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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41章 第 41 章

    裴夫人一点都没瞧出儿子的不?对劲, 她还?热情招呼儿子呢,又吩咐小丫鬟:“给少爷添一副碗筷。”

    今日到了饭点,裴夫人就听外面管事通禀, 说外院有家食肆的老板送来了一个食盒,说是今日借了少爷的马车回来,作为答谢少爷的礼。

    管事寻来马夫来认,也点点头:“少爷今天的确同车顺路载了这?位。”

    既然确有其事收下食盒就正常了。

    裴夫人问清楚后?便留下了食盒。不?然她还?真不?敢收:儿子干着?牢狱事容易得罪人, 万一是仇家下毒报复怎么办?

    想想又跟管事说了下此事,叫他平日里也万分?小心?、肃清门户。

    管事应了声是, 他倒也知道那家食肆:“那家老板的食肆在这?一片街坊中小有名气,听说很多人排队去吃。”

    敢做菜来送人,那肯定对自己的厨艺有信心?,裴夫人随口道:“那就摆上桌吧。”

    正好要用膳, 等着?儿子一起来吃饭。

    管事没说明白老板是男是女, 裴夫人又听说对方和自己儿子同车, 便理所当然认为对方是位男性,因此并没有跟他打听旁的。居然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

    饭菜摆上桌,裴夫人坐着?喝茶等儿子。

    不?过儿子今天比寻常还?要下衙晚, 她身边的婆子去询问车夫, 才知道少爷忽然放下公务告假去了趟雍丘县,回京后?又马不?停蹄去衙门。

    那么应当是要继续完成耽误的公务了, 裴夫人听完没当回事,吩咐厨房将?几个菜用温水热上,以免菜凉了。

    端菜时厨房的灶娘面露迟疑:“夫人,这?几道外面来的菜都讲究火候, 我怕把握不?住火候反而失其美味……”

    裴夫人意外,看了厨娘一眼。

    裴家虽然说不?上大富大贵, 但厨娘也算是小有能力的,怎么会把握不?好火候。

    “夫人,不?是我有意拿乔。”厨娘解释。

    都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她刚才上来端菜,一眼就看出了桌上几道菜不?一样。

    “烤斑鸠外皮烤得焦脆,上了蒸锅,水汽进了外皮,会变得黏糊糊。香炸野鸡吃得就是从油锅里出来那股锅气,五香兔勾芡汁水正好,加了水汽会变得汤汁清浅,滋味就没那么足了。茨菇糕虽然是糕点,可上面撒了一层面蓬,再加热水汽会让面蓬吸水,反而不?美。”

    “这?些菜看着?寻常人也能做,可差了火候便总觉得少那么一种?滋味。”厨娘一一解释。

    “怪不?得以前有家爱吃的老字号,换儿子接班后?滋味就大不?如前。”裴夫人念叨,“老字号必不?会对儿子藏私的,而是个人领悟能力有深浅。”

    “正是。”厨娘接话,“做菜这?位厨子应当是觉得送过来就能马上开吃的,所以掐点做好了火候。”

    只?不?过没想到少爷不?在家,被公务耽搁了,下衙晚。

    裴夫人倒不?好意思:“既然人家一片匠心?,轻忽了反而不?美,那放下我吃吧。”

    其余的菜式就让在家里热着?。

    她筷子先夹起一块茨菇糕尝尝。

    茨菇清凉凉的,没有土腥味,应当是茨菇新鲜的缘故,让人想起江南可采莲的诗句。

    吃一口甜甜的,但又不?会太甜,在甜蜜中还?能留出茨菇的清新味道。

    茨菇也没有完全?搅打成泥,而是保持了颗粒感,吃起来脆脆的,很过瘾。

    裴夫人吃了一个又去吃第?二个。

    要拿第?三块的时候裴夫人看了看盘里:一共有四个茨菇糕,自己吃了两?个。

    那算了,再看看旁的。她去夹块烧斑鸠。

    裴夫人平日里不?大爱吃斑鸠,要嗦肉吐骨头,总归是不?雅观。

    可吃起这?一块,焦黄色斑鸠皮脆脆酥酥,用力掰开骨头,内里的肉汁立刻滴滴答答流了一盘子,散发着?浓郁的香味。

    吃起来饱满的肉汁混合着?鲜香焦脆的外皮,还?有那一股炭火烤制过独有的香气,让人大快朵颐。

    让裴夫人对斑鸠的印象大为改观:原来斑鸠这?么好吃吗?这?么看来自己以前错过了不?少美食。

    又夹了几筷子,裴夫人想了想,算了,每盘菜夹一筷子吧。反正家里都是公筷,儿子来也能接着?吃,没有什么妨碍。

    这?东一筷子西一筷子,很快就吃了许多。

    直到儿子回来看到这?一幕。

    不?知道是不?是裴夫人误会,她怎么觉得儿子的声音有点……幽怨?

    不?过她很快就把这?个奇怪的念头抛之脑后?,觉得是自己本身因为多吃有点愧疚感。

    赶紧招呼儿子:“没想到这位老板挺有江湖义?气,居然还?送吃食过来。”

    裴夫人出身书香门第?,但这?么多年做生意常与江湖上鸡鸣狗盗之徒往来,反而很欣赏这?种?引车贩浆之流的江湖义气。

    “嗯。”儿子轻应了声,“她是挺有分?寸礼貌的。”

    “怪不?得人家这?吃食能拿来卖,每一样都不?一样。”

    “我瞧着?今天古厨娘都叹气,说自己比不?过人家。我们要是多吃几顿,只?怕古厨娘会伤心?,觉得自己再无用武之地了。”裴夫人住了筷子,忍不?住多说几句,说完后?又想起食不?言的规矩,便给儿子夹一块茨菇糕:“尝尝这?个。”

    裴昭坐下,老老实实吃茨菇糕。

    茨菇糕被称为水八仙之一,却多是放在菜品里红烧,取其脆爽,很少有人会想到做成甜品。

    叶盏做得这?道点心?加了石蜜、芡实、山药等多种?食材,混合在一起是淡淡的粉紫色。

    吃起来口感软软的,还?有颗粒感的脆爽,软糯香甜,满口清新。

    裴夫人瞥了一眼儿子,他吃得很慢,似乎在回味什么。裴夫人没当回事,还?当儿子跟自己一样沉浸于美食了。

    等吃完饭两?人又坐下喝茶。

    说起奇怪,裴夫人平日里不?是忙着?做生意就是忙着?应酬官夫人,对吃饭也就是吃饭而已,

    却没想到吃饭也能这?么享受:“这?还?是我第?一次觉得吃饭不?单单是果腹,怪不?得那些达官贵人们喜欢下馆子呢。”

    “娘平日里操心?太过,如今家里有我和爹的俸禄,其余资产置办成田产房舍赁出去,定时收租金便是。”裴昭想起母亲的辛劳,随口劝她。

    “你当我是痴儿?”裴夫人想起京中管房租叫痴儿钱,不?由笑。

    裴昭也笑。

    母子俩分?离太久,礼貌有余亲近不?足,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坐在一起开玩笑。

    这?一笑就亲近许多,往常那些疏离在渐渐消逝。

    裴夫人叹口气:“忙惯了就停不?下来了,再说我和你爹都憋着?一口气呢。”

    憋着?什么气?裴昭一清二楚,当年爹娘白手起家,没要半点家族的钱财,自然有不?少亲戚朋友对他们二人冷嘲热讽。

    因此裴夫人才会这?么多年要强做生意,为的就是能够在当年那些人跟前狠狠出这?一口气。

    “不?过如今也算功成名就了。”裴夫人看儿子面上轻松之色渐渐消失,转而笑着?安慰儿子,“你爹仕途顺利,家人身体康健,你又中举入仕,我也算是狠狠扬眉吐气了。”

    “不?过——要是能早日成婚生子就更好了。”裴夫人见缝插针加了一句。

    裴昭摇摇头,赶紧说起今日的公务:“有对男女相拥而死,人都说是殉情,因着?女方家庭不?允许才双双轻生,可现场两?人分?别少了一个胳膊,根本不?合常理。”

    “刚吃完饭呢。”裴夫人打了个哆嗦,“别说那血红划拉的事。”

    两?人又聊了些别的趣事。

    裴夫人目送儿子回房,忽然想起自己和儿子似乎很少有亲近之意,

    这?一趟她来汴京,虽然母子俩也算是同居一屋檐下,但儿子忙于公务,两?人也就是早起打个招呼,晚上回来时她已经?吃完饭了,儿子过来请个安,两?人聊两?句就结束一天、

    因为只?能聊一两?句,因此不?能聊得很深入,这?来了一个月,倒不?如今日一天聊得多。

    今日坐在一起吃饭,似乎有儿子小时候时的感觉。

    裴夫人很是满意。

    想起那桌菜,不?单是菜式做得好,而且还?能弥补了她和儿子之间的母子之情

    当即吩咐管事:“去问问那厨娘,这?几道菜的方子卖不?卖,也不?买断,她往后?还?能在市面上卖,只?是我家也能府内自用。”

    叶盏听到这?消息倒没觉得意外,

    古代宦官人家为宣示自家有底蕴传承,都会有自己的私房菜单子,什么谭家菜,孔府菜,都是流传到现代的菜系。像裴家来询问菜单子也没什么意外的。

    她便将?做法都写在了纸张上:“裴大人与我认识,因此这?几道方子总收一千文便是。”

    管事讶然,他准备了十两?银子,还?担心?不?够呢。

    没想到总共只?要一两?就够了,这?可是大小四五道菜呢,每道菜单独拎出去都能做传家的菜式,居然只?收这?么点?

    不?过听到厨娘说跟裴大人认识,便也点点头不?再纠结:“娘子大气。”

    裴夫人见了食谱,先是意外:“这?是厨子自己写的?”

    “正是。”管事也惊讶,“市井里居然卧虎藏龙。”

    他能识字是因为他爹就是裴家的大管事,有财力有动机,自小就监督儿子读书写字,方便日后?好看账管家。

    寻常百姓家愿意供给子女读书的少,

    却没想到小小厨娘出身市井,居然能读书识字,而且里头好些字并不?是简单的笔画,很复杂。

    “字写得不?好,笔画还?欠调校,不?过难得是字面里面的气韵气冲河川,似乎不?是久居人下的人。”

    裴夫人中肯点评。

    气韵?她的丫鬟左右打量。

    “字能看出人的气质,也能看出人的志向。”裴夫人指点其中横撇竖捺,“可惜是位市井厨子,否则说不?定还?能做官为宰。”

    “虽不?能在朝堂做相公,但说不?定在厨子界也能位列三公呢。”丫鬟听明白了,凑趣。

    “也是。”裴夫人点点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叶盏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相爷了,正在烤鹌鹑呢,玉姐儿吃得满口流油:“刚才有客人找上门了,说叶二姐门口告示只?贴了有事回乡,却没说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得赶紧开门做生意了。”

    有了妹妹这?些新菜式,一定能再赚一笔。

    第042章 第 42 章

    叶二?姐食肆新近又推出?了山野套餐。

    据说菜单上的?食材全部源自山野之间, 是当天就从乡下运进城的?。

    开封市毕竟是个大都?市,许多?百姓吃的?食物都?是从郊野运来,有时候过夜难免, 因此这新鲜的?食材就是个大噱头。

    原本就火爆的?自助餐形式这回?营业额又增加了几成:山野套餐有好多?种,吃自助餐是最划算的?方式。

    老食客汤大人约了同?僚一起去:“还是那家食肆合心意,旁的?脚店来回?就几个菜,吃久了闷倦得很。”

    大家当然应下, 汤大人看着小裴大人捧着一卷案卷在琢磨,还当他又要研究案情不吃饭, 便没打算叫他。

    谁知小裴大人将案卷一收,齐齐整整放在了桌前,起身道:“好,一起去。”

    这却奇了怪了, 小裴大人也有放下案卷这一天。

    到了叶家食肆前面就看见在排长队, 汤大人熟门熟路赶紧上前派对, 还有闲心去看食肆前挂出?的?木牌子。

    那木牌子是店主新想出?来的?法子:将每日里的?菜品写在外面,方便派对的?食客提前得知。

    “大奈糕、五香兔、烤鹌鹑、茨菇糕、蒸青鱼、煎鹌鹑、鹧鸪盅……”

    汤大人念了出?来,要不是读书人还惦记着斯文, 口水当真会流出?来。

    好容易排到了他, 他付了钱,就听活泼些?的?小伙子问?收钱的?玉姐儿:“叶大姐, 今日有甚么汤水小菜赠送?”

    汤大人暗暗好笑,叶大姐在学厨艺,只不过如今技艺连她妹妹的?一成功力都?不到,失败品就成了店里免费赠送的?食材。

    有时候是雕坏一半翅膀的?仙鹤状萝卜腌菜, 有时是大小不一的?胡萝卜素汤。

    果然就听玉姐儿垂头丧气答:“腌胡瓜条。”

    那些?食客们就笑,他们在店里吃饭次数多?了, 看着玉姐儿就如朋友一般,有人促狭开口:“叶大姐,我想吃林檎酱,明天你雕林檎果罢。”

    气得玉姐儿狠狠往嘴里塞了一块甘草杏蜜饯,两腮鼓囊囊,活像个生?气的?松鼠。

    那蜜饯是鲜艳的?黄色,外面还挂了一层雪白的?霜,看着就很好吃。可食客们都?知道那是店主特意给姐姐做的?零嘴,外面买不到,因此都?顾不上嘲笑玉姐儿,齐齐咽了咽口水。

    有那性子急的?,翘首看打菜台:“还有多?久轮到我啊?”

    汤大人四平八稳的?性子也有点急,好容易轮到他,他一点都?不犹豫就点菜:“每一样都?来一点。”

    肚里馋虫完全被勾出?来了,当然要每一样都?来点犒赏三军!

    裴昭就在他后面,但他只挑了几样:“大奈糕、蒸青鱼、煎鹌鹑、鹧鸪盅,就这几样就好。”

    “怎么不吃那五香兔?居然还挑着吃。”有同?僚不理解,叶二?姐食肆的?菜品随便挑一种都?很好吃,为何还要挑着吃?

    也没听说小裴大人有挑食的?毛病啊。

    “上次吃过了。”裴昭面不改色回?答。

    “噢。”大家恍然大悟,毕竟人的?饭量有限,留着肚子给更多?新鲜菜式也很合乎情理。

    眼前饭菜色香味俱全,大家的?注意力全都?回?到了菜式,没人想起一点:这菜式不是今天才推出?来的?新品吗?怎么小裴大人就吃过了?

    汤大人此时迫不及待就吃起了大奈糕。

    这道菜原本就是大宋人熟悉的?一道点心,可是店主明显改良过方子,让它?更加甜酸可口。

    选用了山野中新鲜的?沙果②,挑拣出?其中佼佼者。

    只要红艳艳的?,外皮有疤痕的?,有黑点的?不要,不够圆的?不要。

    沙果上挖一个小洞,放罗汉果、甘草片和冰糖煮熟,让沙果沾染上清甜的?滋味。

    叶盏在做这道菜的?时候,觉得沙果挖个洞有点像后世的?山楂水果罐头。

    趁着上锅蒸熟的?时候开始调制馅料,松仁、榛子等各种坚果馅磨粉加上蜂蜜一起调成混合物,填入沙果的?小洞上锅蒸熟。

    叶盏自己给这道菜取名?——五仁月饼馅酿罐头山楂(宋代特供版)。

    高油高热量很符合当今时代的?口感喜好,所?以很受居民欢迎。

    被叶盏加工改良之后,微酸的?沙果与甜腻的?果仁完美融合,保持了甜度但更多?是用罗汉果这样的?果糖味道,用水果淡淡的?清甜代替冰糖的?甜度。

    这样既能满足大宋人民的?味觉,又能多?一抹山野果实的?野性。

    吃完大奈糕之后味觉顿觉被打开了,汤大人又吃起了一块烤鹌鹑。

    刚才他就闻见了,

    店主把鹌鹑褪了毛,收拾后用铁签子串起来,在门口的烤架上点了果木炭在烤制。

    果木炭的香气熏到鹌鹑上,鹌鹑渐渐烤得冒油,散发出?阵阵香气。

    吃起来先能尝到外面焦黄的?外皮,果木的?香气已经尽数熏进了鹌鹑骨肉,有浓厚的?熏制香。

    汤大人吃得不亦乐乎。

    裴昭则在端着汤盅喝一份鹧鸪盅。

    这鹧鸪盅是将收拾好的?鹧鸪,立刀好后和腊肉骨头、白菘放入盅中隔水炖蒸。

    汤盅中本身加了一点水,再加上炖盅上加了瓷盖,所?以蒸汽半点都?进不去盅中,里头的?汤全部是白菘和肉汁,很纯很浓。

    醇厚的?鹌鹑,搭配上咸鲜的?腊肉和微甜的?白菘,让整盅汤水变得滋味浓厚鲜美,每一口都?充满了山野气息,让人沉醉。

    蒸青鱼③是将新鲜从乡下捞出?的?青鱼洗干净,用陈酒、酱油几盏,上面盖上葱姜蒜调味料和笋香菇等增鲜的?东西。

    这方子是叶盏从李渔那里抄来的?方子,不得不说,这样子处理过之后,鱼味更加鲜美。

    在蒸鱼过程中,鲜味被那些?笋和香菇盖住,完全泄露不出?去,因此最大限度得保持了鱼肉的?鲜美。

    而?且因为鱼皮上盖了一层东西,鱼肉不直接与蒸汽接触,所?以鱼皮更加细嫩。

    整道菜用各种方法将青鱼的?鲜美演绎得淋漓尽致。

    一口下去,肚里的?馋虫瞬间被满足。

    玉姐儿当天数钱数得手都?要抽筋了,忍不住在回?家后突发奇想:“要是每位客人单价是一两银子就好了。”

    数银子可比数铜钱方便多?了。

    “你就做梦吧。如今菜价难道还不高?”宓凤娘趁机给女儿教导踏实苦干的?道理,“你怎么不梦得更大些?呢?让那些?客人只用挥挥手就 能结账就好了?你连银子都?不用数了。”

    叶盏:……后世还真只有一下就能支付的?法子。

    正闹着就听外面接二?连三来了两拨人敲门。

    一拨人是杜家跑腿的?小厮:“老夫人、夫人、小娘子收了你的?礼,说这山里野趣难得,比家里庄子上送来的?还新鲜些?,又说你小本经营,心里惦记着原来主家已经极为难得,不用时时送东西来。”

    还带了二?十斤白面并一坛子酒:“少夫人说这是今年庄子上南边新下来的?麦面,没多?贵重,但京城这一带麦子还没熟,就吃个新鲜。”

    宓凤娘喜得不住拿眼睛去看。白面是好东西,酒也贵,这个年代酒要靠粮食酿造,要知道大多?数人还在温饱线呢,因此酒的?价格比白面贵多?了,堪称硬通货。

    叶盏便给了他一油纸包甘草杏做零嘴,问?他从前的?姐妹过得可好,又请她回?去时问?老太太、太太安,再兼之给三娘子问?好,这才打发他回?府。

    来的?第二?个人是陶家婆子:“我家大夫人吃了您送去的?山货,甚为感谢,叫我送了些?回?礼。”

    叶盏一看就吓了一跳:她送过来一腿火熏、两罐子南北酱菜。二?十斤白面并一坛子酒

    她送去的?不过是些?乡下买来的?野货,要按照贩卖到京城的?价格也不高,只有陶夫人送礼的?三分之一。

    那火熏是熏火腿,单一个熏猪腿就值当一千文,两罐子南北酱菜还是城里闻名?的?老字号,不是家常随便腌制的?菜蔬。

    俗话?说无功不受禄,陶夫人怎么会送这么重的?礼物?

    “这礼太厚了些?,我不敢收。只不过是些?乡野俗物,我送礼感念夫人曾厚待我,并没有存心攀附贵人的?意思。”

    宓凤娘在旁急得给女儿使眼色:这一个好大猪腿,价格能有好多?,傻子才往外送呢。

    可惜她挤眼睛挤得眼皮疼,女儿都?装没看见。

    “我家夫人说叶二?姐一定?不会轻易收,我还不信呢。”那陶家婆子便笑,“你安心收着,这既是我家的?回?礼,又是我家夫人的?谢礼。”

    “谢礼?这回?从哪里说起?”宓凤娘好奇问?。

    陶家婆子含笑看了叶盏一眼:“当初叶二?姐几句话?就解开了我家夫人的?心结,还给她想了个解决法子。”

    原来陶夫人听了叶盏一番话?之后觉得深有道理,便自己也照着叶盏教的?法子行事。

    原先老夫人一些?行径总能惹得她生?闷气,觉得她老人家过于偏心二?房,可如今不琢磨老夫人,只盯着自己想做什么忽然觉得天地为之一开阔。

    像是前几天,老夫人出?门去伯府赴宴,居然带了老二?媳妇没有带她,要是往常陶夫人肯定?又要狠狠生?一场闷气,并且在心里反复琢磨老夫人这回?又是在敲打自己什么?

    可如今按照叶盏的?开导,默认老夫人只偏利益,原先看不懂的?做派就能看懂了:

    伯府掌权的?少夫人的?奶娘是二?夫人娘家姑姑,据说两人小时候还一起玩过,关系极为亲厚。

    老夫人是商户没有诰命,带了大夫人去就要按照陶大人的?官品排次,坐在芜廊里次一等的?酒席位置,说不定?连伯府老夫人的?人影都?看不到。

    可带了老二?夫人,靠着她姑姑的?体面,能进主院坐酒席。

    说来说去不是偏心,而?是哪个儿媳妇能带给她更多?利益就抬举谁。

    想通了这一条大夫人轻轻松松,非但没有钻牛角尖,还心情愉悦叫了外面的?席面跟儿女们吃。

    就这么过了一段时日,大夫人忽然发现?困扰自己许久一些?身体上老毛病居然不翼而?飞!

