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第 51 章
“的确是从一名古董商人手里买的。”叶盏回忆着?当时?的情形, 并未当回事。
但古董商卖得并不全是古董,除了银楼这些首饰店里有美?玉出售就?是古董商手里最全了。
“爹,我?付的钱也就?是普通玉佩的价钱, 根本不是古董的价钱。”叶盏好?笑。古董商人又不傻,没必要给她个普通客人卖古董。
“这玉佩看着?好?归好?,不过太小了点。”宓凤娘接过玉佩,仔细打量, “总归是女儿心意,你挑拣什么?不喜欢给我?。”
“哪里是不喜欢女儿心意呢?”叶大富摇头, “只是看着?这不像玉佩,倒像是蹀躞。”
“蹀躞?那是什么?”
叶家人都听不懂,唯有叶璃从房梁上探半个头下来?:“是腰带,大萨满腰间挂蹀躞方便祭祀。”
“蹀躞是皮腰带, 上面挂七件事:有针筒、刀子、佩刀、哕厥、砺石、火石袋、契苾真?①。”叶大富讲解。
叶盏听明白了, 这玩意变种到后?世?, 就?是中年男子腰间挂着?的皮腰带,走路一连串钥匙、挖耳勺、瑞士小刀叮当作响。
“不是皮腰带么?这是玉佩,既不是腰带也不是皮的啊?”金哥儿拿着?那玉佩好?奇打量。
“腰带上镶嵌各种宝石, 有的贵人用金玉带銙, 三?品以下用犀牛角装饰,七品到九品用银的装饰。”叶大富娓娓道?来?。
叶盏听得一知半解, 忽然心里想:那小裴大人的腰带应当是用银的装饰了?只不过他到底是几品官来?着??回头要好?好?打听打听。
她这里走神,那边厢叶大富认真?给家里人讲解大唐的蹀躞等级制度,讲完后?才认真?捧着?所谓的“玉佩”给家人比划:“这应当是唐时?某个大官的蹀躞配件,流落了许久, 有人将腰带上面的玉石撬下来?,觉得这个能按照玉石卖, 一来?二去流落到了此处。这位古董商人学艺不精,以为就?是一枚普通的玉石。”
“那……”
这下就?连叶璃都来?了兴趣,她一翻身顺着?房柱滑下来?:“爹,这是哪位大官的?是随葬品吗?需要我?烧纸马纸钱问问吗?”
“嘶……”宓凤娘摸摸身上的鸡皮疙瘩。
“不用。这上面没有墓土尸液的浸染,应当不是随葬品。”叶大富认真?研究着?玉石上沁入的脏污,
“如?果是盗墓贼拿出来?的话?,肯定不会这么草率就?卖了。他们中间还是有些能人的。”叶大富一脸敬意。
叶盏:……
叶家人:……
“这一品到三?品大员,一朝才有十三?枚,就?算加上人事更迭也有限,再对对有什么人在开封府附近做官,想必能一一排除出来?。”叶大富言归正传。
玉姐儿听得打哈欠:“爹,琢磨这个作甚?怪无聊的。”
“若是没什么名气的也就?罢了,若是有名气的政客要员,那我?就?要再去寻那个古董商。”
叶大富忽然踯躅满志:“想法子套话?,打听这玉石是哪里收来?的,再去寻玉石源头商人,假意路过,正好?腰带断了,说?自己想随手买一条腰带,从摊子上挑那条唐时?的蹀躞,顺顺当当系在腰间拿回家。”
“再将这玉石镶嵌回去,擦洗干净,用唐朝大员的名字卖出去,好?比说?长孙无忌、?房玄龄和李绩……”叶大富展望着?蓝图,“那价钱可就?翻了十倍、二十倍……”
说?着?说?着?叶大富满怀豪情,俨然自己就?是全汴京,不,全大宋最懂古董的捡漏商人。
他眼睛灼灼看着?家人,想获得支持。
然而?叶家人各个神色平静回望他,连连摇头,没有人觉得这是个好?主意:“这法子听着?好?迂回,无异于海里寻泥牛。”
随便哪个环节断了这件事就?算失败了:万一是普通政客,万一是古董商人警觉,万一他也不记得是哪个玉石源头,万一那腰带历经年代洗礼被虫子蛀得腐朽了呢?
只有叶盏还很支持叶大富:“爹既然喜欢就?去做,就?当顽了②,横竖如?今家里生计能支撑。”
叶大富拍拍胸膛,看着?一屋子不看好?他的家人:“你们等着?瞧罢,定能卖出个好?价钱。”
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叶家人并未将其放在心上,庆祝完赚钱之后?,叶盏又顺势推出了升级版蛋糕。
她将蛋糕上的装饰品再次增加,做出了各种主题。
这次食客们再来?叶二姐食肆时就再次受到了震撼:往常看惯了的蛋糕上居然多了不同的装饰品,差点让人没认出来?。
最当中一个蛋糕,居然有了两层,最中间摆着一个大大的寿桃,白里透着?粉红,看着?活灵活现。旁边是一个好看的“寿比南山”字。
周边是一圈小小的寿桃,还有一只翩翩起舞的仙鹤。
仔细打量,却见那寿桃也是奶油做得,字体则散发着?桑葚香气,应当是奶油蘸取了桑葚果酱写的字,仙鹤是用萝卜雕刻出来?的,上面还用芝麻粒点了眼睛。
萝卜雕刻食客们并不以为奇,可是这寿桃造型和寿比南山的字却从未见过,寻常点心铺最多在糕饼上点个红心好?看,哪里会有这么复杂的装饰?
当即都打听:“这是何物?”
叶盏大大方方:“这是陶编修家亲家老夫人过寿,特?意从我?店里订了寿星翁的蛋糕。”
陶夫人上次给她介绍了去娘家妹妹那里做菜,叶盏送了几道?菜过去,博得了赞赏,因此两姐妹这次给自己亲娘做寿,便一致找了叶盏。
她们娘倒不吃素,只是贺礼要求一要新颖、二要绵软易烂方便老年人吃。
叶盏给她们看过蛋糕之后?,两人一致决定就?用蛋糕贺寿。
非但造型变化,盛放蛋糕的食盒也再次升级:叶盏特?意去寻木匠,定制了能装下蛋糕的方盒。根据价钱不同,材质有檀香木、杏木、梨木等各种材质,丰俭由人。
还花钱请木匠在食盒外面刻上了“叶二姐食肆蛋糕”的招牌。
这食盒要送人也是极体面的,二来?若是往来?间拿出来?,也被人知道?叶二姐的名号,算是做一个品牌宣传。
食客们惊讶看着?这寿桃蛋糕:“这好?啊。”
原本以为叶家的蛋糕已经够好?看了,没想到叶二姐还能精益求精。
谁家不给老人过寿,这寿礼拿出来?多新颖,是京城独一份的样式,而?且滋味香甜,这几天谁没吃过店里免费的蛋糕呢?
当即有人就?开口:“老板,我?要订一个蛋糕。几天后?是我?岳母寿辰,正好?送这个。”多有面子。
闵穆也笑嘻嘻开口:“二姐,给我?也订个,我?今儿就?拎回去孝敬老爹,免得他老人家不许我?买奇石。”
自打卖房后?他就?时?常来?叶家食肆吃饭,如?今和叶盏说?话?已经很不见外了。
叶盏点点头,示意玉姐儿收定金。
“不过一道?点心难免看着?简略,二姐帮我?搭些旁的。”闵穆也不好?好?吃饭,走到柜台前和气笑笑,询问叶盏。
就?在裴昭走进了食肆。
他生得肩宽个高,一进食肆就?极为显眼。
闵穆的目光顺顺当当被吸引了过去,可是只一眼,他就?被裴昭的目光所刺中。
裴昭是金吾卫里出来?的,又整日与牢狱打交道?,他身上自带一股肃然萧杀之气,特?别是那对眼睛,此时?寒霜一般盯着?闵穆看。两道?浓眉斜飞入鬓,衬得眼神越发深邃,带着?说?不出来?的杀气。
“嘶……”闵穆没来?由打了个哆嗦,怎么感觉这位陌生人看着?自己就?像是在审犯人呢?
可能是想多了吧。
他摇摇头,把那些不安压 了下去,转而?笑嘻嘻问叶盏:“好?二姐,就?腾出手给我?做吧,我?今天出门时?老爷子正生气呢。”
叶盏想了想:“那就?做一盒金钱鸡塔。”这算是一道?快手菜。
将鸡茸加入猪油蛋清水豆粉搅动成泥,馒头片上抹一层淀粉,抹一层鸡肉泥,最后?放上金钩,中间包围一片火腿做成铜钱“口”字形状。
而?后?加油慢煎就?算成了。
“馒头片又酥又脆,鸡泥五香咸香,主要是样子吉利。”叶盏讲解。
“好?,好?,好?!二姐做得就?是好?。”闵穆高高兴兴,忽然觉得后?背有点凉。
叶盏将金钱鸡塔叠成片,装满了两盘,又从店里的自助菜肴里挑了几种白油肝片、红烧狮子头、水晶鸭方、醋溜鸡等几样装了食盒。
闵穆招手唤自家小厮:“拎去给你家太爷,就?说?做儿子的在外面下馆子还惦记着?他老人家呢。”
小厮应了一声就?拎走了。
闵穆满意看着?小厮背影:“我?今儿就?去奇石斋,让他家账房把账册送到我?家。”
老爷子一高兴,还不得赶紧让账房批钱给他?
叶盏听他这么盘算,不由得好?笑,念及他是老客人,少不了要提点他两句:“我?听说?奇石多产自湖广和太湖,都说?人离乡贱物离乡贵,你不如?派人去湖广打听打听奇石的价格,如?此一来?说?不定比汴京便宜好?多呢。”
“?”
闵穆像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建议。
他愕然,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叶二姐,告辞了。我?还有急事有办。”看那样子,恨不得肋下生双翼就?飞到江南。
匆匆走了一半,又急忙忙回头:“叶二姐,等我?回来?请您喝茶!”
却在回头那一瞬再次撞入那位陌生客人的眼睛,让他再次浑身打了个哆嗦。
“难道?是太过兴奋导致?”闵穆边赶路边嘀咕,“不应该啊……”
第052章 第 52 章
闵侍郎正在宴客呢, 听说外面有童子回禀:“少爷小厮求见,说是有好东西孝敬。”
闵侍郎蹙眉,摆摆手 :"不用。"
他素日里最烦扰就?是这个小儿?子。因着四十岁时候老?蚌生珠才生了他, 夫妻两人难免比其他儿?子都骄纵些,谁知如今长?歪了。
不读书也罢了,闵家有个好儿?子,科举入仕, 跟父亲互为依仗,以后就?算闵侍郎致仕回了老?家这个小儿?子顺顺当当做个守家的子弟也能平顺过一生。
偏他每日里喜欢的都是些败家玩意。前?年迷上了制香, 念叨着什么华帷凤玺、蜀主熏御衣香、四和?香、清心降真?香。还将丁香、辛夷、藿香、檀香木堆满了一屋子,浸泡得整间院子都如卤锅一样,不知道得还以为进了哪家酒楼的后厨。
去年迷上了点茶。收集了许许多多奇怪的茶具,桃木的、陶的、瓷的, 整个院子里又堆满了各种?器皿。
这也就?忍了, 毕竟制香熏香、点茶都是时下文人喜欢的玩意儿?, 出去交际也有个谈资,谁知道他现在又迷上了奇石。
这是寻常百姓家能迷得了的?
一块奇石可不便宜呢,贵得能达到几百贯银两。这般一掷千金, 谁能供应得起?
也就?是闵家祖上做过宰相所?以家底深厚所?以能由儿?子这么折腾。又有故去的老?夫人将自己的嫁妆给了小孙子一份, 所?以闵穆才能这么随心所?欲。
闵侍郎一气之?下提前?分了家,将家里资产一分为三, 将小儿?子那份牢牢把在手里,并放出话去,每次他的花销都要从这份资产里扣,等?他花光后家里就?再也不会兜底了。
谁知道小儿?子不以为然, 居然肆无忌惮开始支取。
闵侍郎一提起他就?头疼。
宾客们面面相觑,这回来赴宴的都是闵家亲眷和?通家之?好, 算是家宴。因此人人都知道闵家家事,你看我我看你,都不做声。
谁知童子又来问了一遍:“少爷跟前?旺儿?说恐怕过一会就?化了,枉费了少爷一片心。”
化了?那是什么东西?
是冰块?
闵夫人打圆场:“既然是冰就?送进来吧,今日天热,给客人们也解解暑意。”因着是家宴,两边只粗浅隔了一道屏风,因此闵夫人也听见了这边动静。
便有亲属凑趣:“二少爷倒是孝顺孩子。”你一言我一语恭维起来,将气氛烘托得温馨起来。
闵侍郎便也不便说什么,无奈闭眼挥挥手,示意童子将东西送进来。
端进来的却?是几个食盒。
闵侍郎又要上火:送冰就?大方些,送几食盒是什么意思?当着这么多亲眷的面还不够跌份的吗?
闵夫人倒猜到了一半:“想必是冰沙饮子?”看着应该是冰碗。
她也是高龄产子,对这个小儿?子疼得什么似的,便是一碗冰沙都高兴:“快打开看看,你家少爷葫芦里卖什么关子。”
旺儿?应了一声,将食盒端到了桌子中间,掀开了食盒最上面的木盖,小心端了个托盘出来,这才恭恭敬敬请诸位品尝:“老?爷,夫人,请看。”
这是个什么?木制托盘上放着一个淡粉的糕体,上面还有一个硕大的寿桃。
一共两层,下面围着一圈小寿桃,还有翩翩起舞的仙鹤,有写好的“寿比南山”几个字。
“这点心好气派。”女眷那一桌有位闵家姑奶奶探身过来瞧,先?赞叹,“活了这么大,可从未见过这个。”
女眷们便也透过屏风看看寿桃:“这可是一片孝心。”
“是啊,这样稀罕物,我就?是在汴京城里最大的酒楼都没有见过。难道是樊楼的新花样?”
男宾里德高望重的隔房叔父点点头:“小二这孩子倒有孝心,出去还巴巴儿?惦记着给家里送东西。”
闵侍郎忙拱手:“您老?谬赞。他小人家当不起这个。”脸上神色却?稍霁。哼,这小子,还算有点数。
“这个怎么吃?”闵夫人笑吟吟问。
“回禀夫人,这个叫做蛋糕,是要用刀分着吃的。”旺儿?赶紧使?唤仆妇拿刀,自己帮忙分隔了蛋糕,先?将最大一个寿桃切下来,送到最德高望重的亲戚跟前?。
别看儿?子不着调,调教的人倒有点眼力?见。闵老?爷微微点点头。
每个宾客碟子里都盛了一个,仔细看才发?现上面浅紫色的装饰在慢慢融化,怪不得说要尽快吃了怕化了。
因此也不再客气,纷纷吃起了蛋糕。
这一吃各个赞不绝口:“当真?没吃过这样的美味。”
“怎么就在嘴里化了?”
“还有一股醇香,甜滋滋的。”
"滋味很清爽,我这不爱吃点心的都忍不住要再吃一块。要知道平日里我可是嫌点心齁甜,轻易不怎么碰呢。”
亲眷们纷纷称赞,闵夫人脸上大有光彩。随口答:“爱吃便回头打发?人再给你送些去。”
一边吩咐旺儿?:“再去订一份给二舅母家送过去。”
“夫人,只怕要等?一段日子。”旺儿?面露难色,“这蛋糕是个稀罕物件,那间店每日里只做六个出来,如今单子上排队的都轮到两个月后了。”
“咱家这个,还是少爷想尽了法子跟掌柜的说了好久才能订到的。”
这下宾客们都惊讶了:“怎么这么久?”
想想又说:“这么可口,也难怪供不应求。”
因此称赞:“既然这么难得,可见二少爷一片孝心。”
“就?是,都说千金难买儿?子孝,我看你俩是个有福气的,老?大在外面官途高升,小的在身边服侍左右。”
亲眷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闵夫人满脸笑意,就?是闵老?爷,虽然板着脸,但眉宇间也多了一丝满意。
旺儿?暗暗擦了擦汗。
等?宴席散去,他赶紧去寻管事:“还请您将账册送到老?爷房里去。”
果不其然,闵老?爷这回连看都没看,就?点头同意了给奇石斋交付账款。
只不过他还是多问了一句:"少爷呢?怎得今天不回家?"
旺儿?的心悬了起来,脑子飞速运转:“少爷买蛋糕时被蛋糕店老?板点拨了一番,顿时对买奇石的事悔不当初,搭乘快船去了湖广产石区,说要去讨回被宰的银子,临走前?叫我给老?爷夫人送了蛋糕,还要小的捎话说他如今迷途知返了。”
闵侍郎想了想:“也罢。能够四处游历一番,也能长?长?见识,不至于宰被骗。”
闵夫人赶紧开口:“对对对,老?爷说得对,如今小二算是浪子回头,也能体谅父母的苦心了。”
平安过关,趁着没人注意旺儿?退下,赶紧擦擦汗水。待会要赶紧给少爷寄信捎话,将两边话圆起来才好。
跟着旺儿?目睹了全程的小厮目瞪口呆,怪不得旺儿?是少爷身边第一得意人呢,这份钱可真?该他赚啊!
