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无双没有留手。
两位少年视线在交错的长剑之上碰撞。
仿佛一年前剑气山庄的战斗重演,左蝉衣麻木的右手高高扬起,可这一回他将弹开的长剑再次迅猛斩下!
手臂中残余的阴雷真气被坚韧的建木相真气迅速消解,翔天剑法略微迟滞后如常施展出来,虽然被秦无双快剑打得节节败退,却仍可以支撑。
只用源源不绝水准的真气,秦无双已经无法速胜左蝉衣。
秘五品连城快剑与秘五品剑气总纲如同狂风暴雨,叮叮当当从船头战到船尾,左蝉衣兵行险招,绝地里落水出剑,将秦无双逼退后脚点江水重新扒住船沿。
秦无双举剑连砍,左蝉衣甩身上船后双脚踏着船沿旋身横移,手中长剑连抽带划,秦无双的长剑只能不断劈砍在船舷上,一时间木屑横飞、险象环生。
根本没有时间调度真气使用绝技,极限的高频攻杀中左蝉衣能依仗的只有反应与对剑法的理解。
“秦师兄!我来助你!”
另一艏小舟上一个身影冲天而起,手中大刀怒断江风。
来者自然是赵良志。
没有时间思考,左蝉衣背跃而出,秦无双与赵良志的兵刃全部落空。
落水前一瞬,左蝉衣与秦陵游再次对视。
哗!
左蝉衣潜入水下消失不见。
“你以为自己逃得了么?”
玉清真王五雷正法,阴阳相吸!
秦无双也从小舟上一跃而下,手中长剑直指水中阴雷真气缠身的左蝉衣。
水流极大延缓了秦无双势在必得的一剑,被左蝉衣轻易截下。两人在水中再次展开大战,动作迟缓却一样杀机盎然。
两人放弃了适用于地面的剑法,以刺为主、见招拆招,数合之后拳脚并用,分分合合斗得上下颠倒。
小舟之上的其余五位惊门小旗面面相觑,谁也没有自信参与水底的战斗,李道兰甚至对在水波中摇晃不止的小船都不甚适应,十成功夫发挥不出五成。
“站稳!”
扛着重剑的焦错如同重锤,在一艏艏小舟上起落飞跃。
碰!
赵良志在几乎要倾倒的小舟上全力稳住身形,对焦总旗那狂猛入水的身姿钦佩不已,又突然反应过来——先前秦无双与左蝉衣那激烈到外人难以插手的狂暴对剑竟然是在晃荡的小舟上进行的,若是在平稳的陆地上,这二人又会有如何惊艳的表现?
一别五月,左蝉衣的实力似乎又有进步,连秦无双都不能将他彻底压制了。
一念及此,赵良志竟有些泄气,为何自己的武艺几乎寸步不前呢?连刘远都……难道真的只有处于生死边缘才能快速进步吗?
除了偶尔泛用上来的暗流,众人根本不清楚水下的战况如何,有些晕船的李道兰注意力分散,看向不远处几乎是在空中战斗的两位峨眉弟子。
他们脚下的小舟已经被拆成了碎片,燕赤心与殷无月凭借强横的真气修为与高明的轻功,踏着浮木不断飞跃冲杀。两人所使的都是峨眉正统顶级轻功——龙鹤缩地功,步法相同,风格却截然不同。
燕赤心直来直往,闪转腾挪只靠更快的突进,手中双细剑点刺如电,得了峨眉剑法一个“脆”字。
殷无月则行停如风,飘逸自如,一柄腰带剑团舞蛇行,将峨眉剑法中的“柔”字决与“巧”字决演绎得淋漓尽致。
若不是亲眼所见,周絮瑕绝不相信短短三个月的时间,燕赤心竟然能与殷无月斗个不分上下。在他原本的计划中,殷无月加上已经从秘术后遗症中恢复过来的焦错,二位总旗应当速胜燕赤心与唐吉才对。
“师兄如何眉头不展?”陈玉卿眯着眼微笑道,“江面上不是胜局已定么?”