    去看郎中,郎中都?夸她保养得好,说她现?在心宽体胖,面色红润,自然从前那些?妇人的?老毛病就没有了。

    大夫人高兴之余越发感念叶盏,还派婆子捎话?:“我妹妹家下月有场满月宴,我介绍了你帮忙做菜。”

    原来是这样,叶盏想了想便收下了礼物:“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喜得宓凤娘呲牙乐。

    再者叶盏也笑吟吟接下上门生?意:“我定?会好好办这一场宴席,不辜负夫人的?推荐之意。”

    宓凤娘喜滋滋看着一腿火熏、两罐子南北酱菜、二?十斤白面并一坛子酒这些?东西,心烧得闲不住,

    拿了一张干净抹布把酱菜坛子和酒坛子擦得干干净净,能照见人影:“还是盏儿看得长远,当初你买东西我还嫌你买得多?,如今看人家送来的?回?礼,这一笔眼看是净赚了。”

    一边又核算拿出?去卖能赚多?少钱。

    叶盏哭笑不得:“娘,送人家礼又不是存了要赚人家回?礼的?心思,不然那成什么了?”

    她拿出?纸笔开始登记:“以后我们家的?生?意会越做越大,邻居客人之间总会赠送些?礼物,不如现?在就学会分门别类登记造册,以后也方便统筹。”

    “好。”宓凤娘这回?看女儿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一边畅想:“不知长公?主府会送来什么回?礼?”

    她等啊等,但长公?主一直没送来回?礼,叶盏便安慰她:“长公?主一年不知要见多?少人,门子一天不知要收多?少人巴结送来的?礼,一时疏忽我们也正常。”

    “那么多?巴结的?人送礼,长公?主不扔就不错了,怎么可能挨个回?礼?”

    “回?礼的?两户人家门第比长公?主府低许多?,一个陶家大夫人感念我帮她解决了切身难题,一位杜家是我从前的?主家,老夫人又喜欢下面丫鬟报恩的?事,所?以他们门房才特意通禀上去的?。”

    宓凤娘想想也对,便放下这个执念。

    那火腿被她从厨房搬运到了自家卧室,想想又送到儿子们住的?地方去:“我们几个都?是妇道人家,万一有人进门持刀抢劫,难免会被人家拿走。”

    金哥儿哭笑不得:“娘,您也不怕火熏上掉落的?猪油点滴脏了我的?销金衣裳?”

    却拗不过亲娘,只能将火腿搬运回?去,好生?照料。

    叶大富却还没回?来,还在乡下料理田地,只打发了儿子回?来,叶盏想想又叫大哥回?去了一趟捎话?,吩咐叶大富买些?鱼苗投放于稻田中。

    “鱼苗?稻田?”金哥儿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

    “稻田里蓄着水,放些?鲫鱼、鲤鱼这样的?鱼苗,剩下便不用管,稻田里有飞落的?小虫子,还有落下的?稻花,足够鱼儿吃饱,等到稻田收割时,里面的?水放干,鱼也肥了,正好捕捞来,送进城里来出?售或者是自家来吃都?极其美味。”叶盏回?忆起前世稻花鱼,吩咐哥哥。

    “倒有道理。”宓凤娘到底种过田,“至少能吃些?水田里的?虫,让稻苗长得好。”

    “这法子不如告诉村里人,让他们都?养鱼,到时候我来收购,买来在汴京城出?售,也能多?个进项,村里人也能多?赚些?钱。”

    却被宓凤娘拦住:“先等半年,等我们的?鱼丰收的?时候不要瞒着村里人,让他们自己看见自然会自己去养鱼,胜过我们去说服。”

    “要我们去劝说,一来他们不信,总觉得外人有坏心,二?来,万一中间出?个岔子,闹起来让我们家赔偿损失怎么是好?”

    叶盏想想便也决定?听娘的?:她固然很了解致富经,但娘更了解人性。

    总归这稻花鱼的?法子到时候不藏私,让全村人都?学会。只让他们晚半年赚钱罢了。

    金哥儿便又带了些?叶盏做的?耐放的?卤菜回?村里给亲爹捎话?,养殖稻花鱼。

    再回?来时捎了好消息:说稻花鱼已经全部放进了稻田,村里有人看见,有好奇的?,也有跟着说风凉话?的?,但没有一家贸然跟着投放鱼苗。

    他回?来时还带了一筐子桑葚:“这是舅爷家给的?。清晨特意去摘的?,还带着露水呢。”

    叶盏看着桑葚,便想做一道乌葚膏④。

    先挑选几嘟哝紫到发乌的?桑葚洗干净,破损、颜色不够浓的?都?进了玉姐儿的?肚子。

    晾干水分后加白糖梅子肉、紫苏叶不断捣碎,直到变成饼状,再用油纸包起来,放在外面让大太阳晒。

    叶盏担心有虫子,又担心被猫儿抓了去,找娘要个竹箩筐扣一扣。

    宓凤娘一指:“哪里要扣?那里有个狸猫巴巴儿等着呢。”

    玉姐儿蹲在油纸包前,巴巴看着,恨不得透过油纸包看见里面的?东西。

    叶盏噗嗤一笑:“还是拿个箩筐好,万一玉姐儿一会又去盯旁的?吃食。”

    桑葚渐渐被太阳晒干了所?有的?水分,连油纸张收起来,叫做乌葚膏。

    有些?人家能将这个放足整整一年呢。遇上雨天乌葚膏会自己吸附空气中的?水分,变得湿润。

    是保养的?方子,最适合养颜、开胃、调节心情。

    叶盏便将乌葚膏又收拾了几分,用齐整礼盒收拾好,给陶夫人、杜家又送了一份。

    宓凤娘想了想,还是给长公?主府送了一份,不过这回?不是给长公?主,而?是留言要给当初送了她红缨头绳的?婢女。

    长公?主府还没给她回?礼,倒是银哥儿的?同?僚等几乎街坊都?送了回?礼。

    赵夫人又拿着一份笋肉馒头过来,赵小七去念书了,她就自己过来送。

    宓凤娘感慨:“听说那书院管得很严格,学子们不让归家,你们膝下就那一个独子,哪里舍得?”

    赵夫人有些?害羞摸摸肚子:“如今又有了一个。”

    怀孕了?宓凤娘大惊,又替她高兴:“人丁兴旺些?好。”

    “你不笑话?我老蚌生?珠便好。”赵夫人脸颊微红,“街头巷尾如今有些?议论?,都?说我不庄重哩。”

    “你管那些?人嚼蛆!”宓凤娘帮她骂,“回?头她们再笑话?你就说赁金要涨价。管饱叫那群贼囚子不敢造次。”

    赵家很宽厚,房屋赁金并不高,因此一旦赵家说要涨价,那些?街坊邻居们肯定?要惊慌失措,这样一来就没心思说闲话?了。

    “那怎么成?”赵夫人微微蹙眉,“我还想着为肚里的?孩儿和小七两个积攒福德,减一成赁金呢。”

    “叫你吓唬他们,吓唬!”宓凤娘恨铁不成钢,“又没叫你来真的?,我的?好婶子,你涨价了我家不也得跟着交高赁金吗?”她又不傻。

    她这闺中密友什么都?好,就是人太纯真,一点人和人交往的?小九九都?不懂。

    赵夫人恍然大悟:“到时候孩子生?了,还要请你当孩子干妈,教导她会些?生?存之道才好。”

    又感慨:“我看你家女孩儿都?灵巧,玉姐儿性子爽利,盏姐儿踏实能干,璃姐儿稳重,若是我能生?个像她们一样的?乖女儿就好了。”

    别人夸自己女儿好,宓凤娘与有荣焉:“那有什么,回?头我将她们小时候的?玩物送一份给你,你放在案头时时把玩,定?能生?个聪明伶俐的?女儿。”

    赵夫人当然是满口道谢,又问?宓凤娘:“我听说璃姐儿如今跟着时妖夫人学符咒,是不是能给我讨一副保准生?女儿的?符水?”

    急得宓凤娘捂耳朵:“你可别听外面人乱说,她小孩子家,只不过拜师混口饭吃,哪里就管用了?再说你可别乱喝符水,谁家的?都?不成。”

    “我也曾听说过有人说有些?骗子拿蝙蝠屎蟾蜍骨熬药骗人,所?以才想着从你这里讨要些?知根知底的?。”赵夫人柔柔弱弱开口。

    宓凤娘头摇得拨浪鼓一般:“你可别着了这些?人的?道,一概不许入口,否则我就去寻你家赵老爷告状。”

    想了想赵家老爷跟叶大富一样是个怕老婆的?软骨头,恐怕管不住赵夫人,立刻改口:“我去书院里寻你家赵小七告状。”

    直把赵夫人劝说回?头,叫她保证自己再也不碰这些?玩意儿才作罢。

    宓凤娘才松了口气,找了两件姐妹三个儿时的?玩具,拿去给赵夫人。谁知这后面惹出?了一桩纠纷。

    银哥儿回?家看看用来送礼的?一瓶瓶乌葚膏,随口道:“可有给阮家也准备一份?”

    “阮家?早送去了。”宓凤娘跟儿子说。

    她从老家回?来后就见到了阮婶子。

    两家都?是疼爱女儿的?人家,因此原本两分的?亲热变成了八分,再看对方拿出?来的?礼物,亲热就变成了十分,一会功夫就拉着“姐妹”相称叙起了家常。

    阮家夫人便也打发阮家小娘子来家里送些?节礼,两家就此常来常往。

    阮家小娘子是个利落脾气,倒跟玉姐儿投缘。这几天两家有点通家之好的?意思。

    因此宓凤娘早就给阮家也备了一份礼。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小女儿,心不在焉念叨:“得赶紧让璃姐儿换个营生?才好。”

    “唉,也怪我,一天天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倒忘了关心璃姐儿,如今家里日子好过了,不用让她再学时妖了。”

    宓凤娘想得很简单:现?在家里的?日子蒸蒸日上,叶璃的?出?路好解决,不想跟着她当媒婆也行:要么跟着叶大富学习田庄上的?事,要么是跟着两位姐姐学习做厨娘,再不济在家里缝缝衣裳,学学绣花家里也养得起她。

    打定?了主意,宓凤娘跟叶盏开口:“如今店里也忙,不知能不能带着你三妹一起?”即使是自己女儿,也要跟她问?清楚才行。

    叶盏当然是没意见,如今她的?店里利润正在稳步上升,再添加一个帮手完全可以。

    以后她还要开更多?店铺,亲姐妹当然是最好的?分店店长人选。

    母女俩这件事就算是说定?了,只等着叶璃点头同?意了。

    第043章 第 43 章

    家里谁都没想到叶璃不?同意。

    “娘, 我如今很好,跟着师傅学习也很好,维持如今的日子就很好。”叶璃小大人一般开口?。

    宓凤娘哪里同意:“不?成, 你这过得哪里是好日子啊!”

    她这次回老家看到不?少?从前的邻居亲眷,也看到人家的女儿。

    有些家境寻常的还好,有些从前跟叶家差不?多家世的,人家儿子送去科举, 说不?定考个出身出来就能鲤鱼跃龙门,田地也能顺顺当当不?用缴税。家里的女儿家跟着也娇养, 要么许给县城里的富户,要么找个读书人家。

    “人家从农门到官门,反观我们家一个比一个惨,小女儿居然去画符。”

    宓凤娘从前安于现状几十年?, 或许是忘了原有阶层的事, 或许是有意识回避, 总之这么多年?看着似乎已经接受了自家掉落阶层这件事。

    可是这回回了一趟老家,跟原先?的亲戚朋友聚头闲聊又想起?了差距。

    叶家虽然买了田地,但数量太少?, 比起?从前地主的日子那是大大不?如。

    子女几个, 金哥儿到底往来都是公子哥儿这样的体面人,银哥儿不?说是体面差事吧, 好歹也在衙门里混,说出去好听。

    玉姐儿和?叶盏两个是厨娘,厨娘不?是下九流,最多算小商贩, 而且大宋时兴女子做厨娘,收入高有手艺, 在婚恋市场上也算抢手。

    唯有小女儿是她的心事,因此说话语气便也急了些:“你也不?嫌当时妖丢人。”

    这句话一下就惹恼了叶璃:“我不?嫌丢人,我觉得很好。”

    “很好?”宓凤娘声音抬高八度,“好个屁。”

    时妖是下九流不?说,宓凤娘眼里她们每日里装神弄鬼,走街串巷哄骗人的钱财,有时候遇上官府严格些,还会把时妖当做巫蛊术来处置,轻则下大狱重则砍头。

    更别?提婚嫁了,运道都有可能受影响。

    都说时妖连接天?地窥探神的旨意,要拿东西?来跟天?地交换,这代价或许是此生运势,或许是自身健康,或许是丈夫性命,或者是儿女运势。是上天?注定的五鳖六缺之人。

    旁的不?说,叶璃的师傅就终身未婚,师傅的师傅则全家先?后逝去。

    贫民区里小偷小摸层出不?穷,可就连小偷都不?敢去时妖家里,怕沾染上“晦气”,寻常百姓有事相求时自然是恭恭敬敬,扭头却要烧毁时妖做过的椅垫、砸掉时妖喝过水的杯盏。

    这种人人避之不?及的日子能叫过得好?

    “原先?只?叫你糊口?,没叫你当真。再说你那个师傅,一辈子嫁不?出去,被人指指点点,听说身还有残疾……”宓凤娘没想到一贯听话的小女儿忽然这么倔强,自己也起?了牛脾气,口?不?择言。

    “娘!不?许编排我师傅!”一贯乖巧的叶璃反应激烈,顿时站起?来,梗着脖子,“ 当时您既送了我去,现在就不?应当再去逼我回去。”

    别?看她平日里不?哭不?闹,可这回犟起?来也狠:“娘不?就是嫌的丢人吗?当初家里送我去时怎么不?嫌丢人?当时我不?愿意在屋里哭,娘不?是还拿糖哄我来着?”

    一句话惹得母女几人同时红了眼眶。

    宓凤娘眼泪掉下来了,却没有哭,也昂着头,狠狠看着女儿:“随你怎么说,反正?今日锁着门,不?许你再出去了!”

    “那我就不?来了!”叶璃跟着怼回去,母女俩一个赛一个的倔强。

    “让你犟!有本事跟着外?人别?回来!”

    宓凤娘放着狠话,语气却透着慌。

    说罢就一把扯开门帘,往巷子外?面去了。听不?见她哭声,只?听见她重重擤鼻子的声音。

    叶璃也跟着一头扑到了床上,拉着被角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玉姐儿拿着山楂糕哄妹妹,也跟着眼睛红红,

    叶璃哭了一小会就不?哭了,把袖子狠狠抹一把眼睛,像是在跟谁置气,一屁股蹲在灶火前烧火。

    叶盏叹口?气:“也罢,帮我做一份菜。”

    她今天?要做的菜是山家三脆①。

    嫩嫩的枸杞芽只?掰掉上面的部分。

    加上山野里松树下的松蘑,还未完全撑开小伞,据说这样的蘑菇最鲜美。

    再加上春笋干,可惜如今不?是春季,因此只?能用山民们送来的春笋干,泡发?后用清水洗干净。

    叶璃跟着姐姐洗菜,手浸泡在木盆里,清水从手掌间流过,指尖抚过枸杞的尖芽儿,痒痒的。

    松蘑的菌盖倔强撑开,像一把小伞,

    山野的菜蔬似乎有一种魔力,默默抚平她躁动的心思。

    渐渐她平静下来,起?伏的胸膛安静了下来,撅着的嘴唇也平息了弧度,只?专心跟着姐姐洗菜,享受着市井里的静谧安闲。

    三种蔬菜认真挑选,保证大小、形状看着相同的,再一一切好,而后过油开炒。

    略微炒了一下就下了滚汤。

    汤水也不?是普通的白水,而是用豆芽香菇熬好的素高汤。再关?火调味,加上胡椒粉,任由胡椒粉的小小颗粒在高汤上漂浮。

    整道菜准备时间极长,又是熬高汤又是精挑细选菜苗,可等真正?做菜时却几乎是刹那之间完成。

    “做好了。”

    叶璃也跟着笑了,看着一盘菜从无到有,放在盘子里整整齐齐摆着,真的很有成就感。

    竹笋淡黄内里雪白,蘑菇淡褐色,枸杞芽嫩绿,整道菜活像一副山水田园画。

    姐姐却没有将它放进家里的盘子内,而是寻了她特意买的细白瓷深盘里,又放进了食盒。

    叶璃平日里观察姐姐做饭,也知道姐姐自己家做菜都很节俭,不?会这么浪费,这道菜明显是用了巧思

    “姐姐……”叶璃似乎有点明白了,但不?敢确认。

    叶盏冲她点点头:“你师傅喜欢吃素,这道菜给她吃正?好。”

    怪不?得。

    二姐这么做菜,也是为了自己。

    叶璃看着自己脚尖:“姐姐……”

    “娘也是担忧你,家里的孩子众多,她从前没能力,如今有能力了些便想让大家都有个好营生。”叶盏小声劝导。

    叶盏对于时妖的印象来源于《红楼梦》里的马道婆,绞几个纸人就能惹得活人大白天?中邪,闹得大观园里人心惶惶。甚至马道婆和?孙绍祖的同人文?里,凶悍打老婆的反派中山狼孙绍祖在马道婆手里也不?过是个被捏扁攥圆的受气包丈夫。

    干这行学艺深入,那便是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马道婆;学得不?深那便是坑蒙拐骗的王婆,专司花言巧语用些初中化学物理趣味实验的内容哄骗后宅妇人,拿些银两罢了。

    宓凤娘对叶璃的期许当然是后者,指望温饱糊口?便可,如今叶璃不?需要为温饱牺牲了,可却没留意叶璃想做前者。

    “可……娘不?应该说师傅,我觉得师傅很厉害。”叶璃低头,或许是哭过的缘故,声音闷闷的。

    “师傅锁着的物件里还有一件鹰袍,我夜里守着师门祭拜礼时偷看过,很威风,样式也很古老,据说源自很早很早的师门,那时候天?下还随着女人姓氏呢。”

    “姐姐,你说这是真的吗?”

    叶盏想起?历史?书上的女系氏族,点点头:“是真的。像姬、姜、姒、嬴、妘、妫、姞、姚这些上古八大姓就是女字旁,便是证据。”

    玉姐儿在旁听得一愣一愣:小妹比她果然更像长姐,要是她肯定会偷吃贡师门的贡果,哪里还会分神去翻什么师门传承。

    “师门里传下来的咒语开头,说那时女子做王,女巫做相,是真的吗?”

    “或许是真的。”在远古时代,沟通天?地、掌握医术的巫师地位类似于国?师,而社会地位更高能诞育生命的女子才?有这项能力。

    时代变迁,或许真的曾经发?生过流血镇压,使得女巫手里的权杖被埋在地里,头戴的王冠变成了头巾,神通也从占卜战争吉凶收缩成预测后宅风浪,治病救人的医术也变成了学究们斥责的“喝符水”。

    只?有她们代代口?口?相传的咒语里蕴藏了她们辉煌的历史?。

    叶璃没想到二姐居然这么理解自己。

    她没有害怕,也没有一味劝着自己听话,只?是顺着她的思路回答。

    “娘说什么独来独往,不?成婚,被人笑话,那些我都不?在乎。”叶璃放心说着自己心里的想法,“跟天?地沟通,号令生灵,怎么会孤独呢?”

    叶盏看着自己的妹妹,她也没想到叶璃居然是这么想的。

    她印象中的叶璃有着与年?龄不?符的稳重成熟,偶然还有点毒舌,做事情很专注。

    却没想到她能这么成熟,在很小的年?纪就已经知道自己的梦想是什么了。

    “既然你喜欢这一行……”叶盏小心斟酌着字句,“不?如好好跟娘说说,娘也不?是不?通事理的人。”

    “娘肯定不?愿意,爹也不?愿意。”叶璃苦笑,“就是二姐你,也不?大愿意。”

    叶盏又是一愣。

    她的确不?大同意。

    在封建统治者大肆打压巫术的社会前提下,怎么能让妹妹走这条路呢?

    如果在现代,叶璃可以成为一个专门研究巫术的社会学学者,既能周全她的爱好又能谋生,可在这个时代,她就只?能做一个巫婆。

    这是一条很艰辛的路,你会眼看着你的姐妹走上一条注定艰辛的道路吗?

    叶盏摇摇头。

    玉姐儿也摇摇头,并且头摇得飞快像拨浪鼓一样:“小妹,万万不?可。”

    “你要是再坚持,下回娘说要关?你时我可不?管了。”玉姐儿发?急,“好好的人不?做,做什么巫?”

    听说那些有神通能窥探天?机的人身体都会出问题早逝,她可不?想让小妹也这样!

    还是叶盏镇定,她换了个形式问妹妹:“你喜欢时妖的什么呢?”

    “是觉得做法时衣饰华丽?仪式神秘?还是喜欢钻研古籍看书时的自在感?”

    “都不?是。”叶璃慢慢想,“我喜欢帮助别?人解决问题的感觉。”

    那些人家里田宅闹鬼、接二连三出坏事、生病,师傅总能找到解决办法,用各种方式解决。

    那些百姓从一开始的愁眉苦脸到感激涕零、如释重负,捧着礼物出来,由衷说着感激的话,这让叶璃心里也跟着高兴,这是她最喜欢的环节。

    叶盏点点头:“既然这样,不?如你慢慢想想,这种感受只?能通过做时妖获得么?”

    这句话一下点醒了叶璃,也点醒了玉姐儿。

    “就是啊,妹妹。你多想想。”玉姐儿欢快陈述起?来,“盏姐儿看食客吃饭时满足,娘喝酒时满足,我看吃食时满足,这些不?也是帮人解决问题吗?”

    盏姐儿给食客解决吃饭问题,娘给酒铺老板解决生意问题,我给吃食解决无人欣赏问题,的确都一样,没毛病。

    叶璃若有所思,叶盏便也没有再说,由着她慢慢想。

    “如果你十八岁了还想做时妖那就由着你去,可你如今还小,接触最多的就是那一行,说喜欢到底有几分是真心喜欢,又有几分是习惯了?”叶盏这回态度严肃。

    还没有分辨能力时做出的选择很容易被裹挟,自己以为是“自我意志”,其实很可能只?是被环境浸染。像某些地方儿童皈依宗教和?变性,不?就是这样吗?

    “这段时间我和?玉姐儿会帮你瞒着,就说你跟着我们学厨,你可以偷偷去找你师傅继续学习,可我只?给你一个月考虑,一个月后你要告诉我到底是要怎么选。”

    叶璃郑重点点头:“二姐放心,我一定不?辜负两位姐姐的好意。”说罢就往后重重行了个大礼,扭身拎着食盒去找师傅。

    看着叶璃走了,玉姐儿早就按捺不?住:“妹妹,你真由着她闹啊?”

