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81章 清香微甜的艾叶粑粑
许培桢赶回了病房。
场面已经闹得不可以开交。
一个护士正捂着脸,站在一旁呜呜地哭,“你打我干什么?”
“你和你爱人的血型都是B,你女儿的血型是A,这能怪我吗?
“第一次给你们验,情况也是一样,你发神经骂我们,非说我们搞错了……”
“好,看在你是副市长夫人的份上,我们再给你和你女儿做一次!”
“昨天还是我们科的主任来你们病房里亲自给你们抽的血!这怎么可能还会错呢?”
“仪器不会出错,我们的程序也没有错!”
“但你们是不是亲生的母女……这就不好说了!”年轻的小护士哭得不行,“我只是来送检测报告的,其他的事我一概不知道……”
“你打我干什么?我问你你打我干什么!”
“如果今天是我们院长来送检测报告,你是不是也敢打他?”
“你爱人也只是副市长而已……我就问你了,如果今天是陶市长亲自来给你送报告的话,你是不是也敢打陶市长?!”
看得出来,这个小护士也是个胆子大的。
一连串的质问,终于掀起了围观群众们的愤怒。
大家全都怒视着一个衣着体面、满面怒容的中年妇女。
这中年妇女正是韩婷。
她怒不可遏地瞪视着捱了打的小护士,“你们的工作出了差错,还不兴人说是吧?”
“就冲着你们这样的工作态度,这种对待病人家属的服务态度……怎么,你们还不能接批评了?”
“我告诉你!今天我就在肃正这不正之风!”
说着,韩婷朝着小护士走了一步。
大家全都紧张了起来。
几个护士、护工组成了人墙,将这个挨了打的护士保护了起来,还虎视眈眈地盯着韩婷。
宋小红被吓得手软脚软,但还是努力劝说,“小汪妈妈,你不要激动,我们有话慢慢讲……”
“也、也不一定就是医院搞错了,”
“可能是……可能是正好在给小汪抽血前,有只刚吸了A型血的蚊子叮了她!”
“也有可能是、是……可能那个装血的试管没洗干净哈哈哈哈……”
宋小红也只是希望让韩婷不要打人,所以拼命解释。
哪怕连她自己也知道,她的解释很牵强。
然而,韩婷却不吃这一套。
“还讲个屁啊!”韩婷怒道,“就你会当个老好人!你以为在这儿装模作样的劝了我,回头她们对你就不一般了?”
“我告诉你!你就是个傻缺你知道吗?今天她们能接二连三弄错我和我女儿的化验单……你又怎么知道,你男人的诊断书是不是也一早就搞错了?”
说着,韩婷指着围观群众们,“你!你、你……还有你!”
“说不定,你们的检测报告都出了问题呢?”
“你们就不怕这医院挂羊头卖狗肉,嘴里说你们家人的肾坏了,手里去把你们家人的健康肾给挖了,还要说你们家人已经没得治了?”
许培桢没吭声。
他仔细打量着此刻被气得脸红脖子粗的韩婷;
又看看躺在床上挺尸的汪见雪;
最后又看了看躺在隔壁床上、正伸长了脖子往这边打量的张建康。
可以肯定的是:
——张建新和张建康这对兄弟,完全不像!
一年前许培桢见到张建新时,他大约一米七二、七三的样子,很瘦;
但最近再见到张建新的时候,大约是伙食开得还不错,张建新似乎蹿高了个子,至少有一米八了,而且长得很壮实。
而且张建新很俊秀,他毛发浓密,眉长斜入鬓,双眼皮、大眼睛,还生了一副很标准的瓜子脸,但脸上没什么肉,下颌处显得棱角分明。
张建康呢,又瘦又矮。
他一直躺着,许培桢也看不出他有多高,只知道他瘦得厉害,但生了一张圆脸。而且张建康最大的特征就是浓眉、单眼皮。
——韩婷和汪见雪这对母女,也一点儿也不像。
韩婷也是浓眉大眼,
汪见雪一直躺在床上没起来,许培桢也没见过她睁眼,很难说清楚她到底像不像韩婷,或者像不像张建康。
——至于张建新和韩婷的的长相么?
此时张建新也不在,许培桢只能凭借着对张建新外表的记忆,在韩婷身上寻找相似点。
首先,韩婷是瘦高个儿,她还穿着个中跟鞋,目测已经超过一米七,有个一米七三、七四的样子;
张建新的个子也很高。
其次,韩婷的发际线很低,毛发浓密,眉尾上挑,还生了一双大眼睛、双眼皮;
张建新也是眉尾上桃,也有一双大眼睛、双眼皮。
再加上现在韩婷因为与女儿的血型不符,一直在愤怒地大吼大叫——
就算许培桢还没见到姜书远,也没见着大月月所说的“姜书远和张建新长得一模一样”……
但就凭着张建新和张建康完全不一样的长相,
许培桢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医院领导赶了来,把韩婷劝走了。
护士们维持秩序,将围在病房门口的陪床家属们劝离。
许培桢这才进入病房。
杜老爷子被吵醒,嚷着要起来走走。
许培桢扶着老爷子在病房外头的走廊上慢吞吞地来回走动……
老爷子体弱,走了一会儿就没力气了,又嚷着要回去躺一会儿。
许培桢好脾气地又扶着老爷子回了病房。
然后他就愣住了。
因为——
有一个年轻人正坐在张建康的病床前,笑眯眯地和他说话。
张建康阴沉了一整天的脸色,终于晴朗了起来。
宋小红在一旁也很开心。
见许培桢扶着老爷子进来了,宋小红连忙催着年轻人向杜老爷子打招呼,
然后又和许培桢解释,“小关,他是我的大儿子张文。”
“文文,他是杜爷爷的外甥,姓关。你跟关叔叔打招呼呀!”