“哦?”周絮瑕不解,“我武艺平平,怎么也看不出胜相在哪,还请师妹明示。”
两人年纪差距至少在三十岁以上,以师兄妹相称却不觉得别扭。
“夏总旗要胜了。”她指向在戚决明醉棍下苦苦支撑的夏悲秋,“届时先擒真拙,再杀燕赤心,左蝉衣逃便逃了,七剑下落与恼人的峨眉余孽都落入圣教之手,此次行动便算大胜。”
周絮瑕左右看不出夏悲秋的胜机,于是暂且观望,谈起另一处忧虑:
“圣教真正的威胁不是燕赤心,而是韩忠愚,没有他独挡死门杖主与一百单八众,燕赤心如何伤得了周总旗?三月前也几乎是他一人将那江南安抚救出,将圣教苦心经营数年的大计扼杀在第一步。而且必须弄清楚他们是怎么追踪圣教的,否则攻守之势逆转,极为致命。可黄杖主与从永华那儿借来的‘空明铁雨’迟迟没有消息传来……”
“因此我只说‘江面上’胜负已定,码头处的战斗我也无法预测。”陈玉卿转动大伞,看向岸边,“韩忠愚毕竟是能完全压制潘别情的绝世高手,即便请了曾经的绝世高手韩晔、韩老爷子帮忙,黄天鹤能否抓住胜机还是两说。”
“即便黄杖主带着两位惊门总旗?”周絮瑕皱眉,“焦总旗一人都可以伤他,怎么两位总旗、一位杖主甚至再加一位外援都不能稳吃下他?”
陈玉卿微笑了两个呼吸,而后细声解释道:
“焦错那可不算‘一人’,且伤人与杀人也是两回事,最关键的是——战斗瞬息万变,实力在同一水平的人胜一次不代表就能稳压对方一头。一念之差,结局或许截然不同。”
周絮瑕摇了摇头,他专注于天下大势,对计较细枝末节、充满随机性的武斗没有多少经验,只能等待结果。
码头边缘,滕王阁方向,落苏死死拉住姜煜之,骂道:
“你疯啦!那边多危险啊,今日来了不少真正的武林高手,冒冒失失闯进去我也不能保证你的安全。”
“可是……”
“可是什么,你没听到吗?唐吉就是左蝉衣!他就是个骗子!你还非见他做什么?这败类已经移情别恋了,刚刚还拿剑指着我们,就让他死在江中,也算为你出了口恶气!”
“我不信。”姜煜之抓住姐妹的衣袖,眼眶通红,“唐少侠是真正心系百姓的好人,他怎么会是江湖败类左蝉衣呢?若他真是那见色起意的剑气山庄少庄主,七夕他就不会弃我不顾……”
“你也知道你被抛弃了啊!”落苏喊道,心如刀绞,“为什么就是不肯认清这恶人的真面目呢!他心里根本没有你!”
姜煜之摇着头,泪水洒了一地:
“不是这样的,他是个温柔的人……只是,太过坚强……”
“你!”落苏的眼泪也流了下来,“笨蛋。”
一位一身白衣的少年蹲在一旁,将二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全部偷听到大耳朵里,砸吧了一下嘴:
“他还有这种手段?不会是个假的吧?”
八卦听完,早已找好路线的他伸了个懒腰,随后挥剑喔喔大叫着冲进混战中的人堆,然后和条泥鳅一样从另一端钻出,除了屁股上多了一个脚印,连半点擦伤都无。
吹了声口哨,却发现剑鞘还在剑上。
“还好没露馅。”
见四下无人注意自己,少年急忙将宝剑抽出,剑鞘挂在腰间。想了想,又将宝剑插回鞘中,用袖子擦了把脸,作出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背着手走向在江边血战的大江帮与衡山派众人。
突然脚跟顿地,潇洒地转了九十度。
“哎呀,这柳树可真柳树啊。”
说罢走向码头角落,一步快过一步。开什么玩笑,那还是大江帮弟子吗!能与衡山派精锐打得有来有回,一地的残肢断臂、血染江畔,简直是地狱景象!
独自一人出门在外,还是小心为上,至少等确定了他的身份后再出手也不迟嘛。
于是少年毫无所觉地走近了最恐怖的战场。
当!
黄天鹤口溢鲜血,举着刀跪在地上,浑身是血与针的韩忠愚左手短戟卡住长刀,压制着跪地的黄天鹤,右手染红凶刃高高举起,下一瞬就要砸碎对手的头颅。
突然飞来一根钢针,将及时转攻为守的短戟砸在韩忠愚的胸口,顿时呕血不止。黄天鹤却仍挣脱不了,那把短戟小山一般将他死死压在地面,一点机会都没有出现!
靠在树干上的陈晚舟见此情况,将犹有余温的左手丢在身侧肠子流了一地的黄垚胸口上,摇晃着起身平举长剑,左腕断口血流如注。
远处胸口凹陷的韩晔哆嗦着摸出袖中第二十二根针,对准韩忠愚的心脏。
这是个疯子。
不死谷的人也全是疯子。
全都处于强弩之末的四人,无不急于为这残酷的一战画下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