    “没事,她会想明白的。”叶盏开口?。

    宓凤娘从窗边站起?来:“行了行了,锅里炖着的粥都快要熬烂了。”

    吓得玉姐儿一哆嗦:“娘,您怎么在哪儿?”

    “您不?会都听见了吧?”

    玉姐儿立刻看了看锅里煮着的真君粥,娘要是要把两姐妹都关?起?来,她能不?能先?盛一碗端走啊。

    万一不?给呢?玉姐儿索性一横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盛了一勺,顾不?上烫就要往嘴里灌。

    “别?吃!”被宓凤娘呵令住,“难道我现在在你们心里是那么狠心的娘不?成?也不?怕烫坏了舌头。”

    她叹口?气:“这件事是我心腹大事,但总不?能让你们代行母职,干了娘该干的活计。”

    “总之,你们俩莫要再操心了,娘心里有数。都说丧母长女不?可娶,人家怕的就是长女操心太多,代行母职一辈子都不?快活,惹得丈夫也跟着低落,你们倒好,上赶着操心。你娘我还活着呢。”

    又揉揉叶盏后脑勺:“你们呀,就好好当个无忧无虑的小娘子便是。”

    宓凤娘对叶璃的事便也假装不?知道,由着她自己想通。

    不?过据叶盏所知,她老人家还是接二连三拜了好几家汴京著名的道观、佛寺,跟人家祈求用自己法门的神力把小女儿从“歪门邪道的教派”中拉回来。

    解决了叶璃的身份认可,叶盏便专心致志准备自己的野餐生意。

    食肆里先?是推出了便携易带的食盒,又是推出了山野套餐,接二连三在附近掀起?了几波不?小的波澜。

    生意也一天?比一天?好,每日里利润都在上涨,看着收入大涨,叶盏又拿出一部分钱,委托了雍丘县的老家乡亲帮自己代行使采购。

    选定的人便是舅爷一家,上回在他家做饭,叶盏发?现这家人勤劳朴实,并且待人厚道,即使自己家很穷也要给客人吃腊肉鸡蛋。

    再做饭时观察到这家的媳妇子手脚利落,不?爱说人闲话,做事有板有眼。正?好是负责采购的好人选。

    叶盏便捎话给叶大富,将这件事告诉了他。请他代为接洽。

    以后雍丘县的原料采购就由舅爷儿子儿媳两口?子来做,儿子出面在村外?采购,儿媳在村内采购,两人把控好了品质,每两天?往汴京送一趟。

    叶家村正?好位于官道上,往汴京去的牛车会路过这里,到时候只?要跟车把式约定好,由他把货拉过来,叶盏在汴京清点这些东西?便可。

    按月给车把手报酬,月底结账,每车货物都有固定的采购数量,这样也能保证车把式不?会中途贪墨东西?。

    叶大富便将这件事妥帖安排了。

    经过这件事叶盏才?意识到亲爹居然有着非常出色的组织才?能,并不?是一味坑蒙拐骗,想想倒也合理,叶大富前半生都是作为乡绅地主培养,自然对这些东西?很为熟悉。

    至于后期嘛,失去往日里能混得如鱼得水的环境,自然便激发?出了他小商人狡诈的那一面。

    运到汴京城的新鲜货物一多,宓凤娘倒提议:“不?如咱家什么时候带着些新鲜菜蔬往杜家走走。”

    之前宓凤娘在街坊邻居跟前吹嘘了杜家富贵,这让她萌生了去杜府的念头。理由也说得过去:“杜家人总算没有薄待你,又给你送了那么一批礼,我们做父母的也应当感谢人家才?行。”

    想想杜家送的东西?,什么细布、银包金的金马镫戒指、银镶红纹石戒指,各个都出手大方,拿出来能做普通人家的传家宝。

    甚至其中两套太太们的旧衣服,都造价不?菲,衣服的材质是一寸黄金一寸衣的蜀锦,上面手工绣着的花样图案密密实实,一层压着一层,让宓凤娘连摸到舍不?得摸一下。

    据说这一套衣服在市面上也能卖个几贯钱呢。

    甚至叶盏的 丫鬟朋友们送来的东西?都稀罕:什么汗巾儿和?绢花,样式看着都造价很高,做工精致。

    这样的人家,随便走走,那万一能拿厚重的回礼呢?

    或者运道再好些,能给叶璃谋寻个什么好处呢?

    叶盏点点头。

    穿越过来的时候,她很懵,对周围环境半点都不?熟悉,甚至笨手笨脚差点做错了事情。全靠上司和?身边小丫鬟们帮忙。

    她的顶头上司莲花是杜家三姐身边的大丫鬟之一,为人很是谦逊和?蔼,对她的一些行为很宽容,以为她生了病还特意叫她去休息一天?不?用上工。

    甚至在她胡言乱语“不?会是在做梦吧”“演戏”之类的胡话时并没有惊慌失措报上去,而是替她隐瞒了下来,说她只?是中暑了。

    否则要是像红楼梦里晴雯一样,被赶出杜家,只?怕她就能病死在某处肮脏破落的小房子里,压根儿遇不?上现在的家人了。

    其余小丫鬟们人也很好,和?善友好,还帮叶盏从厨房里偷偷端过饮子,给叶盏熬药。都是同甘共苦的姐妹。

    叶盏心里也很感念这些人,想着有时机定要回去探望他们。

    想了想如今自己的生意算是站稳了脚跟,店里也能井井有序运转,给人送礼也能拿出些银子来买,不?算太落魄,正?好可以去探望人家。

    “国?公府这样人家,总归是家大业大,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我们的礼是越粗越好。”宓凤娘对此有自己的一套心得。

    “我看这选购礼物,也不?用太过奢华,反正?人家家里是官宦世家,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我们买了人家也不?稀罕,倒不?如买点土物尽尽心意就好。”

    叶盏想了想:“也好。”

    “我的儿,你可得穿得好看些,杜家除了跟你交好的,定然有跟你交恶的,你回去穿得好看体面,才?能让她狠狠生气。”宓凤娘欢天?喜地收拾着去杜府的衣服,顺便叮嘱女儿。

    殊不?知叶盏手里一顿。

    她在杜家的确有交恶的人。

    杜家人是太常少?卿,家里人有好有坏,杜家三姐儿是个很仁慈的主家,可隔房姨娘所出的杜家四少?爷却不?是个东西?。

    他脾气暴戾无端,

    原主在花园里行走时不?小心踩到了他心爱的小猫,就被四少?爷罚跪了一下午。

    四少?爷虽然是庶出,但他压根不?怕得罪嫡出三姐儿,反正?只?是个奴婢,怕什么?

    他可是杜家单穿男丁,三姐儿的亲娘大太太在他跟前都得退一射之地。

    因此他肆无忌惮罚了原主。

    那天?天?气闷热,原主先?是挨了四少?爷一顿耳光子,随后在大太阳下曝晒一下午,中暑身亡。

    叶盏穿越过来时原主尸首已经被抬到外?院门板上,预备去抛尸了。

    还好她机灵,醒转过来后谎称自己是中暑晕过去了,才?捡回一条命。

    原主与她长相秉性名字一模一样,叶盏就当这是有缘,借用她的身体,要报答她的方式一是帮她家人走向小康,再就是替她报仇。

    只?不?过自己一介平民,要报复四少?爷总归要从长计议。

    第044章 第 44 章

    杜家?做着太长少卿的官, 四品官,管着祭祀宗庙时的一些琐碎工作,在遍地公卿的汴京城很不够看, 但因着累世官宦积攒下许多家?业,因此?家?里很富足,住着一套三?进的大院子。

    叶家?要登门自然不能空手去。

    宓凤娘早就定?好了要将雍丘县送来的土产选其中最新鲜的,又特意从自己的衣服里挑了一件最贵最花哨的。

    却被叶盏嫌弃:“娘挑件素净的。”宓凤娘喜欢花里胡哨的, 但大宋从上到小?审美都趋于清淡素雅,杜家?这种有传承有底蕴的人家?自然也不例外。

    宓凤娘这回?没反对, 乖乖儿换一件素净衣裳。

    叶盏自己和玉姐儿两个也打算穿浅色衣裳。金哥儿做主?给两个妹妹挑衣服。

    给玉姐儿挑了件月白的,褙子上绣着小?小?的兔子,淡蓝底映衬得白兔更加可爱,正好跟玉姐儿活泼跳脱的性子相符;

    金哥儿给叶盏挑了好几件都不满意。

    叶盏忙着去做点心, 对这些都不甚在意:“大哥随便搭配就可以?, 我一会从灶房里出来拿起能穿就好。”

    “那怎么行?”金哥儿一板脸, “你的穿着才是最重要的。”

    “玉姐儿和娘穿什?么都行,毕竟杜家?人心里知道她们是外面的百姓,就算不会格外礼遇但也不会随意叱骂。”

    “你毕竟从前是她家?奴仆, 要打扮得庄重些, 祛除从前的奴相,免得她们家?有人以?为一日为奴终生?为奴, 把你看轻辱慢了。”

    叶盏笑:“大哥果然想得周到。”这也是人之?常情,从前你是她家?奴仆,人家?再见面也难免再把你当奴仆,说话颐指气使, 倒不如装扮上完全跟小?丫鬟不同,扮做民女, 也让她们知道时移世易。

    最后金哥选了又选,给叶盏挑了一件浅雪青的袄裙,搭配同色系褙子上面绣了淡雅的浅紫丁香,看着又素净又不失灵动。

    又给她们看着挑首饰:“咱家?没什?么名?贵首饰,玉姐儿索性就簪一样自己最贵重的首饰免得露了怯,再簪时令花卉就好。”

    他给玉姐儿搭了一根镀金纯银的篦子,耳边挑了浅蓝的蓝雪花、绣球花,几种蓝色系的花朵深深浅浅簪上。

    叫叶盏把她从杜家?得来的赏赐首饰都带上:“这是为了叫杜家?人看着高兴,知道你是知恩图报的,把她们的赏赐放在心里。”

    “二妹妹既然首饰簪得多了,这花就不要多簪,免得累赘。”金哥儿只简简单单拿了紫薇花给她别在发间。

    经?他这么一装扮,叶盏看着沉稳端庄,眉宇间自有一股庄重之?气,玉姐儿则活泼灵动,姐妹俩一淡蓝一浅紫,站在一起就如一对双生?花。

    玉姐儿啧啧称赞:“比平日里我们自己搭配好多了。”

    宓凤娘也拍手笑:“金哥儿莫不是投错了男女,倒比你妹妹们更精通穿衣打扮。”

    叶盏便赞:“这穿衣打扮原来有这么多学问?。”大哥肚子里装了这么多知识,若是变现就好了。

    想到这里她忽然灵机一动:“大哥有没有想过?开一家?美别样胭脂铺?”

    “那是什?么店?”金哥儿还从未听?过?这样的名?词。

    叶盏努力描述着自己的构想:“就是这家?店能帮女子变美,店里既卖胭脂铅华眉墨蔷薇水这样的女子妆面之?物,也能搭配衣服首饰簪花,根据每位女子的不同需求搭配不一样的衣服饰品妆容,所谓千人千面。”

    一家?人先是一愣,仔细琢磨着这从未听?过?的“别样胭脂铺”,可是仔细想却很有道理。

    宓凤娘先点头:“这街上有头面冠梳店、有银楼、有胭脂铺、布行绣坊,但却没有一处能将这些都买齐的。”

    “可是小?娘子逛街,不就追求这一家?家?慢慢看的乐趣吗?”玉姐儿不解。

    “但每家?的不一定?能搭配得齐,这家?的首饰不一定?配那家?的衣服。”叶大富开口。

    “只不过?这样一来要求成本很高,每样都要在店里置办些,算下来摊子铺得大而乱,不好控制成本,不专精一行也不好。”金哥儿想得很周全。

    “要是陪着买衣服买首饰,倒是有的梳头娘子也做这一行。”

    “我们不买货。”叶盏语出惊人,“我们代理。叫各家?店把货物都送过?来寄卖,到时候哥哥现场搭配卖出去,等卖出去按照清单结账,我们抽取佣金。”

    “初期人家肯定不信任我们,我们可以?先付钱买下来,熟悉了付押金,卖不出去把衣裳首饰还给人家?,等做大后就可以?连押金都不付了。”叶盏说出自己的构思。

    宓凤娘听着这法子不错:“这是市面上头一份,肯定?会赚钱。”

    大儿子虽然现在看着风光,天天跟纨绔子弟们往来,光鲜亮丽出入也都是高档场合,但那繁华到底跟他没关系。

    等年?纪大了,更年轻更会跑腿的闲汉必然会取代他的位置,到时候他做什?么?

    还是得趁着年?轻有一番自己的事业才好,这样慢慢积累,以?后日子才会逐渐走上正轨。

    “只不过?这往来的都是女子……你哥哥到底是个男人……”叶大富开口。

    “那娘可以?帮忙,再说裁缝、布店掌柜不都是男子嘛,也没有人说过?什?么。”叶盏一一指出。

    一句连着一句,让家?里人应接不暇。

    最后还是金哥儿拍板:“妹妹讲得有道理,我回?头再琢磨琢磨,看看要不要做这件事。”

    叶盏点点头,骤然变化人生?赛道对每个人都很难,大哥是需要好好思索下这件事。

    搭配好了第二天的衣服,她进灶房去做几道小?菜带过?去。

    先做了卤肉,上回?送去给杜家?反馈不错,将肥厚的猪蹄膀、鸡胗、豆干、鸭翅膀、鸭架、百叶结、鸡翅等物放入卤水中加热。

    再做一道肉鲊,这也是大宋人民习惯吃的一道美食。

    叶盏做了两种,一种羊腿精肉送给杜家?主?家?,一道猪肉的做给杜家?的丫鬟们。

    肉片煮熟后晾干水分,加入大量醋、一点花椒油、磨碎的草果砂仁料,再腌制过?夜。

    如今大宋百姓喜欢吃肉鲊,因此?她特意多做了些。

    做好了肉菜又做甜食。

    叶盏知道杜家?三?娘子平日里喜欢吃甜点,便决定?做一道多层可丽饼。

    可丽饼是法式点心,在平底锅上不断摊加了糖的面糊,定?型变好。

    随后便开始铺设,一层可丽饼,一层糖渍水果酱,按照顺序一层层铺上去。

    叶盏知道杜三?娘爱吃各种水果,便一层鹅梨酱一层沙果酱一层甜李酱,一层层堆积起来,再从最上面浇上一层厚厚的蜂蜜。

    玉姐儿在旁边看得都快要馋死了:“好香!好看!怎么有这么好看的点心啊,吃起来肯定?更香。”

    叶盏笑:“以?后还有更好看的点心。”她以?后还有大量中西式糕点呢。

    看姐姐在旁边馋得直流口水,便刮了刮盆底剩下的面糊,给她摊了半片可丽饼,裹上鹅梨酱:“尝尝。”

    玉姐儿眼前一亮!

    软软的可丽饼立刻还带着鸡蛋的香气,鹅梨酱酸甜开胃,搭配上正好,让人吃几口就想起一切温柔的事物。

    玉姐儿感慨:“吃完这个可丽饼我能保证一天都好脾气。”有这么好吃的甜点,谁会生?气啊?

    将这些东西收拾停当后放进精致的食盒,外面包上干净的包袱皮,便提着送到了杜家?。

    提前几天早跟杜家?三?娘子递了名?笺,约好了能来探望,因此?门房早就知道,没有拦着他们:“原来是叶盏回?来了。”

    叶盏笑着跟他们介绍自己娘和姐姐,因为要去内宅,只带了宓凤娘和玉姐儿两个。

    两方打过?招呼,宓凤娘便从荷包里掏出早就备好的一包包炒瓜子递过?去:“区区见面礼,不成敬意。”

    外面炒货铺子里一包炒瓜子不过?一文钱,宓凤娘为了节约成本是自己买的瓜子炒了又自己分装的,成本分摊下来甚至比一文钱更低。

    可是那些门房还是收得很高兴,一来他们打眼就瞧出了宓凤娘一行人不过?是街巷百姓,没什?么钱,这炒瓜子已经?算是意外之?喜。二来叶盏是从府里出去的丫鬟,大家?都听?说了那个离奇故事,由衷为这家?人骨肉团圆高兴,因此?都笑着收过?炒瓜子。

    吃起来却发现不同:里头各色滋味更香浓,这是因为叶盏在宓凤娘炒制之?前先用卤水泡过?,小?小?的瓜子吃起来带着砂仁豆蔻等多种香料的滋味,活像在吃肉,浓浓的五香味,当然与外面简单的炒制不同。

    门房们又讨了几包,宓凤娘大方分赠:“人人都有!”不过?一会功夫就跟门房们混了脸熟:“下回?我来府上,诸位可不能给我闭门羹啊。”

    又殷勤推广自己的生?意:“我说媒是一把好手,诸位要成婚的、亲戚有适龄儿女的,都可以?来寻我,谢媒钱给大家?便宜。”

    好家?伙,一会功夫就联络了好几个门房,说定?了过?几天细细帮他们找。

    好容易才过?了门房,叶盏才进了内院。

    只不过?三?娘子忙着,便由她们在外面先等着,由小?丫鬟将带来的礼物先送去给三?娘子。

    于是那碟子可丽饼就被送到了杜三?娘案头。

    她正跟隔房姐妹们闲聊,便随手拿起了可丽饼尝尝:“这个看着倒稀罕。”

    蛋饼是嫩嫩的米黄色,一层微黄的鹅梨色,殷红的沙果,甜李酱粉红,。

    这可丽饼现场切了一个小?角,立刻能看到内里一层层各色色彩的分层水果酱馅料,

    最上面一层厚厚的蜂蜜从边缘一滴滴流下来。

    吃起来可丽饼本身松松软软,还带有微微甜味,叶盏特意熬出来的鹅梨酱这些果酱并不太甜,反而最大限度保留了水果的风味。

    微酸的果酱配上甜蜜蜜的蜂蜜,正好滋味适中,酸酸甜甜。

    杜三?娘吃完一片后赞了一句:“厨房的陈三?嫂子怎得忽然开窍了?”

    第045章 第 45 章

    “娘子仔细瞧瞧这哪里是厨房做的。不是我说?, 陈嫂子那手调酱可?以,做点心却不成。”旁边石榴捂嘴笑。

    她刚来没多久,个性活泼, 三娘子就爱她这说?说?笑笑的性子,因此对她很宽容:“好个促狭鬼,到?底说?说?是什么。”

    “是外面?送来的,说?是娘子从?前的旧奴婢登门送上来的谢礼。”石榴说?话脆生生, “三娘子好狠的心,将人家晾在外面?这么久。”

    三娘子这才猛然想起:“啊呀, 我是记得叶盏要来登门,却忘了?时辰。”

    这时莲花才款款道?:“她们今儿来又递过消息,想来是太忙乱传消息的丫头忘了?。”

    说?罢不动声色看了?香荔一眼。

    石榴也跟着看了?香荔一眼,得意洋洋:叫你?存心瞒报, 这回可?是纸里兜不住火喽。

    “今儿个哪个丫头传的话?”三娘子扫视了?丫鬟们一眼。

    倒是隔房姐妹用?扇子遮面?, 佯装对桌上摆着的琴谱很感兴趣, 恨不得钻进里面?去看。

    三娘子房里丫鬟显然做事松懈,这件事可?大?可?小。

    往小里说?,是丫鬟们做事粗心, 往大?了?说?, 是御下?不严才让下?面?小丫鬟乱了?套

    十二娘想起三娘子平日里好面?子,便赶紧挪开?了?目光, 只?恨自己今日运气不好赶上了?。她寄人篱下?,最好是装没看见。

    香荔掩饰笑笑:“瞧我这记性,该打。”

    看她吃瘪,石榴偷笑,

    这香荔存心瞒报,赌得就是莲花不敢上报:现在三娘子正跟十二娘谈事, 若莲花贸然上前为了?一个过去的奴婢打断两人对话,十二娘子是个识趣的人,肯定一听就会走。

    到?时候三娘子要生气:这不是明摆着赶客吗?谁知道?有个昔日小丫鬟来访是真是假?万一被十二娘误解为丫鬟编出来赶客的理由,那不是待客不周吗?

    三娘子是个周到?人,平日里就对十二娘多加照顾,哪里会忍心让这种小事惹亲戚猜疑伤心?

    因此莲花上前去通禀,这一顿责骂是免不了?。

    要是莲花不通禀,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叶盏在外面?巴巴儿等着了?。

    谁能想到?莲花机智,趁着端茶点的功夫先把叶盏做的点心端上去,惹得姑娘主动发问。要不然还揪不出她呢。

    谁知香荔脸上并没有半点难堪的神情,自然而然,仿佛自己是真做错了?事,还嬉皮赖脸笑:“回头三娘子赏我一包核桃罢,听说?那个补脑子。”说?着又黏在三娘子身边,做出可?怜巴巴的样?儿。

    三娘子捂嘴笑:“给她包一包。”香荔嘴甜会讨巧,也很得她喜欢。

    香荔笑着讨赏,石榴愤愤不平。

    要说?三娘子房里四个大?丫鬟,其余三个各有手艺,行为处事能让下?面?人服气,独这个香荔,绣花不成、大?字不识、偷奸耍滑、克扣下?面?小丫鬟,却因为嘴甜会说?,讨得了?娘子欢心。

    明明是香荔嫉妒叶盏,生怕三娘子想起旧日丫鬟,加上叶盏没给她塞银钱,所以才不咸不淡把这件事压了?下?去,害得叶盏吃闭门羹。

    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莲花,却见莲花正安然在桌角擦拭棋子,置若罔闻。

    石榴便在心里感慨,果然还是莲花姐姐性子平和?。

    隔房姐妹十二娘听说?有客就要道?别,却被三娘子留下?:“是从?前伺候我的丫鬟,你?也见过,叫叶盏,没想到?她身世离奇,被拐子拐到?我家,居然又被亲父母寻了?去。”

    十二娘一听来的是旧日丫鬟,便坐下?:“还有这等造化。果然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闺中?寂寥,这样?趣事当然不容错过。

    叶盏一行人暂时被安排到?了?内院的一处走廊下?等待。

    玉姐儿四下?打量,好奇看着从?未见过的富贵气象。

    杜家满门富贵,光是宅院中?门处的单卷棚式垂花门就极其讲究,上面?的前檐柱都雕刻着精巧的神兽造型,更别提往来行走的丫鬟,各个都穿着华贵,发髻间耳间的首饰都看着非金即银。

    被晾在这里,宓凤娘也不急不躁,反而跟路过一个扫地婆子搭上了?话,从?她嘴里套出许多有用?的信息:什么家里有几口人、老太太最疼三房、如今管事的是大?房夫人和?大?少奶奶。

    还知道?了?如今府里上下?最关心的大?事是大?房五娘子的婚事,据说?她许给了?一位宗亲。

    这位宗亲可不是白吃闲饭的,自己也有官职,叫诸卫大?将军,一年可?得六十贯的俸禄,又有“请给①”,有米有钱还有屋舍,家底很是殷实。

    府里也很看重这场婚事,这些天他们这些下?人天天学规矩,就是预备着下定时叫宗亲家里看看杜家也是有规矩有传承的人家。

    正聊着,就听有人喊叶盏:“叶盏,快来。”

    叶盏抬头一看,看见是石榴。

    当初莲花手下?有两个服侍的小丫鬟,就是她与石榴。石榴有什么事情都写?在脸上,也与叶盏交好。当初叶盏离开?,石榴跟着哭了?一场。

    因此叶盏也赶紧与她招手:“你?怎么来了??”