闵夫人倒是记住了这家食肆,第二天又派了丫鬟去买点心:“一来排个蛋糕,二来买些旁的回家吃。”
丫鬟笑吟吟来找叶盏,说明?缘由后又递了个荷包:“这是我家夫人谢礼,说她劝了许久少爷都不回头,偏您几句话就?说动了少爷,算是谢礼。”
叶盏听见荷包里金属撞击的声音,便知道里面是银钱,因此摆手不接:“你家少爷是我家客人,我只是随口提了两句,还是靠他自己拿主意。”
丫鬟见叶盏坚决推辞了好几回都不收,再看她眼睛澄澈,便知道她是真?心不想收,便也不勉强,只笑道:“既然这样,就?多点几道菜。”
殊不知裴昭坐在旁边,看完了全程。
叶盏应了丫鬟一声,帮她定好了菜单:“那便来个花仁拌兔丁、叉烧肉、糟醉笋、油淋兔、姜爆鸭丝几样便好。”
玉姐儿?手脚麻利,早就?去操作台菜盆里盛菜:“我来盛菜。”
叶盏见她接手,便顺顺当当去客人桌,问客人:“客人,您可要点什么?”
问完才看见客人是裴昭,这才笑了,算是打个招呼。
闵家丫鬟也好奇看过来,由不得她不注意,裴昭面容俊朗、浑身有一股英武之?气,坐在小小的店铺里很是醒目,让叶盏想起一个成语:蓬荜生辉。
闵家丫鬟随口笑,问玉姐儿?:“你家生意倒不少,不过我家少爷应当是常客吧,所?以才能买到那寿桃蛋糕,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在我家少爷面子上再买几份?”
裴昭也看见那丫鬟看过来了,听见了那句话,他移开目光,不动声色。
叶盏继续问:“裴大人,请问您要吃什么?”
裴昭点点头:“按照我平日里爱吃的做便是。”?
叶盏愣了一愣。
“嗯,就?照着往常的样子做便是。”裴昭回答,又回了一句,“我也要订制一个蛋糕,按次序排着就?好。”
闵家丫鬟“哦”了一声,原来他不是新客,原来熟客也要排队啊。
叶盏一头雾水回了操作桌,她是真?不知道裴昭每天吃什么,又不好意思多问,显得自己对客人并不上心。
想了想索性两种?口味都照顾到,先?做一个清淡的梅花汤饼,再做一个重口味的缠丝兔,
两种?口味都有,应该总能蒙一样吧?
第053章 第 53 章
缠丝兔子是早就做好的, 腌制好的兔子抹上?甜面酱、豆豉、姜粉等?各种酱料后?用?熏灶熏完后?挂起来。
或许是因为?制作时捆扎成?了圆柱体,要用?到许多丝带和麻绳,所以才得名缠丝兔。不?过?叶盏还没深究过?这道菜名字的由来。
平日里食肆闲暇时叶盏就会做些风干鱼、腌菜这样的功夫菜收起来, 平日里有食客要吃时就能快速做出成?品。因此这道菜好准备。
裴昭坐在餐桌前,手里拿着一杯茶,却不?喝,只打眼?看叶盏做菜。
只见她踮起脚尖, 从房梁上?拿下一串系在麻绳上?的兔,随后?又挥刀砍了一半, 将剩下的兔子放了回?去。
随后?拿起刀,将案板上?的兔子仔细切成?圆片,那风干过?的兔子应当是有点硬,所以她切得很慢, 一手扶着肉骨一边慢慢切, 右胳膊抬起, 看得出来全部的重心都放在了这个胳膊上?。眼?睛则专注盯着案板,连一绺碎发从头?顶掉下来都没有留意。
叶盏没把这绺头?发当回?事。她专心致志将兔肉切成?好看的小圆片,做风干兔时曾用?麻绳和纱布仔细捆扎成?了圆柱体, 因此现在只要一切就能切成?整齐的圆片。
薄薄一层兔片铺在雪白的瓷盘上?, 再看着蒸笼冒出水蒸气上?汽了,赶紧用?纱布将两个瓷盘放进蒸笼里。
玉姐儿在旁边惊呼, 赶紧拿抹布过?去:“说了多少次,热锅里取放食物要拿布巾垫着,烫伤了手怎么办?”
“无妨。我们厨子的手,做惯了就觉察不?出烫了。”叶盏一边笑嘻嘻说一边快速盖上?蒸笼盖。
玉姐儿摇摇头?:“你就不?听话?, 回?头?我告诉娘去。”
叶盏挤了个鬼脸回?答她:“我多切了一盘,原想着晚上?我们吃, 既然?娘知道……”
“不?说了不?说了!”玉姐儿滑跪得飞速。
裴昭在这里看见,不?由得唇角带了一抹笑意。他平日里见叶盏干活麻利、举止稳重,这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么孩子气。
趁着上?锅蒸兔肉的时候,叶盏开始做梅花汤饼。
先拿出一个青色大?瓷罐,拿下塞子往外倒梅花。
梅花汤饼本来需要用?新鲜梅花做,只不?过?如今不?是季节,便拿干梅花来制作。
这梅花是闵穆送来的风干梅花,他喜爱风雅,因此没少捣鼓这些风雅之物。
“这可是闵公子送来的赠礼?”玉姐儿凑过?来。
叶盏嗯了一声。
裴昭端着茶盅的手指关节有点泛白。
闵家丫鬟便捂嘴笑:“像我们家少爷能干得出来的事。”
就是太不?务正业了,她想起自家夫人的担忧,忍不?住叹口气。当然?家丑不?外扬,她一点都没说半点少爷的不?是。只是神色幽幽。
叶盏正在和面,一边在面粉盆里加水加梅花,一边居然?还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叶盏没多问,似乎知道小丫鬟在为?什么事情烦恼,像是在随口闲谈:“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若是钻研得深了,写一本《香谱》、《茶经》之类的书,也能以另一种方式流芳百世,如今谁还记得前朝每个官员的名字呢?可人人都知道陆羽写了《茶经》。”
丫鬟倒是一惊,她没想到这位厨娘看出了自己的心思。
裴昭目光变得深邃,仔细品嚼着这几句话?。
再抬头?时他看叶盏的眼?神已经添了更多欣赏。
玉姐儿没听懂叶盏的话?,但也囫囵般听了个大?意:“就是啊,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嘛。”
闵公子那么风雅清贵,为?什么非得去做官。当官的各个大?腹便便又胖又丑,有什么意思。
丫鬟这时候回?过?神来,感激笑笑。感激叶盏不?点破是自家少爷的事,也感激她能提点两句。心中决定把这件事说与自己家夫人知道。
活好了面擀平,用?一副梅花模子印出各色梅花形状,随后?下锅煮熟后?用?漏勺捞出,放进早就准备好的鸡汤里。
“好了。”
这时候兔片也蒸好了。
蒸好的兔片出炉后?淋上?一层芝麻油香油和花椒油,蒸汽带着香料的滋味直冲四周,散得到处都有。
店里的食客们吸吸鼻子。
闵家丫鬟正在收拾食盒,看见后?当即问话?:“我也想各来一份。”那个梅花汤饼看着清淡爽口,缠丝兔又闻着这么香,回?去带给夫人正好。
叶盏正要答应下来,就撞上?了裴昭的目光。
他目光深邃,没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叶盏猛地产生?一种感觉,似乎这位客人并不想闵家吃跟自己一样的饭菜。
叶盏顿了顿,倒没拒绝丫鬟,就算不?是错觉,她也没必要因为?一个客人的不悦而拒绝另一个客人。
只是翻看了一回?之后?,她很遗憾回?答:“缠丝兔倒是有一份,不?过?我答应了给我姐姐吃。梅花汤饼倒是可以再做一碗,但是煮起来慢,其他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丫鬟应了一声,不?无遗憾:“那好吧。”下回?再来买。
裴昭拿起了筷子,神情似乎没变,可无端让人觉得他一定心情很好。
两道菜上?桌,他开始吃饭。不?得不?说,这两道菜滋味都很好吃。
他印象里兔肉很瘦很柴,说实话?没什么滋味,很寡淡。因此寻常餐馆处理时就会用?黄酱黄焖、或用?重重的麻椒花椒去增添其中的滋味。
可是叶盏用?了熏肉的方法,这样原本寡淡的兔肉本身也增添了许多滋味:熏肉特有的烟火气、类似火腿发酵的鲜味、还有甜面酱等?多种霸道的调料滋味。
经过?熏、 蒸、发酵等?多种功效,这些滋味深深渗透进了兔肉的每一道纤维,在齿颊间留香。
再咬一口又觉察出了第二层滋味:不?费牙。一般兔肉柴、瘦,这就决定了每每吃兔肉都要用?牙齿撕扯,实现牙齿和兔肉之间的拉扯,要是遇上?牙口不?好的人就会让滋味大?打折扣。
可切成?了薄片又熏蒸过?之后?,随便吃都没有费力的感觉。
这道菜色泽好看,深红色的圆兔头?片摆在精致白瓷盘里,看着像一瓣瓣牡丹花花瓣。
兔肉嫩嫩的,味道咸香,各种复合滋味齐齐在舌尖循环登陆。
裴昭连着吃了两口缠丝兔,这才开始吃梅花汤饼。
这道面食放在鸡汤碗里,有个调羹,梅花在鸡汤里浮浮沉沉,看着疏影有致,更像是汤羹。
裴昭舀了一口,连梅花面片带鸡汤一起送进了嘴里。
鸡汤是店里熬煮备着的高汤,因此滋味极其浓郁,鲜美,十?几种配料配着肥油老母鸡和猪骨头?熬出来的高汤,一口下去胶质满满,许多种滋味在舌尖萦绕。
与鸡汤的浓郁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梅花面片的清淡。
面片薄如蝉翼,几乎是入口就化了,微微一抿就化开了,里面梅花的香气若有若无,几乎品尝不?到,可在某个松懈了的当口又能尝到一口梅花香。
就像在梅花林里出没,要不?经意间才能忽然?嗅到一口梅花香。
裴昭很快就吃完了两道菜。
结账时候叶盏还特意过?来问了一句:“裴大?人,可对胃口?”
“好吃。缠丝兔干香入味,梅花汤饼清淡怡人。”裴昭认真?回?答。
叶盏放下心来,再看桌上?汤碗干净,就知道裴昭没说谎,她还担心自己胡乱做得不?合裴昭胃口呢。
裴昭走后?,倒是玉姐儿纳闷:刚才裴大?人点菜时不?是说要吃他往日里爱吃的吗?
可缠丝兔和梅花汤饼都是新菜式吧?怎么裴大?人居然?也没指出来,难道是她记错了?
她摇摇头?,将这件事置之脑后?,专心等?着玉姐儿来给自己烹饪缠丝兔。
*
夜风吹着汴京城的喧嚣往脸上?吹。
盛夏的风就算是晚上?都带着暖意,可不?燥热,反而让人整个人舒舒坦坦放松。
裴昭打马路过?闹市,任由自己沉浸在夏日晚风里,然?而身形还是端正,不?像路过?的歪扭靠在马上?一顿一顿的浮浪子弟,他后?背挺得笔直,没有半点松懈之意。
路边有人叫卖:“手衣①,手衣,谁要好看的手衣?都来瞧一瞧看一看。”
要是往常裴昭不?会回?顾半分,可这回?他勒了勒马缰绳住了脚步,顿了顿,开口唤那小贩:“要一副手衣。”
“好嘞,官爷。”小贩看出了裴昭是个大?主顾,预感到会有一笔大?生?意,陪笑着兜售。
“小的这有牛皮的,最是柔韧耐用?;有豹子皮的,您瞧这花纹、这模样,看着多威风?还有这羊皮的,多柔软贴合?戴着射箭肯定不?滑手,齐骑马肯定能防止缰绳磨粗手指。”小贩推销着自己担子上?的镇店之宝。
裴昭却指着那上?面一对大?红的:“要那对鹿皮的。”
小贩“哦”了一声,原来是卖给女眷的,他当即转化了一副营销话?术:“这上?面画着忍冬纹,又绣了花,戴上?去多好看。”
“不?用?好看。”裴昭接过?手衣仔细打量,“够厚实就行?。”对着太阳光看了看,确保没有缝隙不?会让水蒸气冲破后?这才满意付了钱。
“客官慢走。”小贩喜出望外。
却见那位客人想了想,又问:“哪里有卖挂杆的?”
“挂杆?”
“就是拿着它能够够到高处东西的,木杆。”
小贩恍然?大?悟:“您说那个啊,杂货铺里就有,在对面那家店里。”
他一边看着手里的铜钱,一边看着客人身影纳闷:这么个贵公子,买手套也便罢了,买挂杆那样家常的东西做什么?
第054章 第 54 章
清晨, 叶盏一行三?人到店,青娘子?迎上来:“来啦?”
这个时辰是两家交班的时候。
叶盏上下打?量,照例是桌椅擦得干干净净, 地也擦得油光锃亮,知道青娘子?又打?扫了,便笑着谢她一句:“多谢您,我这直接就能开?张。”
“客气作?甚。”青娘子?佯装嗔怪, “每晚我交班时你不也打?扫得干干净净?”
再说叶盏的卤菜、糟卤全部?在她这里寄售,每天有返点, 她一晚上就成抽成不少铜钱,互帮互助是应该的。
玉姐儿和蓬蕊上前去帮忙,将放到桌上的凳子?一个个往下卸,叶盏则去灶前扫灶灰。
青娘子?交待了两句, 要离开?时又折返:“对了 , 昨晚有位客人送过来的。”
她指着倚在墙角的一个长竹竿。
原来裴昭每天来店里都比较晚, 等他吃完离开?时也大都是叶盏快要打?烊的时辰。
因此他昨天买完挂杆后又原路回?去时,叶盏已经打?烊离开?了,换青娘子?当?垆了。
青娘子?指着竹竿纳闷:“昨夜里我刚开?店就来了个客人, 他骑着马, 人长得怪俊哩,就是马上拎着一个长竹竿, 看着很不雅相。”
他说那个叫挂杆,想?着店里能用,就拿来给?店里用了。
“这不是挂衣服的么?”蓬蕊接过挂杆,仔细打?量。
“我们店里又不是成衣铺子?, 莫非他送错了?”玉姐儿嘀咕,看了看街上斜对面一家成衣铺子?, 疑心这挂杆走错了地方。
“那就不知道了。”青娘子?回?忆,“那人虽生得眉眼周正,但浑身吓人得很,我不敢多问。”像是个军爷,让人心生敬畏。
“那就放在店里罢,万一他知道送错了回?来取走就好。”叶盏摆摆手,两下就下了定论。
几?人继续做菜,没把这个小插曲当?回?事。
过了一会,宓凤娘来店里帮忙。
“娘,您取条算条巴子?和腊肠洗洗灰,今天买到了上好的松菌,我来做个松菌腊肉焖饭。”叶盏随口嘱咐宓凤娘。
“好嘞。”宓凤娘应了一声,就去取算条巴子?,不过她身高不及叶盏,所以踮起脚也没够到。
她环视一圈,打?算搬个板凳去拿,却看到倚在墙角的挂杆,立刻眼前一亮。
用挂杆拿下算条巴子?和腊肠后,宓凤娘又把挂杆放回?去,一边称赞女儿:“真?是聪明,居然想?到用晾挂衣服的挂杆拿来取用腊肠。”
“嗯?”叶盏看了看拿晾杆,“那是别人送错的。”
“不会送错吧,我看拿来取腊肠正好方便。”宓凤娘看了又看,“说不定就是好心人送来给?你们的。”
叶盏摇摇头:“沾了腊肠上渗出来的油点,这晾杆我们花钱买下就是,下回?那人找回?来给?他赔钱买个新的。”
从这以后店里上下都拿这晾杆来取用腊肠了,
别说,还挺方便,再也不用踮脚伸长胳膊害得胳膊酸了。
裴昭再来店里时就见到了蓬蕊在用晾杆取用腊肠,
他唇角微微扬起,满意看着晾杆:
长短合适、大小合适、力度巧妙,
买对了。
只不过那副手套,揣在怀里却怎么也拿不出来。
原本昨晚就能一起交给?叶盏,但没想?到昨晚过来时店里换成了青娘子?,裴昭便想?着先把挂杆给?了,今日?再给?叶盏手套。
可今天见到叶盏,又觉得昨天的事情有些唐突了。
晾杆还好,算是寻常日?用之物,送了也就送了。
可这手套,又是大红,又是绣花,似乎不像是普通男女之间能够赠送的东西。
一贯以冷面无私闻名?开?封府的小裴大人,这回?第一次神色不属,他怀里揣着手套,像捂着一块热炭。
叶盏在做松菌腊肠焖饭,没有留意到他。
起锅下油,放入算条巴子?和腊肠翻炒,再加松菌,松菌在反复炒制中渐渐变色蜷曲,切成薄片的算条巴子?渗出肥油,腊肠片中间的白色油脂变得透明微黄,红的瘦肉则变得更加红艳。
再加泡了许久的大米,上锅蒸上,算是做好。
焖饭单吃总觉单调,索性再做一个如今大宋百姓家里流行的三?和菜①做下饭菜。
倒一点街头酱油坊打?的淡醋,加一点酒、再将盐和甘草一起调味,最?后加点白开?水调剂咸淡,煮开?后便好。
玉姐儿拿小碗想?去给?自己盛一碗,被宓凤娘制止:“馋也就罢了,现?在连酱油都要喝?”
