既不可,也未必不可。”
“这??”
庞涓将张猛引到沙盘前面,指沙盘道“将军请看,从渑池到陕,再到曲沃,长百余里,除去数十里崤塞,余皆坡缓谷阔,利于列国军队屯扎。反观秦人,从函谷关至阴晋,道狭谷窄,不利大军运动,后援不足。我六军齐集于此,更有楚国云车攻坚,秦必震惊,也必死守函谷。谷狭人多,后备必不足。此时,将军可引奇兵,从此处,”指向阴晋之北的河水,“就是封陵,秘密渡河,袭占阴晋。”
张猛沉思有顷,竖拇指赞道“将军奇谋!若我渡河成功,莫说是袭占阴晋,即使斩断此处,两侧筑垒,亦可断其函谷道的往来交通,使函谷守军陷入前有大军、后无退路之绝境。”
“不不不,”庞涓果决应道,“一定要袭占阴晋!只有袭占阴晋,才算完全拿下函谷道。只要拿下函谷道,千里秦川就将无险可守。依秦人之力,如何拒我六国联军?”
“将军所言甚是。不过,末将仍有一个担心。”
“请讲。”
“公孙衍足智多谋,尤其熟悉河西。末将当年与他有过交道,深知此人。将军所谋,公孙衍必会防范。再说,河水难渡,此计的紧要处
“公孙衍的确有些能耐。”庞涓看会儿沙盘,淡淡一笑,“然而,他虽有能耐,却也是老套了。
“将军说得是,”张猛叹服,“想起那场大战,我就憋气。”
“不过,此人也不可不防。为保险起见,我可于此处,就是汾阴一线,设疑兵一处,沿河水扎营结筏,大张旗鼓,或可迷惑秦人。”
“如此甚好。”
“公孙衍虽不足虑,另有一人,却让
“何人?”
“孙膑!”
“他??不是疯了吗?听说是投河死了。”
“那厮没有投河,是让秦人劫走了。”
“将军是说,他
“是的。”庞涓郑重点头,“公子华乔装戎狄商人,隐居大梁多时,趁我不备,将他窃走。
“末将
“是的。
“将军可有对策?”
“哼!”庞涓耸耸肩,冷笑一声,“想他一个疯子,能奈我何?再说,即使那厮不疯,我俩单兵独斗,
“将军说得是。”张猛嘿嘿笑了。
一如鬼谷子三年前所断,几十年如一日竭力劳心,随巢子那曾经壮实的躯体终于支撑不住。从鬼谷返回尧山之后不久,随巢子正行路间,头顶一阵晕眩,摔倒
一如鬼谷子所言,将随巢子撂倒的正是他体内的一颗囊肿。
随巢子摔倒时,宋趼不
随巢子的耳边响起鬼谷子的声音“??唉,你呀,左也虑,右也虑,近也虑,远也虑,虑来虑去,大不利于养生啊!观你印堂
随巢子知道,他需要的是休息,是放下,可??天下这团乱麻,他放不下。对于这个囊肿,他只能选择无视。
他要将之
他必须将之
“唉??”随巢子长叹一声,进入冥思。
只有冥思才能让他忘掉囊肿。
随巢子
自此之后,随巢子不再外出了,也外出不了了。那个囊肿每天都要
随巢子开出药方,吩咐宋趼采药熬制,膏敷于外,汤服于内。
然而,一切都已太迟。
及至苏秦合纵成功的这个秋天,生命于他就如一盏枯灯
随巢子却不说,也不让宋趼对任何人说。
随巢子默默地承受着囊肿的折磨。
众墨者也都不说,但谁都有眼睛,谁都看得出来。
从四面八方赶回墨家大营禀报事务的人越来越多。随巢子可以觉出,他们不是来禀报事务,只是想见他一面。
随巢子落泪了。
这日迎黑,众墨者知道,诀别的时刻正
灯光亮起来。
草厅里气氛,随巢子斜倚
草厅门口,不断有墨者趋进。
同先来者一样,他们一入草厅,就不声不响地席坐
弥留中的随巢子强撑着坐起。
望着纷至沓来的新老墨者,随巢子脸上浮出笑意,两道目光不无慈爱地扫视大厅,
“诸位不辞劳苦,从四面八方赶来看望随巢,”随巢子略显吃力地拱起两手,“随巢??”轻咳两声,“致谢了!”
