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瀑倾落九天,云台观胜似仙境。气势恢宏的灵云大殿内宝相庄严,道纹古朴。明晶石灯环绕四壁,亮白如昼。
七十二名天下九阁内门弟子,正肃然列于殿中。其中不乏仙风道骨的老者,逸尘脱俗的女冠,身着重甲的力士,甚至还有阴气缭绕的鬼修,兽首人身的罗刹……
天下九阁,异天疏尘。数千年来,一直都是超然于天下九州的存在,鲜与凡尘往来。而九阁内门弟子,无一不是入选“万象图”的逆天强者。他们所肩负的终极使命,源自上一次“天洪降世”之劫。
四千年前,天地骤变。异世魔神借“不周天柱”降世,开启十二道“天漏”遍布天下。随后有数万条形似“龙吸水”的飓风,将四海大洋之水卷至天际,天洪与魔潮横扫世间。
女娲娘娘率领族人炼化五色神石补天,并耗散灵力拯救苍生。陷入沉睡前,她将剩余的神石熔铸九鼎,并筑天下九阁,命各族精英世代镇守。鼎定天下九州,人族、巫族、妖族、羽族……各属其地,各归其位。
下次苏醒之时,苍生面对的,将是“诸天浩劫”。
天地初开之时,祖神之心造化星汉神河,幻化三千大千世界。祖神之眼化作“金乌神鸟”降世。十二颗至灵“神石”随神鸟创世而生,天地人神灵的金乌世界由此开启。而那传说中的十二颗“创世神石”,便成了拯救天下的最终希望。
——
“九阁弟子听命!”
嗡嗡钟鸣于殿内回荡,华云的传音也已警醒众人,纷纷于调息中回神,舒展筋骨,摩拳擦掌。
“昆仑阁弟子,列阵在北,守乾位。
“幽冥阁弟子,列阵在南,守坤位。
“补天阁弟子,列阵在西,守离位。
“蓬莱阁弟子,列阵在东,守坎位。
“山海阁弟子,列阵东北,守艮位。
“玲珑阁弟子,列阵东南,守巽位。
“云梦阁弟子,列阵西南,守兑位。
“剑阁弟子,列阵西北,守震位。”
殿内众人纷纷应声,“遵法旨……”。六十四位修士陆续纵身而起,如一道道离弦箭影,穿过宽大殿门,越过五丈高的云头琉璃牌楼,直奔易龙阵内。各自归位,抱元守一,静心盘坐。
天地间风卷云涌,雷鸣阵阵,易龙阵内却是微风不惊。华云运转气息,阵内一阴一阳两道龙形随之缓缓游动。
“明月阁弟子听命,列阵八极,司琴瑟,分守八门!”
灵云殿内,明月阁此行八人皆为女子。为首的位置,是一席曼妙婀娜的身影。温润似汝瓷的天青色长裙,飘逸绝尘。一双有如皓月的玉臂,环于纤细柔软的腰间。青丝抚鬓,柳眉弯弯,明眸清澈,一抹半透轻纱遮面。呼吸间,面纱微微振动,犹如天籁的柔声轻盈而出:“尊法旨。”
九阁众弟子皆已就位,华云收敛气息,转身将一枚温润的赤红色丹药,交给吕岩,“吕兄,这枚‘转魂丹’你且服下。”
吕岩伸手接过丹药,怔怔地看着华云,“看来吕某这次是必死之局了……”仰首已将丹药送入口中,“酒来!”
华云将酒葫芦递给吕岩,淡淡说道:“生死尚且难料,但这逆天方位的八卦图,定是要夺天地造化。”
吕岩接过酒葫芦狂饮一番,爽笑道:“痛快!哈哈!——醉舞高歌海上山,天瓢承露结金丹,夜深鹤透秋空碧,万里西风一剑寒!”
豪情万丈的不止吕岩,此刻云台之下那只仙鹤,亦是引吭高歌,扑棱几下翅膀,来了个单脚独立,白鹤亮翅。这一式与那桃源村霸主的奥义,别无二致。
“只借吕兄一剑。”
“好!我这舍身一剑,定要惊天地,泣鬼神!”