    石榴笑嘻嘻跑过来攥住她手:“我来迎迎咱们的大?掌柜。”又跟叶盏家人打过招呼。

    “走,现在带你?们去见三娘子。”石榴兴高采烈。

    她是个藏不住话的直肠子,两句就把香荔的事倒给了?叶盏:“她还想让你?白跑一趟呢,真是一肚子坏水!还当自己能霸着姑娘一辈子呢。”

    叶盏也不意外,院里大?家唯一讨厌的便是那个香荔,叶盏从?前只?闷头跟着莲花办事,拒绝了?香荔挖走她的邀约,从?此就被香荔恨上了?。

    倒是宓凤娘和?玉姐儿两个讶然,她们只?以为是三娘子真的有事在忙,却没想过是大?宅院里丫鬟勾心斗角的结果。

    玉姐儿喃喃自语:“我妹妹已经不在院子里,又碍不着她的前程,又是为什么给她使绊子?”

    “当然是心坏,这样?能让她心里痛快罢。”石榴对香荔嗤之以鼻。

    三娘子住在杜家西侧的一进小院里,比起别房的姑娘她足够幸运,能够自己独自拥有一个小院,院里正房是她招待客人的地方,正房侧间一个小隔间是她的闺房,东侧是她书房。

    院里疏落有致种着四季花卉,海棠树下?大?柳缸养着几尾金鱼,廊下?挂着几只?绿鹦哥,帘子用?的是湘妃竹串的竹节门帘。

    宓凤娘原本自己要伸手掀竹帘子,一边还笑着招呼石榴:“石榴姑娘先请进。”

    谁知她指尖刚碰到?竹帘子,那帘子就被小丫鬟掀起了?。

    原来小丫鬟见她们过来,在外面?通禀一声:“回娘子,外头叶盏回来了?。”随后帮她们掀起了?竹帘子。

    “乖乖隆地咚,怎么这富贵人家还有专门打门帘的丫鬟啊?”宓凤娘眼睛瞪得圆溜溜,连土话都说?出来了?。

    屋里丫鬟们都认识叶盏,也都盼着她进来,听了?这句话纷纷捂嘴笑。

    宓凤娘还脸红着,就见正堂与侧屋之间还有一道?帘子。

    这道?帘子却是用?水晶石穿成,各个选用?的是精致浑圆的水晶珠,光线下?晶莹剔透,折射出各种光线。

    宓凤娘咋舌,眼睛都不够用?了?,谁能想到?杜家的水晶帘这么奢华。

    她上次见长公?主是在寺庙里给香客暂时歇脚的别院,虽然奢华,但毕竟行程仓促,许多家居豪奢的摆件来不及摆出来。

    她原先去陶家小住就已经觉得很富贵了?,谁知道?放在杜家简直就连杜家仆人都不如。

    怪不得人说?要做官呢,这陶家历代经商听上去是个富家翁,可?哪里比得上杜家世代做官积累得多。

    叶家人正等着,就听内屋一声柔和?悦耳的声音:“你?们几个快别笑了?,还不快把客人迎进来。”

    随后又有个小丫鬟掀开?水晶帘,招呼她们:“客人请进。”

    宓凤娘又看待了?,一个打帘丫鬟已经够让她开?眼界的,没想到?人家还有两个!

    这什么都不干就掀门帘,这富贵人家进进出出都不用?自己伸胳膊打帘子,我的个亲娘啊,那得多会享受才会连这种细枝末节都留意到??

    过了?这道?帘子才算进了?内室门,内室里站着几个丫鬟,靠窗正中?的椅子上坐着两个姑娘。

    叶盏赶紧上前见礼:“见过三娘子。”

    她如今是良民身份,行礼也只?用?普通的百姓见礼方式即可?。

    三娘子也起身笑着与她们打过招呼,又请宓凤娘几个上座。

    三娘子先谢过叶盏送来的土产“吃起来很是爽口清淡,比大?厨房里每日送来的新鲜不少。”

    又笑问叶盏:“你?做得那糕点好吃,难为有巧思。”

    叶盏便道?:“回头我将方子抄给厨房,娘子想吃了?叫他们做便是。”

    “你?居然会抄写?了??”三娘子奇道?。

    “从?前在府里我就跟莲花姐姐看着学了?几个字,后来回家后每日跟着我大?哥学几个字,日子久了?也会能写?了?。”叶盏老老实实回答,这样?含糊解释正好把她会写?字的事情瞒过去。

    宓凤娘和?三娘子果然都觉得是对方的原因,一个说?“还要谢府上教导盏儿。”一个说?“你?家果然是耕读传家。”

    说?也奇怪,宓凤娘在外面?时村话都蹦出来了?,可?在三娘子跟前却变得端庄有礼,说?话也极有章法。

    两人一个是待字闺中?的小娘子,一个是市井村妇,居然也说?得来,宓凤娘先是讲家里以前做什么营生,又是讲自己这么多年如何寻找叶盏。

    这些故事三娘子先前也听过,可?那是听父母亲那边转述说?是外头官差说?的,哪里像现在这般当事人讲述来得更加翔实?

    别说?三娘子了?,就是跟前的十二娘也陪着红了?眼眶。两个小娘子再怎么比同龄人成熟也是个小姑娘,听着这样?坎坷故事怎么能不动容?

    三娘子是听着叶盏有父母兄弟想到?自己父母,若是自己丢了?被人拐卖,父母会散尽家产寻找吗?钱财对杜家倒是小事,可?是声誉名望呢?

    一般这种官宦人家容不得这种丑闻,会对外宣称女儿死亡,以免受辱。虽然本朝有给女儿丰厚嫁妆的习俗,但给钱是一回事,带累了?家族声望是另外一回事。

    杜家父母的确会给她丰厚的嫁妆,叫她在婆家腰背挺直,可?是他们会找她吗?

    三娘子不敢深想。

    十二娘则是想到?自己父母,她寄人篱下?是因为父亲不争气娘早逝,若是自己如今父母双全,一家人和?和?美美该有多好?

    一件事触到?了?两个人的心肠,一时叫她们心潮澎湃,泪花闪闪。

    叶盏忙起身告罪:“我来看望姑娘,反而惹得姑娘落泪,反教我心里不宁。”

    莲花给三娘子送上巾帕和?茶水,笑道?:“你?如今是客,哪里用?得着请罪?”

    三娘子擦了?擦眼眶,也跟着笑道?:“莲花这丫头,怎得胳膊肘往外拐。”

    香荔见缝插针:“谁不知道?莲花姐姐最是护短,当然是更向着自己徒弟。”

    话里话外挤给莲花上眼药。

    宓凤娘在外面?听石榴一番话,知道?这香荔是害自己在外面?干等着的罪魁祸首,因此眼珠子一转:“三娘子房里这个丫头倒伶俐。”

    叶盏也跟着笑道?:“许久不见香荔姐姐,这张嘴啊,还是半点都不饶人,叫人又爱又恨。”

    屋内刀光剑影过招,玉姐儿吃了?一口待客的西川乳糖狮子,茫然抬起头:怎么感觉屋内气氛不对呢?

    不确定啊?她想了?想,又低头专心吃起了?糕。

    莲花便笑道?:“娘子也知道?我与我徒弟师徒一场,不如娘子割爱,容我从?您这里把人请走叙一叙肝肠才好。”

    “知道?你?们师徒情深。”三娘子笑道?,“先请叶盏下?去,我给你?出银子,容你?做东从?厨房叫几道?好菜,好好宴请下?徒弟,再叫些昔日你?们姐妹团聚一番。”

    又招呼宓凤娘:“眼看到?饭点,若是不嫌弃,在我家待客的地方用?饭可?好?”

    宓凤娘当然愿意,起身带着女儿们告退:“多谢娘子款待。”

    莲花也起身倒了?声谢,拉住叶盏出去。

    叶盏跟娘姐姐分开?,跟着莲花、石榴两个出了?屋门,到?了?她们小丫鬟住的地方。

    这里屋舍要浅窄些,不过盆架、妆台、围子榻还是一应俱全,叶盏回来,有了?杜三娘发话,一些交好的小丫鬟也跟着过来围着叶盏说?话。

    叶盏拿出给她们带的礼物:

    先是给每人分赠点心“这是我做的一些卤货和?肉鲊,都是亲手做的,算是一点心意。”

    又拿出外面?一些磨合乐、领抹、幞头之类:“不算精巧,也不贵重,但是就图外面?的模样?新鲜,大?家莫要嫌弃。”

    最后又掏出各色丝绦,面?上不好意思:“诸位姐妹也知道?我手艺不好,原想着给大?家缝些荷包,绣个手帕什么,可?是我试着绣了?个总归是拿不出手,索性就只?能给姐妹们买了?些丝线手帕,还请大?家千万不要嫌弃。”

    大?家欢心一笑,都知道?叶盏女红略等于无?。

    “嫌弃什么?”石榴笑呵呵接过礼物,“这还是我第一次收外面?送来的礼物呢。”

    厨房的瓜菜、果蔬等物也送了?上来,大?家索性亲亲热热坐在一起,聊了?各自的经历。

    听闻叶盏在外面?赁了?个摊子卖菜为生,莲花便赞叹:“从?这富贵场出去还能弯下?腰叫卖,可?见你?是个能屈能伸的。”

    “哪里能屈能伸,不过是过日子罢了?。”叶盏自谦。

    “别谦虚了?,你?如今可?是大?掌柜的,不,是大?老板。”石榴心直口快笑道?,“如今见了?娘子都能平起平坐了?。”

    丫鬟们纷纷点头。原先叶盏见了?娘子当然要恭恭敬敬行礼,可?如今她跟娘子行礼是平级的见礼,三娘子还要给她回礼呢,这可?是她们这些丫鬟想都不敢想的好事。

    “哼,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抛头露面?在粗鄙市井中?叫卖吗?”香荔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鄙夷道?,“哪里有府里舒服?”

    她这么一说?,倒有几个丫鬟面?露赞同:毕竟她们是发自内心认可?高门的日子,即使做奴仆也比在外面?做庶民好。

    叶盏一家人头上穿的戴的虽然看着也算体面?了?,但比不上府里根底深厚的丫鬟们,更别提地位更高掌权的丫鬟婆子们了?。

    人活着不就穿衣打扮嘛,叶盏出去的确是降了?好几等。

    “话不是这么说?,固然不及做丫鬟时富贵,可?能与家人生活我已经足够感恩。”叶盏一点也没恼火,更无?半点生气,反而心平气和?,似乎并不把香荔的挑衅当回事。

    这比挑衅更让香荔恼火。她正要发作,却被莲花沉声压制住:“我今日待客,若是不欢迎的客人还请自己出去。”

    莲花一向是个好性的人,面?对香荔挑衅三番五次不动容,这回还是她第一次发火,香荔想了?想,咬咬唇,一掀门帘子出去了?。

    几人便又坐在一起聊天,知道?叶家人待叶盏真心实意,没有利用?她或是逼她要钱的行为,都倍感欣慰。

    姐妹们又约好以后请门房的小厮帮忙传递东西,叶盏以后做了?好吃的也能给她们分赠。

    吃完饭,三娘子又派人来传唤:“老夫人饭后不午睡,要找人陪着说?话消除困意,要不你?们随我去见老夫人?”

    宓凤娘立刻大?喜:“多谢三娘子抬举。”杜家老夫人是有诰命的,能见一回老夫人回去跟街坊们吹牛不是又有新素材了??

    三娘子捂嘴笑,带她们一家人去见老夫人。

    老夫人住在府里最大?最尊贵的院子里,宓凤娘从?进了?老夫人院子就没阖上过嘴巴。

    旁的不说?,老夫人院里居然还养着孔雀!

    “乖乖隆地咚,这玩意儿我就在三月三金明池开?时 ,托官家的福才能见上一眼皇家御苑里养着的孔雀,谁知老夫人这里就养着两只??”

    又看那尾羽大?惊小怪:“这尾羽好看,寻常人家有一根都是传家宝,怎得府里就任由孔雀拖着到?处走,难不成晚上还要找人看管,否则被偷了?如何是好?”

    等进了?正房,宓凤娘眼睛都不够用?了?,这回倒对打帘子的小婢女习以为常,可?是对墙上的挂画惊讶不已:“谁家裱画居然拿缎子裱?”

    一边看着那缎子惊叹:“我们这人家,若是有这么一段缎子肯定要珍而重之收起来,府里居然满不在乎给字画做配,这字画该有多名贵?”

    见到?老夫人门里挂着的红石榴帘子,忍不住摸了?一把:“娘啊,这随便一颗放在穷苦人家就能当传家宝,怎得在这里就挂在门上?”

    惹得丫鬟们连连发笑。

    叶盏也奇怪:娘不是不知分寸的人,刚才在杜三娘那里虽然偶有惊讶但还算应对得体,怎得到?老夫人这里便惊叹连连,倒像是在耍宝?

    等进了?两道?门。

    宓凤娘抬头看:“也不知道?哪位是老夫人?”

    这间房里坐着站着几个人,各个打扮华贵,形容雍容。

    满屋的人一下?就笑了?,最中?间的夫人惦记着体面?,只?死死咬住唇角,旁边的拿手帕掩嘴,最侧面?那个年轻的笑得捂着肚子弯腰。

    下?面?的小丫鬟们就不顾体面?了?,各个笑得前仰后合,还有个小的一屁股蹲在地上,“哎呀哎呀”个不停,惹得又是一阵笑声。

    “好一堆猴儿,不许戏弄客人。”还有一道?碧纱橱,内里传来一把带着笑意的声音。

    从?碧纱橱进去,才看到?杜家老夫人。

    杜家老夫人头发半白,因着是居家并未梳高髻,也没有穿戴太多首饰,只?家常簪了?几根金竹叶桥梁钗,穿了?竹青色衣裳,舒舒坦坦靠在靠枕上,是个富贵人家好太君的模样?。

    宓凤娘却不见礼,纳闷问旁边人:“你?们这回可?不能戏弄我,赶紧带我去见老夫人。”

    旁边的丫鬟面?露急切:“这可?是我们老夫人。”

    “我不信。”宓凤娘不紧不慢,“哪里有这么年轻的老夫人,莫不是老夫人的媳妇在这里戏弄我们市井人家没见识呢。”

    一句话惹得屋里又是大?笑。

    老夫人也跟着笑了?起来,显然极为受用?这等话。

    等再三确认了?这就是老夫人,宓凤娘“啊呀”一声就上前:“您可?得给我讲讲保养的方子。”

    老夫人笑得皱纹都少了?几根,脱下?手腕间带着的瓜果如意金手串,又摘下?一枚纯金缠丝钗就给了?叶盏和?玉姐儿两个:“算是我给两个孩子的见面?礼。”

    叶盏一瞬间就懂了?宓凤娘刚才那般夸张是为了?什么。

    叶盏:……

    娘,奥斯卡欠您一个小金人。

    第046章 第 46 章

    金银, 在宋代很珍贵。

    一来抵御外敌要花费银钱买马屯田,二来邻国热衷于使用大宋银两导致银子?大量出国。

    像叶盏他们市井用的就多是铜币结算。

    黄金更是贵中之贵,一两金折合十?两银子?①。

    所以老夫人送她们的礼物极为珍贵,

    这瓜果如?意金手串是将黄金铸成甜瓜、寿桃等各种果子?的样子?,再用一根五彩丝绦系起来,大约能有半两。

    纯金缠丝钗虽然是一根只在钗头细金丝缠丝的素钗,但重量也不轻。

    叶盏接在手里大约估量了一番。宋朝一斤官秤大约是现?代的650克, 这样估摸两个金饰品折合现?代就能有70克,按照500元的金价计算, 总共是三万五千元。要按照宋朝的金银稀缺性,应该价值还要更高。

    这算是宓凤娘的……演出费?

    这么贵重的礼物叶盏不敢收,她赶紧推辞:“来拜见老夫人本来是给?您请安,怎么能收这么贵重的东西?”

    玉姐儿?也跟着推辞不受。

    老夫人板起脸:“莫非是嫌我老婆子??”

    她旁边的孙媳妇笑着把叶盏摊开的手阖上, 开玩笑道:“收下吧, 别等我家老太君反悔了, 又收回去。”

    “收回去也值当。”宓凤娘凑趣,“沾了老夫人的福气和长寿,就算收回去也让这两个小的受用不尽呢。”

    惹得?老夫人又笑:“你?不怪府上买了你?女儿?做奴仆就好?。”

    “得?谢谢府上调教得?她好?呢, 如?今进退自如?, 满街坊谁不羡慕我有这么个好?女儿??还不是沾了府上的光?”

    再说起从前家里也是殷实地主,大儿?子?和二儿?子?也跟着读书, 识得?几个字。

    杜老夫人和夫人听到这里倒收敛了些笑意,多了些敬重:“原来府上是清白耕读传家。”

    农户在古代自然算是清白人家,乡下地主供子?孙读书,若是考中便可鲤鱼跃龙门, 自唐以来高门陨落寒门崛起,官场上有不少官员都是这么起的家, 就连杜家也是如?此,如?今还在乡下各处有田庄呢。

    大夫人把先前那些轻慢收起来,叫丫鬟再看茶。

    再听宓凤娘讲这些年如?何?寻女、经历的各种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一时叫杜家上下都听入了神。

    老太太、大夫人她们自然是有阅历,能体味到其中苦涩。

    年纪小的少夫人、小娘子?们则是闺中寂寞,未曾听过跌宕起伏的人生经历,把这个当话本子?听个稀罕。

    旁边服侍着的丫鬟婆子?们则是感?怀身世,她们有被家人卖掉的,也有被拐走的,一时都被这家父母感?动,又怀恋自己父母。

    宓凤娘又有个好?口才,活灵活现?,说到难过处满屋子?的太太娘子?跟着掉眼泪,说到搞笑处全屋跟着笑,活像汴京最大游乐场所象棚的女说书。

    “孩子?到我们府上也是造化。没想到兜兜转转修成正果,可见积德行善必有菩萨保佑。”杜老太太听了一番故事,双手合十?,先谢过诸天神佛。

    宓凤娘试探着跟了两句:“是呢,也有街坊说是要拜谢神灵呢。”

    “不错,心诚则灵。”老夫人频频点头。

    得?知老夫人笃信佛教,宓凤娘立刻满口称赞汴京城里几处著名?的寺庙灵验:“我前几天刚去几处庙宇拜过,各个都是好?地方,说也奇怪,我原本心神不宁,睡也睡不好?,吃也不吃好?,谁知进去拜了一趟之后?便觉心里的不痛快都散去了,回来倒睡了个好?觉。”

    进寺烧香要爬山涉水,还要攀登各种山门台阶,回家后?累得?倒头就睡,当然没心思再烦闷了。

    “哦?”老夫人果然来了兴致,“你?居然这么虔诚,惭愧惭愧,老身也就寻常在家供奉,不如?你?这般上心。”

    “有人太功利,什?么教都信,我倒是觉得?,不如?只信一样,所谓心诚则灵。”宓凤娘说得?头头是道。

    叶盏和玉姐儿?对视一眼:……

    如?果没记错的话,宓凤娘明明把汴京城里道教、佛教、摩尼教、拜火教都拜了一遍,不拘哪个宗教样样不落……

    那边厢老夫人和宓凤娘越说越投机,两人便交流起汴京周围那些有名?的佛寺:铁佛寺、大相国寺、景德寺。

    宓凤娘明明也就去了几次,却如?数家珍:"大相国寺寺庙肃穆,铁佛寺有好?吃的素斋分?发,景德寺里一株银杏,据说好?几百年了。"

    还满口称赞叶盏:“我家盏儿?还在大相国寺做了一场斋饭,寺里的小香弥说比寻常好?吃。”

    “哦?”杜家老夫人惊讶,“大相国寺的素斋不错,若得?他那里师傅们称赞,想必滋味不错。”

    “那是当然。”宓凤娘一脸自豪,“还有信众当场请我家盏儿?去做饭。陶编修家老夫人寿宴,便是我家盏儿?掌勺。”

    “那一桌素宴让所有人惊叹不已,事后?又有好几位食素的夫人请我家盏儿?去掌勺,她们都说我家二姐儿?一手手艺能让素食都比肉食滋味更浓厚,如?今那个吃斋的圈子都以寿宴是我家二姐掌勺为荣呢。”宓凤娘吹得?眉飞色舞。

    明明只是去做菜,在她渲染后?听起来倒像是那些人求着叶盏做菜一样。

    说来说去老夫人也来了兴致:“不知是何?等手艺……”

    “祖母今日午膳还吃了别人送来的点心,怎得?又不认了?”杜三娘子?顺势撒娇。

    “说的是那道点心?倒是不错。”老夫人仰起头想了想,“香软的,夹了各色果馅夹心的?”