听到随巢子说话,所有墨者改坐为跪,叩首,齐道“墨家子弟参见巨子,祝愿巨子贵体早日康复!”
随巢子摆手,苦笑“行将就木之躯,还说什么贵不贵呀!诸位尊者,诸位墨者,坐起来吧,甭讲这些虚礼了!”
“敬从命!”众墨者改跪为坐,拱手。
“随巢要走了,”随巢子再次看一圈众墨者,“随巢别无牵挂,只想唠叨三桩事情一是随巢私事,二是墨道家事,三是天下公事!”
众墨者晓得巨子开始托付大事,无不敛神正襟,凝视随巢子。
草厅一片沉寂。
“这第一桩,”随巢子淡淡一笑,“随巢思念诸位,临行前贪心再见诸位一面,再看诸位一眼。诸位既来,老朽这个愿,也就了了。下面是第二桩。”
众墨者一齐拱手,泪水盈眶。
随巢子接道“自先师始创墨道,墨派已经立世百年。行墨道者由初起之寥寥数人,到眼前数以千计,遍满列国,可谓是前赴后继,代出楷模。时至今日,墨道行于天下,妇孺皆知,可与杨子之学分庭,黄老之学并举,孔孟之学犹不及也,事业方兴未艾。随巢不才,承蒙先巨子孟胜抬爱,承蒙诸位墨者拥戴,尸巨子之位近三十年,其间虽无建树,却也兢兢业业,不敢有一日懈怠。近年老朽智竭力枯,不堪奔波,不宜再尸此位。本欲早选贤良,承擎墨道旌旗,无奈天不遂愿,拖延至今。今日风和日丽,气氛祥和,各路墨者云集,老朽不敢再误天机,就此举荐新巨子,由新巨子引领诸贤,继续墨道大业。经与诸老商议,老朽举荐的新巨子是??”目光剑一般射向告子,“告不害!”
没有墨者惊讶。
告子名不害,齐国即墨人,三岁那年父母双亡,被墨子留,照理说当与随巢子、胡非子等墨家诸老是一辈,但因他年少许多,自虚一辈,执弟子礼事随巢子、胡非子等尊者。墨家第一代大弟子多已过世,仍然健
告子诚惶诚恐,跪地泣道“巨子,弟子??”
随巢子抬手指向自己木榻前面的主席位“不害,来,请坐此处。”
告子跪前几步,坐
众人见他坐定,包括胡非子
墨门不似儒门,没有更多的繁文缛节,一齐跪拜,就算是承认新巨子了。
告子还过礼,起身走到胡非子跟前,将他拉起,拱手“胡师叔,弟子??弟子岂敢受师叔大礼?”
胡非子一脸严肃,拱手“墨者胡非参见巨子,谨听巨子差遣!”
告子饱含热泪,将胡非子扶坐,朝他又作一揖,回至随巢子榻前的主席位上,面向随巢子跪下。
随巢子伸手握住他,老手略略颤动“不害,从今日始,老朽将天下这个烂摊子卸给你了。”
“巨子,”告子紧握随巢子,声音哽咽,泪水盈眶,“弟子德浅力薄,深恐有负巨子重托!”
随巢子吃力地摆手“甭说这个了。”扬手向众人,“诸位墨者,随巢再说第三桩,天下公事。”咳嗽两声,转望告子,“你是新巨子了,这一桩,由你主持。”
“敬受命!”告子不再推辞,抹去泪水,退后两步,朝随巢子连拜三拜,改跪为坐,细细禀道,“禀报巨子,就眼前来说,天下大事当
山外局势就如山雨欲来,这是谁都清楚的。虽然如此,
告子仍嫌不够,略顿一下,不无忧心地追加一句“纵军如果开战,七国总兵力或逾七十万,天下或将生灵涂炭,血流漂杵。”说着仰头望向随巢子,“我们该当如何应对,弟子祈请巨子点拨。”
随巢子吃力地给他个笑,缓缓闭目,喃声叫道“宋趼,来??”
宋趼趋过来,轻叫“巨子!”
“扶??扶我??躺下。”
宋趼扶随巢子躺下,
看到随巢子的双眼完全闭合,告子明白,整副担子已经责无旁贷地落
胡非子凝眉如钩,一动未动,犹如一尊雕塑。
告子闭目稳会儿心神,再度睁开,转对众墨者,深深一揖,誓道“诸位墨者,承蒙巨子错爱,承蒙诸位抬爱,不害暂尸巨子之位。从即时起,不害誓与诸位贤达一道,竭诚力,为墨道大行、天下大同、百姓安居而赴汤蹈火,死不旋踵!”