“妹妹调制出来的调料都好吃。”玉姐儿不服气,辩解一句,三?和菜家家都会做,原材料也差不多,但每家做出的滋味都不同,区别就是调制出来的酱料滋味不同,每种配料微妙不同,最后导致的是整体口味差异巨大。
叶盏笑,去菜篮子?里掐了瓜苗尖,嫩嫩的瓜苗尖,最?上面的叶须蜷曲着,最?上面还有一层白白的绒毛,沾着清晨的露水还未干。这种是最?嫩的菜尖。
炖盅里放入菜苗丝、瓜苗尖,再下橘皮丝,菜上面铺一两片白芷。
随后她走到蒸锅前,随口教玉姐儿和蓬蕊做菜:“这炖盅要放在大蒸笼上隔水蒸煮,正好借用蒸米饭的热乎气,节约柴火,时间上也正好。”
裴昭端着茶杯看着,心里有一种预感?。
果然叶盏拿起了蒸笼两侧的竹编把手,眼看着她就要掀开?蒸笼——
“且慢。”裴昭的声音比脑子?快。
嗯?叶盏放下把手,扭头看向这边:“客人需要什么吗?”
再看清楚是裴昭时她脸上笑意更甚:“裴大人,您是在说我吗?”
“是。”裴昭拿出一副手套,“用这个。”
那是一副手套,叶盏还没反应过来,倒是宓凤娘脑子?快:“裴大人的意思是用手套垫着掀蒸笼么?”
裴昭点点头,耳朵有点发烫。
哦,原来是一副厨房用隔热手套啊,叶盏恍然大悟,将手套戴上去打?开?蒸笼。
“熟了么?熟了么?”玉姐儿一个劲踮着脚看蒸盅里的三?和菜,却很快被焖米饭的香气吸引了:“好香!”
她这么一说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了,就是坐在大堂里的客人也都闻到了好闻的气息。
松菌本来的山野清香混合着腊肉的油脂香气,搭配着大白米饭自有的质朴香气,一下就混合着蒸汽冲进了每个人的鼻腔。
因此少不了有人立刻点菜:“二姐,我要这个菜。”
“我也要。”
此起彼伏大家开?始点菜,倒没有人注意到裴昭这幅手套。
只有叶盏在盖回?蒸笼时才想?起赞一句:“这幅手套还挺好用的。”
旁人没留意,但留意着这边动静的裴昭勾起了唇角。
“裴大人,您也来一份焖饭?”
“?”裴昭从凝视中被打?断,抬头,带点慌乱。
“我说裴大人,您是不是也要来一份焖饭和三?和菜。”玉姐儿忙得头晕转向,一个一个桌都要点菜,她索性按次序一个个点菜。
人人都是巴巴儿等着玉姐儿过来,脑子?早就酝酿好了要点什么,看着她走到跟前立刻迫不及待赶紧蹦出菜名?点单,生怕点晚了没菜。
唯有这位裴大人怎么呆呆的?
“是,要。”裴昭回?过神来,尽快回?复了两个字。
“好。”玉姐儿不以为怪,点点头,又杀到下一桌。
留下一个裴昭坐在桌前,半天才想?起喝茶,拿茶杯送进嘴里,却差点被烫了一下。
哦差点忘了,刚才泡汤的伙计给?自己换过热水。
松菌焖饭博得店里一致赞赏:松菌柔软,带着浓郁的香气,米粒已经炖煮,已经粒粒分明,原本雪白晶莹的大米此时沾染了油脂和松菌的汁水,变成了淡褐色,但看着更诱人了。
吃起来更是各种香气馥郁,让人恨不得连舌头都吞进去。
搭配着的三?和菜正好,简简单单的家常下饭素菜却并不简单,微甜的小菜清爽怡人,正好解解松菌焖饭浓郁的香气,清淡爽口,下饭起来不知不觉就让人吃掉了大半碗饭。
每位客人都吃得心满意足。
店里忙忙碌碌,等打?烊时叶盏才想?起感?谢裴昭。
但他应当?是忙,今天倒提早走了。
宓凤娘拿着手套打?量:“这应当?是皮子?的,瞧这皮质好的,灯光下油汪汪,摸上去又软又绵,也不知道选的鹿身上那部?分。”
“怎么裴大人忽然拿出了这东西?”叶盏回?忆着当?时的情景,似乎她正要掀开?蒸笼,就见裴大人顺顺当?当?拿出了一副手套。
他的动作?过于流畅,似乎已经在心里排练了无数遍,再加上叶盏正好需要手套,所以顺顺当?当?接了过来。
两人的动作?行云流水一般没有半点凝滞,这让叶盏当?时丝毫没有太多的时机思索这件事。
就连店里那么多客人都没反应过来。似乎在店主掀蒸笼时就应该有人拿出一副手套递给?她方便她取用。
“管他呢。”玉姐儿刮干净碗里最?后一点米粒,“倒是你,我说让你垫着布你不听,外人让你垫着东西你就听……”唠唠叨叨,大有吃醋的意味。
“我擦干净,明天还给?人家。”叶盏赶紧转移了话题。
“这是女式的手套吧?一个大老爷们不应该用这个吧?”宓凤娘随口问。
倒是蓬蕊想?到一个可能:“裴大人天天破案,这不会正好是案犯现?场的证物什么的吧?”
几?人对视一眼,觉得这个解释非常合理。一下就将裴大人身上带着女用的手套合理化了。
案犯现?场……万一是凶杀案呢?
几?位小娘子?对视一眼,又齐齐看向了唯一的长辈宓凤娘,大家看来看去,知道都想?到一处去了。
宓凤娘摸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对着灶上贴着的“灶君司命”画像神位双手合十拜拜:“您老人家好好保佑我家盏儿别沾了晦气,等到年底祭灶时我定送上豆沙甘松粉饵团和饧豆,烧一个好大的灶马,送上好醇的酒糟涂灶门?。百无禁忌,百无禁忌。②”
第055章 第 55 章
“小裴大人, 这桩案子算怎么回事?”开封府右治狱郑大人摸摸自己的羊角须,很是?不满。
右治狱负责审判开封府刑事案件。
只不过裴昭却?拿来一桩案子来见他?,说?其中有蹊跷。
“这两人明明就是?殉情, 哪里就算是?刑名案子了?” 郑大人觉得裴昭是?胡闹,给自己增添工作量。
虽然小裴大人前段时间刚判了一个案子,他?也承认小裴大人有点才干在身上,可是?那并不代表他?就能随随便便拿着一个案子就喊冤, 给别人添麻烦。
“郑大人,殉情哪里会各砍断一个胳膊?”裴昭照旧是?不急不躁的样子, “根据我这些日子调查,已?经确定两人不是?殉情是?被凶杀。”
他?当时无意间看到这件事就觉得背后?蹊跷。因此走访调查,寻访了不少证据,如今终于能证明了。
走访过的那些人都只看到两人卿卿我我, 还当两人正蜜里调油呢。殊不知两人如那火炬燃油, 一下就烧光了热情, 事发之时两人正在吵架,殊不知争执时太过大声,惊扰了一位刚做完案的凶手, 对方一不做二不休, 索性连这对情侣一起杀了,伪造出殉情的假象。
“哦?当真?”郑大人立刻就来了兴致, 仔细翻阅裴昭递过来的卷宗。
良久他?放下卷宗:“走,去抓人。”
然而抓到的却?是?那人店铺里的伙计,他?看着诸衙差凶神恶煞进了门,立刻乖乖上前就范:“犯事的是?我。”
进了衙门, 立刻一五一十将自己是?如何在花船上杀了人,如何在杀人时听见隔壁船上有动静, 生怕泄露便索性全杀了。
情人之间互相保护对方,他?不慎砍下了两个胳膊,只好费尽心思做成殉情的样子。
没想到还是?被裴昭识破了。
郑大人皱眉:“这……到底怎么判?”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伙计是?来给主家顶罪的,可他?一口咬死是?自己犯的事,对于凶杀现?场和作案过程全都了如指掌,根本不好翻供。
裴昭却?胸有成竹:“我来说?服他?。”
他?站在监牢前。
那犯人坐在监狱角落,缩在阴影里,没有旁的狱卒的不甘心和焦躁,整个人很平静,似乎在静静等着死亡。
裴昭便开口:“我已?经查明你家里有重病母亲,前几?天忽然有了一笔钱找了好郎中,有这回事么?”
那人晃了晃手腕间的锁链,一口咬定:“大人何必费事,这件事就是?我做的,至于我老?母忽然得钱那是?有好心人救济。”
“你别狡辩。”大斧忍不住插话,“你的掌柜会忽然这么好心?”
那伙计冷笑一声:“整个汴京城有不少济民所?、善堂,莫非背后?都有蹊跷?”
大斧灵机一动,拿出一份单笼金乳酥①。
“?”鸣镝眼睁睁看着大斧拿出单笼金乳酥在罪犯前晃了晃,不知道他?这是?忽然要做什么。
“你想吃吗?”大斧问?罪犯,“这酥皮,这厚实的乳香,真死了可就吃不到喽。”
原本说?这话是?想诱惑诱惑嫌犯,可是?说?着说?着自己真馋了。
酥皮金灿灿,吃一口脆得掉渣,内里的乳酪浓厚,满满都是?馥郁的奶香,丰富扎实的口味甜度正好,松软香绵,吃完手里就能兜一巴掌碎皮。
“你再仔细想想,难道真要为了一点银钱替他?人顶罪?”大斧不甘心,又问?。
那犯人不说?话,只冷笑一声。
鸣镝要气死了:大斧这个笨蛋,当人人都和你一样贪吃吗?这是?在审讯!审讯!破坏了素静肃穆的气氛如何是?好?
还是?裴大人开口:“你当真那么信任真凶吗?他?连杀三?人,可见视人命为草芥;能叫人来顶替自己,可见对律法毫无畏惧,上不敬人命,下不敬国法,你是?哪来的自信,能信那人能信守承诺,在你死后?还给你老?娘看病?”
伙计动了动,锁链细细碎碎响动了一下。
看得出来他?内心有所?松动,大斧大喜。
“杀了三?人,你的下场便只有秋后?问?斩,可你若死了那人反悔怎么办?你老?母照样没有钱看病。”裴大人的声音沉沉,一字一句似有份量。
伙计喉头不安吞咽了一下。
大斧再次大喜,看来这件事有突破了。
裴昭继续沉声道:“你老?母亲原先就算没有钱看病,至少还有你照顾养老?,以后?只怕连口井水都要爬到门口求路人怜惜。”
那汉子动了动喉头。
“我已经说服了被害男子的家眷,只要你站出来指出真凶,你那老?母的医药费他?家来付。他?家就几?代单传一个儿子,自然要耗尽心血找到真凶。”裴昭一字一句说?完。
从始至终,他?的眼睛都盯着伙计,面色凝重。
伙计盯着那对眼睛,黑白分明,在光线昏暗的牢狱里熠熠生辉,对面的大人沉静如海,虽然素不相识,但无端觉得他浑身气势充满正气,值得信赖。
再回想起自家掌柜在寻他顶罪时的神情:带着血丝的浑浊眼球,还带着一丝黄,急切盯着他?,说?出好处时,嘴唇都在发抖,似乎很心疼那些银子……
想到这里伙计开口:“我翻供。”
大斧和鸣镝齐齐松了口气,大斧还惦记着承诺:“说?话算话,这份单笼金乳酥先给你尝尝,回头我给你娘买一笼送过去。”
“暂时不必打草惊蛇。”裴昭开口,“我会派衙差过去暗中保护着你老?母亲。”
“凶手也怕你反悔,在官府没有发榜定罪之前,他?一定会控制你老?母亲,所?以还要辛苦你在大牢里待两天做做戏,我也会保证你母亲的安危。”
伙计跪在地上,重重行?了个大礼:“多谢裴大人。”声音哽咽。
从大牢出来,大斧得意:“这单笼金乳酥立大功。”
“你小子差点坏了事。”鸣镝生气,“吃食美?味归美?味,但世间任何食物?都不会美?味到让人翻供。重要的是?少爷说?的话。”
那人最惦记就是?老?母,如今一听他?一旦处死那真凶很可能弃养他?母亲,当然立刻就能反水。
大斧嘿嘿笑:“这桩案子又破了,是?我们少爷的功劳。”
裴昭无奈一笑,摇摇头:“不为争功劳,只是?这种凶杀案不能草率结案,如若草率结案让真凶流落在外,或许又能多杀几?个无辜之人。”
大斧听懂了,不过他?很快提议:“少爷,我们去叶家食肆吃单笼金乳酥庆祝吧,这要刚出炉热气腾腾才好吃。”
裴昭点点头。
大斧大喜,他?就知道少爷也爱吃。
几?人坐在了叶二姐食肆里。
食肆里雪白的茉莉花默默吐香,木制餐桌在阳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刚才眼里还是?牢狱里的囚徒,耳边听着的还是?犯人凄厉的叫声,此时心绪一下就平静了下来,原本紧绷着的心情也陡然放松。
“怪不得少爷老?爱来这家食肆。”鸣镝在心里默默想。
叶盏也看到了裴大人,没想到他?今天是?白天就过来了。
因此在点菜时她便将手套递了过去:“多谢裴大人。”
裴昭没堤防她要还回来,一时没说?话。
“已?经擦过了,如今是?干净的。”叶盏还当他?嫌弃呢,赶紧解释。
“我不是?那个意思。”裴昭这才知道叶盏是?想岔了,“你留着自己用便是?。”
谁知旁边的玉姐儿警惕心满满,旁敲侧击:“裴大人,这个……是?有主的吗?”
“没有。”裴昭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好耐心回答她。
“我的意思是?……那……不管是?活人还是?……那个……,故去的人,都没主吗?”玉姐儿努力斟酌着字句。
昨天叶家人也是?吓坏了,宓凤娘碰都不敢碰,硬是?要用火钳子将它夹到灶王爷跟前请他?老?人家给看着。
还是?叶盏拿了出来用干净的布巾擦干净了。
“这是?新的。”裴昭挑眉,很意外居然有这样的对话。
玉姐儿肉眼可见松了口气。不然她今天要抓小妹过来念五百遍《太上感应经》。
叶盏也觉得好笑,赶紧福了一福:“多谢大人馈赠,那我就敬谢不敏了。”
鸣镝和大斧对视一眼,等玉姐儿和叶盏走了以后?就嘀咕:“这家两位老?板怎么都奇奇怪怪?”
玉姐儿她们轻松于这不是?死人之物?,鸣镝两人奇怪于老?板举止怪异,这让他?们集体忘记了追问?一个问?题:怎么好端端的裴大人怎么会给食肆一副手套。
这件事就这么不咸不淡过去了,谁都没有琢磨怎么回事,就连叶盏和裴昭两位当事人都没有察觉怎么回事。
*
蛋糕渐渐在附近街坊里打出了名气,叶盏也小小赚了一笔。
这时候金哥儿也决定开办自己的头面冠梳店。
家里自然有各种意见。
叶大富先摇头:“儿啊,不是?我打压你的兴头,只是?这京城里不好出售吧?”
"穷人去不起,富人的话,自家有梳头娘子、有丫鬟仆从,各个都能参详穿衣打扮,哪里轮得着去外面询问??”
“再说?了富家女眷镇日里闲着无事,不就是?琢磨穿衣打扮?哪里需要再去店里买?"
叶盏倒不同意她爹的看法:“那不穷不富的人呢?大哥的生意就是?做给这些人的。”
其实大宋不再像前朝一般抑制商业,特别是?汴京,兴起了大批商业阶层,因此也有了大批中等人家,按照后?世的话来说?,就是?多了许多中产。
“像我的食肆里常来的食客们便都是?这样的中等门户,他?们家里有些或是?有生意或是?祖上有积粮,也没到大富大贵的地步,但衣食无忧。”
“像这些人家,家里养大批丫鬟、梳头娘子、绣娘自然是?养不起的,可她们也有爱美?之心,穿衣装扮比寻常百姓家里更讲究,这样大哥的店自然就也就有了生意。”
玉姐儿也在旁边嘀咕:“我们的店能够开起来,大哥的店便也能开起来。”
“也罢。横竖你们如今都大了,也该自己拿主意了。”宓凤娘从兜里掏出一个荷包,“这是?一笔钱,多少也能填补些。”
叶盏和玉姐儿商量,也要拿出一笔钱给大哥:“大哥既然要开店,拿些银钱好置办筹备。”
“我怎么能拿妹妹们的钱呢?”金哥儿不打算收这笔钱,“你们账上看着流水多,每日里大额资金往来,但其实咱自家人懂,这进账多出账也多,一来一去也就是?赚个辛苦钱。”
他?自己与往日里交好的公?子哥中间问?了一圈,以低于市场价两成的价格赁到了一处铺子。
也多亏他?平日里到处吃喝玩乐攒下的人脉,认识的一些银楼掌柜、头面冠梳店好歹还给他?几?份薄面,愿意将自家首饰寄存到他?这里出售,不过价钱要先付,也只是?比市价便宜了一成。
金哥儿已?经很满意了,他?一介平民,人家愿意给他?这一成的信任已?经很不容易了。
店铺的位置不显眼,他?便向叶盏取经,自己去布坊买了人家染坏了的布匹回来,自己动手扎了些布花在门口的树木上。
又去花鸟市场也买了些金盏花、蜀葵、茉莉便宜皮实又醒目的花卉,用各色花器装了摆在门头。
布置好店外,在店内便将各色衣服、首饰按色系摆放,一水红色、紫色、橘色、绿色、蓝色照着摆过去,仿若彩虹,很吸引人的注意力。
再看了黄道吉日,在门口放了两串鞭炮,这家小店就算开张了。
原本只是?做小生意,却?没想到店里的生意从第一天起就出奇得好。
究其原因,是?因为汴京城再无竞品。
汴京城里人都知道南通巷专门卖金银彩帛,金梁桥街有专门的枣王家金银铺卖金银首饰,要买珠翠头面、领抹帽子,特髻冠子就去大相国寺,至于买濮头,寺东门大街一条街都是?卖生色销金花样幞头的大小店铺②。
可是?从来没有一家店能买以上所?有。
“金哥儿头面冠梳铺”便是?城里独一份的所?在。
第一种客人是?那种着急要用梳妆的客人:虽然衣柜里诸多衣裳,可是?明儿要相看、要赴宴,忽然觉得哪件衣裳都不合心意。
可是?明天就要用,哪里来得及去各家店铺买齐全?