    “正是。”杜三娘笑道,“叶盏将方子?给?了我,回头我叫厨房做出来后?给?祖母送过去。”

    孙女孝顺,老太太笑得?更加舒心:“既是点心做得?好?,下月家里昙花开时要请些亲眷过来,还要劳烦你?家做几道点心我好?送人。”

    “这值当什?么,您发话了我家自然是赶紧备齐。”宓凤娘胸膛拍得?震天响,“您放心吧,这些肯定布置妥当。”

    比起叶盏,杜家老太太倒更喜欢玉姐儿。

    这却是连宓凤娘都没想到的。明明盏姐儿?更加成熟稳重,进退有据。

    叶盏想想,恐怕是玉姐儿?单纯澄澈,满心满意盯着待客的点心吃,更像是孩子?。老夫人一辈子?见惯了淑女和功利之人,如?今老了返璞归真,自然就更欣赏天真之人。

    上行下效,怪不得?三娘子?院里最受抬举的是天真活泼的石榴。

    老夫人将玉姐儿?带到身旁,问她爱吃什?么、家常都做什?么,笑道:“你?家这个女儿?,瞧着倒不错。”

    “是不错。”宓凤娘说起女儿?自然自豪,“我家三个女儿?各有各的好?。”

    不过她转念叹口气。

    “怎得?叹气?”老夫人果然问。

    宓凤娘便赔笑:“我家几个女儿?也是个能干的,只不过只一桩,我到底是庄户人家,家里只会教导她们粗浅识得?几个字,要再吟诗作对就不能了。今天来到府上,看着老夫人跟前孙女们都是难得?一见神妃仙子?一般的女娥,想必是随了您。我看了这些女儿?家也生了熊心豹子?胆,想要教导自家女儿?也学个贵府女儿?家一两成气派,但总归请不起女先生,不知府里教导小娘子?们可有什?么法子??”

    脸上羡慕的神色一览无余。

    这话是搔到了痒痒处,既恭维了老夫人基因好?,又赞美了杜家教育好?,杜夫人平日里最自豪教导女儿?教导得?好?,当即笑道:“这有什?么难的,便是看书做诗自己看书也使得?。”

    当即吩咐几个女儿?:“你?们当日诗词开蒙的书本怕是用不到了,白放着倒让虫蛀了,不如?翻出来送给?这位宓婶子?。”

    宓凤娘忙起身感?谢:“我今日,可真是来打秋风了。”

    老夫人眼看晚饭将至,索性留着宓凤娘吃了顿饭:“我家都是寻常菜式,你?吃吃看与你?女儿?手艺比如?何?。”

    席间宓凤娘自然是大惊小怪,处处恭维了老夫人一回。

    等吃完饭喝茶时,老夫人已经能亲亲热热挽起宓凤娘的手了。宓凤娘也亲热挽起她臂弯:“要不是小的出身贫寒,一定要斗胆拜老夫人做个干姐姐。”

    “我这年纪,你?要认也是认干娘。”老夫人乐呵呵。

    “您虽然老说自己年纪大,可我瞧着咱两人年纪差不多。若是认个干娘说出去,别人还当我为了钱财做吕布呢。”宓凤娘说得?面不改色。

    叶盏毫不怀疑再待几天,娘能掏空老夫人大半的家产。

    偏这时候听外面通禀:“回老夫人,四少爷下学了,听说您这里有客人,要过来看看。”

    叶盏心跳了跳。不由自主攥紧了正拉着玉姐儿?的手,玉姐儿?纳闷瞧了妹妹一眼。

    几个姑娘面上神情不虞,大房人丁稀薄,排序不分?男女,大夫人生了她们三个女儿?后?小妾才生了个四少爷,自小就被宠得?如?宝如?珠,没少得?罪这些姐妹。

    大夫人神情却不变,反而?一脸慈爱,好?像真的是发自内心疼惜这个儿?子?:“快去厨房端一碟子?点心给?少爷垫垫,别饿着了肚子?。”

    老夫人则摇摇头:“告诉他不许,外客里有女宾,被他冲撞了可怎么办?”

    又训诫大夫人:“你?也平日里多管教着他,别一味偏疼他。”

    大夫人赔笑:“是媳妇愚钝了,总觉得?老爷和我膝下就这么一点根苗,难免骄纵了他。”

    老夫人摇摇头没搭话,倒是跟宓凤娘解释:“是我的孙子?,听说了有客来凑凑热闹。”

    三娘子?扇着扇子?嘴角带笑,心里却在骂,哪里是来凑热闹,多半是听说来了对姐妹花来看,四少爷惯常喜欢跟丫鬟们搅在一起,丫鬟们都说他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她却觉得?那人不过是个色中恶魔。

    宓凤娘却会接话:“老太太这么有福气,孙儿?这个时辰刚苦读下学,这诰命是不是又得?往上加?”

    惹得?老太太高兴不已。

    等喝完茶,宓凤娘看着老夫人流露了疲态,识趣得?起身告别:“不敢打扰老夫人休息。”

    她这么有眼力?见,老夫人更喜欢她:“你?既然喜欢裱画的缎子?,就叫她们给?你?拿半匹,那是宫里流出来的贡品,回家做棉袄外披也成。”

    又吩咐手下人:“我们既吃了宓婶子?送来的菜蔬,也回赠几口袋我们自己庄子?送来的干货。”

    刚才说到南北干货,杜老夫人听了三娘子?送了叶盏半盘子?干货让店里生意大好?,一时觉得?脸上有光,便道:“这有何?难,回去再给?你?装上些,不值当什?么钱,都是自家庄子?晒好?送来的。”

    还叫人送几把掉下来的孔雀尾羽给?宓凤娘:“鸟身上掉下来的毛,不值当什?么,给?宓婶子?带回家插花瓶好?看。”

    杜家老夫人开口了,下面的媳妇、孙媳妇当然是跟着凑趣。

    这个说好?要送几件旧衣裳,那个从腰间解个荷包。各个都有表示。

    从老夫人房里出来,叶盏掏了些银钱买通了带路的仆从,顺路探望了花园里扫地的孙婆子?,当初中暑就是孙婆子?先发现?的她。

    孙婆子?年老体弱,看见叶盏过来探望,眼皮子?阖动,高兴得?连连说“好?好?,”

    上次叶盏往杜府送东西时也给?她送了两提油纸包包着的点心,这回看见就知道孙婆子?,将点心吃完后?,油纸整整齐齐铺平压在炕席下面,捆绑油纸包的麻绳都洗干净晾干在木窗台上。

    杜家虽然富贵,可不得?势的丫鬟婆子?过得?仍旧是穷日子?,连一张油纸、一根麻绳都舍不得?扔,攒着等待有用时。

    “也就这回看看你?,下回也不知道我老婆子?还活着不曾。”孙婆子?连连攥着她的手。

    叶盏心中不忍,这样老婆子?再过些年纪就会被统一送往田庄上,外面有个好?听的名?头叫给?老仆人养老送终,实则是等着他们自生自灭,不过即使如?此她们这些仆人也觉得?这就是好?归宿了,也能得?个全尸,死了进杜家给?仆人集中安排的一处墓地,比流落外面好?。

    她回握孙婆子?的手:“回头我一定再来看您。”

    叶家人直到太阳西斜才从杜家出来,进杜家不过拿了一车果蔬,回来时倒拿了好?多东西,在门口雇了辆车才到家里。

    宓凤娘春光满面。

    回家后?叶大富正做饭呢,煮了面条,一开锅热气腾腾。

    叶盏要接过围裙:“爹,您怎么在做饭?”

    “我做饭,你?们累了一天回家正好?有现?成饭菜可以吃。”叶大富不给?她围裙,反挥挥手示意她去休息,“知道你?会做饭,可不能叫你?天天做饭给?家里吃,那得?多累?”

    叶盏只好?口述让他做了一条橘香红烧青鱼。

    这青鱼也是从杜家拿来的,过夜担心放不住,不如?今日一起吃了。

    烧热铁锅后?放入葱白各色调料,煎得?青鱼外面鱼皮变得?焦黄时再加最重要的配料腌橘,炒制有锅气后?加青鱼炒制爆香后?加水。

    最后?勾芡起锅。

    这道菜是一道粤菜,菜式不难,适合叶大富这种有烹饪基础的人。

    橘香红烧青鱼上桌,搭配着煮好?的小米面面条,正好?。

    玉姐儿?舀一勺鱼肉鱼汤,倒在热气腾腾的面条上,闻了闻散发的滋味:“好?香,好?酸,正好?开胃。”

    腌橘又酸又清冽,酸酸的腌制汁水浸泡在米黄色的面条上,正好?给?面条带来不一样的滋味。

    好?看的蒜瓣肉用筷子?一掰就掉了下来,吃一口,鱼肉软软嫩嫩,鱼片焦黄有韧劲,格外好?吃。

    宓凤娘便点头称赞:“你?爹跟着你?,倒也能多学点厨艺。”原先她进厨房频繁事故,便改成了由叶大富做饭,可他的水平也就是能做熟,没想到这回叶盏教导,居然让这个外行都能做出这样水平的饭菜。

    叶大富面露骄矜:“娘子?喜欢就好?。”

    叶盏和玉姐儿?:……饱了谢谢。

    叶盏倒有一桩事问宓凤娘:“娘,这启蒙的书我们可以上外头书铺买,反正又不考状元,便是浅显些也能读,为何?非要找杜家要,不是欠了个人情吗?”

    “就是要欠人情。”宓凤娘吃了一口鱼,抿了一口黄酒(如?今叶盏已经不让她喝白酒了,她只能喝点黄酒)。

    她指点起来儿?女们:“你?们在外行事千万不要怕欠别人人情,只有读书读多了的书呆子?才会怕欠人人情,宁可自己苦死累死都不对外求助,只自己死扛着。”

    “人情就是欠着欠着才能亲热的。”叶大富也点点头。

    “今日杜家借书给?我们,我们欠了杜家人情,明天我们买些谢礼,不就有正儿?八经的理由登门道谢了吗?杜家觉得?我们知恩图报肯定会招待我们,到时候我们第二次不是又有理由登门了吗?”

    "这登门几个来回,互相赠送礼物过个半年,双方不就有了羁绊了吗?有羁绊是不是比现?在君子?之交两不打扰要更加亲密?"宓凤娘问叶盏。

    叶盏点点头。还真是。

    “人情往来,不就是这么走动起来的吗?”宓凤娘晃晃酒杯,“你?们啊,要学得?还有很多。”

    “再说了,书多贵啊。你?们几个看完之后?我们要么卖了要么做传家宝,以后?我们也能充充书香门第。”

    可以,这很宓凤娘。

    叶大富乐呵呵:“还是媳妇能干,听说今天还说定了要给?杜老夫人送些点心过去?”

    “是啊。”宓凤娘渐渐微醺,有了醉意上来,眼睛也有些迷离,“这不就是往来吗?”

    “娘,非得?去杜家吗?”玉姐儿?看了叶盏一眼,“我倒觉得?那个杜家太乱了,给?他们送回礼便是,别再做点心了。”

    “那可不成,有了点心才更亲近呢。”宓凤娘不同?意,“说起来,我们今天可带了不少东西回来呢。”

    说到这里她翻身爬起来。开始清点今天的战利品。

    先是吃食,拿了半匣子?内造的点心,一匣子?半杜家家传的点心。这是因着内造点心样式只剩下半盒子?了,当家少夫人嫌送人不好?看,又叫用家传点心补上了。

    除此之外就是首饰衣裳。收获最大的就是老夫人送的金钗、金手串。再就是半匹缎子?,摊开在阳光下亮闪闪,直晃人的眼睛,也不知道是什?么蚕丝做的缎面,看着就价值不菲。

    其余夫人和媳妇子?也拉拉杂杂送了不少,有银做的耳挖子?,有穿过一次还未下过水的锦缎满绣衣裳,有两匹细布。

    最重要的是拿了十?几本书出来,叶盏看了看目录,似乎应当是杜家自己编撰的儿?童启蒙书,放在现?代这种书没什?么,满大街书店都能买到,可是在古代知识垄断,很多书籍不是孤本就是手抄本稀有,涉及教人做学问的还真是这种有积累的官宦世家才会有。

    而?且银哥儿?翻开了这书的内容,看着居然内容挺深,并不是儿?童启蒙,甚至适合他的文?化程度继续往下看。

    总归是收获满满。

    宓凤娘看着摆了满炕头的东西乐得?合不拢嘴:“真是时运到了,一天比一天赚得?多。”

    她志满意得?:“看看何?兰翠往来的是什?么人,我们往来的是什?么人,叫她眼红死!”

    谁知刚说完何?兰翠,就听得?外面巷子?里有人大声叫骂:“宓凤娘,你?个贱婆娘,给?我出来!”

    听声音正是何?兰翠的声音。

    宓凤娘赶紧把金银器物藏起来,在上面堆上家常破被子?,撒了两件旧衣裳,这才将头发一抿,随手拎了把趁手的火捅子?就往外跑:“怎么,有人寻我?”

    临危不惧,非常有大将气质。

    叶家人也跟着赶紧出门去瞧。不知道这个何?兰翠又在闹什?么。

    何?兰翠一副有备而?来的架势:袖子?挽得?老高,人也气势汹汹活像一只要来战斗的斗鸡,脖子?梗起,眼睛瞪得?铜铃样,满面的怒容:“好?你?个宓凤娘,你?干得?好?事!”

    “你?说这话我就不懂了,我哪天没干好?事?”宓凤娘不慌不忙迎战,“谁不知道我宓凤娘最是个行善积德的良善之辈,哪天我不是干上好?几件好?事。”

    “你?!?”何?兰翠就没有一次斗嘴斗过宓凤娘的,当即哑口。可她很快就想起自己这次来的主要目的,“宓凤娘,你?坏了我儿?姻缘!”

    第047章 第 47 章

    何兰翠哪里肯罢休:“我儿子好好的亲事就这么闹没?了, 我还当是阮家人有眼不识泰山,谁知道你个贼猪狗在里面捣乱!”

    到手的鸭子飞了,还害得她在炭场巷丢了人, 许久都抬不起头来,何兰翠在床上哼哼唧唧躺了七八天,四处躲着人。

    谁知前?几天她遇见银哥儿手里拎着两个荷叶包,从里面散发出来的味道判断, 明显里面包着的是酱鸭子。

    “怎得宓凤娘那个老货忽然变阔了?”何兰翠不信宓凤娘会忽然买得起酱鸭子,断定?其?中有鬼。

    便?鬼鬼祟祟跟在银哥儿身后, 结果跟着他到了阮家。

    何兰翠眼睁睁看着银哥儿进了阮家香水行?的门,没?多久又看着阮婶子笑着把?他送出来,还给他手里塞了一个布兜,布兜里满满当当塞满了好几个脸盘大的葵花籽盘。

    一看就是熟人。

    何兰翠一下就想明白了, 怪不得阮家不在炭场巷却能对她儿子的劣迹了如指掌呢, 原来是宓凤娘跟她通风报信。

    好啊, 好你个宓凤娘!

    何兰翠还能受这个气?当即气势汹汹就杀到了叶家。

    宓凤娘面不改色:“你儿亲事打?水漂是因着你家不厚道,那边骗人家要入赘,这边骗街坊说要娶妻, 预备又不丢面子又不丢里子的将这件事办了, 存着生米煮成熟饭后再闹的龌龊心思,与我有什么干系?”

    她又问旁边围观过?来看热闹的街坊:“诸位当初都是与我一起看明白来龙去脉的, 是也不是?”

    有一两个胆大的嫂子点头:“没?错。”

    还有些早就交头接耳回忆起那件事,你一言我一句力图还原事件真相?。

    宓凤娘便?似笑非笑觑了何兰翠一眼:“好容易事端平息,怎得又提起这事?莫非你是嫌大家忘得快又帮我们?温习一遍?”

    何兰翠看着大家又开始议论起这件事,银牙都要咬碎了:“旁的不提, 你跟阮家交好是真,一定?是你这厮跟她通风报信!”

    宓凤娘也不藏着掖着, 大大方方承认:“是啊,我是与阮家婶子交好,可?你儿子四处作孽,她随便?寻个街坊就能打?听?到。又干我什么事?”

    “我是做媒的,这成亲之前?男方女方互相?打?听?家人处事最常见不过?,难道你以后不打?听??”

    “你不拦着你儿子作孽,反倒把?我们?这些知情?人的嘴巴堵死,怎么,这条街的街坊邻居不能说话了?”

    几句话噼里啪啦就甩到何兰翠脸上,噎得她说不出话来。

    偏偏这时候街坊邻居们?也开口了:“是啊。你管天管地还管的着我们?老百姓拉屎放屁?”

    “我们?天天说嘴,连官家圣人都议论过?,也没?见官家派金吾卫将我们?捉进大理寺监牢。”

    汴京城墙跟下人家,自带傲气,上点评官家、下议论邻居家黑猪,谁都不服气,自在惯了,受不得何兰翠这么霸道。

    众怒难消,何兰翠看了一圈,她以后毕竟还要在巷子里做人,当即狠狠瞪了宓凤娘一眼:“我们?走着瞧!”

    宓凤娘才不怕她呢,她如今又认识了几位贵人,还有了大一笔进账,再有一干杜府下人的说媒生意,怕什么何兰翠?

    这次去杜家的收获约莫有十贯钱,宓凤娘将两个首饰还给两个女儿:“这是你们?自己得的,归你们?自己所有。”

    玉姐儿将那个金手串给了叶璃:“妹妹手腕子白,带这个更好看。”再就是她听?说金能辟邪,叶璃天天与那些神秘之物打?交道戴着能避开些无妄之灾。只不过?她觑觑宓凤娘脸色,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叶盏对这钱倒有自己的安排:“我要去买塌房①。”

    “塌房?那个作甚?”宓凤娘不解。

    叶大富也胡乱猜测:“难道是想存储菜蔬?可?如今每隔一天都送新鲜的进城里,不应当啊。”

    “到时候爹娘就知道了。”叶盏笑眯眯,并不正面回答。

    她想买一个塌房改造成水动力工坊,做奶油和黄油、奶酪这些奶制品,方便?日后扩大经营范围。

    如今店里有定?食、自助形式,菜式层出不穷,在这片算是小有名?气,只不过?要更上一层楼就必须拿出更新颖的菜式。

    汴京城内外有不少塌房,建造在河水之上,下面有立柱矗立在河泥里,借用?河水的凉意方便?储藏不怕潮湿的货物。

    叶盏四下寻找,终于在旧郑门临着汴河一处不大显眼的河边寻到了合适的塌房。

    这里塌房大约建造了几百间,密密麻麻排在水面上很是壮观,

    听?房屋经纪说,这些塌房的主人迷上了奇石,到处花钱买石头,因此需要出售这一批塌房,只不过挂售了半年,也无人问津。

    要是有钱的话,这一批塌房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汴京城里最怕火灾,木质房子一旦燃烧起来就挺不下来,若是出了火灾整间房都会被?燃尽。

    而塌房建造在水面上,天然就防火,就算着火了随时汲水灭火也方便。

    再就是塌房作为一种资产,具有极高的资产回报率。

    须知按照大宋的规矩,租赁塌房要分两部分钱,一部分是赁金,一部分是管巡廊钱会,类似现代的物业管理费。

    也就是说租出去后还能定?期收物业费,一间房赚两遍钱,很划算。

    叶盏当然没?有那么多胃口吃得下这许多塌房,只要买一间。

    房屋经纪倒好说话:“我帮娘子从旁说合,定?能叫你满意。”

    房主人果然不愿意卖,他要的是大批量购买的客户,这样一间一间拆开卖,这几百间要卖到猴年马月去?连见叶盏都不愿意见。

    到底还是房屋经纪舌灿莲花巧舌如簧,说动了房主人。他这才不情?不愿来跟叶盏面谈。

    那房主人很傲慢:“听?说你们?只买一间,还是别费这个功夫了,我不愿意。”

    叶盏对房主人的冷脸并不放在心里。因为房屋价钱很划算,这塌房一间要三贯银子,放在汴京简直就是白送。

    玉姐儿看得直冒恼火:这人怎么这般放肆自大?

    再看看这位房主人,穿着月白色遍地锦的直裰,腰间挂着白玉佩,就连脚上的鞋子都是细布所做,便?知这人家境优渥。

    哼,有钱就能出言不逊吗?

    玉姐儿想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却想想两姐妹看了好几天房子,遇到的塌房不是太偏就是太贵,便?生生把?自己的怒火抚平下来。

    嘴里默念着妹妹教导自己的一句话:“钱难挣,屎难吃。”,在心中反复背诵一百遍。

    叶盏安然若素,只笑着说服对方:“我只买一间,可?我买的是独立于其?他塌房的那一间,没?了我这个零头,您那排塌房看着更齐整了不是么?”

    那人哼了一声,并不反驳。

    叶盏又笑:“我听?闻您的塌房卖了半年,也未曾卖出去,有这回事么?”

    那人嗯了一声,语气已见松动。他的确因为这件事很是上火,奈何这半年是问询的人多,真正购买的人基本没?有。

    “您想过?塌房为什么卖不出去么?京中有四条河流,每条河流上都建造了大量塌房,旧郑门这一片如今商业凋零,商业冷清,所以租赁塌房的人少,大家宁愿去贵些的州桥夜市附近租赁塌房。”

    房主人这回已经是认真倾听?了。显然很认可?叶盏的话。

    “我买了塌房要改造成食肆,生意定?会红火,其?他人必然也会打?听?,这一片生意好了,您的塌房就会有人来租赁,有了人赁自然就有人愿意当房东。”

    房主人微微点头,不过?转念一想又问:“你哪里来的把?握做生意必然会红火?”

    这时候玉姐儿再也忍不住了:“我家就在州桥夜市,叫叶二姐食肆,你一打?听?便?知远近闻名?。”

    那人看了一眼 玉姐儿,似乎很纳闷她为什么会忽然蹦豆子一般说话,但也礼貌点点头:“既如此,我便?去看看。”

    一场谈话就这么散了,中人安慰叶盏:“这位公子出身富贵,不大精通庶务,因此说话多有冒犯,还请您不要放在心上。”

    叶盏还没?顾上说话,就听?玉姐儿回答:“无妨,钱能挣屎能吃。”

    谁知那位房主人又走进来:“折扇遗下了。”

    玉姐儿:……

    只好装没?说过?这句话。

    还当再也不会见到这个人了,谁知第二天他居然出现在食肆门口。

    叶盏以寻常心对待,将他当做一个普通客人:“这位客人要吃些什么?”