众墨者皆起立盟誓“我等誓愿追随巨子,为墨道大行、天下大同、百姓安居而赴汤蹈火,死不旋踵!”
告子再打一揖“诸位贤达,天下烽烟再起,大战一触即
众墨者七嘴八舌,畅所欲言。讨论约有一炷香时间,告子见众人并未议出切实可用的方略,又恐妨碍随巢子休息,便提请明日再议。
众墨者纷纷散去,厅中只剩下胡非子、屈将子、宋趼和告子。屈将子是胡非子的首徒,宋趼多年来一直跟从随巢子,二人皆是众墨者中次一辈的核心人物。
经过前番折腾,随巢子似是耗力,面色蜡黄,额上现出豆大的汗珠,一手按
胡非子趋前,伸手搭
随巢子微微睁眼,握住胡非子的老手,苦笑“胡非兄??”
告子、屈将子和宋趼三人皆跪下,泣道“巨子??”
随巢子微微一叹,不再言语。
静坐有顷,待神色有所恢复,随巢子看向满脸络腮胡子的屈将子“屈将,邹生可有音讯?”
屈将子拱手“禀报巨子,邹生一直跟随苏子,不曾有过片刻远离。”
“他的功夫可有长进?”
“大有长进,尤其是一手飞刀,已经出神入化了!”
“好呀。”随巢子脸上浮出一笑,“此人忠勇,心实无杂,是块好料。他的武功
“回禀巨子,”告子应道,“孙子已经获救。苏子安排淳于子将他营救至齐,隐身于上将军田忌府中。”
随巢子嘘出一口气“
宋趼插言道“弟子有惑。”
“说吧。”随巢子闭目应道。
“鬼谷先生既然有心拯救天下,下苏秦、孙膑也就够了,缘何又去容留庞涓和张仪?有此二人
“鬼谷先生之棋下得深远,岂是尔等目力所能看见?”
“弟子敢问远
想到鬼谷子昔年
“我等记下了!”四人齐道。
“眼前战事,非苏子不可化解。我观列国,虽然合纵,却各怀异志,与苏子并不同道。合纵旨
屈将子拱手“弟子遵命!”
“诸位贤达,”随巢子环视几人,目光落
“弟子遵命!”
与公子卬大兴土木营建的苏家府院、墓园、家庙相比,琴庙土墙草顶,没有围墙,远看像是山间隐庐,低矮、孤独而简陋。不是公子卬舍不得花钱,是苏秦坚持这样,说琴师并不需要高屋广厦,能有个遮风挡雨的草舍也就够了。
落成仪式上,周显王躬身祭奠,
挂好遗像,显王看向宫正。
宫正令两个宫人抬进一只琴台并一只琴盒,将琴台摆
琴台与琴皆由金丝楠木雕而成,工艺湛。琴头刻着“知音汕汕”八字,取意自《诗》中“南有嘉鱼,烝然汕汕”之句,琴台上刻着俞伯牙、钟子期的知音浮雕。琴师两手抚琴,似弹非弹,全身心地沉浸
宫正摆好,叩首,泣诉道“淇子,这只琴台,还有这把楠琴,是老奴奉陛下旨令,取娘娘棺椁上的金丝楠木余料,请宫中乐师特别为您定制的,‘知音汕汕’是陛下亲手用御剑一剑一剑刻上去的,您老好好弹吧,娘娘
听着宫正的诉说,周显王孩子似的哭了。
苏秦跟着哭了。
然而,哭得最投入、声音最响亮的却不是苏秦,而是公子卬。许是感动于琴师的凄惨人生,许是联想到苏秦、庞涓诸人年纪轻轻就已建下盖世奇功,而自己行将不惑依旧碌碌无成,许是忆起因自己的无能而白白丢失的河西和因此而丧生的八万将士,公子卬越哭越伤感,到后来竟是涕泪滂沱。
这浩大的哭声于显王却是刺耳。
俟其哭声略降低些,显王缓缓起身,凝神聚意,
公子卬吩咐工匠,照此制作一块金丝楠木匾额,金底黑字,悬于琴庙门楣。
门框两侧是苏秦贡献的一副楹联,上联是“天地五音共奏明月清风”,下联是“文武二弦协唱高山流水”,与显王的横批“天下第一琴”珠联一体。
待工匠把刻写楹联的木板全部钉好,公子卬退后几步,眯起眼看一会儿,赞道“文武二弦,乃周初文、武二王所加,契合人间文治武功。天地五音,乃宫、商、角、徵、羽,为古琴初始五弦,契合天地金、木、水、火、土五行。高山流水为尘世雅曲,明月清风为高天清韵。此七弦合鸣,天上人间无所不包,共成‘天下第一琴’,真是绝联呢!”
