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决明败了，败得很干脆。
谁也想不到夏悲秋会这一招。
太极。
四两拨千斤或许有些夸张，可他确实做到了八百斤拨千斤，戚决明猝不及防被整个甩入水中。
“结束了。”
夏悲秋将双刀归鞘，抄起船桨将不断浮出水面的醉汉戳回江中。
“放网！不要靠太近。”
赵良志这才发现自己等人的小舟中放着一团渔网，纷纷架着船抵达合适的距离撒网。虽然不熟练，但依靠武功中的巧劲发力技巧，赵良志还是将落水的戚决明网住。其他小旗纷纷有样学样，将戚决明缠成一只大螃蟹，再也挣脱不了。
“其他人带着醉和尚先回大船，赵良志留在江面随时策应。”
“是！”
赵良志喜出望外，迟了一拍，大声应是。
夏悲秋没有理会师弟的兴奋，独自架舟靠近燕赤心与殷无月。
“士别三日，不得不刮目相看。”殷无月站在一块较大的木板上喘着气，发丝黏在额头上，“可你太急了，若是再给你半年时间，或许我真的会死在你的手上。”
燕赤心站在两片小舟碎片上，无力下垂的左肩鲜血淋漓。
她大口大口呼吸，丹田中真气的回复速度却怎么也赶不上殷无月。
见对手不回应，殷无月冷笑一声，突然问道：
“来得如此匆忙，你没有和韩忠愚汇合吧？”
“你什么意思？”
燕赤心死死盯着对手。
“没什么。”
殷无月突然出手，原来是真气已经恢复到可以接受下一轮鏖战的水平，一上来就是秘四品绝技“响花铃”，根本不给燕赤心躲避的空间。
对方话只说半截，恼得燕赤心心烦意乱，也不管自身真气还未恢复到安全线以上，使出白猿廿四剑直接破招，将殷无月拉入峨眉绝技高速对拼的领域。
却正中殷无月下怀，立刻变招白猿廿四剑与燕赤心在水面上回旋追逐，两人真气极速消耗。
即便夏悲秋不来，燕赤心也是败局将定。
就在夏悲秋停下小舟，准备尊重同僚时，一柄无光黑剑突然破水而出。
他勃然大怒：
“自寻死路！”
鹤鹭双刀瞬间出鞘，鹭刀挡下左蝉衣刺击的同时，鹤刀直劈那左手撑着船舷想要出水的少年。
鼍龙相。
整艏船几乎要被左蝉衣翻转过来，凭借这巨大的推力，他在低空翻滚起来，被鹭刀挡下的锁魂划着圆弧割向夏悲秋握着鹤刀的右手手腕。
夏悲秋反应也不慢，立刻借助小舟的摇晃甩动重心，右手几乎擦着锁魂抬起。而后乘左蝉衣招式使老、身形不便，立刻踏步进刀。
静流！
弱水相，折柳！
左蝉衣从趴着的姿势起身后退到船头，手中长剑一连与夏悲秋的双刀磕碰六次！
他伤痕累累的右手高举，蓄势到极致的长剑自上而下刺出。
蝮蛇相！落魂！
夏悲秋颜色微变，使出梅花双刀中的腰缠枝，连挡带退，竟让左蝉衣站稳了脚跟！
双倍剑气相！
左蝉衣站在船头，气喘吁吁却剑气勃发，经脉内真气五倍运转极速回气。
不能给他恢复的时间，刚刚与戚决明硬桥硬马恶战一场的夏悲秋毫不犹豫，挥刀再上。
左蝉衣刚刚举起剑，却忽然色变，施展出骐骥一跃离开小舟杀向殷无月。
碰！
一柄重剑从水中杀出，将夏悲秋的船头砸个粉碎，却不能伤到已经飞跃在空中的左蝉衣分毫。
“看剑！”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柄快剑如同闪电直追左蝉衣而来，却是秦无双踩着焦错的肩膀破水而出！
半空之中，左蝉衣根本来不及转身，却在最后关头筋骨挪动，一剑从腋下不可能的位置探出，仿若背后长眼一般精准截下那几乎是必杀的一剑。