时光仿佛凝滞了一下,相顾无言。两人相对的眼神中柔肠百转,好像写了个大大的‘懂’字。
沉默片刻,华云再次转身面对陈抟,取出一个长约三寸的小巧云笈,上面有些精美的潇湘竹韵,晶莹似黄玉。“希夷先生,如有不测,请代我转交蒲师……善后之事,就拜托先生了。”
陈抟有些老泪纵横地缓缓伸出双手,接过了精致小巧的竹制云笈,捧于掌中,微微颤抖道:“云生啊~莫要轻言生死,能成为蒲老的弟子,必有天地皇者之相,凡事尚有转机……”
华云淡淡一笑:“吾心之所善,虽九死而无憾。”
陈抟掩面而泣,吕岩纵酒狂歌,华云微笑不语……画面定格了一下,悠扬的琴瑟之声缓缓飘起。
明月阁天籁曲,易龙阵的北极紫薇处,天青色曼妙女子,素手纤纤,撩拨琴弦,指引宫商。云台之上,仙音弥漫,天地间的灵气也不断向云台大阵涌来。
万古空山,莽莽苍苍。美眸于瞳光中流露出坚毅,弱体于天崩前显得格外倔强。天穹已然迫近,雷电开始狂躁不安,轰然四响,“咔!”的一声,仿佛天地都要被炸开。
一道立闪耀天,天青色衣袖迎风而荡,几缕青丝扶起轻薄面纱,一点朱唇轻启,贝齿含霜,寥落吟唱。
“……
千山暮雪残妆,一碧寒江。
远天风云流宕,凝露为霜。
几曾梦回年少,清绝疏狂。
伴看江湖长,却道峥嵘万丈……”
雷鸣之声渐弱,天地间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华云伸手接住几片雪花,远望无际的白雪茫茫。几处天光破云,悬于头顶的漫天黑云,已开始缓缓凝成一个笼盖苍穹的巨大涡旋。
“吉时已到!”
随着华云的一句‘吉时已到’,钟鸣再次响起,三声,午时三刻,钟鸣三声。
“哈!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吕岩迎着漫天飞舞的大雪,一边狂笑,一边狂饮,走向易龙阵的阵眼,太极“少阳”之位。
陈抟则径直走向太极“少阴”之位。陈、吕二人立于阵眼,分别持阴阳子午手诀,闭目凝神静立。
伴着明月阁弟子奏出的悠扬仙乐,无数天地灵气也形成巨大涡旋,卷着漫天落雪,向易龙阵汇聚而来,流入众人体内。
天穹的巨大旋涡之中,风骤云卷,电光交织。极中的位置,一团窈黑的空洞急速扩大。看似在吞噬天地,如无尽的深渊,与易龙阵争抢着天地灵气。
远在蒲城的蒲衣老人遥望天地,此番画面又何尝不是一个更为巨大的‘易龙阵’……这一手落子,天元。“果然,天地的造化,是要夺的”。
“顺为凡,逆为仙,只在中间颠倒颠!”
——
天穹之上,华山之巅,一上一下两个巨大的灵气旋涡不断地纠缠着、撕扯着。方圆百里,雪舞凌乱,鸟兽尽散。
天地四极,众生仓惶。分散在天下的九阁,已然祭起各自守护的宝鼎。藏地高原之上,名为“月藏”的禅师默默诵经祷告。西荒昆仑丘的宏伟圣殿之内,西王母已将美艳的手掌,轻轻抚在九天玄女的额前顶上。蛰伏于长江、黄河的两条上古巨龙,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此时极北大荒之中,无尽草原与戈壁的尽头,莽莽荒山的深处,一头荒古巨兽,也缓缓睁开了尘封数万年的眼睑。布满磐石的眼睑开合间,万年冰川应声碎裂。一只阴寒的巨大竖瞳如山峰耸立,映射着寒光,凝视遥远天际。绵延千里的荒古山脉也仿佛有了生命,蠢蠢欲动。
普天之下,尽是波诡云谲。四海八荒,处处暗潮涌动。预示着穿越了两万四千年的浩劫将至。而天下生灵却大多浑浑噩噩,未知未觉。庙堂之上尔虞我诈,江湖之远鸡毛蒜皮,尘世间依旧上演着那一幕幕的众生百态。
也许,这场大梦,会做得久一点……
——
一念瞬息,云台峰上,华云及众人早已全神贯注。