苏秦凝视楹联,嘴角现出一丝苦笑“真没想到,论起音律,公子倒是雅致呢。”
“苏子高抬了。”公子卬知是揶揄,仍旧呵呵笑出几声,顾自接道,“传说上古伏羲氏制琴,以摹天地之音。
“公子请讲。”
“《诗》曰‘妻子好合,如鼓瑟琴。’苏子离家多年,好不容易归门,当与嫂夫人琴瑟相和才是,
苏秦低头不语。
“呵呵呵,”公子卬恍然大悟道,“
苏秦不好再说什么,轻叹一声,走进庙中,
黄昏,轩里村依旧喧嚣。数不清的匠人与兵士仍
小喜儿显然不适应不期而至的巨大富贵,依旧围着围裙
从早上忙到天黑,小喜儿实
见是苏厉妻,小喜儿勉强挤出一笑“大嫂!”
“妹子呀,”苏厉妻反手掩上门,将她扯进屋里,急切说道,“你咋能不听劝呢?嫂子主意出了一箩筐,你只是按兵不动,真是急死人!”
小喜儿咬紧嘴唇,低下头去。
“好妹子呀,”苏厉妻压低声音,“刚才听娃子他大说,二弟,哦,不,是相爷,相爷他依旧单身,身边并无女人,连仆女也没一个,全是男爷们儿。一个大男人家,身边没女人只有一个解释,就是他没有花花肠子。相爷这人是怪,可不拘他咋怪,身边没个女人不成。这个坑本来就是妹子的,妹子不去填,早晚得让别人占去!”
小喜儿的嘴唇咬得更紧了。
“妹子呀,不拘咋说,你得再试一次。要是相爷执意不肯,咱就认了。可依嫂子推算,相爷这次回来,跟以往不一样。”
小喜儿微微抬头,盯住她。
“以往他回来,因为不得志,没脸见人,心里窝火,对妹子自是不待见。此番不一样,他是六国相爷,光宗耀祖,威风八面,可谓是春风得意,脊梁骨挺得笔直,
“这??”小喜儿嘴巴大张,喃声,“能成吗?”
“成与不成,不试一下咋能知道?再说,相爷官儿做大了,面子看得重。妹子咋说也是他的正宫娘娘,实
小喜儿的嘴唇再次咬起,有顷,抬头望向苏厉妻“他身边人多,怕??见不上!”
“唉,妹子呀,连阿黑也没有你实诚。你要由头,咋也能寻它个一箩筐去。来,妹子,嫂子授你一计!”苏厉妻凑过头,附耳低语。
小喜儿迟疑许久,喃出一字“嗯。”
人定时分,匠人次第安歇,村中渐趋沉静。
苏秦三步并作两步,沿村中土路朝家中疾走。飞刀邹紧随其后。
离家门尚有数十步远,阿黑嗅到苏秦的味道,“嗖”一声从院门里面蹿出,嘤嘤咛咛地扑他身上。
苏秦顾不上睬它,大步冲进院子,直奔中堂,边跑边叫“娘,娘—”
中堂亮着灯,堂上摆着苏虎的灵位。
苏姚氏正襟危坐于草席上,神色沉定。
苏秦几步跨进堂门,
“嗯。心口闷!”苏姚氏指指心窝。
“啥时候开始闷的?”苏秦急了。
“有些年头了。”苏姚氏缓缓应道。
“咋没听你说起过哩?”苏秦嗔怪一句,朝外叫道,“邹兄!”
飞刀邹快步进来,立
“速请医师!”
飞刀邹应一声,转身欲走,苏姚氏拦道“等等!”
飞刀邹顿住步子,望向苏秦。
“娘,心口闷是大病,不看不行啊!”苏秦劝道。
苏姚氏送给飞刀邹一个笑脸,轻轻摇头“小伙子,大娘这病不打紧的,不劳烦医生了,大娘这想跟秦儿唠唠嗑儿!”