这时候就去“金哥儿头面冠梳铺”,只要半天就能解决所?有问?题:掌柜的能给你配齐大红的对襟窄袖褙子、盘髻上簪一朵小小凤仙花,上衣配浅白,下裙配石榴裙:“大红显得气色好,保管您在宴席上艳压诸人。”
那位夫人一看镜子,果然金哥儿搭配得好,一下就让她年轻了好几?岁,当即喜不自胜:“这脸部装扮要如何?”
“您也不用铅粉,只淡淡敷一层便是?,口脂却?要抹得艳丽些,两相映衬,让人将注意力一下都看到您身上。”
那夫人高兴不已?:“看赏。”
下一位要相看的,金哥儿给她出主意:“您也不用太厚的粉底,反而失了本真,不如薄薄一层。”
“可我两颊上有……雀斑如何?”那女娘急得都快哭了。
“您试一试擦掉这层粉照照镜子。”金哥儿示意宓凤娘帮她举镜子,“有了那些雀斑,反而显得神色动人,多了一层娇俏。要更生动活泼些。”
他?又拿出一对耳环:“这对耳环是?红玛瑙的,一长?一短,坠在耳边,正好显得更加俏皮。”
那少女戴上耳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四下看看,果然,她高兴看看自己亲娘,娘也高兴:“结账。”
第二种客人就是?初来京城的外地人。
京城里往来的人太多了:有外地赴任的官员家眷、有进城探亲的家眷,还有往来做生意的商人家眷。
夫人们进京城,当然要赶紧换一身京城时兴的衣服首饰,不然跟着丈夫出去交际,发现?自己身上穿的还是?乡下式样,被人认成“土包子”怎么办?
可要是?去四处逛街,实在是?没有那么多精力,再者人生地不熟,谁知道哪里是?正宗的商铺,哪里是?宰客?
因此这家店一下就解决了所?有困惑,店里有各家店送来的精品,店主人还解释:“我家做得就是?寄卖的生意,要抽成的,所?以挑选的都是?精品。”
这些就不担心了,像这种买手他?要生意好,当然要挑选各家店的好东西,相当于已?经有金哥儿把?了一层关。
夫人女眷们便认真挑选。
何况金哥儿还能给她们搭配一套呢,还能随口说?出京中流行?的样式:“如今城里不时兴笑魇妆,您试试这个。”
或者说?“你这裙子样式要换,如今城里时兴旋裙。”
你不买也没关系,老?板还是?会热心帮你指点穿搭,让你在见京城故交前心里对京城的流行?风向先有个底。
第三?种人就是?寻常百姓。
虽说?女眷们都喜欢逛街,东市买件衣裳,西市买件头面首饰,满满消磨白日光阴,但自己搭配难免出错,倒不如这家店的老?板搭得好。
老?板确实也是?懂行?之人,于那梳妆打扮随口说?来都是?金玉良言:
“这件攒云五岳冠②戴上以后?就能显得你颅顶高,你照照镜子,是?不是?一下就显得脸娇小了许多?”
“既然戴了花髻就不用再戴花,否则贪多贪烂反失了其美?。”
“护腰与 束带的颜色不一定是?相配才好看,一个是?淡紫,另一个便是?浅黄,两种颜色对比强烈,反而能引人注目。”
一传十,十传百,金哥儿头面冠梳铺的生意居然一天比一天好,一开始只是?靠金哥儿的狐朋狗友帮忙拉一些熟人生意,一月后?来往的却?都是?新客人。
宓凤娘喜不自胜,忙得脚不沾地,一会在大儿子店里帮忙,一会去两个女儿店里帮忙,浑身干劲十足,半点都不觉得疲累。
与此同时,闵穆也来了消息。
据闵家婢女说?,他?家少爷已?经到了湖广,给家里了酱板鸭、据说?软糯非凡的湘莲,还有杨梅蜜饯等多种特产,喜得闵家夫人不住感慨,说?是?儿子如今是?懂事了。
闵家老?爷虽然嘴上不称赞什么,但也吩咐管事派人捎信给自己在那里做官的同年,请他?多加照顾自己儿子。
自打上次闵家婢女将叶盏劝导她的话说?给了闵夫人之后?,闵夫人就格外高看叶盏,非但常常派婢女来照顾店里生意,这次收到了儿子送来的点心,还特意打发人给叶家也送来一份。
玉姐儿吃着好吃的杨梅蜜饯,一边哼唧:“也不知道闵穆在湖广又吃到什么美?食?”
叶盏忙着往锅里蒸酱板鸭:“待会我们尝尝这湖广的酱板鸭,看与汴河里的鸭子有什么不同。”
她一边开蒸笼,一边念叨:“这手衣真好用。”
皮质厚实,一点缝隙都没有,让蒸汽半点都透不过来,再就是?大小合适,和贴合指头,戴上之后?不至于脱离,以免发生端不稳盘子的事。也就是?好心的裴大人送了,要是?她自己绝对舍不得花钱去买皮质手套来做厨房手套,那也太浪费了。
宓凤娘对吃的不怎么惦记,她倒有事情与女儿们商量:“你爹在家里查了许久,如今就跟入了魔一样,非说?是?一品大员的腰带,现?在又跟古董店老?板那里套话,说?要去湖广买原来的腰带,这可如何是?好?”
叶盏摇摇头:“如今天下虽然太平,可是?到底路途遥远,要是?遇上水匪那可如何是?好?”闵少爷出门有官差,还有钱雇侍卫,更能打着他?爹和哥哥的旗号,有沿途的驿站照应,爹一个平民可不成。
“水匪倒不怕,当初你爹寻你时只要有消息哪里都去寻,最远到过岭南呢,我就是?担心他?白跑这一趟,搭上许多银钱。”宓凤娘愁眉紧皱。
玉姐儿一心只惦记着酱板鸭:“闵少爷有说?过这个要蘸酱吗?还是?蒸晚了就能吃?”
“有了!”宓凤娘忽然来了灵感。
有什么了?玉姐儿和叶盏抬头困惑看着娘。
“我让你爹去寻闵家,就说?感念闵少爷送礼要去湖广探望他?,不就正好能跟闵家人一起走了吗?”宓凤娘一拍大腿,“我听说?闵家管家还要去探望少爷呢。”
这么一来,丈夫借着闵家的势力肯定能平平安安到达湖广,说?不定连吃住都能蹭点免费的呢。
叶盏赶紧打消娘的算盘:“娘,顺路照应可以,但路费我出,您可别想着占旁人家便宜。”
“好。”宓凤娘悻悻然,“你莫非是?我肚里的蛔虫能看透肺肝?怎么知道娘的算盘知道的这么清楚?”
第056章 第 56 章
那位女掌柜沈娥自?打上次吃过蛋糕之后就爱上了这道?滋味, 只不过她有一遭不胜意:“我家里除了我公?婆也就是?我,拢共三个人,吃不完一个, 吃半个总觉得有些浪费。”
叶盏想了想:“以后店里多做一个蛋糕,切片出售。”
一个蛋糕两贯,分成二十份,一份一百文, 正好方便出售。而且价格也不高。
再说原本初期饥饿营销是?为了提高蛋糕的知名度,如?今蛋糕已经被消费者?广为周知, 所以可以适度放宽一点,让营销曲线能多包容下中等消费者?。
有了这个蛋糕切片,许多原来吃不起蛋糕的人也能尝一尝滋味,像沈娥这样每次吃不完整个蛋糕的人也跟着来买, 常常一个蛋糕推出后, 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就能全部出售完毕。
沈娥自?此?更常来店里吃东西, 非但自?己来,还怂恿了自?己的朋友来。这天她便带着一位夫人来了店里。
这位夫人身边还带着丫鬟呢,穿着打扮都很考究, 看着也像是?有钱人家, 她面目严峻,眉心有深深的刀刻纹, 看着比沈娥年纪还长?。
说话也有些严肃:“这等市井小店,有什么好吃?不如?回我家吃。”
“哎呀,月娘姐姐,你别嫌, 保管你吃完后心服口服。”沈娥笑嘻嘻拉扯她。
杜月娘看了看她的笑脸:“也罢,就当陪你玩。”
说罢就坐了下来, 坐下后又用指尖捏着杯盏,很是?不满:“这是?什么瓷?看着不是?太白太薄。”
叶盏赶紧解释:“客人多体谅,小店小本经营,餐具不过是?粗鄙之物?。”
沈娥赶紧解释:“二姐,我这姐姐人不坏的。”
只是?杜月娘公?婆难缠,儿子死后又要用着儿媳又担心儿媳有外心,早些年看见儿媳妇在外面逛街总要在家里大闹一通,因此?日子久了杜月娘越来越封闭,等闲不在外面商铺里闲逛,更别提在外面吃饭了。
当初沈娥第一次怂恿杜月娘上街,杜月娘简直吓坏了,旁人咳嗽一声她都疑心会感染痨病,要么就是?觉得外面灰尘大,不如?家里干净。要是?在外面逗留的时间长?些,更是?充满负罪感,坐立难安,沈娥戏称“就像被人栓了个马笼头。”
也就是?跟着沈娥半年她才好一点。
杜月娘对外人倒挺有礼貌:“店家莫怪,我也只是?跟亲友抱怨几句,没有旁的意思。”
可等叶盏走了,杜月娘还是?掏出巾帕,挑剔四下打量:“到处都是?油灰,谁稀罕?”
说完话正好将?帕子伸到眼前,看着巾帕仍旧干净无暇,便一句话说不出来。
沈娥笑道?:“这些天家里常吃店里的点心都是?她家的,索性带你来吃吃她家饭菜,刚才我点了几道?菜都是?你肯定爱吃的口味。”
两人都是?青年守寡,当初沈娥生?意遇到难处时是?杜月娘处处帮忙,事后还不要任何?利益,因此?两人成了结拜姐妹,关系比亲姐妹还要亲近几分。
杜月娘摇摇头,很固执:“市井陋巷能有什么好店?”她倒不是?对这家店有意见,实在是?平日里吃穿住用都在家里,用上等之物?,很是?挑剔,心里自?然看不上外面的小店。
“姐姐信我一回。”沈娥还是?笑,知道?这位结拜姐姐看似挑剔,可实际内里最是?随和好说话的性格,并不以为怪。
叶盏做菜速度很快,云梦把儿肉腊②、五味杏酪鹅、醋炙白鱼三道?菜摆了一桌。
沈娥得意:“瞧吧,这家店掌柜做事最麻利。”
“便是?旁的酒楼养七八个厨子,上菜速度也不逊色。”杜月娘虽然眉宇间流露出些许满意,但嘴上仍旧不认输。
“姐姐尝尝。”沈娥给她夹了一筷子云梦把儿肉腊。
杜月娘道?过谢便看了看:这云梦把儿肉腊看上去不错,切得很薄的腊肉,上面微红的瘦肉与微黄透明的肥肉相间,
厨子还用了嫩绿的蒜苗来炒,色彩上很是?和谐。
她勉为其难,送进了嘴里。
吃进嘴里后惊了一惊,腊肉质鲜美,汁水四溢,蒜苗的嫩和鲜美正好衬托腊肉本身的柴火气息。
这道?菜倒是?很下饭。
杜月娘想了想,却没说要添一份米饭的事。
还是?沈娥一排脑壳:“店家,来两碗米饭,我忘点了。”
一边问杜月娘:“姐姐,这腊肉炒蒜苗倒是?很配米饭,一口下去我能吃掉好几口米饭,你也尝尝吧。”
杜月娘端着架子,含糊应了一声:“勉强一试。”
沈娥吃着米饭,还惦记着给杜月娘夹菜:“姐姐,试一试这五味杏酪鹅。”
五味杏酪鹅表面一层橘黄色的杏子酱,带着微微发?酸的口感,却正好能解腻。
鹅块经过蒸煮,细嫩可口,鹅皮很是?紧致,吃一口带着上面的肉,一起送进组里,鲜美无比。
杜月娘吃了一块,又忍不住夹了一块。
沈娥眼看着她又吃了一块,便笑问:“如?何??我就说这家店好吃吧。”
“尚可。”杜月娘还是?绷着。
沈娥笑嘻嘻看着姐姐,开开心心道?:“常常这个,醋炙白鱼。”
这是?叶盏按《齐民要术》上的做法做的醋炙白鱼。
一开始店里客人抱怨过鸭子虽然好吃,却只有第一口最美味,再吃就腻味了,因此?叶盏想起了这道?菜。
将?肥鸭肉和葱姜蒜橘皮、鱼酱汁、酱瓜一起拌匀,做成填鱼的馅料。
她取来大白鱼,从后背挖一点小小口子,用小勺一点点将?馅料塞进去,再在炭火上炙烤。
外皮刷的酱料是?以醋为主,还调制了鱼酱和豉油等多种调料。
烤好的白鱼夹在铁制烧烤架中,烤架给鱼皮烙下了整齐的格子,让沈娥的食欲再也按捺不住了
鱼皮在火焰上炙烤过之后,外面鱼皮已经变成了褐色,还起了小小的泡泡,“滋滋”发?出了让人心旷神怡的声响。
沈娥凑近去闻,还能闻到淡淡的醋味,无端觉得很开胃。
杜月娘用筷头拨了拨,焦脆的外皮碎裂,发?出“窸窸窣窣”的脆响,一股乳白色的热气从外皮断裂口散发?出来,冲到脸上热热的。
外皮断裂开,下面露出的鱼肉带着浅浅粉褐色,一看就熟透了。
杜月娘加一块放进嘴里,脆脆的鱼皮带着炭火独有的香气,外脆里嫩,里面的鱼肉绵软,蒜瓣肉几乎能分离开来,是?能吃出来的新?鲜,还能吃出这鱼肉经过各种酱料涂抹,很是?入味。
这道?菜简直惊艳至极。这回连杜月娘都说不出口了,只顾着吃菜。
一顿饭吃完,沈娥摸了摸肚子,很是?满足:“好吃吧?姐姐,明天我们再来这家店来吃一顿如?何??”
“我……不想来。”杜月娘看了看越来越多的食客,到底还是?开口。
沈娥知道?她从前被公?婆闹怕了,也不勉强她:“那好。不来便是?。”时日还长?,她总能慢慢帮姐姐把这件事纠正过来。
结果第二天沈娥到了店里,就看见了坐在餐桌前乖乖等待叶盏炒面的杜月娘。
沈娥:……
杜月娘:……
杜月娘也看见了沈娥,四目相对,她脸颊慢慢腾起了微微红云。
随后咳嗽一声,想要解释。
“算了,别解释了,省得浪费口舌。这鱼给我也来一份。”沈娥笑嘻嘻坐到了杜月娘身边。
想了想,她又促狭捏捏姐姐的胳膊,冲叶盏喊:“二姐,给我们这桌上一个烤鸭子嘴!烤得硬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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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叶家人就知道?了,原来杜月娘公?婆管教她很严格,又拉又打,杜月娘娘家没人了,她嫁过来时没什么嫁妆,再嫁也寻不到什么好人家。
加之她又舍不得自?己和丈夫曾灌注心血的生?意,便只能跟公?婆周旋。
因此?叶家人对杜月娘也多几分同情,对她一开始那天的怪癖都表示了理解。
自?此?这两结拜姐妹就常结伴来店里吃饭,有时候吐槽下生?意难做,有时候发?愁杜月娘公?婆又要管着她,还有时候跟宓凤娘拉拉家常,开几句荤话玩笑。
沈娥这几天也不知道?有什么心事,常常点一份烤猪蛋,又端着一杯羊酒,看着炙烤鱼烤猪蛋时候腾起的火红的小火苗一个劲发?呆。
宓凤娘馋那一缕酒香,凑过去想聊两句蹭一杯酒。
刚想挪步,就听得叶盏咳嗽一声。
宓凤娘抬起头,就看见叶盏严厉的眼神,她无奈笑笑,端起料酒给自?己倒了小半盏,一仰头一饮而尽:“解解馋。”
玉姐儿则在调制酱料,她有时间就跟着叶盏学习做菜。只不过不知道?在想什么,调配的酱料少了东西。
“刷的酱料怎么不加酱油?”叶盏赶紧提醒她,“这醋炙白鱼外皮刷的蘸料要加酱油才入味。”
“赵小七跟我讲以后不要吃酱油,他说酱油缸上浮着一层虫呢。”玉姐儿小声在叶盏跟前讲,“妹妹,不如?我们店里的菜以后都不要加酱油了吧?醋也不要了。”
叶盏好笑:“那是?不讲究洁净的人做出来才会那样,我寻常打油打醋的两户人家都是?干净的,我特意选了干净的。”
“你若是?担心,我们自?己家做酱油、酿醋便是?。”叶盏想想,以后有空时还真能做酱油酿醋,反正都是?粮食发?酵,她自?己做出来也能保证更香。
想了想又不对:“对了,你怎么又跟赵小七说话?他不是?去读书?吗?”这孩子当初受了刺激,立誓要读书?读出个名堂,上了寄宿制学堂,怎么又来找玉姐儿。
“上次娘不是?说赵夫人害喜害得厉害吗,就让把家常腌瓜秸送些过去,碰上赵小七休沐回来说了两句,他叫我不要乱吃酱油,说他见过外面的酱油不干净。”玉姐儿一边调酱一边念念叨叨。
叶盏好笑,这都哪跟哪儿啊?还当赵小七遇见玉姐儿要说什么“等我高中来娶你”之类的甜蜜悄悄话 ,结果叮嘱一个“不要吃酱油”这类长?辈喜欢往“相亲相爱一家人”群里发?的今日头条体新?闻。
叶盏背着娘偷偷笑,忽然想起一句:“不对啊,他怎么知道?你乱吃酱油?”