大家相互打了招呼后,许培桢把老爷子扶到床边,照顾他上了床。
知道老爷子爱干净,许培桢又去把毛巾洗干净,重新浸了温水,又给老人擦洗了一下脸、脖子、手……
老爷子喝了点水,又躺着休息。
许培桢才又打量着张文。
宋小红拿了个饭盒,递向许培桢,“小关,这是我们家里自己做的艾叶粑粑,你吃一个吧!”
许培桢一下子就明白了——这应该是张文给他爸送来的。
他连连摆手,“谢谢大嫂,我已经吃过饭了。”
“哎呀试试嘛!尝尝我们文文的手艺!”宋小红笑眯眯地说道。
许培桢连声道谢,拿了一个试吃了。
它应该是用糯米粉和米粉混合起来,再用艾草煮的水和的,所以面团软糯弹牙,还是绿色的,带着浓郁的艾草药香。
但,应该是出于对尿毒症患者不能吃高糖、易转糖食品的考虑,所以艾叶粑粑没放糖,也没有馅儿。
只能吃出药香与米香。
“谢谢,很好吃。”许培桢很有礼貌地说道。
张文被夸得红了脸。
他虽然是张建新的侄子,但要比张建新大一岁。
如果说,张建康因为病痛折磨的原因,人都已经有点变形了的话,
那么张文现在还是个健康的年轻人。
他很好地遗传到他父亲的基因——圆脸、单眼皮,个子矮,一米七不到。
许培桢很肯定,张文和张建新完全不像!
这时——
又有人冲进了病房。
这次来的,是个年轻的妙龄姑娘。
姑娘烫着头,上身穿着鹅黄色大翻领收腰短袖衬衣,配了敞腿喇叭牛仔裤,踩着一双高跟鞋,手里笃笃笃地直接冲进了病房。
姑娘的目标很明确——是睡在靠窗边那个床位上的汪见雪!
“汪见雪!”
姑娘一屁股坐汪见雪的病床上,埋怨道:“你什么时候还钱给我啊?”
“诶!汪见雪你不要装死啊!”
“我知道你生病了……可是,就算你生病了,你家里也不差钱啊!”
“可我差钱!”
“别人的钱我暂不找你要,但你必须要把当初我给你的那四千块钱还给我,那是我哥结婚买房子的钱啊。”
“汪见雪你快点还给我,不然、不我的未来嫂子就不肯嫁给我哥了,到时候我会被家里人活活打死!”
“汪见雪!汪见雪!”
姑娘见汪见雪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被气坏了,直接动手摇晃她。
惊得一旁的宋小红急忙出声制止,“哎哟姑娘,你别这样,小汪生病了,可禁不起这样的折腾。”
那姑娘转头就骂宋小红,“滚!你知道我是谁你就敢这样跟我说话?!”
宋小红被吓住。
张文站起身,皱眉朝着妈妈走了过来。
宋小红连忙拦住了儿子,“儿子,别别别——”
“算了算了,跟我们也没关系……”
“啪!!!”
清脆的掌掴声音一响起,
病房里所有的人全都愣住了。
就连已经躺下、闭上了眼睛正准备再打个盹儿的杜老爷子,也忍不住睁大眼睛看向了……汪见雪那床。
只见汪雪见已经从病房里坐起身,并且还恶狠狠地抽了黄衣姑娘一巴掌!
黄衣姑娘呆住。
好半天,她才捂住了自己的脸,不敢置信地尖叫,“汪见雪!你、你敢打我?”
“我怎么就不能打你了?”汪见雪怒吼。
黄衣姑娘被气得浑身都在抖,“汪见雪你骗了我的钱!你、你还有脸打我?”
汪见雪冷笑,“那你大声说出来啊!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怎么骗走了你的钱的?”
黄衣姑娘尖叫,“你以为我不说吗?”
汪见雪看着黄衣姑娘,眼里俱是恨意,“你说!你现在就说!你要是不说你就是个***……”
黄衣姑娘被气得直喘粗气。
汪见雪也恨这女人恨到了极点——
黄衣姑娘名叫黄媛媛,也是机关大院子弟,更是同一年上幼儿园、上小学、上初中和高中,
再加上姜书远和黄父的级别差不多,
韩婷和黄母又在同一个单位上班儿,
于是,两个女孩儿从小就成为了对照组。
她俩从小到大什么都争、什么都抢。
并且同时在一九八八年的高考中落第,
汪见雪服从父亲的安排,进入机关当了打字员,黄媛媛去了母亲的单位当临时工。
二人势均力敌的不争气。
一九八九年的七月初,黄媛媛向汪见雪炫耀,说她追了很久的男朋友终于同意陪她去庐山旅游;
汪见雪知道以后,不服气,向她妈妈吵着闹着,最后也去了庐山旅游。
结果——
几个月后,黄媛媛发现汪见雪不知所踪?