观苏姚氏面色淡定,语气沉稳,真还不是有病的样子,飞刀邹有些不解,转看苏秦,见他也是一脸茫然,便识趣地扭身走出,
“秦儿,来,”苏姚氏指着自己身边的席位,“坐娘这儿。”
苏秦
苏姚氏老了,额头的皱纹加深了,加多了。这些年来,尤其是苏秦出走、苏虎病倒之后,苏姚氏心力交瘁,原先只白大半的头
苏秦泪水流出,将头伏
“娘这心里闷,不是因为病。”
“是为啥?”
“唉,”苏姚氏长叹一声,“秦儿,娘打听过了,你身边并无女人。你已经三十多了,老大不小了,身边没个女人,咋能成哩?再说小喜儿,自嫁进咱这个穷家里,一晃就是十来年,天天守着空房,大半夜里娘睡不着,总是听到她哭。她是蒙着被子哭的,可娘听得见。娘心疼啊。男人家终日
“娘??”苏秦改成跪状,垂下头去。
“秦儿,”苏姚氏轻轻抚摸苏秦的头,“你说句实话,是小喜儿配不上你呢,还是你的心里另有女人?”
苏秦垂首不语,泪水模糊。
“秦儿,你不说,娘心里明白。可你也得反过来想想。小喜儿哪儿都好,是个好媳妇儿,甭说
苏秦将头垂得更低,一个字也不吐口。
“唉,”苏姚氏复叹一声,“秦儿,你不想说也就算了。你阿大没了,这事儿得听娘的,于情于理,你都要跟喜儿和好。喜儿!”
东间苏姚氏的房中窸窸窣窣一阵响,接着布帘子掀开,小喜儿两手捂面,半是哽咽地跛出角门,
小喜儿陡然露面,着实让苏秦吃一大惊。
愣有一会儿,苏秦才朝一边挪挪,责怪她道“你??为啥也
小喜儿将头埋
堂间死一般地静。
苏秦渐复常态,坐直身子,对小喜儿正色说道“朱小喜儿,诚如娘方才所说,你贤惠,勤劳,有孝心,是苏家的好媳妇儿,我认你!”
“相??相公??”小喜儿喜极而泣,颤声。
“家中一切,属于我的那一份,归你所有。我常年不
小喜儿怔
“还有,”苏秦语气冰冷,“你可以做我夫人,但我不会与你圆房,你也休作此想。既然你甘心情愿嫁入苏门,那就做个苏家的好儿媳吧。不是我对不起你,是你自己的选择!”又转对苏姚氏,“娘,入更了,早点歇吧。若是没有别的事儿,秦儿走了!”话音未落,人已起身,大步走到院中。
听着脚步声一下接一下地响出院门,渐去渐远,四周复归宁静,小喜儿就如从一场噩梦中醒来,一头扑进苏姚氏的怀中,凄厉长号“娘—”
从家里出来后,苏秦脸黑着,大步流星地走向营帐。
将到帐门时,飞刀邹远远望到两个人影一左一右蹲
二人站起。
是苏厉与苏代。
苏秦扫二人一眼,黑着脸进帐。兄弟二人站起,默不作声地跟进去。
苏秦
公子卬让军医候
苏秦看过去,见他面上焦急,二目却
公子卬盯他一会儿,
“娘??娘咋哩?”苏厉、苏代脸色皆变,急切问道。
苏秦摆手,苦笑道“没啥子,不过是想跟我说说话。”
苏厉、苏代各舒一口长气。
“哦?”公子卬怔了一下,笑道,“呵呵呵,没事儿就好。
疾医答应一声,转身离开。
苏秦冲公子卬抱拳“家母之事,劳公子费心了!”
“瞧你说的!”公子卬应过礼,朝苏厉、苏代各拱一拱,“二位兄弟,你们说说,老夫人一生操劳,总算盼来好光景,正要多享几日清福呢,如何再能有个长短?”
“不说这个了。”苏秦截住话头,“公子来得正好,
“苏子请讲!”
“合纵初成,百事待举,
公子卬摆手截住话头“眼下墓冢未就,新府未立,苏子怎能离开呢?再说,七七是令尊大祭,
苏秦长叹一声“唉??”
“呵呵呵,”公子卬换作笑脸,“我说苏子呀,你一天到晚愁眉苦脸,累也不累?