秦无双已经被不死谷怀疑了，因此不再对七剑之外的人留有余地。左蝉衣既然不肯接受青木剑，就是外人！
左蝉衣理解，却绝不认可，就像一年前秦无双屠戮剑气山庄弟子，他也绝不原谅！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可以设身处地换位思考互相理解，却绝不能真的把自己当做其他人，你只能是你。
左蝉衣只能是左蝉衣！左蝉衣也有自己一定要做的事，如果和你们七剑冲突，那就让手中剑说真理吧！
“来！”
既然你“秦无双”明面上只能使用源源不绝的实力，那就试试看只用源源不绝的水准能不能打败我！
弱水相，叠加，重水相！
左蝉衣稳稳站在舟楫碎片上，与殷无月等人利用江流水涌境界的磅礴真气分散重力站在木板上的效果几乎一模一样！
秦无双看着那回身一剑，瞪大了眼。
扒着将沉小舟的焦错也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他真的做到了只有江流水涌境界才能做到的事！那么他几次突围上船，只是为了误导自己破坏小舟……
如此一来使用重剑的自己与仍处于源源不绝境界的秦无双就无法再轻易追击他！
当！
两人视线第三次碰撞，直到浑浊的江水将它们分开。
左蝉衣转身，水花溅起时已经剑指殷无月。
“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殷无月不敢无视这个凭借本能反应就能接下自己剑招的少年，主动与燕赤心分开，和踏着浮木过来的夏悲秋汇合。
真气差点见底的燕赤心哧哧喘气，来到左蝉衣身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我们必须在赵良志将焦错接过来之前结束战斗，做好准备了吗？”
疲惫到斗志有些涣散的燕赤心用力点了点头。
“左手兵刃借给我。”
燕赤心犹豫片刻，将师门信物塞到左蝉衣手中，没有任何叮嘱。
“记住我们的目标，把握时机。”
没等燕赤心反应过来，左蝉衣已经冲杀向前。
水中火法：道心种莲！
恐怖的嘈杂念经声突然笼罩所有人，包括左蝉衣在内，八道鼻血如同泉涌！
“这是什么！”
殷无月瞳孔狂震，无穷无尽的道家典籍钻入他的脑海，将他的意识搅得混乱不堪。
“玉京！”
与半路加入不死谷的峨眉大师兄殷无月不同，由开门培养出来的夏悲秋立刻想起了幼年训练中的某个环节，将抵御的关键大吼出声。
肉眼不可见的世界侧面中，一座通天仙门在左蝉衣头顶轰然打开，百面千形的道君纯阳子正一步步向门内走去。
仙门对面突然落下一座白玉仙殿，引得面目模糊的纯阳子回头。
天王殿！
半息三十刹后，另一座仙宫也排开江风落在云雾中。
玉明宫！
世界的正面，脑海中拥有玉京仙宫守护后，夏悲秋与殷无月都恢复了些许清明，至少能掌控身体的行动了，却愕然发现左蝉衣已经杀入二人两步之内！
甚至燕赤心也已经缓过来，摆好了穿云化雪的架势。
来不及了！
殷无月一边后跃，一边出剑，没有施展绝技的时间，没有思考的余裕，下意识施展出的只是峨眉剑法中的一式守招。
水火并行，阴阳相合！
削胎光！
明悟只靠峨眉剑法绝对接不下来后，殷无月再无保留，观想中玉明宫从天坠落，剑中真气暴涨，最后关头将左蝉衣那势在必得的一刺直接打歪。
身旁的夏悲秋也已经施展出不完整的绝技静流·苍虎，不顾袭来的燕赤心，而是选择围魏救赵杀向近在眼前的左蝉衣。