她去问姜书远,才知道汪见雪去广东上大学去了!
而且上的还是本科院校!
黄媛媛目瞪口呆。
生平头一回被劲敌比了下去,这令黄媛媛十分难堪。
她开始怀疑,心想这汪见雪难道心机这样深沉?
白天扮纨绔、只为迷惑她,执意要把她带到沟里去;
夜里关上门开了灯拼命学习,就是为了让她出丑?
但黄媛媛就意识到一件事——高考那几天,汪见雪根本就是和她一起在庐山旅游的啊!
所以汪见雪是怎么参加高考的?
再加上依着汪见雪嚣张的性格,她要是真凭本事考上了本科……那肯定一早就冲到她面前来咣咣打她脸了!
哪会这么低调!
黄媛媛跑去广州,找到了汪见雪,
各种威逼利诱之下,汪见雪招架不住,说了实话。
黄媛媛顿时心动,吵着闹着要汪见雪帮她搞一个,否则就揭发她……
汪见雪没办法,只好打起了王静的心思。
不过,买名额是要钱的。
汪见雪找黄媛媛要了四千块钱,打算拿去买通王静。
黄媛媛是个爱慕虚荣的,
她拿了四千块钱给汪见雪后,就觉得这事儿已经十拿九稳了!
反正,如果汪见雪搞不定,那她就举报汪见雪呗。
黄媛媛到底吹嘘,说她马上就要考上本科了……
好几个跟她玩得好的纨绔听了,纷纷也拿出钱来求她办事儿。
黄媛媛把胸脯拍得砰砰响,
就这样,经黄媛媛的手,给到汪见雪手里的钱,至少也有两万块钱!
可是,让汪见雪炸毛的是,王静不愿意帮黄媛媛替考。
她害怕被抓包影响自己的前程,再加上那会儿王静已经被记了几次过,距离被开除只剩下最后一次机会了……
王静死活不同意,
机缘凑巧,汪见雪认识了也即将参加高考的复读生黄爱萍,才想办法想要用钱捆住黄爱萍、让黄爱萍帮忙替考。
她万万没想到,黄爱萍竟是关月旖的好友……
当时距离高考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汪见雪急得不行,只好去威胁关月旖……
那天晚上,她本想约关月旖好好说说这事儿,再多许关月旖一些好处,不怕关月旖不答应……
没想到那天她竟然在学校门口遇上了一个中年男人!
那男人还问她认不认识程芳晴?!
汪见雪一度不惯程芳晴这个像土包子一样的名字。
但她不知道这个要找程芳晴的人是谁,
她只知道,如果让人知道她不是程芳晴的话……
那就完了!
情急之下她狠狠地打了那人一巴掌,然后逃了。
是的,她逃了。
直接逃到了火车站,买了火车票逃回家;
又因为胆小,她不知道要怎么跟妈妈说这事儿。
难道她要说,“妈妈对不起,你花钱找人买的高考录取书,利用职务之便为我开各种证明,让我顶替了别人的名字去广州读大学的事儿……被黄媛媛知道了。”
“她威胁我、要我也帮她买一个本科学历。”
“她甚至还给了我两万块钱,让我帮她多找几个男生去替考……”
“对不起妈妈,钱已经被我花光了,现在我要怎么办啊……”
她要是真说了——
妈妈和奶奶能活活打死她!
汪见雪不敢。
实在走投无路了,她去买了几瓶高度数的酒,把自己灌醉。
她想,酒壮人胆啊。
这样她就能趁着自己喝醉了,壮着胆子向妈妈和奶奶说实话了。
从没喝过酒,不知喝酒也会死人的汪见雪,一口气灌了四瓶高度数白酒,直接晕死了过去。
后来醒了,
但酒劲儿也过去了。
没法子,汪见雪又拎了两瓶高度白酒,站在家门先灌完两瓶酒,然后才回了家,跟妈妈说了这事儿。
这一次,终于如了汪见雪的愿。
她终于说出了口……
但她也昏死了过去。
她被妈妈和奶奶紧急送到医院,然后被查出来,她已经是——尿毒症中晚期了!
医生说,她在这几天里疯狂喝酒,也令病情进一步恶化。
根本就控制不住了!
想到这儿,汪见雪看着黄媛媛,眼里迸发出强烈的恨意。
“是你!”汪见雪冲着黄媛媛嘶吼,“……你是毁了我一辈子!黄媛媛,你怎么还有脸来找我要钱的!”
“反正我也要死了!你这么喜欢和我争,处处都要跟我比,好、好啊!那我们一起去死!死了以后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们一直都要在一起……”
说着,汪见雪朝着黄媛媛猛扑了过去,双手还狠狠地掐住了黄媛媛的脖子!