    房主人随手点了两道菜:“就要这两份吧。”看着名?字很是雅致,一道叫做松下问泉,一道叫做酒醋三色,不知道是什么菜肴。

    松下问泉原来是松蘑炒墨鱼干。山间松树下的松蘑混杂着产自海洋之滨的墨鱼干,上面盖两片荆芥叶子,滴上两滴奶白的浓汤做点缀。

    摆盘很精致,吃起来也清淡爽口,一点点淡淡的莳萝籽香气与柔和的松蘑香气形成了剧烈对比,让人似乎置身于松树山间,很是清新。

    第二道菜叫酒醋三色,

    等端上来,房主人不由得失笑,原来这道菜是时下流行?的酒醋三腰子④。

    这道菜是宋人习惯吃的食物,以羊腰子、猪腰子、鸭腰子爆炒为主。

    仆从想要将这道菜撤下,却被?房主人叫停:“留下让我试试。”

    刚才这道松下问泉意外很合他的胃口,因此让他对这道酒醋三色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三种不同动物的腰子被?仔细清洗过?,剥去了腥膻气味来源的白色筋膜,再用?大火爆炒过?。

    随后被?铺在了一方炖至极烂而锋棱不倒的冬瓜上。

    吃上一口能尝出腰片的滋味水汪汪、软嫩嫩的,应当是店主烹饪时把?握住了火候,巧妙锁住了水分,让肉质不至于变老。

    而且是熟悉的菜式,但仍旧被?改良过?,羊腰子采用?在炭火上炙烤的方式;猪腰则被?片成了薄花,与辣茱萸、紫苏一起爆炒,去处了腥味;鸭腰索性搭配了甜笋。

    三种菜被?放在了冬瓜上,上面撒了薄薄一层酒醋。

    吃起来几种做法各有千秋,明明是三种做法却一点都不冲突,满口脆爽和烟火气。

    下面垫着的冬瓜也很有意思,居然沾染了几种菜不同的滋味,吃一口肥厚的冬瓜片很是绵软,滋味多元,让人回念起刚才吃过?的菜式。

    新做法让人产生了惊喜感,仿佛看到一位穿戴一新的老朋友。

    房主人居然吃了不少。

    过?一会拱手作揖:“在下闵穆。先前?多有得罪,还请店主莫要放在心上。”

    玉姐儿才不管他叫什么,哼了一声:“饭钱别赖账就好。”

    闵穆抬头看玉姐儿,诧异,随后淡笑:“不会赖账的,姑娘放心。”

    下午中人就来寻叶盏,说是闵穆愿意卖房了。

    叶盏便?带着玉姐儿前?去履约,果然闵穆等在河边,见她们?过?来便?笑着给她们?打?招呼。

    又说:“我去过?二姐食肆,有这一手手艺想必必然会将这一爿都带得繁荣起来。”

    “那是自然。”玉姐儿在心里嘀咕了一声,想到闵穆这回同意卖房了,生怕多说几句让他改变主意,因此不敢说出口。

    却没?想到抬起头,就撞见闵穆正笑着看自己,那双眼睛一派了然的意思,似乎已经捕捉到了她内心的吐槽。

    玉姐儿脸“唰”一下就红了。

    接下来她没?敢再抬头看闵穆。

    叶盏就觉得姐姐今天怪怪的,不过?她要专心看契约、检查塌房,腾不出神去琢磨旁的,也没?留意。

    这间塌房单独建在几排塌房之外,单单独独一间房,看着很是清静。

    只有门前?一根木板搭在几根矗立在河中的木柱子上,算是个简易的“桥”。

    叶盏先去塌房内检查了一遍,看看有无蛀虫,有无掉漆,再看看是否潮湿发霉。

    确定?都没?有后又从岸边招手赁了一艘船。再坐船绕着塌房四柱看了看,确认没?有腐朽之处才作罢。

    中人便?笑:“叶二姐太过?谨慎,这些我们?做经纪的都要提前?检查过?,必然要无误,否则不是砸了自己招牌。”

    “谨慎些也好。”闵穆随口道。

    玉姐儿在心里想,这回终于会说人话了?

    却不敢再抬头看对方。

    叶盏核算无误后,便?通过?中人支付了银钱,闵穆叫管塌房的管事给了她钥匙,两人就算是交割完毕。

    叶盏回家后将契书好好收了起来,压在书本下妥善放进木盒里。

    宓凤娘高兴得什么似得:“没?想到我们?家也有人在汴京城有立足的地方了。”

    叶大富买了屠夫摊上折价的肉食,要亲自下厨给家人做顿宴席,宓凤娘也说要好好喝点小酒庆祝庆祝。

    叶大富劝她:“喝酒伤身,如今还是戒了吧。”

    宓凤娘装没?听?见。

    叶盏摇摇头,觉得好笑,不过?她如今已经给宓凤娘采用?了逐渐戒酒法,先让她戒了白酒只喝黄酒,过?段时间连黄酒都给她戒断,半年之后就能戒了她的酒瘾。

    买了肉又买了菜,叶大富做了满满一桌菜。端着酒杯第一个祝词:“我们?家人在汴京京郊住了近百年,可?这还是头一遭有人能买得起汴京房里的人。”

    “我们?家盏儿真是出息了。”宓凤娘激动得眼眶微红。

    叶盏赶紧摆摆手:“爹,娘,不过?是一间仓库,算不得什么。”

    “仓库怎么了?仓库也是一片田土。”宓凤娘不服气,“这可?是一片田地,大宋都城有我女儿名?下一片田!”

    她似乎喝多了,高兴得打?开窗,大喊:“我女儿在大宋有一片地了!”

    外面街巷热闹,市声鼎沸,没?有人留意她这句话,可?宓凤娘还是高兴得眼睛亮晶晶的。

    “是啊,我们?老叶家的祖坟这是冒青烟了!”叶大富立刻决定?,“下次我回老家时要好好拜拜祖宗。”

    几位兄弟姐妹也齐齐向叶盏恭喜:“不管大小,总归是一片栖身之地,以后还会更好。”

    宓凤娘连夜手缝了一个锦袋,叫叶盏把?装契书的盒子放进袋里好保存,锦袋上还绣了叶盏的名?字,绣着一堆花。

    金哥儿和银哥儿两人合资给叶盏买了一个香樟木小木盒,据说能芳香防蛀虫。

    叶璃则正儿八经给叶盏画了个防火符,说是挂在塌房里就能防止火灾。

    叶盏拿着这一堆礼物,被?家里人的煞有其?事逗得心中好笑。

    前?世她过?五关斩六将升职、拿烹饪大奖、拿高薪、买车、买房,获得了许多比这间破仓库还要多好多的荣誉和成功,但没?有人在那里等她。

    这不过?是一间水上的破仓库,还要整修呢,连个正式房舍都算不上。

    她想笑,可?是嘴一咧开,眼泪“吧嗒”一下掉下来了。

    买定?了塌房,还要付出大精力去整修。

    叶盏想的是将塌房改造成水力工坊。

    做奶油、黄油、奶酪这些从技术上没?什么难的,只不过?要把?牛奶做到油水分离需要极长的时间和臂力。

    上次她忽发奇想在家里做一次黄油,有两位哥哥和爹帮忙,仍旧是让三人都齐齐嚷嚷着胳膊疼。

    要开店,大批量提供这些原料,那依靠人力就不可?行?,还是要依靠机械的力量。

    叶盏第一次想到的是蒸汽。

    奈何她是物理学渣,也没?信心超越时代在大宋发明蒸汽机,最后退而求其?次,把?目光移到了水力上。

    大宋居民对水力的利用?度很高,发明了一堆利用?水力的机器:比如筒车汲水、拔车、桔槔、辘轳②,这些都能从江河湖海中取水,用?于灌溉。

    其?中还有水磨坊,水磨坊中的水碓、水碾可?以来给稻谷去皮,水磨可?以磨面。

    还有水力纺车②,能用?水力纺纱织布。

    叶盏这是小机器,也用?不到那许多大型机械,因此应该制造难度并不高。

    她便?去寻了巷口的木匠,

    这位木匠正生意萧条呢,前?段时间叶大富造的“防风炉”风靡汴京,铁匠们?纷纷追随叶大富步伐造同款,木匠也跟着分一杯羹,造出了“木头版”防风炉,价钱能砍下三分之一。

    奈何全城铁匠木匠都在疯狂制造,因此市场上产品泛滥,木匠投入了大成本造出了防风炉此时只能滞销。

    因此急需回本的他在听?说叶盏的构思后,立刻痛痛快快答应了“能造出来,可?以。”

    叶盏给他画了图纸,索性一天往木匠铺跑三四次跟木匠每个进度都沟通一遍,在她的认真鞭策下木匠终于做出了实?物。

    东西安装在塌房里,叶家人全部过?去帮忙。

    只见塌房地上挖了一个大洞内置大水缸,直接能看见下面的河流,水缸里一根笔直的木轴,木轴上下是一模一样的滚轮,左侧水流横冲直撞灌入大水缸,下面的滚轮被?外来水冲击,整个木轴上面滚轮也跟着转了起来。

    上面滚轮又通过?齿轮跟侧面一个小滚轮转动。这样齿轮转动装置带动搅拌轴转动。

    搅拌轴下面放着一个木桶。

    叶盏将一罐清水放入木桶,随后转动轴承,这套装置便?也随着水流的冲击开始工作。

    “吆!真转起来了。”宓凤娘瞪圆了眼睛。

    “是啊,这水缸内里左高右低,有水流差 ,河流从上游流下,自然而然就能形成水落差,也就能带动搅拌。”

    可?惜这个年代没?有电,不能制造电动搅拌棒,叶盏只能退而求其?次,用?这个水力搅动棒。

    “现在只用?清水来做实?验,等我真做菜的时候放入木桶的是牛乳。”叶盏给家人解释,“牛乳大力搅拌,再经一系列工序会做出各种奶制品,到时候全部是做菜的原料。”

    "有了这么多原料,我们?食肆的生意一定?又能上个台阶吧?"玉姐儿很是期待。

    “你每次要用?这么多牛乳吗?”叶大富好奇发问,“这么些牛乳也不便?宜呢。”

    “是,等开店后,这些牛乳说不定?也会供不应求。”叶盏耐心解答家人疑问。

    她一脸笃定?,似乎对成功已经成竹在胸,叶家人虽然有点担心,但还是选择了叶盏,听?从她的吩咐继续帮忙修整塌房。

    这塌房要修葺的地方很多:先用?扫把?把?蜘蛛网等扫干净,坏掉的木板要替换掉,还要刷生石灰水刷墙,糊墙。

    第048章 第 48 章

    塌房修葺完毕, 立刻看上去四壁一新,很是洁净。

    随后便是砌炉灶,叶大富动用自己丰富的人脉关系从城外砖瓦窑便宜买了些?青砖。

    金哥儿和银哥儿两位哥哥帮着?叶盏砌炉子, 一个?是寻常灶房的炉灶,另一个?便有些?奇怪了:圆形的大肚子,高挺的炉灶,下面有个?添柴口。

    根据叶盏的描述:“这个?叫做烤炉。”

    “倒在大食人食肆那里见过类似的。”金哥儿回忆起自己经过藩坊时看见过西域人烤馕时挖的馕坑, 似乎和妹妹这个?原理?一样,只不?过自家做的不?在地下, 在外面单独砌了个?炉灶。

    砌好了两个?灶眼,已经很像样了。

    只不?过这只是第一步,第二步就是打?隔断。叶盏拿了十文钱买了两块竹板,惹得叶大富喟叹“在汴京城连竹板都要?花钱买”, 要?是在叶家村他拿把砍刀出去就能?拖回来一堆竹竿。

    竹板将小小的塌房隔离成前店后工坊, 后面是烹饪工具, 前面则是小小的矮木柜充任柜台。

    屋后有个?矮窗,比踢脚线高不?了多少,方便运输。这样每次打?发好了牛乳, 窗外寻个?船夫就能?拿走, 一撑船蒿就能?到叶二姐食肆那里,方便叶盏直接开始做菜。

    家里人对这个?工坊的设置没?有任何异议, 只是对店铺有点怀疑。

    银哥儿不?解:“你这塌房怎么开店?要?走半截子桥才能?到塌房里,这客流量多时不?得摩肩擦踵?挤下去一个?进?河里怎么办?”

    “再说水工坊里的牛乳制品不?就能?送到食肆那里去么?哪里还需要?再开一个?分店?”金哥儿跟着?问?。

    家人们你一言我一语,腹内各个?都是问?题。

    叶盏笑着?解释:“以后店里推出牛乳菜之后,肯定周围店铺会渐渐兴起牛乳菜, 但他们又不?会做,当然要?找我们叶二姐食肆进?货, 到时候我们岂不?是又赚一笔?”

    “可是,我们自家只此一家不?好么?”玉姐儿想垄断,这些?天跟着?叶盏耳濡目染,她已经会了不?少商业思维。

    “对啊。”宓凤娘也?不?同意,“我们卖原料给旁人,哪里有卖成品给旁人贵?”

    想也?知道,叶盏卖一份奶油和卖一份奶油菜是两个?价格。

    “爹,娘,难道现在城里就没?这玩意么?”叶盏笑笑。

    汴京市面上也?有乳糕、乳汤、乳酪这样的牛乳菜和甜点,而且本地大食波斯商人居住的藩坊也?有酸奶油、奶饼这样的特产。

    叶二姐食肆的牛乳才能?够独一份全靠来自现代?的商业嗅觉,还有建立在中西方多少年历史?上的积淀,如果说想靠着?这些?就误以为自己能?称霸大宋饮食界,那就太幼稚了。

    如果牛乳菜走红汴京,那叶盏敢打?保证,市面上不?到两三天就有人能?琢磨出同样的奶油、黄油做法。

    “就像爹以前做的防风炉,现在不?是已经烂大街了?”玉姐儿脑子快,已经想明白了其?中的端倪。

    叶盏赞同点点头:“当商家想跟风时,一种是从市面上订购,一种是自己想办法琢磨,只要?市面上订购的价格不?离谱,根据人的惰性都会选择直接订购。等再过一段时间再会有更下沉一级的商家会盯准这个?生意,可这时候我们家已经成了招牌,他就算再仿造也?无用。”

    一番商业计划,让叶家人全体都心服口服。

    “只不?过……”

    “只不?过盏儿啊,你这计划得头头是道,怎么就那么笃定那个?牛乳菜会成功呢?”叶大富到底还是指出了最关键点。

    牛乳油腻腻又无味,很多人都吃不?惯里面的膻味,甚至在滋补市场上远远没?有羊乳更加深入人心。叶家人自然想象不?出来牛乳菜如何能?风靡市场。

    叶盏笑:“正?巧我要?试菜,大家尝一尝便知道。”

    玉姐儿欢呼一声:还有这等好事?!

    先去市面上订购牛乳。

    叶盏去了藩坊,寻了那长居此处已和汉人通婚的大食人,跟他们定制了一份牛乳。

    那户人家往来大食和汴京做生意,家里已经颇为富裕,还特意在京郊建了庄子养了牛,听说牛的品种是特意培育出来的产奶牛。

    听说叶盏每日要?定制一桶牛乳 ,日后还要?加购,便点头同意:“一桶一百文。”

    “这么贵?”玉姐儿倒吸一口气。一百文足够五个?人过一天了。

    叶盏盘算下,盛放牛乳的木桶很大,算得上寻常老百姓挑水的木桶三倍,想想也?算划算。便开口讨价还价:“八十文如何?”

    那大食人想了又想。

    他们家的牛乳固定产出,喝不完还要低价卖给宋人。

    这一桶零售能?卖一百二十文,但是偏偏周围宋人有的喝不?惯,有的喝了以后嚷嚷着?拉肚子,零碎几?两半斤卖出去,天天有纠纷上门,

    再说有时候卖不?出去,牛乳放坏了只能自家做成酸奶疙瘩,来来去去的折腾麻烦,

    还不如总体卖出去呢。

    因此大食人点点头:“八十文就八十文。”

    叶盏又加了五文钱,请他每天派人送到塌房处,那大食人问?清楚塌房是在汴河上,交通运输便利,再加上多了五文算是意外之喜,便也?欣然答应了。

    这么一回让叶家人不?得不?佩服叶盏的议价能?力?,玉姐儿更是道:“要?是我的话,肯定会一口气还价到八十五文,还想不?起来让他给我送货上门。”

    叶璃也歪着头琢磨:“就算想起来让他送货上门,他也?不?一定答应得这么痛快,后期拖拖拉拉肯定会懈怠。”

    反正?八十五文钱已经到手,自然就没?有太大动力?去送货,日子久了有一两天懈怠也?正?常。

    可是叶盏这么一处理?,同样也?是花了八十文,在大食人看来就不?一样,似乎意外之喜多了五文钱,而且这五文钱是单独运输的费用,要?拿到这笔钱就要?好好运输。

    买完了牛乳,又去买糖霜。

    叶盏要?做西点,众所周知西方人对甜点的称赞就是“甜”,齁死人的甜。因此糖霜必不?可少。

    此时大宋市场上的糖霜,分为好多产地的,福唐、四明、番禺、广汉、遂宁等等各种产地①,宓凤娘作为生活小行家,一下就给女儿拍板:“买遂宁糖霜,那是市面上最好的糖霜。”

    她这话一说,糖霜行老板一下就明白了是行家,自然就将那些?次一等的糖霜藏起来。

    非但如此,宓凤娘还要?讨价还价,硬生生将价格砍掉了三文。

    玉姐儿拿了饶下来的三文钱,去买了三杯甘草冰雪凉水,娘三个?一人一杯,夏天捧着?喝正?好消暑乘凉,可喝完后宓凤娘又掏出一杯:“再买一杯带走。”

    “给爹买的?”玉姐儿蹙眉。

    “给他个?大老粗买什么。”宓凤娘笑眯眯,“给你妹妹买的。”

    玉姐儿“嗷”一声,和叶盏两人激动对视,齐齐问?宓凤娘:“娘,您不?生小妹气啦?”

    “气什么?难不?成我是个?气祖宗?”宓凤娘佯装生气,“倒是那孩子生我气才是,回头我还要?去寻她赔礼道歉。啧啧啧,现在这个?年月,做爹娘的倒要?给儿女赔不?是,当真是反了天堂,倒反天罡……”

    嘴里假装抱怨,腿上却没?停,拎了甘草冰雪凉水就去寻小女儿道歉,想了想又叫店家:“再来一杯。”

    “这杯要?做得精细干净些?,璃姐儿的师傅是修道之人呢。不?许沾荤腥植物。”宓凤娘念叨着?。

    玉姐儿和叶盏站在娘后面,一会对视傻笑,一会看着?娘的背影傻乐,捧着?两杯甘草冰雪凉水快化了都浑然不?觉,明明里面的冰块都变成了小块,砍下来的竹筒容器外面遇到空气凝结了一层水汽,水汽汇集了从两人手里流下来,滴答答落到街道的青石板上。

    宓凤娘浑然不?觉身后两个?女儿激动得眼眶发红双双酝酿着?喷涌的感情?,似乎自己去寻小女儿道歉只是在做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只专心跟店家砍价:“小二,我买了五杯,这第五杯的价格你好意思收我的吗?”

    在跟店小二一阵讨价还价后熟练拿起两杯甘草冰雪凉水就走,还不?忘对着?满脸不?舍的店小二说吉祥话:“白玉碟高堆元宝、紫金壶满储琼浆②,明儿掌柜的必捡金元宝,发大财!”

    叶盏:……

    玉姐儿:……

    买好了各种原材料,宓凤娘去寻叶璃师傅,玉姐儿和叶盏去塌房做牛乳。

    先将牛乳静置井水之上,利用乳脂肪密度小的原理?,由着?它自己沉淀,过一会时间牛乳就自动分为了轻重两层。

    最上面的一层便是稀奶油,先取用一半加入叶盏做好的“水力?打?发机”可以打?发成奶油。

    剩下的另一半稀奶油则放入锅内小火慢煮,

    土灶里火舌吞吐,叶盏看玉姐儿一会功夫额头就沁出了淡淡汗珠,便劝她:“姐姐先去休息,等我这里做好了你再过来。”

    玉姐儿摇摇头:“无妨,我待着?帮手便是。”好吃的菜肴眼看将要?面试,她就算回去休息也?是抓心挠肺得煎熬,不?如就在这里看着?。

    煮着?煮着?,稀奶油里面的水分蒸发,看到表面的油慢慢变得越来越像水

    的时候端下来降静置降温。

    这时候玉姐儿越发察觉出叶盏购买塌房的好处了,这里木地板下面就是河流,太方便降温了,屋里的温度天然比旁的地方要?凉快许多。

    等降好温度,稀奶油也?分了层次,上面的澄清油便是黄油。

    叶盏寻了干净的纱布,将黄油整齐包进?了纱布,再裹得方方正?正?,放在食盒里,再置于阴凉处便于保存。

    等以后有钱了,这古代?版冰箱“冰鉴”也?得安排上,方便储存各种食物。

    玉姐儿眼巴巴看着?妹妹将黄油收起来:“这就没?了吗?”还咂吧了下嘴。

    “当然不?是,要?做蛋糕。”

    蛋糕?玉姐儿立刻来了兴致。她听说过糖糕、蜜糕、糍糕、甑糕、乳糕,却独独没?有听过蛋糕。听这名字就知道滋味差不?了。

    “有蛋吗?鸡蛋做的糕?鸡蛋糕?”激动得她上跳下窜像瓦子里的猴。

    糖糕放了糖粉,糍糕是糍粑做的,乳糕放了牛乳,这蛋糕肯定是放了鸡蛋。

    “放了鸡蛋。”叶盏笑眯眯打?了个?鸡蛋,用熟练的手法开始蛋白蛋清分离。

    “咦?你把鸡蛋黄捞出来了?居然要?捞出来?”玉姐儿瞪圆了眼睛看着?叶盏只用蛋壳,左一下右一下就把圆圆的鸡蛋黄从一堆鸡蛋清里捞了出来。

    “这对厨娘来说算是基本功?”叶盏笑眯眯解释,当初练童子功时有这一招不?用蛋黄分离器分离蛋黄,没?想到今天先用上了。

    她要?做一款万能?的海绵蛋糕,有了这个?,以后诸多蛋糕都能?从海绵蛋糕基础上加以衍生。

    分离好的蛋清分批加糖粉放入自制的“水力?搅拌器”里搅动,很快就被?搅动成牢固的直角,随后加入蛋黄、面粉。

    最后加牛乳和植物油乳化后,倒入铁盆。

    叶盏没?有找到其?他的模具,一开始想用木盆但又担心放入烤箱中木头会烧焦,而且为了防止烧焦要?在使用前将木盆浸泡进?水中,但做烘焙时有不?少菜谱需要?油水分离,因此果断放弃了木盆选用了铁器。想着?以后经济条件好些?要?换成更好的材质才好。

    最后放入提前“预热”的烤箱,合上了炉盖。

    玉姐儿眼巴巴看着?从未见过的做菜手法:“这就算完事了吗?”