她忽然想起上次在家里做三和菜时,玉姐儿馋得受不了先去拿小碗喝酱油的事情。
莫非是?赵小七看见了?
“不会吧。谁每日里不吃酱油啊?”玉姐儿压根儿没留意这件事,又问“今日切云梦把儿肉腊时能不能多切一片给我尝尝?”
云梦把儿肉腊是?闵穆从湖广寄过来的第二波特产,叶大富终于动?身前往了湖广,他随身带了些吃食铺盖,跟着闵家管事,又有闵家的旗号在外,一路上传来的信倒是?很安全。
“闵公?子倒是?不错,每回送来的都是?吃食。上次送来的白糖薄脆我吃了半盒,都舍不得再吃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续到他下次送吃食来?”玉姐儿念叨。
姐妹俩一边闲聊,手里的活计却没听,很快烤鱼和猪蛋都在炭火上滋滋开烤。
沈娥看着烤架上冒出的袅袅青眼,幽幽叹了口气。
这是?她进店以来第五次叹气。
杜月娘也跟着叹了口气。
宓凤娘奇道?:“你这两位妹子有什么不痛快的?就说沈妹子,你家里开着两家生?药铺子,丈夫不在,坐拥家产,是?多少女人求都求不来的上等赏心悦事,怎么在店里喝闷酒?”
想了想赶紧双手合十对路过神佛祈祷:“漫天神佛,小的不是?死老公?那个意思,我那口子人不错,还望您保佑他旅途顺利,一帆风顺。”
又尴尬冲大家补充:“相公?是?不错,不想他有意外,只不过,相公?嘛,若是?没有还是?没有的好。”
沈娥和杜月娘这种有过丈夫的齐齐点头,深以为是?。
沈娥将?醋炙白鱼夹了又夹,终于吞吞吐吐跟宓凤娘说出了心事:“我,那个,新?近瞧中了,一个劁猪匠。”
劁猪匠?大家面面相觑。
叶盏来大宋后觉得猪肉很香,没有想象中的骚膻味,后来才知道?大宋的劁猪技术已经推广开来,
劁呢,就是?嘎掉公?猪和母猪的蛋或卵/巢,阉割而不致死讲究的是?技术
劁猪匠挑一个担走街串巷,担子里放的是?一套尖锐锋利的劁猪刀具,算是?他的吃饭家伙事,靠手艺吃百家饭。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劁猪匠有技术在身,作?为婚恋对象有稳定的经济来源,但对于沈娥这样坐拥两家生?药铺子的老板来说,他当真算不得什么。
宓凤娘听完倒有些理解的点点头:“可见他有他的好。”
“有什么好啊?”叶盏与蓬蕊茫然对视一眼。
反而是?玉姐儿好奇瞪大眼睛:“是?不是?也是?一身的腱子肉?”
“小孩儿家,去旁边做菜,别听这拉媒说纤的事。”宓凤娘虎着脸驱赶几个小娘子。
玉姐儿噘嘴:“昨天还催我早日成婚,今日却又不让我听男女事,娘是?不是?当我是?象棚杂耍班子里的悬丝傀儡,能忽大忽小?”
宓凤娘没奈何?,倒是?沈娥笑着打圆场:“也无什么孩儿家不能听得,就让她们听罢。”
原来沈娥赚了钱,索性想要过继个孩子。
如?今她有公?婆在上,还能帮她暂时压制外面的风言风语,可等两位老人过世后她手里的财产还是?会被宗族觊觎,免不了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因此?提前抱养个孩子最好,公?婆也愿意,沈娥就去乡下挑孩子。
选中的人家不穷,但生?养孩子太多也是?负担,
沈娥挑选孩子时犹豫,一家大些的孩子看着聪慧些,一家小些的孩子看着更康健些。
这犹豫当口免不了在乡下多住了两天,想选择一个更中意的。
就在这时寄住人家正好赶上劁猪,来了村里的劁猪匠。
乡下没什么男女大妨,全村的人都会来看热闹,一下就让沈娥瞧中了对方。
劁猪匠长?得年轻,性子好,沈娥的手帕不小心被风刮到了坡下,劁猪匠冒着被荆棘剐破衣服身体的危险,硬是?给她取了来。
劁猪匠将?噶下的蛋拿出去在火上炙烤,据说这样方便保存,以后拿去出售给想要滋补的男子。
难免有围观的乡人说荤话,沈娥扇子挡脸赶紧要跑,劁猪匠立刻瞪了乡人一样,义正言辞将?话题转开。
等沈娥离开乡下时正好下雨,两波人结伴走山路,劁猪匠跟她和几个仆从在破庙里凑合了一夜,却始终很是?有礼,眼睛从不多看一眼。
沈娥从此?就惦记上了那个年轻精干的后生?。
叶盏将?猪蛋剔除白色筋膜,先泡水,再用白酒泡,切了花刀大火爆炒。
加入紫苏、仔姜这样除腥良配,还要在锅边淋一圈白酒。
白酒遇上烈火热锅立刻开始燃烧,火红的火苗一窜老高,
宓凤娘看着火苗恍然大悟:“我说你好好女儿家,怎么想起吃这样壮阳的食材,原来有缘由。”
这也算是?另一种“睹物?思人”罢?
“那人家,可喜欢你?”蓬蕊忽然发?问。
“应当是?吧,我遣了婢女去问过。”沈娥一贯风风火火,此?时也红了脸。
叶盏拿着锅铲目瞪口呆,跟这些古人比起来她才是?真古人呢。
“只不过,我公?婆哪里会愿意呢?”沈娥越说越惋惜。
宓凤娘当即问脸红了的沈娥:“公?婆能允许你随意使用沈家家财是?看中你的才干还是?更看重你给儿子守节?”
“嗯?”沈娥没想到在这情情爱爱当口宓凤娘忽然问了这么烟火气的问题,便回答:“当初家里只有一个生?药铺子,被夫婿经营得濒临关门,是?我一手经营起来,又开了分店。”
“既然这样你不如?去试探下公?婆,就说听了个故事,有寡妇认了公?婆做亲生?父母,从此?公?婆多个女儿,给女儿招赘,一家三口也有个顶立门户的男人照应。”
还能这样?
叶盏和几人面面相觑,都被宓凤娘跳跃的思维所震惊。
宓凤娘却不管那些:“他们当务之急是?赶紧有个嗣子,不惜去外面过继一个没血缘的,倒不如?找你这个相依为命过的,人品也值得信赖。等你以后生?下孩子,跟你婆家姓氏,他们说不定也愿意。”
“你们三人也算是?相依为命,有过去的情谊做底自?然也能说出这话。倘若他们不愿意,这件事也在大家心里有了缝隙,不如?你直接一拍两散。”
“一拍两散?”沈娥一惊讶,显然从未想过有这种答案。
“这有什么奇怪?寡妇再嫁不是?再正常不过么?官府每半年还会寻我们这些媒婆问话,要我们多帮着寡妇再嫁呢。你既然有那样的经商才干,便是?几嫁都没什么妨碍。”宓凤娘快刀斩乱麻,几句话就将?整件事说得清清楚楚。
沈娥一下就清醒过来,她夹了一筷子五味杏酪鹅,杏仁杏酱香气浓郁,沾染在鹅块上更添风味:“多谢姐姐,我去试探下,若是?这事成了,我要给你送谢媒礼的。”
“你是?店里的熟客,谢媒礼就算了。”宓凤娘笑眯眯,“回头给我送个猪肘做谢礼,再就是?成婚时候让我去主持便好。”
沈娥的事情解决了,杜月娘却也开口了。半天支支吾吾开口:“我新?近也要收养嗣子,只不过总担心嗣子不孝顺。”
这种事在民间屡见不鲜。
“这法子好解决。”宓凤娘一拍大腿,“你的问题说到底是?家财如?何?分配,您呀就别把自?己当女子,把自?己当个大员外,想想怎么制衡几个儿子又心甘情愿帮工又不敢捣乱。”
“您的意思是??”
“别人都叫你过继男儿,你不如?过继一个一男一女,等长?大后若是?继子对你不好你就说女儿家要招赘①。
随后要过继儿子跟赘婿两人竞争,他们能互相竞争,这样就无暇对你有谋害之心。
若是?你看着两人都不甚中意,索性给两人些银钱打发?了,就按照他们就是?在你家打长?工。
这三人并无损失,他们若没有你提携也就是?在乡下做长?工的命,反而因为有了你的过继还能让他们三个能过些锦衣玉食的日子。”
“若是?不行到时候你再招赘个男子,四个人竞争,即使没有一个人真心实意待你,但他们之间也能制衡。”
第057章 第 57 章
杜月娘脸上愁苦位置一扫:“多谢。解了?我心中烦闷。”
她?最担心的便是过继来的儿子不孝顺, 等到她?年老体弱时难免被架空,运气不好?些被嗣子折磨死也有可能。
但宓凤娘这?法子一下就解决了?她?的燃眉之急,
两厢对比, 先不说?要招赘,观察嗣子人品,如果?他从此?自认为是唯一男丁,便出其不意提出要女儿招赘。
就算赘婿和嗣子都靠不住, 自己还能再招赘个男人,再不行, 叫三方互相制衡。
有了?他们三方制衡,没人敢在账册上做手脚,也没人敢起歹心谋财害命,万一东窗事发?那不是便宜了?另外两个竞争对手吗?
杜月娘如梦初醒, 沈娥如听, 两人都沉吟了?起来。
宓凤娘笑吟吟打包一份索唤①单子, 将?饭盒装进去,又把?温盘放在最底下,上面撒了?薄薄一层碎冰屑, 确保外送过程中不会散了?温度。
等将?索唤单子送给专司送货的小?厮后, 才拍拍手转身进店,又启发?杜月娘两句:“还有一招险棋, 你想要嗣子,可你不是好?端端一个能生育的大活人吗?”
“啊?”杜月娘听明白?了?,但差点将?筷头上的炙烤鱼落在地上,又不敢相信自己能听到这?么过激的劝告。
沈娥赶紧环视四周, 还好?这?会是下午午饭晚饭中间,店里客人稀少, 她?们这?一圈没有人,不然?传出去可就麻烦了?。
杜月娘缓了?缓震惊的心思:“您的意思是……”她?张口欲说?,却不敢说?出那个石破天惊的策略。
“我听说?有人生了?私生孩儿,往那善堂一送,到时候又去善堂领养,说?是外面过继来的,其实是自己亲生孩子。”宓凤娘仔细挑拣着手里的蔬菜,似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啊……啊?啊……”杜月娘脸上从疑惑到愕然?到了?悟,最后变成了?感激:“多谢您的主意。”
“我这?没出什么主意,还得靠你自己图谋。”宓凤娘摇摇头,“说?起来你也是青春年少的,就像沈娘子一般寻觅个劁猪匠又有什么不可?”
杜月娘瞪大眼?,傻了?眼?:“啊?我?我比沈妹妹大七八岁呢。”
“大七八岁又不是入土了?。”宓凤娘不当回事,“便是两位宰相争夺一位寡妇都能争到朝堂上去②,你有什么不可?”
眼?见两位寡妇被自己说?得瞠目结舌,宓凤娘拍拍手,满意去洗鱼:“过几日菜单有长沙蒲鲊,听盏儿说?是南边传来的做法呢。”
大鱼洗好?后放进擦干净水分?的大陶缸,叶盏便拿了?一层粗盐,将?鱼埋在盐中,连着腌制四五天,再拿出鱼和白?米饭一起泡在清水里,等待盐和米饭发?酵到微微发?酸的地步。
等到长沙蒲鲊腌制好?之后,沈娥带来一个好?消息:“我公婆愿意认我为干女儿了?。”
宓凤娘也跟着高兴:“老身少不了?要走一趟,替你们俩保媒拉纤。”
叶盏这?才知道宋朝的媒婆不是简单的拉郎配,还要涉及一些司法条文?,掌握类似宋朝《婚姻法》的条文?。
沈娥这?单案件麻烦些,有两个问题:一是过继女的资产,二是寻常的嫁妆清单。
她?既然?认了?原公婆古氏为爹娘,宓凤娘便牵头请了?宗族、里正等人办了?认亲仪式,还要去官府修改户籍,做好?备案。
这?时候沈娥成为了?古氏的女儿,而且是女儿中地位最高的嗣女。
宋朝女儿分?为在室女、归宗女、出嫁女、嗣女,每种情况可继承的财产完全不同,但都有对应的继承权,叶盏想起现代许多父母嫁女儿就给一床被子四件套做嫁妆的行为,再次觉得也不知道谁才是古人。
而且《宋刑统》里规定,养女和亲生女儿在宋朝具有完全平等的继承权。所以沈娥过继后对二老的财产具有了?继承权。
古家跟沈娥多年相依为命,对她?早就依仗如女儿一般,因此?对招赘之事也决定大办。
没想到宓凤娘对这?些法律条文?头头是道。
“娘,您不识字,哪里会记下这?么多条文??”叶盏好?奇。
“靠脑子记啊。”宓凤娘不以为然?,“你看你们兄妹那个不是脑子灵光、学东西?很快,还不是随我?”
这?倒是真的,家里兄弟姐妹虽然?都没科举的,但各个脑子灵活。
“那……二哥呢?”叶璃的声音响起。
“银哥儿……”宓凤娘一时语塞,但很快就找到了?原因,“他随你爹。”
银哥儿刚踏进房门,就听见有人在提及自己姓名:“娘,您找我?”
宓凤娘:……
叶盏赶紧把?话岔开:“二哥,尝尝这?份腌梅。”
宓凤娘最主要盯着财产,在最重要的“定贴”环节她?格外看重。找了?女儿儿子一起帮自己看,看再三检查确保无误。
定贴要写明男方祖上三代姓名和职业,还有定亲的排行几,什么时候生,主婚的是哪位尊长。
叶盏看完这?个后表示这?定贴写得太过清楚,让古代言情剧许多错嫁的桥段都无法开展了?。
劁猪匠的定贴上还写明了?他带入女方的财产。他也算小?有资产,有田产几亩,乡下房舍两间,还有个李子园。
在乡下也算殷实中农了?,这?样人家倒愿意为了沈娥入赘,可见对她?用情倒深厚。
沈娥的定贴也差不多格式,写明了?自己财产。
这?是为了?防止以后和离时候有纠纷。
其实还有一种法子,就是寡妇直接招接脚夫,沈娥继续以寡妇的身份招赘一个赘婿,赘婿承诺供养前夫留下的父母,便能得到部分?财产继承权。③
但宓凤娘打听到沈娥公婆还有宗族后,便劝沈娥打消了?主意,宁可麻烦些成为承嗣女。
若不然?等二老百年后宗族闹到了?衙门,嗣女在判官那里的认可度比寡妇强。
沈娥对宓凤娘是心服口服:“往常只见您当垆打杂,还当您是万事不管的,谁知这?里头门门道道全都清楚。”
她?找宓凤娘做媒纯粹是顺手的事,但没想到宓凤娘对宋律条文?滴水不漏、对明规则之外微妙的人情世故了?如指掌,帮她?理清楚了?最重要的奁产。
“我们媒人可不是单单靠张嘴拉郎配。”宓凤娘得意洋洋,“彩云琉璃碎,有朝一日情爱消逝这?嫁妆奁产才是最靠得住的。”
说?自己的婚姻有可能会消散,沈娥非但不生气,反而也跟着点点头:“情爱就像甜点心,吃一口为了?消遣,但钱财就如正餐,牢牢守在手里,每日里离不了?。”
婚事进展顺利,沈娥顺利成婚,沈娥婚后就过得蜜里调油,夫婿很是体贴,有满膀子的力气使,又待她?谦和有礼。
两人也算是举案齐眉。
沈娥特意遣了?人给宓凤娘送了?谢媒钱,还送了?一份女娲娘娘的神像,说?是庙里请来的。
宓凤娘将?画像挂起来,摆上茶果?点心:“女娲娘娘就是最早的媒神,我们做媒人的都要拜会女娲娘娘的。”
“怎得我们家里原来没有女娲娘娘?”叶璃好?奇问。
“在心里,在心里,心到神知。”宓凤娘脸都不红一下,赶紧打岔,“长沙蒲鲊⑤做好?啦。”
杜月娘看着桌上的这?盘长沙蒲鲊。
比起幸运的沈娥,杜月娘就没那么幸运了?。
她?公婆听说?她?要领养一男一女制衡的事情之后先是激烈发?对,毕竟他们是保守人家,接受不了?要领养个女儿并?且给女儿招赘的事情:“今年过继丢一次脸,等十五年后招赘再丢一次脸,生怕人人不知道我家是绝户中的绝户?”