黄媛媛发出了凄厉的尖叫。
整个过程,许培桢全都看得一清二楚,但他没打算出手。
宋小红也看到了,被吓得瑟瑟发抖,她倒是想去制止,但腿软得厉害……
张文看起来似乎也想去帮忙拉开汪见雪,但被他爸拦住。
就这样——
直到黄媛媛的尖叫声惹来了护士,
护士冲了进来,
韩婷也闻讯赶来。
汪见雪生了重病,并没有太大的力气。
根本不需要别人的拯救,黄媛媛自己就已经挣脱了汪见雪的钳制,并且还把汪见雪重重甩在地上,这会儿还拼命地用高跟鞋踢汪见雪。
韩婷呆了一呆,疯了!
韩婷生得高,一把推开了黄媛媛,厉声骂道:“你个婊子养的!你、你竟然敢打我家见雪?你活得不耐烦了?”
黄媛媛的妈妈和韩婷是同一个单位的,当然知道韩婷的事儿。
这会儿黄媛媛也急了,指着韩婷的鼻子骂,“你还以为你逍遥无事呢?”
“我告诉你!我妈说了……现在组织不找你的麻烦,是看你的女儿马上就要死了的份上!”
“你信不信只要汪见雪一死,组织立马就要找你的麻烦!到时候你利用职务之便,让你的女儿顶替他人上大学的事马上就要公之于众,你还在这儿摆着教委副主任的谱?”
“我告诉你,这事儿都是你不好!”
“要不是你替汪见雪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哪来后面那么多的事?”
“韩婷,是你害了你女儿!你也害了我!你、你还钱给我啊!快把四千块钱还给我呜呜……”黄媛媛嚎啕大哭了起来。
许培桢只觉得她们几个是狗咬狗,一嘴毛。
他完全同情不起来。
但,他的视线一直在汪见雪和张文之间来回跳转。
刚才汪见雪和黄媛媛打斗了一场,
所以许培桢终于看出来了——汪见雪和张文长得很像。
两人都是圆脸、单眼皮,
个子都不高,张文一米七不到,汪见雪最多一米五六、五七的样子。
只是,汪见雪应该是因为从小生活优渥的原因,在气质方面加分比较多,
这使得她和张文之间有了巨大的差异。
许培桢心想,他还得赶紧给大月月打个电话才行……
嗯?
等等……
已经过了半小时了?
许培桢扶额。
他倒想马上冲去给大月月再打一个电话,
可杜老爷子又闹着要上厕所。
许培桢只好先顾手边的事。
第82章 第82章 红椒西红柿炒家常豆腐又……
许培桢转头看了杜老爷子一眼,
他希望老爷子能赶紧睡,
这样他就能稍微走开一会儿,去打电话给大月月。
但,很遗憾。
看起来杜老爷子也想看热闹,他甚至还嫌许培桢个子太高大了挡着他了,示意他挪到一旁去。
许培桢没办法,只好把板凳挪到了杜老爷子的床尾处。
此时,韩婷正冷冷地盯着黄媛媛看。
黄媛媛莫名有些心虚。
可她和汪见雪一样,都是被家里人宠坏的姑娘,
再加上平时她妈妈在家里,只要一提起压了自己一头的韩婷,就恨得不行,言辞中多有轻慢侮辱之意,
这令黄媛媛也有些看不起韩婷。
平时还能敬她是个长辈,
今天在气头上……
黄媛媛什么也顾不得了,大骂,“你就等着吃枪子儿吧!”
韩婷冷笑,“黄媛媛,你可真是个好孩子啊,韩阿姨要多谢你今天给我提了个醒儿。这样吧,时间不早了,你还是先回家去找你妈妈……就说,韩阿姨托你给她带句话,青桥沟那笔账也该算一算了……”
黄媛媛呆住。
她不傻,当然能听出来韩婷嘴里的威胁之意。
而且她还能觉察到,“青桥沟”这件事,可能还……还挺严重的?
黄媛媛很害怕,笃笃笃踩着高跟鞋又哭着跑了出去。
许培桢觉得这场戏已经完美收官了,
于是又眼巴巴看着杜老爷子,想知道老爷子啥时候睡觉。
没想到——
韩婷朝他走了过来。
在这一瞬间,许培桢真是被吓着了!
他脑门上开始飙冷汗,
心想,他哪里露了马脚吗?
难道说,韩婷认出来他就是实名举报汪见雪顶替他人高考成绩被大学录取、又组织他人扰乱高考秩序的人了?
没想到,韩婷盯着许培桢,冷冷地说道:“你刚才瞎吗?”
“啥?”许培桢愣住。
韩婷怒道:“刚才黄媛媛差点儿杀了我女儿!”
“你做为一个成年人,一个成年男人,你完全有足够的时间和力气,去阻止黄媛媛!”
“你阻止了吗?”
“你、你简直就是丧心病狂……”韩婷愤怒地吼道。
许培桢松了口气。
原来这女的没能认出他……
她就是受了气儿,没处撒,想找个人来骂一骂而已!
许培桢冷冷地说道:“女士,就在这个医院里,还有很多很多的人因为没有钱而看不起病……”
“你瞎吗?”他陡然提高了声调,“你看不见别人的痛苦吗?你为什么不去助人为乐?”