    刚才预热烤箱就很让她吃惊:妹妹先加了炭火在炉灶里烧,看着?烧得差不?多了才拿出了炭火,再将浸泡了水的铁盆放了进?去。

    “还要?打?发奶油。”

    刚才取出来的一半稀奶油再次倒入“搅拌机”搅拌,还要?不?断加入糖粉,于是玉姐儿眼睁睁看着?稀稀的牛乳变得越来越稠密,就好像是固体一般。

    “这是什么道理?啊?”她欣喜得小小欢呼一声,“刚才那个?鸡蛋能?打?得起尖角立起来,现在牛乳又能?立起来?”

    好神奇。

    叶盏笑眯眯用简单浅显的话语给她解释其?中的道理?。

    “这个?还可以做乳糖。”

    玉姐儿重重点头:“我知道乳糖,西川乳糖!”

    原来这个?时代?已经有牛奶糖了?叶盏大为受挫,决定哪天去市场上好好考察一下现在的乳糖是不?是后世的奶糖。

    等海绵蛋糕烤好拿出来,玉姐儿简直眼睛都不?够看了:“面糊变成了……”

    变成了什么呢?橙黄色的外皮下面无数蜂窝状的软组织,散发着?蜜与奶的香气:“真香啊!”

    不?愧是鸡蛋做的糕点,比她以前见过的糖糕、蜜糕、糍糕、甑糕、乳糕都好看!

    “这还没?完事。”

    叶盏将蛋糕倒扣晾凉,看着?晾得差不?多了才拿起定制好的长刀,小心将蛋糕薄薄三等分,惹得玉姐儿又赞叹:“好匀称!切割得好匀称。”

    等切好后,再在上面抹一层雪白的奶油,放上厨房里熬好的百果酱,再放上一层奶油、海绵蛋糕、海绵果酱,如此往复。

    等装饰完之后又用一层奶油覆盖了蛋糕。

    叶盏考虑到中式禁忌,特意在奶油里添加了一点嘉庆子果酱,让整个?外铺的奶油变成了淡淡的粉色。

    再旋转着?盘子,自己抹匀称上面的奶油,使之成为一个?平面。

    她每动作一下,就惹得玉姐儿“啊”一声,赞叹半天,还要?绕着?左右上下打?量,似乎不?相信这是人工能?够做出来的,情?绪价值给到最大。

    等做完后玉姐儿半点都不?敢吃了:“这么麻烦的物件,那得卖两贯钱吧?”

    里头的牛乳和糖霜、鸡蛋各个?都不?便宜,奶油更是贵重之贵,那么多牛乳,就提炼出了一点点奶油,也?就够一个?奶油蛋糕。

    再说鸡蛋清和奶油的打?发手法,这全靠了叶盏的鬼点子才能?让水流做工,否则要?是找个?工人,只怕这会得让四五个?工人抱着?手臂嚷嚷着?手酸。

    这么贵的东西,要?留着?卖钱,她哪里舍得吃。

    别看玉姐儿嘴馋,还是知道心疼银钱的。

    叶盏早就预料到了,她笑眯眯拿出了切割蛋糕剩下的毛坯边角料蛋糕,将木桶和滚轴上的边角处的奶油刮下来,又倒了一大勺子果酱。

    给自己盛了一碗,又给玉姐儿盛了一碗:“吃这个?,滋味一样的。”

    “真的?”玉姐儿喜出望外,飞快接过小碗。

    “当然。这里面有蛋糕、有奶油、有果酱,而且我们这么混匀的杂拌比那么端端正?正?一层层吃差不?多。说不?定还要?更香。”叶盏冲她眨眨眼。

    姐妹俩一人一个?碗,塌房里连凳子都没?有,索性出去坐在塌房外面屋檐下,腿吹下去是潺潺流水,吹着?晚风美滋滋吃蛋糕。

    蛋糕绵软,非常绵软,海绵样的糕体本身就充满了气泡,可以想到在烘烤过程中有无数气泡在里面被?加热、逃逸,这让遗留下来的蛋糕体特别蓬松。

    用唇珠轻轻一抿,蛋糕就已经碎裂进?嘴里了,仔细感受还能?感觉到海绵蛋糕似乎有点弹性,也?不?知道叶盏怎么处理?的,糕体湿润,吃一大口一点都不?噎,松松软软,带着?鸡蛋的香气,还有糖粉的香气,让人似乎置身在金秋阳光下,浑身都光亮亮、暖洋洋。

    吃一口这个?蛋糕,似乎一下心头阴霾尽失,似乎打?马从汴京的秋日潇洒而过,有少年郎爽朗的大笑,有骑马女儿飒爽英姿,还有秋风生渭水的潇洒,落叶满长安的豪爽。

    真是好一个?秋日。

    里面加着?的百果酱玉姐儿不?算陌生,叶盏没?事了就会在家里厨房熬果酱,在做各种果酱和甜饮子时候都会放入,可这次加入了蛋糕夹心,让玉姐儿发掘出了惊喜:这果酱丰富了整道蛋糕的味道层次。

    蛋糕本身是绵软甜甜的,但百果酱是酸酸甜甜的,一下就冲淡了蛋糕的甜,当你担心自己吃多了太多甜齁人时,舌尖立刻触碰到一股酸甜,继续刺激你的味蕾,让你嘴巴里分泌更多口水,方便你进?军下一块蛋糕。

    当然最让玉姐儿惊讶的还是奶油。

    这是什么好东西啊!

    玉姐儿很遗憾自己活了十五年才见识到这种好东西。

    滑滑的,好像没?吃过这种东西,口感一开始很猎奇。

    但细细抿一口,那玩意儿立刻在嘴里化了。

    “嗯?化了?”玉姐儿不?信。她咂吧着?嘴里的味道,细细回味,但是脑海里空白,只记得很甜,很香,很软,很滑。

    明明是很好吃的滋味,怎么没?想到慢慢细细品尝?

    玉姐儿很遗憾,想起一个?汴京城里一句骂人的俗话:山猪吃不?来细糠。

    难道我真的……是山猪?

    玉姐儿不?信。

    又挖了一勺子尝尝,

    这下她刻意控制着?吃饭速度——尝到了!

    浓郁奶香味,立刻充斥满了口腔,绵绵软软,蓬蓬松松。

    “说不?定天上的云吃起来就是这个?滋味。”

    要?不?是亲眼看着?妹妹在自家小塌房灶上做出了这神奇的玩意儿,玉姐儿肯定会以为妹妹有魔法,是采撷了一块天上的云朵:“我从前听小妹说,古代?有本讲神仙妖怪的书,理?由记载一个?杂耍班子,小孩攀登云梯上了天庭,偷了蟠桃给下面围观的群众看,我还不?信,现在看来说不?定是真的。”

    “嗯?”叶盏懵懂,不?知道姐姐怎么会忽然面色凝重,冒出这么一大段感悟,“是不?好吃吗?”

    玉姐儿罕见没?搭妹妹的话,满脸世外高人“来不?及与凡人解释”的表情?,又挖了一勺奶油。

    这回她更加进?阶一回,挖了一下果酱、一下蛋糕、一下奶油,用勺子挖了三种不?同食物,将它们厚厚堆积成一层,才张大嘴“啊”一下满意得送进?嘴里。

    丝滑的奶油层层萦绕舌尖,下一刻就是松软的蛋糕体,绵绵的,夹杂着?奶油的醇厚奶香味,一下就让人的舌尖刺激到了极致。

    这时候百果酱顺理?成章出现,带着?清新的果子味出现,一下就让整个?蛋糕的口感变得轻盈,不?至于太腻味太甜。

    玉姐儿恋恋不?舍将小碗放下,拍拍钱袋子,招呼岸边上叫卖的小儿:“要?两碗鹿梨浆荔枝膏水。”

    吃这么好的蛋糕当然要?配糖水,吹着?夏日晚风,脚下是汴河清澈流水,耳边是市井叫卖声,嘴巴里吃着?绵软的蛋糕。

    人生,还有什么遗憾啊?

    第049章 第 49 章

    一小碗蛋糕废料和白坯就让玉姐儿吃得赞不绝口。

    叶盏非但没有任何?骄傲, 反而?认真问她各种建议,会不会太甜,会不会太腻, 打 算根据当地人的口感适度调整蛋糕的配比。

    玉姐儿连连摇头:“好吃,不用?再调整了。”

    叶盏放下心来,她对自己做蛋糕的能力很有信心,只不过担心大?宋的原住民吃不惯这?种口味。别小看这?口味差异, 好比赞美西式点心的词是“好甜”,可?中式赞美点心的词是“不会太甜。”, 不同文化背景下人们对于甜的耐受度不同。

    既然蛋糕不需要再调整,叶盏便决定按照这?个?配方做蛋糕,做好的这?个?蛋糕则打算让金哥儿送到杜府。

    玉姐儿小声问她:“妹妹,你是不是怕去杜家?”

    “?为什?么?这?么?问。”叶盏抬头看她。

    玉姐儿摇摇头:“那天?, 说起杜家四少爷, 你虽然面上神色不变, 可?却捏紧了我的手。”叶盏当时仪表控制很好,仍旧微微礼貌含笑,因此外人都没有看出来神色变化。原本她也没瞧出来, 可?当时两姐妹正好手拉手, 因此被玉姐儿察觉出来。

    叶盏这?才想起当时正好拉着玉姐儿的手,她想了想:“当初在杜家被四少爷罚沾过。所以听见他的名字很是厌倦。”

    “罚你?”玉姐儿吓了一跳, 又气恼,“这?人怎么?能这?样?”

    “不过听杜家人说,这?杜家少爷什?么?待大?小丫鬟都很好,是个?少有的怜香惜玉的人, 原来是衣冠禽兽!”

    叶盏就与她说起杜家的情形:“他的确有怜香惜玉的名头,四少爷房里?的丫鬟打坏了器皿丢了字画, 四少爷都会想办法帮她们遮掩。听说有的脾气大?的丫鬟还会跟四少爷顶嘴呢。”

    “那怎么?……?”玉姐儿不懂。

    “到底是主家,也许能一时纵着小丫鬟玩乐,就像养了个?猫啊狗的,被挠一下也不会计较。”叶盏回想着,“可?到底他们心里?尊卑有别,做仆从的始终低人一等。”

    四少爷再怎么?纵容丫鬟,也没听说过他纵容婆子媳妇子,可?见是个?看重美色的庸碌之辈。

    “再说了,他只是罚我站着反省,又没有打我又没有骂我,还没有克扣我银俸,也没有少我一口饭吃,说出去旁人也不会觉得他过分。”叶盏回忆着当时的情形。

    虽然本朝有严格的奴婢保护法律条文,但只要没打死,手心罚几?板子不算什?么?。

    就算当时事发,外人眼里?,她也只是自己受不了暑热自己晕过去的,跟四少爷没有直接关系。

    就算她死了,四少爷连间接杀人、过失杀人的罪名都不会有,因为他毕竟没有接触叶盏,没有打骂她,让失职的仆从罚站又不算很重的责罚,他是一介少爷,怎么?能想到酷暑天?大?太阳下不能站太久呢?外人提起叶盏只会喟叹“只能算她命不好。”

    甚至四少爷本人,说不定都会觉得这?责罚很轻呢。他没有生活常识,只看见大?太阳就想着会晒坏自己养的名贵金鱼,要给?金鱼缸上遮荫,却没想到奴仆在这?样大?太阳下会中暑而?死。

    就算想到了会中暑,也以为只不过是吃几?天?药就好了,哪里?会想到有人会因为中暑直接死亡呢?

    说不定四少爷还会觉得自己只是罚站已经很体恤叶盏了呢。

    叶盏摇摇头,这?就是这?个?时代。

    玉姐儿眼泪都要掉下来了:“爹娘天?天?在家念叨说你做奴婢受苦了,我还想不出来有多?苦,原来这?么?苦。”

    她平日里?在家受苦最多?就是挨饿,或者?是因为穷被邻居亲戚奚落,但因为上有爹娘,还有两个?哥哥,所以最多?就是受点肌肤之苦,压根没有吃过这?种苦。

    听妹妹轻描淡写的样子,似乎这?罚站已经是很轻的罪责了,不敢想象还有多?严重的责罚。

    玉姐儿越想越心疼,连蛋糕都不吃了,拉着叶盏就要去寻爹娘:“我们去跟爹娘说说,不跟杜家往来了。”

    又心疼叶盏:"既然有这?档子事,你早说与我们知道,娘肯定不会带你去杜家了。"

    叶盏摇摇头:“杜家又不是四少爷一个?人的,三小姐和老夫人待我都不错,我那些?小姐妹们又实心实意,我去看看她们也是应该的。”

    而?且接近杜家也方便她盯着四少爷,天?长日久,总能找到机会。

    玉姐儿眼眶发红,眼泪一个劲往外蹦。

    叶盏只好哄她:“这?是小事,杜家待丫鬟很忠厚,我没吃什么苦。”可任由她怎么?哄玉姐儿都不松口。

    果不其然回家她就将这事告诉了爹娘。

    宓凤娘吓得脸都白了,抓着叶盏上下检查:“可?有什么难受的地方?现在还疼吗?”

    叶大?富则去夜壶里?摸攒下的银钱,要带女儿去找郎中:“还是找郎中看看,免得落下病根。”

    叶盏再三拒绝都无用?,到底还是被拖着去见了郎中,郎中听说是许久的事情了,差点要瞪眼把叶大?富赶出去。

    最好还是医者?父母心,好好给?叶盏查看了一遍,给?她开了些?清新解热的药材,又给?她开了膏药:“万一炒菜切菜伤了手腕,可?以一用?。”

    叶盏满脑子都在思考夜壶里?的钱给?郎中会不会算是郎中受了工伤,抢着从自己荷包里?掏钱把银钱付了。

    等出了药铺,叶大?富听说了女儿的疑问,大?笑,继而?又小心查看左右命她附耳过来才小声说:“夜壶是真的,但买回来就当钱匣子用?。没有沾染过任何?黄白之物。”

    叶盏大?大?松了一口气。

    等她归家后叶家人就再也不允许她去杜府了,宓凤娘更是放出豪言壮语:“杜家十几?笔说媒生意也不做了。”脸上不见任何?心疼。

    叶盏哭笑不得:“我真没事。”她的确想要报复四少爷,但对杜家并没有到严重ptsd的程度,也不至于让家人影响生意。

    最后那个?蛋糕还是叫金哥儿送到了杜家。金哥儿拿了赏钱就回了家,决定以后再也不让妹妹去杜家。

    蛋糕做成功了,叶盏便打算再做一批蛋糕出来,只不过这?样店里?的人手就严重不足了。

    原先的生意已经够她和玉姐儿连轴转了,还要宓凤娘时不时帮忙、家人偶尔来搭把手,再加个?水力工坊就人手就捉襟见肘。

    时下店铺对这?种事的解决方式有以下几?种:雇佣个?帮工、赁个?几?年期的奴仆、黑心点去黑市买个?有身契的卖身奴隶、或是招收一个?学徒。

    也多?亏了叶璃,叶盏深刻了解到了古代的学徒制。

    学徒制很严格,学徒吃、住都在师傅家,有些?苛刻的师傅还要收伙食费,不拿任何?工资,有的还要付好大?一笔钱做学徒费。这?个?叶盏能理解,学徒来师傅这?里?就相?当于后世的职业技术学校,你当然得自带吃住,还要交学徒费。

    但比较郁闷的是,学徒在师傅家里?不单单是学习,还要充当免费劳动力:打杂、做饭、扫地、洗衣服,有些?连师傅家的夜壶都要倒,等以后要给?师傅养老。

    这?也能算说得过去,毕竟手艺是人家师傅安身立命的东西,俗话说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你不付出点劳动力,让师傅看到你的忠心耿耿,人家凭什?么?教会你吃饭家伙事?

    可?是有的师傅不教徒弟手艺!

    这?些?倒霉徒弟大?概有以下几?种情形:

    白白让人家孩子来自己家里?干活,至于核心技艺就瞒着不让他学,等好多?年后一脚踢掉,使用?完人家不给?人家一个?交待;

    或者?是拿一个?胡萝卜吊着对方,收七八个?徒弟,嘴上说“我总有一天?会教你们”,就吊着徒弟给?自己干活,最后教点些?微技艺;

    还有一种算厚道师傅,涉及核心工艺也不瞒着徒弟,就让他看,看多?看少,领悟多?少,全靠徒弟自己智商和悟性,还美其名曰“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叶璃师傅就算其中很厚道的,叶璃虽然自己付吃住费用?,也要服侍师傅喝水、扫地做这?些?杂活,但师傅也不瞒着行业机密,像画符、草药这?些?都不会瞒着叶璃,甚至有时候拿了事主的谢礼还会给?叶璃分一些?。

    就这?宓凤娘还心疼不已呢:到底是去别人家看别人脸色生活,再怎么?好哪里?比得上在家中逍遥自在?师傅再宽厚她外出工作?和客人喝茶时徒弟也只能站在一旁服侍。

    在了解古代这?种学徒制之后叶盏忽然觉得后世能够有机会学技艺当真是极大?的幸运。

    她作?为现代人无法接受卖身制,也不想赁个?几?年期的奴仆,总觉得怪怪的,可?是招学徒的话……以她现在的知名度恐怕招不到人,别人学手艺也是去找名师,再不济是大?酒楼的厨子,不会来她连脚店都算不上的小食肆拜师。

    只有请帮工这?个?办法可?想。

    毕竟水力工坊涉及食品安全和商业机密,叶盏不会让外来的帮工进入,目前由帮工负责的部分是洗洗涮涮,没有什?么?技术含量,找人的话范围比较广。

    叶盏寻了中人帮忙,要求寻个?女帮工,年龄要十五到五十之间,手脚干净没有前科,爱干净,最好不是被前一个?雇主赶出来的或发生了严重纠纷的。

    对方听完叶盏的需求后立刻一拍大?腿:“这?不是巧了?正巧有位妇人被婆家赶了出来,如今生机没有着落,年龄也与您相?仿,以替人浣衣维生,眼看要住到大?通铺里?去了,急着让我找生计,就听得您遭事。”

    既然对方着急,就请她现在过来面谈,等一见面,叶盏愣了“蓬蕊!”

    两人都是贩卖案的受害者?,先是在衙门寻找当年事主时匆匆见了一面,再就是上次在大?相?国寺蓬蕊帮自己做菜。

    叶盏依稀记得听衙差念各人家属姓名时听到过蓬蕊家里?还有家属,当时她也是被卖到别人家做丫鬟,再怎么?落魄怎么?至于此?

    再说上次见她时她梳着妇人发髻,难道现在又和离了?

    蓬蕊面色枯黄,头发干燥,衣服很破烂,都是粗布衣裳,身上没有任何?首饰,双手指关节粗大?,还有擦伤,看着泛红,神色更是透着一股绝望,哪里?还有当初那浅浅淡笑的样子?

    叶盏差点都不敢相?认。

    倒是蓬蕊先笑道:“是叶……”她想叫叶盏,却想到她如今是决定自己去留的雇主,话头变一转,“叶家娘子。”

    叶盏赶紧纠正她:“你唤我叶盏便是。”两人同龄,又有些?缘分,因此叶盏不打算在她跟前摆什?么?架子。

    蓬蕊便苦笑:“我回去后先是嫁了人,又被休了,如今无处可?去,四处做些?杂活。”

    短短几?句就说尽了许多?苦楚。

    “不过我跟着婆母做过饭,会烧火,洗菜。”她努力鼓起勇气推销自己,"我会很勤快的,不定不会偷懒。"

    叶盏听完后点点头:“既然这?样,那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先前在大?相?国寺蓬蕊给?她帮厨时人很麻利,话也不多?,但看得出来是眼里?有活的人,再说当时她能主动站出来本身也说明人很热心,是个?好的帮工。

    蓬蕊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中选,愣在原地。

    还是中人笑:“恭喜您两位。”蓬蕊这?才回过神来,一个?劲说:“您放心,我会好好干的。”

    叶盏便带她去店里?,跟她介绍要做的活计。

    “我家食肆里?原先有我和姐姐两人,如今我和姐姐不定时要去另一处分店里?帮忙,所以食肆里?的人就有了空缺。”

    "日常要做的活计是洗菜、摘菜,端菜,再就是擦洗工作?。一个?月能拿七百文,这?是一开始第一个?月的收入,以后生意好还能往上加,你愿意吗?"

    “愿意!愿意!”蓬蕊激动不已,原本死水样的眼睛泛出了光彩,七百文够她洗七百件衣裳了,足够她吃饱喝足,还能赁个?安稳住的地方,而?且还能攒下来。

    叶盏便在中人见证下,与蓬蕊签署了雇人契书,两方算是正式开始了雇佣关系。

    蓬蕊果然很踏实,做事很卖力,原本叶盏和玉姐儿两人要洗一盏茶的碗筷,她半盏茶就洗好了,还各个?干净,明光锃亮。

    唯一美中不足之处就是她不爱说话,人问什?么?才回答,回答也不过寥寥两句话,看着很沉默。

    有了她的帮忙,叶盏很快就在店里?做好了几?个?奶油蛋糕。

    她做蛋糕时蓬蕊端着木盆就去了户外,叶盏赶紧叫住她:“你不要离着那么?远,就在屋里?,看来看去说不定学会了呢。”

    “我当……我当……”蓬蕊拿着木盆愣在原地,做蛋糕看着就是很要紧的厨艺,她还当以为自己识趣避开正合叶盏心意呢,毕竟她又不是学徒,又不是签死契的奴仆,万一自己学会了怎么?办?