杜月娘只能由着 他们去,只不过她?一直拖着这?事没有过继。
如今沈娥正新婚燕尔,出来游玩的就变成她?一人。
可是鱼肉的香气好?香啊,扑鼻而来。
叶盏改良了?这?道菜,在发?酵后又上锅蒸煮了?一回,她?到底不习惯吃生食。
因此?长沙蒲鲊此?时冒着腾腾热气,上面葱油的香气直勾人肚里的馋虫。
这?让杜月娘愁闷的心情一散而空。
算了?,好?好?吃饭。杜月娘下定了?决心,筷子夹向了?这?盘长沙蒲鲊。
鱼肉的肉质是恰到好?处的细嫩,经过腌制后柔嫩多汁。
粗盐保留了?它的鲜美,此?时蒜瓣肉分?明,一看就知道当初腌制时选用的是最好?的青鱼。
鱼肉微微发?酸,这?种发?酵特有的酸味特别独特提味,让人闻见就立刻嘴里大量分?泌口水,炎炎夏日没什么胃口,正好?吃这?鱼开胃。
鲜美的鱼肉格外嫩,入口即化,滋味适宜。
杜月娘吃了?两口鱼又开始发?呆。
她?与那腌制的咸鱼有什么区别?
原本?寡妇再嫁顺理成章,能留在他家是可怜二老,也是珍视与亡夫的感情,没想到二老居然?把?她?当自己私产,处处管束。
杜月娘看了?看盘里的鱼,想,不如……一走了?之?
可财产怎么分??
按照宋朝的律法杜月娘可以拿走自己婚前的嫁妆,这?点毋庸置疑。
要是丈夫还活着,两人和离她?能分?到家里一部分?婚后财产。但是这?丈夫死了?这?财产该怎么分?就不好?定夺了?。
鱼肉冒着香气,大脑不由自主回忆起了?刚才的美味,不由得她?胡思乱想。
管它呢。
杜月娘看了?看盘里的鱼肉,这?长沙蒲鲊腌制后都能再次炮制,她?一个大活人为什么不能?
在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她?暗暗下定了?决心。
吃完饭后杜月娘就请人写一张诉状告到了?开封府,她?要从婆家拿走一部分?资产。
开封府司录参军主管“競田宅婚姻债负之类”的诉讼,接了?这?个案子。
第058章 第 58 章
“你那公?婆天天吓唬禁锢你, 你就该这么干。”沈娥从隔壁买了一壶好?酒,兴冲冲叫蓬蕊给自己斟酒,“当浮一大白。”
杜月娘发愁:“我这是与夫家貲产分割, 只怕官府也不愿意判。”
的确,开封府里,司录参军事?印鸣大人很头疼:“这可如何审理?”
“寡妇再嫁理所当然,就是这财产不好?分。”
“若是有子还好?些, 还能将财产判给她儿子,成年前由这妇人保管便是。反正?律法里也不许妇人和后来丈夫染指这财产, 杜绝了他们?谋害孩子的可能。”
“这寡妇无儿无女,谁知?道她是不是再嫁前卷走一笔夫家的资财?”
印大人受理了诉状,看见案卷就郁闷,他这个司录参军事?的职位本来管辖范围就广, 若是能做差科赋役、擅敛增税也罢了, 偏偏连婚姻争讼这种事?都来他案头。
这种民事?诉讼里外不是人, 败诉的那一方肯定会指着鼻子在背后骂他。
唉,若是判不好?,只怕这背后又?要被骂。
“先把这卷宗拿开, 给我看擅敛增税的案卷。那个更重?要些。”印大人吩咐下属改换案卷, 说?完后他肚子咕咕叫,忍不住看外面的日?影, “瞧着要吃午膳了吧?”
他甚至起身探头想看见院子里的日?晷,盼着能早点下衙。
“大人此言差矣,黎民百姓的嫁娶纠纷,虽然不比税赋徭役更合乎切身利益, 但其烦扰起来,轻则让人忧心忡忡重?则出?人命。也不轻松。”裴昭在对面开口。
说?得也是。
印大人心头也是肉做的, 想想又?拿起案卷琢磨:“这要分产,就得走访周围邻居和家里伙计、生意往来伙伴,知?道这家里的财产有多少是前头亡夫留下的,有多少是寡妇自己经营起来的。”
一旦决定审理这个案件,他的思绪也渐渐变得沉静,开始认真思索需要的条文。
直到?同僚们?招呼他:“印大人,该用午膳了。”
印大人才回过?神来:“原来到?中午了。”他神伸懒腰,直起身来。
开封府诸位常去的老地方当然是叶二姐食肆。
印大人看着各式菜肴点菜:“吃什么好?呢?”
想想今天用脑很厉害,不如给自己补补:“那就来个坛子肉吧,再配一份米饭。”
裴昭在他旁边:“我……”
还没说?完玉姐儿立刻开口:“您是不是要梅花汤饼?”她记得上次裴大人说?自己点往常爱吃的口味,妹妹就给他上的梅花汤饼,裴大人看着很爱吃的样?子。
说?完后又?赶紧推销:“我们?这做梅花汤饼的梅花是闵家亲自腌制的,据说?是闵侍郎家的祖传腌制梅花配方呢。”
没想到?裴大人听完后选择了:“我也要坛子肉和米饭。”?
玉姐儿纳闷,裴大人又?不爱吃梅花汤饼了吗?
倒是印大人听见有梅花汤饼,点单:“那我加一份梅花汤饼。”
裴昭点完菜后,目光无端扫视了食肆一圈。
叶盏在一张桌前与两位食客说?话。对方似乎是熟客,不知?道说?了什么笑话,叶盏笑得眉眼弯弯。
她没有酒窝,但笑起来两颊会有两个小小的梨涡,与平日?里沉静的气息不符,多了一丝这个年龄小娘子该有的跳脱和活泼。
裴昭收回了目光,无端感觉很安心,这才挑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其余同僚也都跟着点了菜,开封府作为首都,在里面做官的官员背后非富即贵,原本天天吃那自助也不在话下。
只不过?官场上人人都讲究藏拙,因此大家也不是每天都自助,反而是点菜的多。
坛子肉是早就做好?的,所以上菜很快。
这道菜是一道鲁菜,虽然前期耗费功夫但做好?后可以放在火上慢慢煨着,在客人点菜时?直接上菜就好?,节约时?间,因此叶盏很喜欢做。
坛子肉是将调制好?的猪肋条放入瓷坛内小火慢慢炖煮,
外皮红艳艳,上面浓厚的汁水滴下来,肉皮已经变成了红艳艳的讨喜颜色,看着就像一方琥珀。
汤汁里的水汽已经被炖煮挥发,因此很是浓厚,一口下去汁水厚得化不开,几乎像固体一般。
放在米饭上,一下就将雪白的米饭粒浸染透彻。
印大人看着筷头上的肉,颤巍巍在晃动,看着就很有弹性。
他送进嘴里,微微一用力?,就赶紧坛子肉块都碎了,融化在嘴里,肥肉和瘦肉一并融化在一起。
好?下米饭,印大人又?挖了狠狠一大勺米饭。
隔壁过?去几个桌,沈娥正跟杜月娘还有叶盏商议官司的事?呢。
“我请了诉师,据说?这是城里打官司最厉害的讼师,应当没问题吧。”杜月娘双手托腮,眉宇间还是有散不尽的担忧。
叶盏这时?候才知?道“讼师”类似于后世的律师,他们?在官府授权后的书铺里工作,专门等着城里要打?官司的人去书铺里雇佣。
只不过?请了讼师递交了诉状就算成功了,后面还有复杂的定案审讯过?程呢。
“你那公?婆又?不傻,肯定也会请最好?的讼师,你要做好?防备。”叶盏给她出主意。
“是啊。”杜月娘是了解他们?为人的,“他们?宁可把那钱尽数给讼师,也不会给我一半,只怕这是根硬骨头,后面还有的磨呢。”
杜月娘都快要愁死了,叹口气就把头埋到了双手中:“你们?说?,我若是输了官司,我公?婆会不会倒诉我不孝?”
沈娥也跟着发愁:“咱们?平头小百姓,哪里知?道这里头的门道。”
她们?做商人的,对官府有天生的敬畏,平日?里最多在行老和中间人的帮助下给官员送送礼物,哪里敢多接触啊?
俗话说?破家的县令,虽然说?如今律法清明朝廷也爱护百姓,但这骨子里的敬畏还是让她们?对官员敬而远之。
“有了。”叶盏扫视店铺,忽然有了主?意,“我们?店里食客里有位开封府的大人,不如问问他这判案有什么流程。”
“那位大人啊?”杜月娘顺着叶盏的手指看见了裴昭,“看着似乎很严肃啊。”
“就是,看着一副官吏的杀气。”不过?沈娥没忘记多评价一句,“长相倒是上乘。”
“他是我们?店里的常客,人很好?说?话的,问问吧,就算问不出?来我们?也不吃亏。”
叶盏还是决定问问裴大人,店里的手套就是他送的呢,随身携带红色女士手套的男人应该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吧。
裴昭和印大人吃完饭要走,忽然感觉有道目光正?聚焦在自己身上。
他抬头,不知?道为什么都没有刻意寻找,就直接看向了叶盏。
果然她也正?在看自己,目光灼灼。
她这回没笑,梨涡消失了,但眼睛黑白分明,正?踮着脚看他,一对会说?话的眼睛似乎在询问他,四目相对,她立刻会心一笑,冲自己招招手。
她一笑,裴昭无端觉得周围亮度忽然上升几度。他环顾四周。
确认是在叫自己时?,心跳猛地停了一下,浑身的血有点热,耳尖也跟着发红。
但身体却没有任何迟疑停步下来,跟那些已经吃完饭的同僚招呼:“诸位先走,我有事?逗留一会”。随后就朝着叶盏走了过?去。
叶盏长话短说?:“裴大人,这位小娘子正?好?有桩讼案,不知?道您可知?道这官府是如何判案的?”
“噢。”裴昭应了一声。
心里头却无端有些失落,原来是找自己询问官府流程。
他正?了正?神,思索着这个问题,却忘了追问自己为什么会有一股失落,也忘了追问自己本来设想中叶盏唤住自己是为何?
“官府的审讯分为情讯和刑讯,这案子还没到?刑事?犯罪的范围,因此不需刑讯。”
裴昭认真回答着这个问题。
只要这几人不涉及徇私枉法,只是询问流程,告诉她们?也无妨,反正?只要她们?找个打?过?官司的人就能了解全程。
但若是徇私枉法,哪怕是叶盏开口,他也必不会多讲。
“主?审核判官要在《宋刑统》中寻找与你们?案件相关的法规,再要看诉状。”
“之后便是草拟判词。审查无误后签押,算是表明有多名见证人,最后做出?读判。”
问清楚流程后三人倒不是太?紧张了:“看来也算是有凭有据。”
杜月娘回忆着:“讼师在写诉状时?早就问过?我,一笔一笔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还有资产由我经营起家的事?情都写进去了。”
“那敢情好?。”沈娥面露喜色,“那我们?只要等着判官草拟判词就好?。”她笑嘻嘻:“对了,我们?可以去城里各大道观寺庙烧香祈求判官能是个公?正?的。”
裴昭摇摇头:“我建议你们?请了他们?族里的族老、生意行当里的行老佐证,这才能让众人心服口服。”
“是啊。”杜月娘一下想起来,“我公?婆肯定也有说?辞,到?时?候双方各执一词,打?起来怎么办?”
判官到?时?候面对两方颂词,到?底听谁的?
她一下警惕起来:“我现在就去找讼师,再多加些证据进去。”越翔实越好?。
叶盏也帮她出?主?意:"你找找这几年的大额合同,把每一笔往来背后的故事?都写明了排成目录。"
“每单生意都找到?当时?的买方卖方,回忆是靠你怎么做成这笔生意的,对方从未见过?你公?婆出?面,最好?有买方买方的签字画押,大家都有生意利益往来,想必愿意帮你。”
裴昭意外,看了叶盏一眼。
他没想到?叶盏虽然只是区区一名食肆老板,能立刻想出?这么缜密的证据。
他作为一名刑名人员想到?的无非是族老行老这样?德高望重?的证人,叶盏却能想到?更深一层,由生意往来伙伴来佐证。
裴昭稍微一想,就能保证只要这份翔实的册页一出?,杜月娘这官司就能打?赢大半。
当然这也是因为叶盏本人也做生意的缘故,对这里面的生意往来比裴昭更加熟悉,但能这么迅速想到?,甚至还能做成整齐的册页目录,可见她很聪明。
裴昭固然知?道叶盏很聪明,心灵手巧,能做出?那么多繁复的美食没点巧思肯定不成。
但他还是第一次这么直观感受到?她的聪颖。一时?说?不出?话来。
杜月娘连连点头,此时?已经无心再吃饭:“多谢两位,我现在就去办。”说?罢便带着沈娥匆匆走了。
她俩告别,才将裴昭震醒,他也赶紧行礼:“我该去衙门了。”
叶盏福上一礼:“多谢裴大人。对亏您解答困惑,否则我们?几个还在原地打?转呢。”
“算不得帮忙,你去衙门里打?听,便是寻常官吏也会告诉你。”裴昭客客气气回答。
印大人回味了一下中午吃过?的梅花汤饼。
味道清冽,山间清泉、梅花淡香、鸡汤浓香,种种滋味层次依次在舌尖铺开,让人陷入一场悠长的舌尖盛宴。
绝啊!
真读书人就应该吃这样?清淡雅致的吃食!
印大人看了一眼满案牍的公?文,忍不住喟叹:“归去来兮!”
何日?才能归隐南山?带两个童儿抱一把琴,在清泉古松下抚琴高歌,吟诗作对,想想就很惬意!
印大人顿时?诗兴大发,撕了一条废纸边,挥墨写下“摘松酿雪饮,携露缀云踪。④”
正?在思索下半句,“咚咚……咚!咚!咚!”
外头钟楼的报时?钟声响起。
印大人叹口气,将那半句残诗卷起,藏在袖笼里,这才慢吞吞展开案卷,准备下午的办公?。
看一下案卷,还要骂讼师:“这帮诉棍,巧舌如簧,仗着律法庇佑,一点点鸡毛蒜皮事?情都拿来官府升堂,侵扰官员精力?,害得我们?没时?间看真正?的大案要案,当真可恶。”
当今世上与他同样?想法的官员不在少数。
后世人们?才尊重?起律师这个行当,可在如今世上,有部分官员还是极其厌恶憎恶讼师的。③
一来就是印大人说?的原因:那些讼师为了收取高额佣金,鸡毛蒜皮都怂恿雇主?打?官司,挤占司法资源,反而让真正?需要帮助的人不得不耽搁。
二来嘛,有些官员有天生的傲慢:我寒窗苦读多年,天子门生,于万人中独木桥科举考中了科举,又?授了官位,凭什么听一个讼师出?来指正?说?哪条哪条条款更符合这个案子?
讼师们?虽然学识不及官员,但他们?就是吃这口饭的,因此天天对着律法钻研,哪个犄角旮旯处的条款说?不定比官员们?还要懂,处处挑战权威。
因此很引起官员厌恶。
印大人这抱怨一出?,当即就有不少官员也跟着抱怨,
夏日?午后,枯燥无味的工作让人昏昏欲睡,这时?候随口骂两句无关大雅的人物,也算是活跃工作气氛了。
谁知?裴昭倒轻咳一声:"印大人所言差矣。"
“这话什么意思?”印大人问。
鸣镝在窗外看得紧张,少爷干嘛要得罪人?幸好?据他所知?这印大人不是小肚鸡肠的,否则不是多了一个仇敌?又?想想,这小事?连自己都能看明白,少爷会不明白?想必他有自己的筹谋,因此便耐着性子看下去。
“大凡百姓来官府诉讼百事?不懂,流程如何都不明了,这时?候不也无端给我们?官员增添了许多麻烦不是?”裴昭神色清朗,“诸位是也不是?”
这话也有共鸣,有人点头:“是了,什么都要问,有时?候说?了一遍还要说?第二遍。”
“这时?候来个讼师,讼师天天往我们?衙门里跑,他帮两眼一抹黑的百姓们?找到?门路,也方便我们?行事?是也不是?”裴昭解释。
大家都点头:这倒也是。
讼师固然可恶,但他们?熟悉流程,对接业务时?候来个熟手还是省事?啊。
裴昭笑得柔和:“我就不似印大人这般爱民如子,每每看见民众都要耐心讲解,这时?候我就盼着来个懂行的讼师。”
印大人被夸奖得脸红红的,赶紧拱手:“哪里哪里。”
鸣镝在窗外看得目瞪口呆:少爷一番话,既让印大人不会记恨,又?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还帮弱小说?话。
既能方正?行事?,又?不会过?于迂腐以至于在世间寸步难行。
少爷,厉害!