“我看你挺有钱的嘛!你看看你的金项链金耳环!你还是一个当了大官儿的人!你完全有能力散尽你的家产去救别人!”
“可你救了吗?”
“你这人简直就是不可理喻!!!”许培桢用刚才比韩婷还要愤怒地声音大声吼道。
韩婷愣住。
今天她可是被气够呛。
但,她又真的……
一肚子的气,不知往哪儿发泄才好。
于是她盯上了许培桢。
她沉浸官场多年,一眼就能看出许培桢的素养与气质,
她笃定,像许培桢这样的文人,定然感情充沛,定然爱惜羽毛。
就是被她骂了,他也会碍于男女有别、长幼之别而不敢回嘴,最后只会红着脸手足无措,痛苦难受万分。
但令她没有想到的是,
许培桢确实是个读书人,但他是理工男;
而且这几年为了寻找丢失的小月月,他从高山明月之巅跌落凡间最底层的泥泞,什么苦没吃过,什么人情世故没有洞悉过?
他甚至还当过流浪汉呢!
韩婷想拿他来当出气筒……
还真找错人了!
果然,韩婷被吼了这么一嗓子,被吓得缩了缩脖子,气势立刻矮了一截。
她讪讪的,莫名有点儿害怕许培桢,
但又觉得丢不起这个人……
这时,她突然看到了宋小红。
于是衣着朴素的宋小红,成了韩婷的出气筒。
韩婷指着宋小红大骂,“你也是个没心肝的!你就这样……看着别人欺负我的女儿!我女儿生着重病在呢!你、你也是当妈的,如果别人这样害你的女儿,你也能眼睁睁站在一旁看着?”
宋小红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
“你这种见死不救的人,活该你家里人得了这么严重的病!”韩婷骂骂咧咧。
宋小红性格怯懦、嘴笨,且一向笑脸迎人,从来也没人和她这样指着她的鼻子骂过。
她不知道要怎么回嘴,眼泪吧嗒吧嗒淌了下来。
而她一哭,韩婷就骂得更起劲了。
张文看不过眼,想替妈妈出头,
然而——
张建康却拉住了儿子。
这一幕,全被许培桢看在眼里。
他其实也很好奇这两家人。
因为张家,是张建新的养家;
韩婷和姜书远,有可能是张建新的亲生父母。
许培桢对这两家都挺好奇的,想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所以当宋小红无故挨了韩婷的骂时,许培桢已经第一时间看向了张建康。
在许培桢的认知中,
如果是性格温柔和善的春玲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
大约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气炸了,然后会直接折断对方的食指!
再骂回去!
总之就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春玲不能受任何委屈!
但,张建康的妻子被人无故骂了以后,
张建康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兴奋?
再仔细辨认下,张建康的面上似乎还露出了得意洋洋、似大仇得报的畅快表情?
许培桢露出疑惑的表情。
韩婷骂完宋小红后,终于气顺了一些。
她又恨恨时瞪了宋小红一眼,走回汪见雪的床边。
宋小红站在一旁默默地淌眼泪。
张文看起来很担心妈妈,三番四次想过去安慰她;
但张建康像是突然来了兴致,非要和儿子聊天,说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事。
一会儿问家里养的鸡喂了没,
一会儿问菜地里的豆角摘了没,是不是被虫咬了,
然后问有你五叔的消息没,
又骂张惠兰不中用……
其实呢,
许培桢能看出来,张建康已经很困了。
但他就是不希望儿子去安慰妻子,才一直强撑着要拉着儿子说话。
直到宋小红已经默默消化完情绪,不再哭泣,而是开始忙碌了,
张建康这才放了心,闭上眼睛睡了。
许培桢回头看了杜老爷子一眼,
老人也睡着了。
许培桢站起身,轻声喊了句“张大嫂”,宋小红立刻看了过来;
许培桢做出了一个洗手的姿势,又指了指杜老爷子,宋小红会意地点点头。
许培桢离开了病房,去了护士站。
但距离之前他和大月月约定的半小时,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
他再打给刘小姐的时候,大月月不在。
许培桢索性请刘小姐传话,
“麻烦您跟大月月说,张家没事。
她同学想来就来。
如果决定要来,最好来了以后先来找我。
我的联系方式是……”
讲完电话,许培桢准备回病房。
正好看到张文和宋小红母子俩站在走廊上说话,张文手里拿着个空袋子,看样子是要离开。
张文说道:“妈,还是你回去吧,我留下来照顾我爸。你都已经在这儿呆了那么长的时间,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的……你回去好好休息两天,再过来换我。”
宋小红叹气,“算了,你爸不会同意的。你快回去吧,就怕晚了没车了。”
张文急了,“妈,我不明白!明明你对他已经掏心掏肺了,他为什么还要故意为难你!他不让你吃、不让你睡,还不让我和弟弟对你好……”
宋小红的眼圈又开始泛红,“诶算了算了,他还能活多久呢,你跟他计较这个干什么。”
张文有些生气,“我就是计较!”