道心种莲，身纳双魂！
不周倾！
右手锁魂削胎光未尽，左手峨眉刺不周倾已经准确无误地将夏悲秋绝技挡下！
就在殷无月认为心分二用的左蝉衣已经无计可施时，肩头突然一痛，坠入水中。
绝异品绝技，无形剑气！
夏悲秋紧咬牙关，却无法再对已是强弩之末的左蝉衣出刀——燕赤心那比左蝉衣削胎光恐怖数倍的穿云化雪已经杀到眼前！
玉京坠落！
太极双斩！
当当两声之后，燕赤心与夏悲秋擦肩而过。
“走！”
左蝉衣左手倒持峨眉刺，抓住夏悲秋重心不稳的瞬间快攻压制。
燕赤心刚想回身帮忙，却发现左蝉衣的头皮正从额角开始裂开，鲜血一道又一道滑下，已经裂了半圆，并且撕裂的速度越来越快。
她不再犹豫，咬紧牙关全力施展轻功，从即将与赵良志汇合的焦错身边越过，一步跃上左蝉衣插在船身上的长剑，顺手割断网住戚决明的渔网拉绳后一个翻身落入甲板。
视野还未开阔，凭借听声辨位与丰富的战斗经验，燕赤心挥动峨眉刺与突然斩来的细剑连战三合，两人分立左右。
“你有些讨人厌呢，燕女侠。”
陈玉卿眯着眼，杀意盎然。
大船之下，左蝉衣终于赶在头顶伤口合龙之前关上脑海中的仙门，附近诵经异象也同时消失。左蝉衣眉心刺痛、昏昏沉沉，可眼前一刀快过一刀的夏悲秋不可能给他休息的机会。
哗啦。
左支右绌数合之后，左蝉衣突然失去支撑，摔入水中。阴阳水相真气也消散一空，仿佛江流水涌、水中火法只是少年的一场梦，锋锐却普通的剑气相真气重新占据他经脉。
夏悲秋赶在秘术结束前斩出最后一刀，淡红的水花飞溅，胸膛露出森森白骨的左蝉衣闭着眼沉入浑浊的长江。
正准备入水追击的夏悲秋才调整好姿势，就一阵腿软、双眼发白，也掉入水中，软软扒着木板才不至于溺死。
秦无双先潜入水中，将处于秘术后遗症且右肩重伤无法发力的殷无月救起，再划着船前来接应夏悲秋。
“焦师叔呢？”
“焦总旗到水下与那醉和尚打斗去了。”秦无双将四肢发软、浑身颤抖的夏悲秋拽上船，“将您与殷总旗送回船上我就去助阵。”
“不用去了。”夏悲秋躺在甲板上，空虚感在脑仁深处一鼓一收，难受异常，“他不是真拙和尚的对手，那家伙的力量……不像人类。”
“你与赵良志……还有刘远，要再加把劲……”
夏悲秋不再说话，闭上眼忍着不适开始复盘。摇着船桨的秦陵游握紧了手掌，几乎将那可怜的船桨捏碎，最终却还是松了手。
这场苦战对夏悲秋而言已经结束，不论结果走向何处，都不是他能够干预的了。
可战争并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厌倦而结束。
隆隆鼓声大作，下游十数艏战船破开江面全速驶来，鄱阳水师的旗幡迎风招展。岸边一间仓库大门轰然推开，近百名全副武装的弩手鱼贯而出。
就在混战中的江湖人士面色大变时，恐怖的爆炸将整间仓库炸上了天，骇人的冲击波将所有人撞倒在地，离得过近的人与建筑被一瞬间摧折。
大火直冲天际。
滕王阁顶，一个独目老头对着火光用力鼓掌，笑得前仰后合。
“官兵很快就会搜到此处，我该走了，许杖主。”
“裴老弟，再饮最后一杯！”
见那衣着凌乱的老者扯住自己袖子，花白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人笑了一下，为老头与自己斟酒满杯，轻轻一碰。
“敬献仙山。”
“敬献仙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