跟着少爷混更加有盼头了!
叶盏觉得裴昭虽然说?这只是举手之劳,还是决定好?好?感谢他一番。
因此等到?晚上他来吃饭时?,叶盏除了裴昭点的菜之外还特意加赠了一份:“一份酥儿印方②是我的谢礼。”
这是大宋百姓中流行的一种油炸食品,口味偏甜,可以说?是老少咸宜。
裴昭愣了一下,便点头应下:“既如此,便谢谢二姐美意了。”
他看得出?来叶盏是那种不喜欢欠别人的性格,所以不再推辞,索性收下让她宽心。
叶盏便开始做这道酥儿印方。
面粉和豆粉混合后搓成细条,再用拓印花样?,入酥油锅油炸后入油锅。
裴昭看着叶盏做菜,不管他看多少次,每一次都会惊叹于叶盏的动作娴熟。
行云流水,让裴昭无端想起杜审言描写公?孙大娘舞剑的诗句。
玉姐儿也看着妹妹做菜。
她是很纳闷:娘说?人情要多用才好?,最好?是能欠则欠,欠的次数多了两人就能顺理成章更加亲近。
可是妹妹为什么不这么做?
她小声问叶盏。
叶盏抿嘴笑:“人各有不同。娘那种法子的确是个闯世界的好?法子,只不过?我个性古怪,不喜那种。”
玉姐儿琢磨了下:“若是有你这等好?手艺,自然能恃才傲物,与人清高也能有一席之地,若是没你这样?好?手艺,用娘的法子钻营就是最好?的。”
殊不知?裴昭耳力?好?,把这番对话听了个干净。
他耳朵动了动,对叶盏多了一层钦佩。
人人都有沧浪之思,但能超脱世外又?有几人呢?
糕条一跟冒着青眼的油锅接触立刻迸发出?呲啦刺啦的声音,迅速膨胀变大,
米白的外皮也慢慢变成了淡黄,再变成了好?看的金黄色,看着就觉得喜庆。
叶盏用夹子夹出?,赶紧趁热撒了一层白糖。
上面是一层雪霜似的白糖,下面是经过?油炸后变得金黄的酥儿印方。
黏糊的豆粉糕条外皮,吃起来又?软又?绵,口感很不错。带着豆粉本身的清新香气,扑鼻而来。
裴昭小心吃着,很是喜欢这种热气腾腾的感觉。
玉姐儿也瞄准了这份酥儿印方。
叶盏做剩下了十几个,这个份量不好?售卖,只好?留下自己家人吃用。
如今随着店里生意越来越好?,给食客做菜时?用油锅不再心疼,毕竟能回本。
只不过?叶家人节俭惯了,自家做菜那是决议不许叶盏起油锅的,叶大富甚至发表过?"吃点咸豆子就米饭就是一餐。"的言论。
因此玉姐儿看见油炸点心当然是垂涎欲滴。
话说?回来,她看见任何点心都会垂涎欲滴。
获得叶盏同意后,玉姐儿立刻夹起一个酥儿印方就要往嘴里送。
谁知?下一瞬间,她低低喊起来:“嗷嗷嗷嗷,烫烫烫!”
原来她只顾着琢磨宓凤娘与妹妹不同的为人之道,忘记了先吹凉,反而被酥儿印方烫到?了嘴皮。
“还好?没吃进去。”叶盏赶紧拿了店里温盘里垫着降温的冰块递给姐姐,“赶紧含一含。”
杜月娘找齐了各种证据,择日?宣判,她赢得了官司。
印大人宣判,这桩案子因着家产多由沈娥独自经营,便判给她一半。另一半因着是婆家的本金和人脉,又?因着体恤孤老,所以留着给二老养老。
杜月娘对这份判决很满意,她原本不是那么心狠的人,对两位老人还是有朝夕相处的感情,不打?算对他们?斩尽杀绝。
公?婆也满意,他们?原以为自己什么都得不到?了,谁知?还能得一半,已经算是意外之喜。毕竟他们?虽然请了讼师做出?要不依不饶的态势,实际心里也心知?肚明知?道这财产一半是儿媳妇的功劳。
宓凤娘又?给杜月娘寻了几个合适的郎君,帮她相看。
这两件事?,倒让宓凤娘作为媒人的名声大大提升。
原来官府自来鼓励寡妇出?嫁。宓凤娘所做两件事?都是帮寡妇出?嫁,因此很受鼓励。
地方上的里正?,还嘉奖了宓凤娘一番。
宓凤娘受了鼓舞,当即回家给黑靴加了餐,还谢了叶盏,她认为这两者是自己受嘉奖的福星。
而且在家人跟前立下豪言壮志:“总有一天我要做官媒!”
原来官媒也可以举荐。选取本地的信实妇人作为官籍媒婆。
“这个信实的意思便是诚实可靠。”宓凤娘一副当仁不让的架势,“我怎么不算诚实可靠了?这坊里的媒婆,舍我其谁?!”
第059章 第 59 章
宓凤娘居然不是随口说说, 而是真的志存高远,立下?了志向就开始去寻里正这样德高望重的地?方长?老,打?听清楚了具体流程。
原来这官媒数量也不是乱定的, 而是按照当地?人口等比例抽取的,坊里居住百姓多些,相应的媒妁就多些。他们如今所?在的炭场巷的官媒已经够名额了,并不会?多扩充。
也就是说宓凤娘要等现?有的官媒年老退下?来、或是出现?什么重大失误才能替补上去, 充官为籍。
可这也难,官媒这行当挣钱又抢手, 因此每位官媒都会?培养自己女儿或儿媳妇接班,等到换届时跟里正举荐。
官媒的家眷们熟悉成为官媒的条件和门槛,因此比其他民间媒婆更有竞争力。
所?以官媒明面上是公开竞争的,其实?是半垄断的。叶盏听到这里恍然大悟, 这不就很像后?世很多职业嘛。
宓凤娘这回毛遂自荐虽然没当成官媒, 但还?是有收获的:她成了中等媒婆。
原本她是最低等的媒婆, 每日里只配系个裙,手把清凉伞儿,可如今有了那两桩帮寡妇改嫁的案例, 立刻荣升中等媒婆。
中等媒婆是能戴冠子, 身穿黄包髻背子的。
宓凤娘拿着?冠子回家,喜得看了又看, 将?衣服和冠子擦洗了一遍,又挂起来,还?惦记着?请金哥儿写信给叶大富,好叫他也高兴高兴。
叶盏也替宓凤娘高兴, 索性做了几道糟卤菜给她解酒馋。
糟鸭货带着?淡淡的酒香,嗦一个鸭翅膀, 上面的鸭皮和下?面紧致的鸭肉尽数被嗦进嘴里,柔韧,还?有丝丝缕缕的口感,正好一点点慢慢吃,让酒香的滋味在舌尖浸润得更多些。
糟毛豆是浅绿色的,也懒得剥,直接拿着?豆荚一角从根部开吃,牙齿把所?有的豆子从宽大的豆荚里全部挤进嘴里。吃一口清爽怡人,很是解暑。
糟蹄筋则富有嚼劲,吃一口柔柔韧韧,后?面的大牙要用力咬合才能咬下?,但蹄筋在牙齿间用力反弹,这种?征服和反制的游戏让人很快就能感受到蹄筋的厚度,有种?磨牙感,很是过瘾。何况全程还?带着?淡淡的酒香呢,宓凤娘顿时觉得一下?就过够酒瘾了。
吃完这道菜,宓凤娘从这天开始居然开始跟着?金哥儿几个学起了识字。
“我小时候你们翁翁婆婆教授了我几个字,也就会?写我姓名,认得数字。”宓凤娘很是遗憾,“这点学识拿来在乡下?做个田庄太太,管理佃农尽够了,但要做官媒却不能够。”
官媒要掌握文化知?识,不能糊弄。
要能查阅本坊的户籍人册,要能认识人姓名,看得出谁家有适婚男女,还?要会?看嫁妆奁产单子。
像她原先做媒靠的是口头?询问了解,坐在适婚男女门口聊会?天对方家中养的鸡昨夜在外面下?了鸡蛋的事都能打?探到,奁产则靠识字的人帮忙念,自己全靠心算。
可是官媒业务扩大到一个坊,甚至整个汴京市,那就不能靠街坊邻居们口口相传了,要自己去查户籍册,要了解信息也要先靠户籍。
再说官媒负责往来的婚嫁对象都至少是小官之家,这些人家嫁女儿那奁产叫一个长?,除了房奁和金银珠宝,还?有日常使用的宝器、动?用、帐幔等物,
甚至还?有随嫁田土、屋业、山园等,甚至好几张单子根本写不下?,这时候叫宓凤娘去找谁念?
所?以她思来想去,觉得自己要做官媒还?是要多认字。
宓凤娘刚开始还?扭扭捏捏,可见?儿女们没有一个嘲笑她,反而都很认真帮她,宓凤娘便放下?了羞涩,好好儿跟着?孩子们认起字来。
没想到这一来倒逼得金哥儿更加用功。
以往他是家里的学问担当,每每遇到文书、契税往来这种?事都是他出面。
没想到叶盏回来后?也粗浅识得几个字,又带动?了全家人认字。甚至叶盏认字速度简直是突飞猛进,一天就能识字几十个,过了一个月,虽然还?是不大会?写,但看到后?都能认识。
叶璃、玉姐儿、银哥儿也各个都不输,一个带一个他们已经读完了一本开蒙的课本,开始读第二本。
如今就连最不可能认字的宓凤娘也开始学《千字文》和《三字经》,瞧那认真的劲头?只怕过一年也能完全识字。
这么一来金哥儿原本引以为自豪的那些知?识就不够用了,他要保持在家人跟前的博学感就必须再多几本书。
因此宓凤娘立志要做官媒后最大的后?遗症居然是金哥儿开始苦读,目睹了这一切的叶盏表示,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蝴蝶效应?
转眼就快到六月二十四日。
叶盏以前不知?道这个日子有什么特殊的,后?来这一日在汴京市民眼?里是个大日子,因着?是灌口二郎神生?日。而且会?官民同乐,从官方到民间都会?举办盛大的庆典。
前一天御前就会?送些书艺局、后?苑作这些官府艺人所?做的精巧玩意儿到庙里祭奠。
祭奠的东西大都是戈射、樊笼、鞍辔这些骑射之物。
殿前还?要设置乐棚,教坊做乐,还?有各司的社火,殿前还?要搭建十丈高的竹竿,京城司和修内所?上设各种?装扮神鬼。①
满城的人都要去看热闹。
叶家自然也要去凑热闹,叶盏想想打算在门口设一张闭店休息的牌子,反正这一天全城的人几乎都会?去庙会?,杏花巷百姓也不会有什么人。
蓬蕊却摇头?:“开一天是一天,房租又不会?给我们少一天,反正我也不想出门,不如你们去,留着?我一人看店就好。”
蓬蕊自来性子清冷,对这种?事不感兴趣。
叶盏劝了她两句,便也作罢:“那便按照平日里的工钱给你算三倍工钱。”虽然是古代但也要付加班费。
玉姐儿笑眯眯安慰蓬蕊:“我去庙会?上看到好玩好吃的给你带些回家。”
蓬蕊哎了一声,冲她笑了笑。
要去庙会?,叶盏却不打?算单纯去逛街,她提前准备了一套庙会?套餐,方便让食客带着?去庙会?吃。还?打?算在市面上摆个小摊利用客流量赚一笔。
叶盏便提前做了一些凉了也能吃的食物,有宓凤娘说着?好吃的糟卤鸭货、糟卤毛豆,还?有之前踏青礼盒里面的五色饭团子等菜品。在招牌上写好“二十四食盒”。
店里的食客便知?道是六月二十四所?用的食盒:“正愁去哪里吃什么呢,倒有这个。”
“这食盒里面有荤有素,但都没有汤汁,方便取用。”玉姐儿卖力推销,细说着?食盒的优点,“只要二十五文。”
二十五文算是价格中等,可叶盏的食盒里有荤有素,足够两个人并一个小孩吃了,算下?来人均十文,算是价格公道。
何况叶家食肆做出来的菜滋味都很好吃。
食客们便纷纷出手买下?,预备拿回家明天去庙会?上吃。
“二姐,怎么没有热食?”有人问。
叶盏笑眯眯:“这会?做了热食,等大家明儿个带去寺里也凉了,我那天也会?去庙会?开个小食摊,卖热食,欢迎前来捧场。”
食客们纷纷点头?:“那是自然。”
宓凤娘倒很赞同:“就是要这股攒钱赚钱的劲头?。” 不过她还?是如全天下?母亲一样表达了对叶盏劳逸结合的担忧:“话说回来,这适度玩玩也不是不可,不用将?自己逼得太紧张。”
叶盏和玉姐儿对视一眼?,哈哈大笑。玉姐儿还?挤挤眼?:“看我说对了吧?”她早就事先预测了宓凤娘所?有的言论。
宓凤娘嘀咕一声:“这俩孩子。”女儿们凑一起有时候嘀咕着?取笑大人,她这个做家长?的就得时不时习惯女儿们忽如其来的傻笑。
叶盏打?算在庙会?上支个烧烤摊卖烤肉串。
烧烤自古以来就有,宋代也有,汴京街面上有卖炙肉的,因此叶盏断定烧烤肯定符合宋人的脾胃。
再加上如今街道司这样的城管机构只管占道经营,不管空气污染,所?以她的小摊应该能支起来。
支摊的工具是现?成的,只要将?原先摆摊时的太平车拉出来便是。
至于烧烤的类型:叶盏决定荤菜做羊肉串、烤五花肉、鸡块大葱串、
素菜则准备了茄子、烤香菇、烤面筋、烤豆腐皮卷香菜这几样。
等到购买食 材时才想起来有些素菜的价格并不便宜:先是豆腐皮,宋代虽然也能大量使用豆腐皮,但豆腐皮价格并不如现?代一般低廉,甚至有的人家家里待客能上一道豆腐就算一道荤菜。
再就是香菇,香菇在现?代能够大批量种?植,但在这个时代全靠人工在野外采摘,再晒干后?出售。至于古代吃素的食谱里常有香菇,那是因为古代庙宇也很富有啊。
因此叶盏将?这两样买的很少,她平日在杏花巷开店,居民都比较富有,这食材贵贱就不太计较,可是如今要去庙会?摆摊,面向普通百姓,自然更看重性价比。
先洗面筋,这时候叶盏再次怀念起工业化大批量生?产,要用面筋直接去购买现?成的就好,在宋代她要做面筋,要先和面。
和成面团后?醒发好久,再不断揉面再醒发,在放入准备好的清水中开始——洗。
玉姐儿好奇在旁边看:“妹妹,面能洗吗?不得泥牛入海,越洗越少?”
第060章 第 60 章
“不?会?洗光的, 要洗才能洗出来面筋。”叶盏耐心作答,继续洗个三五遍。
她洗着?洗着?想起一个地狱笑话,有位外国人?麸质过敏, 去吃中?餐指着?面筋问中?国人?Bran free?中?国人?很为难,答:Bran itself.
洗完后只?剩下了疙疙瘩瘩的面团,初步能看见面筋雏形,随后混合酵母开始发酵。
“居然真的……能洗出来。”玉姐儿眼睁睁看着?面团洗来洗去非但没有融化, 反而?洗出了一团固体。
不?过她还是有话说:“洗完的水可千万不?能倒,留着?加点蔬果做一碗汤好不?好?”
她到底延续了宓凤娘血脉, 见不?得有人?浪费粮食。那水里刚才洗进去不?少面粉,此时有点浑浊,浮浮沉沉。
“水不?会?倒掉,我还要留着?做美食呢。”叶盏笑眯眯。
她找了个盆, 将洗完的水放进去沉淀。
趁着?沉淀的功夫, 面筋也发酵好了, 放进蒸锅里开始蒸煮。
沉淀好的面粉水倒去上面一层,下面的边搅拌边加开水成?面糊,
随后在开水锅里放一个薄铁盘, 用?勺舀了一勺在铁盘上摇匀摊平, 随后看着?定型蒸熟后趁热拿出来。
如此反复循环,直到做完剩下所有的面糊。
玉姐儿看着?铁盘上凝固的面皮, 惊讶不?已:“又是另一种吃食?”
“嗯,这个叫做凉皮。”叶盏给她讲解,“面粉团洗完后既能做出凉皮又能做出面筋。”
做好的凉皮和面筋晾凉,趁这功夫开始腌制肉串。
羊肉串要用?生姜片和胡椒粉、孜然重重腌制, 每串记得加一块羊油增加风味。
猪肉则用?蜂蜜腌制一份,用?芥末茱萸混合韭菜碎腌制一份, 一份偏甜口一份偏重口,为的是满足不?同?人?的口味。
宓凤娘看着?肉串感慨:“还是我家盏儿实在,羊肉就?是羊肉,猪肉就?是猪肉。不?像有些人?造假。”
叶盏:?原来宋代就?有假肉了吗?