这时,许培桢正好一脚跨进病房,看到躺在床上的张建康正眯着眼睛,面色不善地盯着正在走廊上的母子俩——宋小红满面泪痕,张文气愤填膺。
许培桢回头喊了宋小红一眼,“张大嫂,大哥醒了。”
张建康一愣,眼神阴鸷地瞪了许培桢一眼。
许培桢既不怕他,也懒得理他,
一屁股坐在杜老爷子床尾那儿的板凳上,拿起了报纸,注意力全都放在汪见雪和韩婷身上。
而宋小红听了许培桢的话,连忙拭去眼泪,快步走进来,照顾张建康;
张建康大约气狠了,一口咬在宋小红的手掌上。
宋小红被痛得浑身发抖,却不敢声张、甚至不敢挣扎……
张文也进来了。
他本想跟父亲打个招呼就走,
没想到却见到了这一幕!
张文瞋目裂眦。
他攥紧拳头就要冲过来——
宋小红害怕他们父子起冲突,颤着嗓子说道:“文文你走吧!”
本来许培桢的注意力已经放在汪见雪和韩婷身上了,
听到宋小红带着哭腔的声音,
许培桢的注意力又被拉了回来。
一看眼前这景况,许培桢立刻大声问道:“张大哥你、你……你怎么咬人啊?”
张建康立时松了口。
宋小红的手掌已经被他咬出了血。
许培桢佯装一脸的震惊,问宋小红,“大嫂,大哥患上这种病以后……还会咬人?”
说着,他震惊地看向杜老爷子。
宋小红连忙解释,“没有没有!”
张建康的一张包子脸涨得通红的!
许培桢指着宋小红的手,“可你的手已经被大哥咬到流血了啊!”
这时,张文说话了,“关叔叔,让你见笑了,我爸就是这种人,只要他不快活了,别人也别想好过。”
宋小红惊呼一声,“文文你胡说什么?你、你快走吧!”
张建康冷冷地看着儿子。
张文看着父亲,“爸,你能少折腾一点吗?”
张建康面无表情。
然而被单下的瘦弱身躯已经是微微颤抖了起来。
应该是被气的。
张文将手里的空袋子交给了宋小红,“妈,你回去,今天我在这儿照顾他。”
“不行!”张建康立时反对。
宋小红也不同意,不肯接那个空袋子,“妈在这儿就行了,文文你快回去。”
张文定定地看着妈妈,眼圈一点点红了,“妈,你舍不得我受一点儿苦,是不是在害怕我也活不过二十?”
宋小红一呆,面上泪痕未干,就瞬间再次泪如泉涌。
张文说道:“妈,我爸一向很自私。”
“我是他的儿子,我和他不一样。”
“妈,我也是你的儿子,我和你一样。”
“你希望我能在有限的生命里过得好一点儿……”
“我也是。”
“妈,我希望在我还活的时候,能替你多干点儿活,让你好好享享福。”张文哽咽着说道。
宋小红别过脸去,呜呜地哭了起来。
许培桢叹气,“张大嫂,你就顺了孩子的心意吧!”
张文将空袋子塞在母亲怀里,又轻轻推了母亲一把,让她离开了病房。
宋小红站在走廊上呜呜地哭了好一会儿,攥着空袋子走了。
张建康躺在床上,赤着眼看着宋小红的背影,恨得双手紧紧攥住了被单。
许培桢和张文闲聊了几句,
但注意力一直放在汪见雪和韩婷身上。
那一边,汪见雪和韩婷泪眼相看。
汪见雪泣道:“妈妈,我是不是……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韩婷叹气。
汪见雪呜呜地哭了起来,“妈妈,我……不是你的孩子对不对?”
“其实你不用再对我这么好,回为我是别人家的小孩。”
“妈妈没有必要对别人的小孩好……”
“但是我真的很谢谢妈妈,”
“妈妈——”
韩婷烦躁不安地说道:“闭嘴!”
汪见雪呆住。
她紧紧地咬住下唇,整个人瑟瑟发抖。
韩婷在一旁说道:“我已经托了一个广州的熟人去逸仙大学找你爸,希望他能早点儿回来处理这事儿吧。”
说着,她用力揉着生疼的太阳穴,哑着嗓子说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母女俩就这么呆呆坐着,相顾无言。
看着韩婷和汪见雪的互动,许培桢皱起了眉头。
说实话,许培桢觉得张建新这小伙子的运气……真不怎么样。
张建新的养家:
目前看来宋小红和张文的为人还算可以,
他姑奶奶张惠兰、大哥张建康都不是东西。
他妈罗梅、侄儿张武目前还没见着,也不知是好是坏。
但能从小镇乡亲们的嘴里听说到,张家人的整体风评不太好。
疑似张建新亲生父母的姜书远和韩婷:
姜书远么,许培桢到现在还没见过面,不知这人怎么样;
韩婷的品性是不太好的,嚣张跋扈,又是个担不起事儿的,遇事只知道找姜书远,除了撒泼,她完全没有处理危机的能力。
这么看来,无论张建新认亲、或是不认亲,都不是什么好事儿。
但,这张建新的人生。
最终还得由他自己来做出决定。
许培桢突然想起了“众生皆苦,万相本无,唯有自渡”这句佛谒。
仔细想了想,他又觉得——
其实,只要是认识了关家母女,并且和她们关系密切的人,哪怕命运再怎么苦,境遇也会慢慢好起来。
比如说黄爱萍……不,唐秀芳、唐悦母女俩;
比如说,他和小月月;
还比如说程芳晴;
相信张建新也会慢慢好起来的。
晚饭时分,许培桢去问了一下护士,能给杜老爷子吃什么饭菜,
护士一一交代了。
许培桢去食堂打来饭菜,又拿去给护士看了,
他这才去照顾杜老爷子吃饭。
不过,他完全不知道要怎么侍候糖尿病的老人,于是拿端起饭盒和勺子,一口一口喂老爷子吃饭。
杜老爷子瞪视了他很久——
可看着许培桢清澈无知的目光,最终杜老爷子还是败下阵来,认命地张嘴吃下他投喂到嘴边的饭菜。
当杜大姐匆匆赶到时,
许培桢已经喂老爷子吃下了一整个饭盒的饭菜。
当然了,还剩下几口……
杜大姐惊讶地瞪视着饭盒里剩下的为数不多的饭盒,瞠目结舌。
许培桢赶紧向杜大姐解释,他买的是什么饭菜,喂老爷子吃饭前他还把饭菜拿给护士看过,护士说了可以让老爷子吃,他才喂的。
杜大姐感动得快要哭出来了。
因为,平时她爸根本吃不了那么多饭菜啊!