    “没事,没事,我的技艺就是要让人人都学会的。”叶盏笑眯眯,“等我以后名气再大?些?识的字再多?些?,我还要开班授课著书立作?讲述怎么?做美事呢。”

    她从来没有半点想要垄断这?些?知识的意思,她掌握的美食烹饪技艺来自全人类几?千年的积累和无私分享,那么?她也会在有能力时把这?份知识传播出去。

    “你别不信。”玉姐儿还当蓬蕊不信呢,“就说那胡饼人人都会做,可?是做得好吃的也就武成王庙前海州张家和皇建院前郑家①那两家。”旁人就算知道了这?道菜是怎么?做的,做出来也不如她妹妹做出来的好吃!

    “我不是不信。”蓬蕊回过神来,赶紧解释,又端着木盆回到厨房。

    叶盏便凝神做蛋糕。

    有了奶油她一会功夫就做好了两三个?,一会功夫就忙到了中午。

    “今天?忙得腰酸背痛,懒怠再做,不如我们买些?东西来吃。”叶盏提议。

    玉姐儿当然立刻赞同:“刚巧今日提到了胡饼,想想还怪馋的,不如就买皇建院前郑家的胡饼。”

    她解下围裙,一溜烟就跑去外面买胡饼。

    一会功夫就拎了三五个?油纸包回来了:“这?里?是郑家胡饼,有菊花、髓饼、新样满麻①好几?种花样,上面还印着花呢。”

    又很遗憾:“可?惜没了宽焦、侧厚、油碢几?种,听说也好吃呢,只不过人家每日只做五十炉,多?了不做,只能下回再吃旁的口味了。”

    叶盏心中一动:莫非这?就是古代的饥饿营销?

    她想了想:“不如我们的蛋糕也限量,每日里?只卖六个?,多?了不售出。”别看六个?蛋糕少,真做起来也要耗费半天?。

    “好。”玉姐儿满口答应,又招呼大?家吃饼子,“我还顺手买了糖霜饼,里?面加了松子胡桃粉末和酥蜜一起活匀的,闻着好香的。”

    叶盏笑:“这?糖霜饼在东边,郑家胡饼在西边,你是如何?做到顺路的?”

    玉姐儿嘿嘿一笑,赶紧递给?蓬蕊一个?饼遮掩窘迫:“快吃。”

    “还有我的吗?”蓬蕊抬起头。

    “当然啊。”玉姐儿笑眯眯,“我家才不在吃食上苛待旁人呢。你放心,尽管吃。”

    新出炉的胡饼很好吃,髓饼里?头加了骨髓和面,吃上去时咸香口的,一口就掉了许多?饼渣下来,酥得人一碰就碎。外面能看见一圈圈的面饼分层,显然做饭的人下了功夫,当初在擀饼环节还加了油酥和五香粉。

    所以才能这?么?酥软。

    而?且加的五香粉和肉髓正好让饼子多?了许多?咸香,满口肉香,吃起来很够味。

    糖霜饼也好吃,只不过这?个?更像是饭后点心,小小半个?指尖大?小,拈起来小小一点,可?别看它小,稍微一用?力就碎了,只能赶快塞进嘴里?。

    满口蜜的甜味,伴随着松子胡桃这?种坚果杜特的香气,入口即化,嘴巴里?到处都是这?种清淡的香气。

    吃了这?几?张饼,蓬蕊迟疑一下,将自己的境遇一五一十说了出来:“也不怕大?姐和二?姐笑话,我被爹妈认亲后,家里?还有兄弟姐妹,地方狭窄,手足们也不习惯我乍然出现,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我只能挤到家里?的灶房角落。”

    若这?也就罢了,偏偏今日哥哥在饭桌上发火,说现在粮食价钱渐涨,买不起这?么?多?人口粮;明明是弟弟暗戳戳发话,说谁家女儿嫁了个?好人家,提携娘家全家呢。

    蓬蕊是个?面皮子薄的人,只能拿出银钱三五不时来添补家里?伙食,今日买点柴火明日买点烧饼,才能让家里?人脸上的寒霜少点。

    做仆人的人家并不富贵,因此蓬蕊回家只带了一点银钱,日子没一月,她的钱包就空了。

    这?钱包一空,家里?人就再也不装了,原先还是冷嘲热讽,现在变成了明晃晃的指责。

    蓬蕊肩不能扛手不能挑,便在家里?洗衣做法做杂事,想让家里?人满意,然而?还是收效甚微。

    哥哥弟弟视她为眼中钉,因为汴京有嫁女厚嫁的风俗,她陡然回来让家里?人必须为她准备一笔嫁妆,否则会让所有人看不起。因此愈加给?她白眼,甚至喝了酒还会殴打她。

    蓬蕊想去从前的主家求救,这?才知道人家家里?有了外任动身去外地了,房子都只留了一个?扫地的老仆。

    没过两天?媒婆上门了,说是有位裁缝铺的二?掌柜新近成了鳏夫,想寻个?伺候人脾性好的未嫁年轻女子。

    蓬蕊见过那个?二?掌柜,年龄大?约跟她爹差不多?,一口黑牙,胖得球一样,她不喜欢这?样的人。

    但是家里?根本没地方住,哥哥弟弟到处挤兑她,她又能去哪里??

    无计可?施蓬蕊便点点头。

    刚嫁过去倒不错,睡觉时有了自己的床,能吃饱饭,每隔十天?会有二?两肉吃,得了两朵大?红绒花,还不用?挨打,不用?听人冷言冷语,蓬蕊也好容易有了笑模样。

    可?好景不长,婆母在家作?妖,蓬蕊没有身孕,二?掌柜在外面勾搭的小寡妇倒生下了个?大?孙子。

    闹了一场,蓬蕊被赶出了家门,连绒花都被摘了去,连铺盖都没有:"你家当初嫁你给?我时一文钱都没出,现在别想拿走半分。"

    娘家是回不去了,她旁的不会,只能给?旁人洗衣裳为生,一件衣裳一文钱,艰难换口饭食吃。

    要不是叶家收容,也不知道她到底会流落到哪里?去。

    叶盏听得入神,也是她运气好能遇上叶家人,否则说不定是另一个?版本的蓬蕊。

    想到这?里?她叹口气,跟蓬蕊说:“你就安心在我店里?帮工,若是不忙看我做菜时也学习一二?,以后就算不在我这?里?干了你也能有个?手艺傍身。”

    蓬蕊重重点头:“多?谢。”

    玉姐儿满意看着妹妹帮蓬蕊,又瞄了瞄木盆里?的蛋糕:好香啊。

    只不过顾客们会喜欢吗?

    第050章 第 50 章

    一到中午叶二姐食肆便端出了许多?木盘。

    食客们迫不及待就围了过来, 食肆里时?常有新品出售,他们早就习惯了,因此纷纷上前?想要选购。

    可是……这次的是什么呢?

    食客们一个个瞪大了眼睛, 这种东西还真未见过。

    木盘上放着一个个圆圆形状的糕饼,颜色有粉红、米黄、浅紫等多?种多?样?。更妙的是那外?观糊着一层厚厚一层,看着很圆润诱人,从未见过那样?材质。

    “是酪糕?”有那有点见识的食客问。

    “不是, 叫蛋糕,不过上面这层奶油还真与奶酪有点关联。”叶二姐笑眯眯回答。

    那位食客沈娥立刻挺起了胸膛, 她祖上出使过西洲回鹘和?黄头回纥,自?然熟悉西域来的食物:“这可是西域那边的食物?”

    “应当是中京那边的吧。”她旁边有人嘀咕,“既然有牛乳,那与北边草原离不开干系。”

    “都不是。”叶盏摇摇头, “滋味也完全?不同于那种风格, 算是点心吧……”

    她微微思索, 想要给食客描述蛋糕滋味,却忽然笑,一拍手心:“我这说多?少都没用?, 大家?尝尝便知。”

    玉姐儿帮她拿来刀, 叶盏顺顺当当切下了蛋糕一个小切角,给大家?展示蛋糕内芯:“里头一层海绵蛋糕一层百果酱中间活着奶油。”

    蛋糕切开了一角, 小小的锐角拿开,食客们立刻就看到了里头露出的蛋糕切层,果然是一层层的,米黄的蛋糕体、深红橙色的果酱、还有雪白的奶油, 还有外?切面淡粉的奶油。

    看着这色彩搭配就如一副赏心悦目的画面,沈娥点点头, 如今大宋上下都推崇清淡配色,这蛋糕好不好吃不知道,但这配色显得很雅致清淡,却又不失丰富。

    人群里有人咽咽口水,当即开口问:“叶二姐,这蛋糕怎么卖啊?”

    “一整个的价钱是两贯。”

    “两贯?”人群齐齐吸了口气。要是去樊楼这样?的酒楼要一桌席面大约花费五贯,可这个小小的不知名点心,又是在叶二姐食肆这样?的小店,怎么要花费这么多??

    “叶二姐,我看你可别宰客!”有个人忽然开口,“原先还好现在价格上天,难道是看现在生意好了就要回头磨刀霍霍向猪羊?”

    “我说,你做生意可要厚道啊,不能?寒了咱们街坊的心。”

    那人是个大嗓门,声音冷淡,一下就在人群里掀起了不小的波澜,一时?大家?都没说话,听着他站在门口大声嚷嚷。

    玉姐儿“腾”一下就站起来了,她就怕人群里有这样?闹事?的。

    蓬蕊赶紧拉住了冲动的玉姐儿,生怕她跟客人打起来吃亏,可是她自?己也悬着心呢:这食客这么一嚷嚷,赶走了店里的客人怎么办?

    若是那种大型脚店,当然有专门的茶饭量酒博士出马,两个人左右架住闹事?人的胳膊,就能?客客气气把他“请”出去,不让他蛊惑人心。

    可是她们几个小娘子,能?拿这个人怎么办?

    她们俩焦急看向叶盏。

    叶盏在打量那男子,她微微蹙眉,这男子粗眉毛魁梧个子,满脸横肉,看着不像店里的熟客,既然如此话里话外?带上街坊邻居什么意思?

    她心里飞快琢磨,但面上还是微微笑着,似乎没听见男子的话,只含笑对着大家?解释:“这牛乳蛋糕里面有牛乳、奶油、鸡蛋等多?种食材,虽然涉及开店秘方不能?外?传,但我向大家?保证这蛋糕里面的奶油要耗费好多?银子才能?做出来。”

    又将切好的一角拿给食客们展示:“若是觉得一整块有些顾虑,可以先买一小块尝尝滋味,这一块是蛋糕的二十之一,花费一百文。不过今天是我们第一次做这稀罕物件,所以给前?一百二十位吃自?助的食客都免费提供一块。”

    “而且之后一个月,每天都会拿出一个蛋糕,给前?二十位吃自?助的食客都免费品尝。”

    这话一说,食客们都激动起来。纷纷与同伴交头接耳,兴奋看着餐台上的蛋糕。

    他们的自?助费用?是六十文一位,可是这免费赠送的一角蛋糕就要一百文,这么一来相?当于免费不说,还倒占了食肆里的便宜呢。

    因此纷纷举手:“我要。”

    围着玉姐儿要求交钱吃自?助。

    玉姐儿原本还担心着呢,没想到一会功夫就被人围住了,她咧开嘴:“好,好,都来,我来数钱,保证人人都有饭吃。”

    倒是蓬蕊还有些担心:掌柜的这么做不是明摆着的赔本吗?赔本赚吆喝?

    却看见叶盏仍旧笑吟吟在切蛋糕,她下手极稳,没有借助任何器具却能?切得又好又快,脸上更是一直带着柔和?恬淡的微笑,让蓬蕊的心思定?了下来:老板见多识广,她既然如此成竹在胸,那想必不会赔本。

    叶盏早有盘算:这蛋糕是个没吃过的东西,定?价又昂贵,在初期唯有让这种方式让食客们都能?接触到蛋糕。

    吃得起店里自助的客人都至少算是汴京城里的中产阶层,他们看重生活享受,对于食物舍得投入,愿意花大价钱为真正的好吃之物付钱。

    现在通过免费的方式给他们定?下一个蛋糕好吃又昂贵的心锚,等之后哪天想花费两贯银子买食物的时?候,当然第一反应就是叶二姐食肆的蛋糕。

    寻常过日?子不舍得花两贯银子,可拜会上司、老母亲做寿、孩子中举这样?的日?子呢?到时?候自?然而然就会来叶二姐食肆进行消费。

    这是现代社?会一些奢侈大品牌常年面向老百姓做广告的原因:一来老百姓不认识这牌子富人穿了如何获得优越感?二来今天的穷人万一明天暴富呢?

    所以叶盏只要每天固定?花一个蛋糕的价钱,一个月花六十贯,就能?打出无形的广告,让汴京集市上都知道有个天价点心叫做“蛋糕”。

    剩下的就是安心等待消费者自?己上门了。

    大家?围着玉姐儿付钱,争先恐后想要品尝免费的蛋糕。

    沈娥当然要做那前?头的食客,非但如此,她付了钱后还捂嘴笑:“怎得刚才那位嚷嚷的大嗓门员外?不说话了?”

    街坊邻居们对有钱人都敬称一句“员外?”,类似后世客气的“老板”,但沈娥此举绝对不是客气敬称,而是故意寒碜那胖汉子。

    胖汉子果然哑口无言,只顾着左右打量,满脸窘迫。他一开始挑事?煽动的话术是嫌叶二姐掉进了钱眼里,可人家?如今免费送,还要他说什么?

    “不对啊,您刚才不是嫌贵吗?现在她免费送,您应当高兴不迭上前?拿免费的,怎么又不去了?”沈娥睨一眼,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食客们都能?听见。

    食客们正乖乖排队等着轮到自?己呢,都百无聊赖,因此都好奇看了过来。

    那胖汉子见众人目光聚焦过来,眼神越发四下躲闪,不知道该往哪里看,嘴上支支吾吾说不出完整的字句,说了两句就找了个人群空隙钻了出去,不知道往哪个角落里去了。

    “哼,就这点小伎俩?”沈娥利落拍怕手,冲给自?己拱手的叶盏摆摆手,“不值当一提。”

    又冲排队人群说:“我们街坊们天天来光顾,往来都看熟悉了,哪里有这么一号人?再看他指甲缝那么脏,身上的绫罗看着不合体,空荡荡架在肩膀上,也不知道是哪家?当铺临时?拿出来应付的。”

    街坊们纷纷点头:“你这么一说,还真是。”

    “到底是绸缎坊的老板,看人衣裳有一手。”

    轮到沈娥时?,叶盏便给她又多?送了一份蛋糕:“这份不算在排队的一百二十份里,是我们店里单谢您的。”

    沈娥毫不客气就收下了:“我帮你你别多?心,实在是因为我当年也孤身一人做生意,他们看你是个女子,那什么龌龊手段都能?使出来。我看着实在气不过。”

    老板要是男的今天那胖子敢这么大咧咧闹事?吗?不怕被暴揍一顿或是被挥舞的厨刀捅个窟窿?还不是看店里全?是小娘子所以才用?这种闹事?法。

    原来是老板从前?也受过这种苦,叶盏便冲她再次拱手,作为感谢。

    沈娥顾不上跟叶盏来回客气,她着急端着蛋糕坐下享受呢。

    等坐下后立刻迫不及待拿着调羹去挖奶油蛋糕。

    这奶油有点像冰块,似乎随着天气的热度在慢慢融化,刚才还是□□的,现在已经有了慢慢回落的趋势。

    沈娥瞄了一眼老板拿来装木盆的大盘子,果然瞥到上面有一层薄薄的水汽,想必这之前?都拿冰块来保鲜。

    她点点头,这是人家?的核心秘方,她自?然无法窥探到太多?。只专心拿勺子挖了奶油送进嘴里。

    哇。

    凉丝丝、水汪汪、滑溜溜,一下就融化在嘴巴里,而且还冒着浓郁的奶香。

    再尝一口,里头有许多?种滋味的果酱,融化了各种酸甜口味,正好中和?吃奶油太多?时?候的腻味。

    下面的糕体也好吃,松松软软,中间有许多?密密麻麻的气孔,不知道老板用?什么法子做得,比市面上许多?糕点都要绵软。

    沈娥一下就喜欢上了这个点心。又香又软又绵,没有她不喜欢的重口味,但仍旧能?做到香味醇厚。

    再看那奶油应当起了主要作用?,沈娥想起自?己喝羊乳时?上面漂浮着的一层奶皮子,据说那个是奶里面的油凝结的,最?有营养最?是养人,这奶油就应当跟那玩意儿差不多?一个意思。

    也不知道多?少牛乳能?压榨出这么点奶油,再说这怎么压榨应当也不容易,这么想想两贯银子也不贵呢。

    沈娥想了想拿出两贯钱:“给我来一个,送到沈府。”

    “好嘞!”玉姐儿大声应下,高高兴兴,今天真是遇上贵人了,除了帮忙吆喝走坏人,还一开口就是这么大生意。

    蓬蕊赶紧开口:“店里以后每天供应六个,今天的六个全?部免费分发,店主又打算再多?做六个,一个被沈掌柜订走,如今还有五个,约定?从速!”

    她第一次在这么多?人跟前?大声说话,不由得脸涨得通红,心跳如擂,可还是掐着虎口鼓足勇气说出了这番话。

    主要是她看外?面旁的脚店食肆都会报菜名,她若是不报,影响了店里生意怎么是好?

    果然她这一番鼓起 勇气播报是有效果的,店里有位客人赶紧起身:“我要订一个。”

    “我也要一个。”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这五个蛋糕就被全?部订光。

    其他食客虽然没有花大价钱订蛋糕,但都在议论这件事?:“滋味真不错。”

    “比冰沙要醇厚,比牛乳更甜更厚实,比各种糕点要更绵密。”

    “我明儿要带我娘过来尝尝。她老人家?牙口不好,吃这个正好。”

    打烊时?,玉姐儿和?蓬蕊看着整整十二贯银钱双双欢呼。

    蓬蕊是没见过这么大笔的银钱,玉姐儿虽然跟着叶盏见过,但她没想到这短短一天就能?赚这么多?银钱:“我们刨除糖和?牛乳这些原料的成本,一个蛋糕就能?净赚一贯!”

    蛋糕获得的收益让叶家?人上下都惊讶坏了:价格这么昂贵的蛋糕居然真的卖出去了?!

    “看来汴京的有钱人比我想象的还要多?。”叶大富感慨。

    “不单单是有钱人多?。”宓凤娘自?豪抬头,“是我家?盏儿做得好吃,所以人家?才愿意付这个钱。”要不他们怎么不拿两贯去买旁人家?的吃食?

    “二姐的手艺真厉害。”叶璃难得有这么小孩气的一面,“我在汴京城就没有见过第二份。”

    银哥儿憨憨笑:“既然这么贵,妹妹就不要往我们军巡铺里送了。”叶盏做了蛋糕,还给家?人分别切了几块叫他们人情往来。银哥儿同僚一份,给银哥儿上司一份。

    “这蛋糕也不能?白吃。”宓凤娘高瞻远瞩,"你们哥俩以后有空就带着结拜兄弟们去转转,每日?里能?接送就接送,免得被有心人惦记上。"

    叶盏店里出了上回那胖汉子的事?后立刻告诉了家?人,奈何家?里人各个回忆都没想起自?己得罪过这号人,只能?姑且认为是看着叶家?赚钱眼红的人。

    吩咐完这个后,宓凤娘又开始她的算账环节:“每天多?赚六贯,每月就是一百八十贯。一年就是两千一百六十贯,乖乖……这还了得?”

    一年赚两千两银子!这什么概念!而且这还只是蛋糕一项,若是加了其他菜肴的盈利,女儿岂不是个大富豪?

    叶盏再次被亲娘机械的算账方式所惹笑:“娘,城里有钱人虽然多?,但也就那么几个,难道人家?每年来回吃蛋糕?”

    宓凤娘充耳不闻,已经开始盘算是给女儿买个大号的夜壶用?来装钱呢还是索性在屋里挖几个废弃的老鼠洞来藏钱呢。

    虽然赚得没有那么多?,但因着蛋糕的事?店里的盈利的确增加了,叶盏便给玉姐儿和?蓬蕊各发了五十文:“店里生意好了,你们也辛苦,这是奖励。”

    旁的不提,单是送六个蛋糕送货上门就够劳累的,要小心翼翼保护蛋糕不被损坏,还要保证跑得快让奶油不至于融化,所以很是麻烦。

    玉姐儿欢呼一声,将铜钱塞进了自?己特意买来装钱的牛皮袋里。

    蓬蕊收了钱,半天说不出话来。

    叶盏还怕她又要婉拒,赶紧劝她:“收下吧,回头大家?干活更拼命些便是。”

    蓬蕊便收下了钱,又往集市上买了回礼,第二天给叶盏塞了一个梅花熏香,给玉姐儿送了一条汗巾儿。

    叶盏收下她的礼,才想起赚了钱是应当给家?里人买些礼物。

    她便自?己往集市上去买东西,在一处古董商人那里买了一块蓝田玉的玉佩,又买了一件青玉的酒壶。

    她虽然不懂玉石材质,可打眼一瞧看上去光泽温润,就知道这物件不便宜。

    再去了银楼两位哥哥各挑了一块银扇坠,给玉姐儿买了一个银勺子,给叶璃买了一本据说是前?朝流传下来的古书。

    家?人收到礼物,各个高兴得笑逐颜开:

    宓凤娘不住摩挲着青玉的材质:“这玩意儿里面倒出来的酒一定?会更香。”

    叶盏赶紧打消她念头:“娘,这个酒壶只能?喝水,不能?喝酒。”

    宓凤娘一听不能?喝酒上翘的嘴角就耷拉下来了,不过转念又笑:“从这等尤物酒壶里倒出来,白水也能?醇香似酒!”

    金哥儿打量着银扇坠:“妹妹送的,明日?我就挂在扇子上,让往来人都看看。”

    银哥儿也捧着傻乐:"我没有扇子,但能?央求旁人打个络子挂在我剑上,也能?随身携带。"

    叶璃早就爬上了房梁,翘脚躺在上面翻看古书里,不时?还嗬嗬念叨一番,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神奇的字句。

    玉姐儿笑眯眯:“这勺子好,据说银的能?验毒呢,以后万一有人陷害我们给菜里投毒我一口就能?吃出来。”

    惹得宓凤娘生气:“哪里来的话,赶紧收回,呸呸呸!”

    一家?各有各的乐呵,就在这时?听叶大富幽幽的声音:“盏儿,你这回买的蓝田玉玉佩,看着像真古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