原来时下羊肉太贵,市面上的不?法商人?就?将猪肉浸泡在羊尿中?,来获得羊膻味。①
非但是羊肉,曹门外有家作坊老板将便宜死马肉经过土埋和豆豉腌制等方法造价鹿肉和獐子肉。②
叶盏:……
原来羊尿浸泡冒充羊肉法古已有之,来个地狱笑话,现代的假羊肉也算是“古法传承”了?
叶盏: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不?对,人?心从?古至今都很复杂。
不?过提及这个,她到时有个小秘诀:“倒是可以用?羊油充分浸泡猪肉,吃起来也有羊肉味。”这个是一种安全的模拟羊肉方法,原理是肉的风味来自脂肪,所以用?羊油来代替倒也能以假乱真。
“那我们自家吃的就?用?这法子,不?给客人?卖。”宓凤娘虽然奸猾些,但很有良心,“也能省些银子。”
“吃什么肉就?是什么肉,猪肉也有自己的味道。”玉姐儿倒很有美食品鉴家的自觉。
鸡块也不?如后世便宜,原因是如今鸡肉都是散养。现代化大生产让鸡肉成?为便宜肉,可在古代鸡肉还是比较昂贵。
好在如今有旁的吃食,什么鹌鹑、鹧鸪肉、斑鸠肉,野鸭的肉都可用?。
收拾好和大葱末腌制在一起。
六月二十四日早上,一家人?早早就?起身,金哥儿和银哥儿来巷子里帮妹妹们推太平车,叶盏和宓凤娘娘几个开始串肉。
看着?串得差不?多,才推车往灌口二郎神庙宇而?去。
寺庙外面早就?热闹起来,各种官方的杂剧、舞旋纷纷表演,还有社火,拽百戏,有上竿的,有斗鸡的,有装鬼的,有相扑的,有鼓板,格外热闹。
围观的百姓也人?山人?海,熙熙攘攘到处都在看热闹,据说还有人?昨天夜里就?在寺庙外面打地铺,说要烧头香,叶盏想起每年雍和宫外烧头香的激烈竞争,表示很理解。
这位灌口二郎神据不?可靠民间消息说是一位隋时的英雄豪杰,名讳唤作赵昱,四川百姓曾目睹他带领神将在潮头压制洪水,守护一方百姓安宁,因此广被祭拜祭祀。
叶盏怀疑朝廷格外推崇这位神并且在这天大肆举办官方庆典,是因着?同?姓氏的缘故,毕竟《百家姓》第一位是赵姓也是朝廷干出来的事。
寺庙外面各种鬼神打扮,这位二郎神在后世延续成?为了傩戏坛神,应当?就?是从?这时就?有传承,至今闾山派收兵牃文也常用?赵侯的名头,可见香火延续千年。
她找好了场地就?开始摆摊,这时候要感谢多亏叶家人?人?多势众,能从?遍地小摊中找出一方清静地方摆摊。
她们还带着当初摆摊时的布幌子,支好了“叶二姐食肆”的幌子,这是为了让路人?知道她们是有实体店铺的,并不?是趁着庙会来赚一笔跑路的骗子。
架好了火炉,在上面搁上找铁匠临时加工出来的烤盘,这才开始烧烤。
烧烤的炭火是果木炭,说起宓凤娘就?得意:“全汴京的炭火交易都得从我们住的炭场巷走,我们当?然能买到最好的炭火。”
果木炭点燃,生肉串放上去,慢慢加热,油脂滋滋从?生肉上滴下,落到炭火上激起一层青烟。
青烟起处带着?肉类的芳香,一下就?吸引得周围路人?都看过来:“好香,是炙肉?”
叶盏点点头:“是炙肉。羊肉串、烤五花肉、鸡块大葱串、烤茄子、烤香菇、烤面筋、烤豆腐皮卷香菜,还请来看看。”
她一口气?报了一大堆菜名,边说还边拿起在炭火上的肉串翻了翻。
这一翻面,肉脂的香气?更加浓郁,玉姐儿还特意在旁边喊:“羊肉串是一串十文钱,豆腐皮和面筋是三文钱一串,其余素菜是一文钱两串,快尝尝。”
价格听着?倒不?贵,羊肉串虽然贵,但那一串看着?有好几块羊肉呢。
路人?们在心里盘算着?:在外面食肆购买羊菜太过昂贵,普通老百姓买不?起,但在这家小摊,只?用?十文钱就?能尝尝羊肉滋味,回头跟人?吹牛也有谈资。
想想很划算,便开口:“我要一串。”
谁知他说完后旁边有闲汉立刻起哄:“怎么就?要一串?”也太寒碜了些吧。
路人?没当?回事:“万一她卖得是假羊肉呢?”
玉姐儿赶紧答:“客人?,我们是正宗羊肉,您可以看看这没烤制过的羊肉色泽,这是猪肉,两者一眼就?能看出不?同?。”
谁知她刚说完,就?见客人?挪动了一下步子,往周围看了一下,似乎想要离开。
倒是叶盏开口:“客人?,我们还有凉皮,是用?面粉做成?,一份五文钱,您可要试一试?”
那位食客看了看份量,似乎是粉条、汤饼之类,所以点点头:“那来一份吧。”
食摊简陋,只?能支一个小小桌凳,客人?坐下,等待自己的饭菜。
那闲汉看讨不?到什么便宜,便讪笑了一下离开了。
玉姐儿这才想明白,刚才客人?因为只?点了一串羊肉串,所以被闲汉笑话,这时候她上前解释自己羊肉串多正宗并没有用?,反而?还会?让客人?更加窘迫。
而?叶盏主动推荐一份便宜量大的食材,给这位客人?挽回了面子,所以客人?才又坐了下来。
想到这里玉姐儿吐吐舌头,差点被自己赶走了一个客户。赶紧殷勤去帮忙。
叶盏麻利抓起一片凉皮,卷起,用?刀几下就?切成?了细条,随后用?竹夹夹进了铁盆,随后放入切好的面筋、豆芽、胡瓜丝。
玉姐儿赶紧去问客人?:“我们凉皮里要放葱姜蒜,还有点微微辣,您有什么忌口的吗?”
客人?摇摇头:“没有。”
叶盏便将各色调料舀进盆里,开始搅拌。
玉姐儿暗暗得意。这里面调和的各色调料都是她们在家特制的,保管客人?吃着?香:蒜水是浸泡了整夜出的香味,花椒油是现用?油泼花椒面而?成?,酱油是将酱油与八角茴香小锅煮过,调料水是将各色香料先炒后煮出的。
总之看着?是一堆平平无奇和其他小食摊一模一样的调料,实际每一样都用?了独到心思。
调制好了凉皮,也烤好了羊肉串,玉姐儿将饭菜端到了客人?桌上:“来啦!”
食客自然是先吃羊肉串。
这羊肉串串在铁签子上,经过烤制后肉的颜色已经变成?好看的褐红色,肉质紧紧包裹着?铁签,上面还沾染着?一粒粒的颗粒,应当?是孜然和花椒颗粒。
他迫不?及待将铁签举到嘴边,牙齿狠狠用?力,从?铁签子上咬下来一个羊肉。
嗬!这羊肉吃进嘴里,先是一股炭火香气?,随后是稍稍带焦脆的羊肉,里面却咬开嘴里化了一嘴肉汁。
原来羊肉烤制过程中?已经由?着?炭火锁住了肉汁,所以羊肉才得以饱满多汁,很是油香肉滑。
他慢慢咀嚼,舍不?得这么快将羊肉吃下肚去,直到确保自己尝遍了每一种滋味,这才咽下去。
吃了几个肉块就?到了肥油。这块羊油要是放到现代肯定要被食客们挑出来的,可是在古代这就?成?了良心店家的标志,食客一口将羊油吞进去。
外面有点焦,外壳稍稍比平日里的羊油要脆,想必是烤制的缘故。吃进嘴里满口肥油,立刻让人?很满足。
食客摸了摸肚子,果然荤肉就?是好,下肚之后立刻觉得浑身都舒坦。
这时候他看向了凉皮。
这凉皮是个新?事物,他还从?未见过哩,只?见这一碗凉皮像汤饼一样,里面拌着?白白胖胖的豆芽和绿色嫩嫩的胡瓜丝。
客人?随意挑起一根,送进嘴里。
凉凉的,滑溜溜,比汤饼要更加滑溜,也要更凉爽,口感轻薄。
上面裹挟着?的汤汁也很清爽,能吃出来有麻油,有花椒油,越吃越香。
食客觉得很惊艳。
他本来点这个凉皮一是为了在外人?跟前有点面子,二是看着?凉皮似乎能裹腹,可是吃了几口之后却觉得凉皮本身就?算一道好吃的菜。
他吃完后点点头:“好吃!”
他这边吃得香,旁边也陆续有食客被吸引过来,开始跟着?点菜。
这个要烤茄子,那个要烤五花肉,一会?功夫就?让叶盏忙得团团转。
好在今天来帮忙的人?多,家里人?都在,叶璃帮忙串串,金哥儿帮忙烤串,还有玉姐儿这个熟练手,一家人?有条不?紊。
“二姐,给我也来一份。”
叶盏抬头,却看到是裴昭:“小裴大人?!?”
“您怎么来了?”
今天不?是官员休沐日,按道理官员们都在衙门呢,怎么裴大人?会?来这里。
叶盏第一反应是四周看了一圈,莫非有位盗贼大隐隐于市藏匿与这周围?
裴昭看她警觉目光,似乎想明白了她要什么,会?心一笑:“正好我们开封府也要献送贡品过来,我跟着?负责此事。”
每年官家要从?宫里赐下各种戏玩,各司自然也不?能示弱,要往庙里给灌口二郎神献送不?少东西?。
开封府也准备了。
裴昭没说的是,这事原本不?归他管。
前一天他眼见着?叶盏在闭店前在门口挂上“明日店铺休息不?在”的单子,得知她要去逛庙会?。
第二天早上到了衙门,正好在门口遇上开封府的贡品往外送,裴昭忽然开口:“我也去吧。”
负责此事的官员当?然无所谓,裴大人?是金吾卫出身,有他在能多一分安全保障,而?且他还以为是裴大人?少年心性,想去热闹处玩闹呢。便点点头应下了。
倒是印大人?在窗内看了很惆怅:他原本也想开口呢,偷得浮生半日闲,在庶民中?闲逛,享受孔夫子说过的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的乐趣,多好!
唉,奈何?晚了一步,被裴昭抢了先。
可是他又不?能再开口了。
这种事多去一个官员无所谓,可再多去一个看着?就?明显了,被上官发现了不?好解释:怎么,你们一个两个都想去庙会?玩?那谁还办公?
是以印大人?惆怅踱步回座位,摸了摸袖笼里没对完的半句残诗,又开始翻阅公文。
护送贡品事宜简单,到了地方,送进庙里与其他诸司的放一起就?行。这是多年来的惯例,自然有官员和庙祝负责,民间的有些贡品也放在一边,大都是吃穿弓箭射猎的物品。
裴昭清点完物品,那位主事官员松口气?,笑道:“裴大人?请自便。”
裴昭点点头,踱步从?庙里走了出来。
今日人?山人?海,到处都是小摊,小商贩们在卖东西?,熙熙攘攘很是吵闹,裴昭四下打量,想着?在这里面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即使是他眼力过人?,也无法在这里面找到叶盏。
正想着?不?然就?踱步回去,却闻到一股炭火气?,莫非是着?火了?裴昭好奇顺着?炭火气?往前看,看到了叶盏。
他神色松快几分,快步走到了叶盏摊前。
宓凤娘看见裴大人?自然招呼:“裴大人?来了?您请坐。”
一边招呼他坐下一边念叨:“也是您有缘分,我原本想着?今天人?这么多老食客都找不?过来了,咱们那么多熟客,您还是第一位过来的呢。”
裴昭听见这句话,无端有点心虚,回答:“今日人?挤人?,想必他们一会?才能找到。”
叶盏记得裴昭大人?不?挑食,便给他上了羊肉串和五花肉串,又担心他有公务要办不?方便吃葱,便将那大葱鸡肉串撤了下来。
又上了烤香菇、烤面筋两样:“这样可以吗?”
裴昭自然点点头。
倒是玉姐儿指着?豆腐卷卷香菜:“怎得不?加这个?”
“那个,里面有香菜,恐怕大人?要执行公务,不?方便吃啊。”叶盏犹豫了一下。
玉姐儿点点头:“那我一会?能多吃一串。”
裴昭倒是常在外面宴席上吃到烤肉串,但仍旧被叶盏做出来的肉串惊艳到:滋味浓郁,肉嫩多汁,炭火香气?浓厚。
他好奇问:“这肉串似乎有点香气??”
有一种若有若无的香气?,但仔细分辨并不?是任何?一种调料香气?。
叶盏惊讶:“这是果木炭,想必是炭火自带的果香。”没想到裴大人?连这个都能闻出来。
宓凤娘还没等思索就?脱口而?出“应当?是办案子办多了,嗅觉都比常人?强啊……”说完后便反应过来,夸人?家鼻子灵,怎么有说别人?是狗的意思。
赶紧紧张看着?裴昭。
还好裴昭没生气?,只?是淡淡一笑:“我的确比寻常人?细心点。”
宓凤娘松了口气?,默默给裴昭又加了一份香菇,好险,差点得罪食客兼开封府官员。
虽然裴大人?平日里看着?很和气?,毕竟是一名官员啊,生气?起来发起官威怎么办?
裴昭吃了肉串又开始品尝烤面筋,这个面筋的滋味很好吃,里面透着?无数孔隙,正好让调料汁水都吸进去了。
烧烤的外皮脆脆,内里吃起来很筋道。
在庙会?上吹着?风,吃着?烧烤,很惬意。
像裴昭这样的食客不?在少数,大家都被炭火香气?所吸引,坐下点菜。
有人?吃完后还觉得不?过瘾,索性要打包一份带回去。
这个食摊上有平日里难以吃到的羊肉串,只?用?十文钱就?能吃到一整串,而?且滋味还很不?错。
再者猪肉五花串也同?样受欢迎,原本猪肉不?好处理,容易腥膻,可是厨娘应当?是用?心处理过,所以五花肉只?有香气?。
上面的肥油被烤得滋滋冒油,刚从?炭火上拿下来,肉油竟然还在冒着?泡泡,边缘都被烤化了,变成?了焦褐色。
吃进嘴里,肥油被咬烂,肉汁横流,脂肪化作油水横溢,瘦肉在脂肪的浸润下一点都不?柴,反而?很润柔多汁,搭配上这家店独有的酱料,简直是至高无上的享受。
还有那份豆腐卷卷香菜,虽然价格比一般素菜贵,但是想到豆腐价格不?低,豆腐皮的价格更贵,这份价格便也能接受。
经过炙烤后,原本雪白的豆腐卷外面带了一丝淡淡的褐色,有点发焦,但根据经验,那股焦脆才更好吃,送进嘴里果然,焦脆,比寻常豆腐皮多了一丝炭火风味。
里面夹杂着?的香菜更是点睛之笔。
本来香菜这种菜肴,属于爱吃的人?爱吃,不?爱吃的人?是避如蛇蝎,更有一部分人?将它当?做佐料而?不?是正菜。
可是这回里面加了香菜居然意外的和谐,香菜清新?脆爽,咬起来咔嚓咔嚓,正好和豆腐皮相互作用?。
叶盏担心铁签子出问题,便抽了铁签包在油纸包里又放在荷叶里,这才递给了客人?。
宓凤娘原本想去庙里求求财运,如今一看也不?用?去了,只?双手合十拜拜半空:“多谢您老人?家眷顾。”
没想到卖完的时间比她预想得要快。
只?用?了两盏茶的功夫,这些菜肴就?已经被卖得一干二净。
宓凤娘乐得什么似的,赶紧帮女儿收摊。
等收摊的时候才留意到了:“怎么裴大人?还没走?”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裴大人?可是刚开摊没多久就?坐下来吃饭的,怎么吃了这么久都没吃完?他们这些执行公务的汉子不?都是狼吞虎咽吗?
裴昭指了指桌上的茶杯:“又喝了一盏甜水饮子。”
宓凤娘恍然大悟,那饮子是绿豆沙冰,是叶盏特意做来在庙会?上卖的,今日人?挤人?,大家心头都烦躁,喝点绿豆饮子正好消暑降温。
东西?收拾停当?,却不?急着?回去,宓凤娘指挥儿女们分批去逛庙会?:“今日本来就?是出来玩的,你们去玩尽兴才好。我守着?摊子便好。”
又回头冲裴昭笑:“裴大人?莫要笑话我们叶家钻到钱眼里,便是出来逛庙会?都要惦记着?赚一笔钱才是。”本来叶家已经有食肆赚钱,没必要再来庙会?摆摊赚钱,可是到底上下都一心惦记着?搞钱,这才“顺便”做了个小生意。
“不?会?。”裴昭回答得彬彬有礼,长身玉立站在那里有几分翠竹亭亭,“家母也做灯油生意,常说做生意不?能嫌锱铢小就?漏过。须知每件货物多赚一文,几百船就?能多赚一千两。”
他母亲居然也是做生意的?宓凤娘一下觉得高高在上的裴大人?沾染了一丝烟火气?,原本还以为他是当?官的,平日里敬他也只?是疏离礼貌,可这下立刻待他比平日里更加亲近,因此笑道:“裴大人?,不?妨也随他们兄妹去逛逛庙会?,毕竟来都来了。”
裴昭看了看外头热闹,点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