没想到这个小关一到,就照看了她爸这么一小会儿……
她爸居然吃下了那么多的饭菜!
天哪!
要是他每天都有这么好的胃口,还愁没有抵抗力对抗病魔吗?
杜大姐拎了两个大钵子来,
一个钵子里装着她给许培桢带的饭菜,
另一个钵子里装着她许诺带给张建康和宋小红的汤粉。
许培桢更愿意吃住家菜,虽然杜大姐给他带的饭菜里一点肉沫星子也没有,但有香辣送饭的炒腌菜、有红椒西红柿炒家常豆腐、还有炒青菜……
最重要是份量很足!
吃着这样的饭菜,许培桢想起了之前他在平安巷当流浪汉的时候,关春玲也曾经给他做过这样的饭菜……
杜大姐端着汤粉钵子四处找宋小红,没找着,就问张文,“你妈呢?”
张文道:“我让我妈回去休息了。”
杜大姐一听,夸赞起张文来,“这就对了!你妈在这儿陪着你爸可辛苦了,你是不知道……你爸妈为了省钱啊买饭从来都只买一份,你爸吃剩了才给你妈吃,可你爸呢吃一半儿扔一半儿!有时候你妈是整整一天粒米不沾啊!我递个苹果饼干什么的给你妈,你妈要是自己吃了不给你爸吃,你爸还不高兴呢!”
张文:……
张建康翻了个身背对着杜大姐,装睡。
杜大姐才不怕呢,继续揭张建康的老底,“夜里睡觉就更加了!我和小汪家都买了行军床,夜里陪床我们都睡小床上,我说跟你妈说,买二手行军床也很便宜,实在不行你租一个呗,一个月才三块钱!”
“你爸舍不得花钱,你妈也不敢去租。我又跟你妈说,我们病房里一共有三张板凳,夜里睡觉的时候你把板凳拼一拼,也是一张窄床,将就着睡一睡也不是不行……”
“你妈也同意了,结果啊,半夜的时候你爸一脚把你妈从板凳上踹下来……”
“他就是见得不你妈好!你妈就是睡地板上,他半夜也要起来狠狠踩你妈几脚!”
“太贱了!”
“他自己生了病,一分钱挣不着,全靠老婆养、还得靠老婆服侍,结果还作妖呢!哼,他啊也就是拿捏你妈性子好、心地好!但凡是个心气儿高,性子要强的……他敢这样对她,她还管他死活?呸!直接把人扔外头,不出三天就死了!”
杜大姐越说越生气,对张文说道:“小文啊,我家的五谷好饭不养坏人!今天这汤粉,你和你小关叔叔分吧,我不给你爸吃,我不惯他!”
许培桢已经把满满一钵子饭菜吃完了,正觉得意犹未尽,
听了杜大姐的话,他立刻把大钵子递了过去,“杜大姐,我就吃一点儿……另外您再倒点儿汤和米粉在老爷子的饭盒里,一会儿我再喂他吃点儿。”
杜老爷子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许培桢道:“咱不让他吃多,但多少试几口,总归是您亲手做的不是?”
杜大姐前一秒还在愤怒地指责张建康,
下一秒就许培桢给感动了。
于是,杜大姐把汤粉分成了三份:
她爸的饭盒里放了一点点米粉和几口汤,
许培桢的钵子里放了小半钵子的米粉和汤,
剩下的大半钵子汤粉,杜大姐直接塞给张文,“孩子你吃,试试你大姨的手艺。”
张文谢过杜大姐,接过了钵子。
犹豫片刻,张文没有理会张建康,自顾自地吃起了汤粉。
许培桢也吃了起来。
呃,
怎么说呢,
杜大米在做这个汤粉的时候,应该是有顾及到肾病患者的饮食不宜高盐高油的要求,
所以味道比较淡。
吃米粉的时候,几乎无味,
只有在喝汤的时候,能吃出肉汤的鲜甜。
看起来,张文倒是很喜欢吃这米粉,嘶溜嘶溜全吃完了。
直到他放下空钵子,向杜大姐道谢时,一直假扮睡觉以避免尴尬的张建康愤怒了。
张建康猛然坐起身,看了一下空钵子,确认儿子真一口米粉、一口汤都没给他留时……
他气愤地一扫那个空钵子!