“天地定位,乾坤捭阖,山泽通气,风雷相博,水火不相射!”华云结印念诀,易龙大阵瞬间有光芒盛放,八卦图阵随阴阳龙形逆转而动,天地元气疯狂涌入阵中。众人神情紧绷,努力控制心智,接纳着狂潮一般涌来的灵气。
天穹内的黑洞发出阵阵嘶鸣,恐怖至极,仿佛有什么东西要被拉扯出来。无数灵气、魔气逆转而下,数千道金光骤然撕裂。
金光碎裂,却是漫天流霞溢彩。郎朗晴空破云而出,此时依然是正午时分。
太阳的光芒穿过蔚蓝天空,于无尽的乌云中破开一个巨大穹隆。无数流光化作万丈金身法相,宛如神女,圣洁的光芒照耀大地。
纵贯天地的神女金身,霞光化作半透衣衫,面容祥和又含着妩媚。优雅华美的胴体若隐若现,丰盈的身姿,完美的曲线,被轻柔洁白的飘雪包裹着……日轮之光穿过飘散的长发,修长白晰的双腿垂于天际。慈祥柔和的光芒,让众人都倍感温暖舒适,熏熏欲醉。
“吾以长生天之名,赐予众生繁花一梦……吽、喔嘟咖喳啊哩哞咯滕咯哩……吾辈今以妙甘露,召请尊神速降临,诸多侍从气力长,永随我心做仆髅……”
神女的声音回荡起伏,圣洁而悠扬。紧随着一段莫名的咒语,漫天飞雪化作无数粉艳花瓣,轻盈飘落,掠过众人身旁。
扑朔迷离的幻梦,如三月的春风缓缓荡漾。山花烂漫,鸟儿低唱,风情万种的仙子翩翩起舞,盖世的英雄万人颂扬,有人嬉笑,有人垂泪……
众人心中之想,即成眼中所见。少顷,易龙阵中已有二十几人缓缓倒下,陷入长梦。
“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至道之极,昏昏默默。无视无听,抱神以静,形将自正!
——镜花水月,破!”
华云一指破开幻境,厉声喝道:“抱朴归一,颂念清心诀!”
仰首望着穹隆中的神女,华云左手执剑诀于胸前,右手负后,暗自运转丹田灵海。一朵青莲随即幻化而出,旋于大阵之中,渐渐唤醒沉睡之人。
“呵……吾之馈赠,乃天地之伟力!成为神的奴仆,将可永生不朽……”神女的声音依然柔和而充满威严,天地间回荡着那若有若无的笑声。“哼!弱小可怜的虫子,不懂得低头吗?”
“啧啧,个头大就厉害吗?!”——华云指着苍穹长吼一声,身后的陈抟一时岔气,差点走火入魔。吕岩倒是没崩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连忙凝神聚气。几个漂亮的女弟子也是同时捂住了嘴巴,转过头去……
神女金身法相剧烈地颤抖起来,周遭气息如巨浪滔天,目眦欲裂地吼道:“蝼蚁!狂妄……”之前柔和威严的声音被扭曲成一种不分性别的咆哮。丰盈的胸口前,有一团黑洞骤然张开,魔潮呼之欲出。天地间的幻境如一面巨大的琉璃镜,逐渐破碎,割裂。
圣洁的光辉慢慢熄灭,穹隆缓缓闭合。瞬息间,华云运转自身及易龙阵全部灵气,高声道:
“苍生涂涂,天下寥寥,诸天浩劫必止于此!天地不仁,吾愿舍身当之……望诸君众志成城,共铸剑心,斩、天、魔!”
天地惊,鬼神泣。华夏大地,秦岭山脉南北两侧千里之外,一青一黄两条巨龙,裹挟着千里水浪,腾空而起。东海之下,西州之外,八荒四极,冲天光柱直向银河,洞破九霄……
——
九霄之外,有神酣睡,忽然从梦中惊醒。
“哦?呵……天地人皇的灵魂气息……久违的味道了……”
浩瀚宇宙,星汉神河的极深之处,奇想天外的恢宏神座之上,一张邪魅而苍白的脸庞勾起了嘴角,饶有兴致地笑了一声……
“有点意思,没那么无聊了。”
斜身靠坐在庄严神座上的修长身影,玄色长袍,白发及地,一副百无聊赖的慵懒之态。
一手握拳托起精致的下巴,而神座另一边的扶手之上,那只煞白而纤长的手掌,轻轻翻转向上……
“啪!”清脆地打了一个响指。
鬼魅般的冷眸,眯着望向遥远星空,绚烂璀璨的“烟火”瞬间绽放……静静地滑落……最后一点光亮,渐渐消失在无尽深邃的黑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