苏秦震惊“这如何能成?”忙扭身吩咐苏代,“三弟,明日晨起,你去一趟河南邑,到西周宫谒见西周君,就说咱家谢他美意了。咱家起建的是民宅,用不上紫檀,请他不必送来。记住,要好言相谢,不可再生枝节!”
苏代点头应过,嗫嚅道“二哥??”
苏秦这也想起他们这来,想是有事,问道“啥事儿?”
“我??我??”苏代吭哧一会儿,低下头去。
想到公子卬
“二??二哥,我??我不想种??种地了!”
“不种地,你想干啥?”
“听说二哥是
苏秦扑哧笑道“这个不成。先生早就不徒了。”
“那??”苏代急了,“我就跟着二哥学!”
苏秦没接他的腔,目光移向苏厉“大哥,您也有啥事儿吧?”
苏厉憨憨一笑“你嫂子前几日瞒着我
“咋不对了?”
“那些地全是上等水田,沟渠多,适合种稻。稻贵麦贱,你嫂子相中的也是这个。可你嫂子没想到的是,地势西高东低,东周之水大多是从洛水上游截坝引来的。这几年二位周公不和,西周君使人把守水坝,旱天一滴水不放,雨天泄洪,那些好稻田也就搁置了。要不是这层原因,恁好的水田人家凭啥贱卖?你嫂子不懂,一见便宜,二话没说就买下了,置完地才听我说起这个,后悔得直抹眼泪,要我来求求你,说你面子大,能否
苏秦想了一会儿,转对苏代“三弟,你方才说是有心跟着我学,这辰光就想学吗?”
苏代急切应道“想想想,我做梦都想!”
“我从先生修的是口舌之学,指靠嘴皮子吃饭,你要是想学,只能学这个。”
“二哥让我学啥,我就学啥。”
“好吧。不过,你想学,我也得看看你是不是这块料。明儿觐见西周君,你要是能把大哥这桩事儿顺道办了,我就你。”
“这??”苏代打个惊怔,“西周君恨不得捏死东周君,咋能肯听我的话?”
“这要看你是啥说辞。”
“二哥,”苏代挠会儿头皮,“我该咋说才是?”
“见面后,你先恭维西周公,说他是德厚之人。”苏秦闭起眼睛,像是
一通言辞讲完,众皆称妙。大家说笑一阵,苏厉、苏代各怀欢喜而去。公子卬见夜色已深,也起身告辞。
苏秦送出帐外,正欲回身,遥见数人打灯笼朝这儿走来。
为首之人竟是楼缓。
这些日来,公子卬左右不离身,用琐事将他死死缠住不说,更把他的下人全部换了,只留飞刀邹随身护佑。苏秦失去耳目,对外界几乎一无所知。见楼缓来,苏秦喜不待言,执其手入帐,迫不及待道“快说,局势如何了?”
“唉,”楼缓轻叹一声,“纵亲军不日即攻函谷,纵亲列国只有赵军未至。庞涓以纵军主将名义数度催征,君上颇是为难。
苏秦的眉头锁
“事急矣。庞涓已经移帐陕城,正
“合纵司还有何人?”
“没有人了。”
“田文、公子章、公子如他们几个呢?”
“齐军主将是田婴,田文助他父亲去了。公子章被韩侯召回,公子如随楚王回郢,公子哙也于几天前匆匆回燕,像是有啥要紧事儿。唉,前一阵子热热闹闹,您这前脚一走,后脚人就全散了。”
苏秦啜口茶水,轻叹一声,摇头苦笑。
“苏子,”楼缓目光犹疑,“
“楼兄之见如何?”
“
“伐秦失败。”
“苏子是说,此番伐秦不能取胜?”
“战场上变数极多,即使是孙武子也不敢未战而定胜负。”
“既无定数,苏子当应喜忧参半才是。可观苏子忧容,显然是凶多吉少。”
“无论是吉是凶,
“
“如果取胜,六国或会灭掉秦国。不同于越国的是,秦国物产丰富,地势险要,国民富强,六国必因分秦不公而生争执。那时,非但纵亲瓦解,天下亦必再入混战,从而丧失合纵初衷。如果失败,结局
楼缓这也觉出事态严重,背上沁出冷汗“依苏子之计,该当如何是好?”
“唉,”苏秦长叹一声,“魏王急于复仇,庞涓急于建功,硬把纵亲大业朝火坑里拖。
“苏子欲去何处?”
“求见庞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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