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克希的饭盒一共三层，每层都是糊糊，唯一不同的是三种糊糊颜色不一样。
陈拾吞咽了下干硬的嗓子，选择捧起旁边的水杯灌了两口。
他想起来了，洛克希的胃肠道甚至排出系统都是不完整的，大部都是人造器官，除了进食一些糊状物，就是注射营养液。
导致他变成这样的原因，是二十年前的一场动乱。
那个时候，他正当壮年，是城防护卫队小队长，前途无量。
据城防军《百年战事》记录：
“公元2197年，由于长期的资源分布不公，三等公民不满生活状态，在某个雨夜对中峰和南峰发动袭击。”
那一夜多么惨烈，从未详细记录，城防军的过往战事培训课上也只是一带而过，但数据却血淋淋地留了下来：
“三等公民减员21.6万人，贫民减员16.9万人；
二等公民减员3966人，粮食存量骤减35%；
城防军削减战力461人，其中死亡390人，重伤失去行动能力71人。”
要知道城防军满员也才820人，那一战居然就死伤超过半数！经过这么多年，机甲护卫队和城防护卫队都还没恢复到满员状态。
洛克希就是在那场护卫战中损失了大半个身体，只能依靠机械假肢和人工器官维持生存。
陈拾突然有些恨不起来，毕竟他也曾为曙光城战斗过无畏过。
但……还是消除不掉讨厌的情绪。
洛克希重伤之后无法恢复到以前的行动力，转而进入执政庭。
但他的心不仅仅只在执政方面，还利用自己的人脉继续渗透城防军，有些小队长小组长曾是他的部下，有些后来加入者以他为榜样，这就给他搅动风云提供了基础力量。
权利、控制、操纵，才是他当下的追求。
这些记忆在陈拾脑海飞速闪过，一个气死人不偿命的点子冒出来。
“我想换一个条件。”
没人回答他，都只是等着。
“稍微改善一下三等公民的生存环境。”
还是没有人答复。
好几秒后，突然响起大笑声，是洛克希在笑，笑弯了腰，几乎笑出眼泪来，最后摆摆手让莫宇推着他走了。
陈拾些微诧异，他的这句话没能气到洛克希，反倒把他刺激到了？
洛克希一走，答复的重担就落在了将军和桑槐身上，两人互相给对方使眼色，谁都不想先开口。
最后将军下拉着嘴角说：“你是研究员，这些你比我了解！”
桑槐撇起了嘴，认命般坐到陈拾旁边，语重心长地说道：“小陈拾啊，我们不是不想，而是没有能力。”
陈拾不解：“发放给一二等公民的食物稍微挪一点都不行吗？帐篷和毯子挤一些出来也不能吗？”
桑槐摆摆手，“许是我没用对词……在我们这个时代，生产力不够。你记得人类旧史吧？大繁华时代最后十年被称为大灾难时期，后末世时代的前二十年则被称为大衰落时期。”
“这个‘大衰落’是意有所指的，人类在短短的二十年里迅速缩减，城市失守，为了抵抗异变动植物、异变人和修建堡垒，抢救回来很多机械技术和生产人员，但只限于基建设备、热武器制造、机甲和机械制造等。”
“当幸存人类得到喘息机会，开始思考如何保证生存条件的时候，才发现那些衣服鞋子、塑料制品、玻璃水杯、电池灯泡、空调冰箱、椅子沙发等等等等，不是生产机器陷落在城市各个角落生了锈，就是失去了会操作机器的人。”
陈拾愣住了，指尖轻轻摩挲在黑色沙发的皮面，心底不是滋味。
将军突然插话：“沙发是在城市遗迹里找到的，比你岁数还大，平时我自己都舍不得在上面躺。”
陈拾突然如坐针毡，差点想跳起来。
桑槐瞥了眼陈拾颤动的指尖，说道：“人类是个不可思议的物种，即便丢失了一些机器和技术，还是通过自身的努力将其找了回来，比如梯田种植技术，比如轮作技术，比如衣服鞋袜的生产技术……”
“但仍然有很多无可估量的物品种类，我们要么无法还原，要么无法进行大批量制造。比如我的眼镜，就很难打磨眼镜框；比如帐篷，连原材料都难以生产出来，没有工具能够快速打磨出细铁丝和细塑料杆，也没有技术能快速制造出尼龙布……”
陈拾察觉到桑槐反复提及的只有“工具”和“技术”，于是问：“人工呢？”
“绝大部分依靠人工都可以生产。”桑槐道：“但一二等公民的岗位已经饱和，三等公民和贫民……你以为前辈们没有试图将那么大的群体利用起来吗？是他们自己不争气而已。”
陈拾明白了。
在人类社会中，总有一类人，整日思路不清脑袋空空，十件事有九件做不完整，还有一件根本学不会。
表面上是曙光城通过基因等级划分将他们放弃了，实际上是他们面对困境只会怨天尤人，面对机会也只会得过且过，最终形成恶性循环，才经历几代人，就已经出现小五那种连基本常识都不会的群体。
陈拾很无奈，只余一声叹。
任务就这样敲定，交换条件消散于风中。
桑槐见陈拾郁郁，只得安慰几句遁了，一口气跑出中枢大楼，想立刻去跟那个鳄鱼眼小女孩会一会，转头却瞧见洛克希悠哉悠哉等在大门前。
“噫？你迷路了？不会吧，执政大楼就在你右手边啊！”
洛克希不怀好意地笑：“哦，我散散心。顺便好奇，你有没有后悔当初把陈拾踢出一等公民？”
桑槐的脸色肉眼可见黑沉下去，似乎被戳到了痛点。
洛克希仰头欣赏着那副恼怒的面孔，说道：“陈拾这个人，尚在学院就已经大名鼎鼎，毕竟他是曙光城自建立以来唯一一个所有考核都满分的人，可偏巧那么会猜题会做题会应对一切意外的人，社会等级测评低于90分，被划分为二等公民？”
“是我改的！”桑槐直接承认：“但我不后悔！如果陈拾成为一等公民进入研究中心，以我的私心，一定会将他投闲置散安排在边缘项目，今时今日的他就不会如此光耀夺目。”
洛克希冷哼了一声。
桑槐道：“其实现在回想起来，我还庆幸他进入了城防军。老头子比我们强，识人善用，用人不疑，不然这一次动乱的记录上，将不只是那么些人头数字，你也没法以此为功沾沾自喜了。”
这回，换洛克希的脸色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