张文适时接住了钵子。
张建康怒道:“张文!你什么意思?”
张文淡淡地说道:“没什么意思,我就是想让你感受一下,饿肚子是什么感受。怎么,你饿一顿都不行?那你让我妈饿了多少顿?”
张建康怒道:“我是病人!我得了重病!我马上就要死了!”
张文的情绪很稳定,“哦?是吗?那你就去死吧。”
张建康瞪大了眼睛,猛喘粗气,“张文,我是你亲爹啊!你、你下午还对我挺好的!现在就不耐烦了?”
张文说道:“我一直都想让你知道,你这种烂人根本不配得到我的好脸色!下午我那么做,只是不想我妈伤心而已。”
“现在,趁我妈不在,我也有话想跟你说清楚——”
“你得的是绝症,你马上就要死了,但我们还是愿意尽一切力量去救你,但如果你要一直这样仗着你快死了,就往死里折磨我妈的话,我马上就去给你办出院,你就回家等死吧!”
“你早点儿死,我妈也能早点儿解脱。”
张建康像见了鬼一样,瞪大了眼睛,“我是她男人!我怎么就不能使唤她了?”
他赤红着眼尾,恨恨地说道:“我马上就要死了!我马上就要死了啊!!!”
“我年纪轻轻死了,两眼一闭我根本管不了她!”
“她呢,她年纪轻轻还能改嫁……踏马的我死了她还想过上好日子?她做梦!”张建康气得猛喘粗气。
张文怒道:“我妈怎么就不能改嫁?怎么就不能过上好日子呢?”
“她到底造了什么孽,十七八岁就被你和奶奶骗,嫁给你了这个活该早死的病秧子,给你做牛做马十几年!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妈那么好,已经被你这个烂人耽误了十来年!怎么,你是皇上吗?你死了我妈还得给你守寡?”
张建康怒吼,“对!就凭我是她男人,这一辈子都是!哪怕我死了,她也必须给我守着!”
张文拿着手里的钵子就往张建康身上砸,“那你去死吧!等你死了,你还能做她的主?我告诉你,你一死我就逼她改嫁!我还要给她找个好人家!找个人品好、有钱、还心疼她的男的!要是她不改嫁,我就死在她面前!”
张建康被他儿子砸得“啊”地惨叫了一声。
他似乎不敢相信这是他亲生儿子说的话,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张文,恨得全身颤抖,痛苦又癫狂地说道:“你做梦!!!我、我就是死了!我也不让她改嫁!她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我做了鬼我也不投胎,我就要纠缠着她……”
杜老爷子哼起了沙家浜,
“……这个女人不寻常!”
“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这人一走,茶就凉啊啊啊啊啊……”
杜大姐白了她爸一眼,“爸,你别添乱!”
杜老爷子继续哼唱,“……贼流氓,毒如蛇蝎狠如狼!只恐亲人难提防……”
许培桢在一旁笑出了声。
杜大姐一脸无奈。
张建康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的。
张文的表情非常平静。
他已经出了决定——明天一早就去给他爸办理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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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广州那边,关月旖和张建新得了阿大的报信儿以后,赶紧去了电子厂,蹲守了半小时以后,立刻按照阿大提供的电话号码打了过去。
但,无人接听。
(此时韩婷在病房大闹,护士们都跑去维持秩序了,所以护士站没有接电话)
关月旖和张建新又轮流往电子厂跑了几次,每次都是隔半小时打过去,
但,要么电话占线,要么打通了那边却说找不到姓许的人……
张建新拿着那张纸条,看着上面的“换了”二字,
良久,他对关月旖说道:“月月你说,我要不要去见一见我姑姑?”
关月旖是很高兴看到他态度的转变。
——以前的他,对他的家庭情况闭口不谈。
但关月旖也能推测出他的心态:在他看来,他的“原生家庭”就是个毒窝,每一个人都会死在风华正茂的时候,也包括他。
所以他刻意压抑自我,他甚至连朋友都不想交……
因为他不想拖累任何人。
但现在,他知道他的身世是有问题的,
他愿意和她商量了。
关月旖说道:“你要是问我呢,反正我只有一件担心的事儿——我怕他们要割了你的腰子,换给汪见雪!”
张建新道:“可我觉得,如果他们只是抱有这样的想法……倒还算是纯朴了。”
“月月,我比你更了解他们。”
“在我看来,或许他们会算计我的肾……”
“但肯定不是换给汪见雪,因为汪见雪是女的。”
关月旖张大了嘴。
张建新思来想去,说道:“月月,我不能躲着张惠兰。”
“这马上就要开学了,我要上学,我还要参加竞赛……我还有光明的未来。”
“何更况,如果我和汪见雪被换了,我才是苦主。”
“我要是躲了,就显得我心虚。”
“月月,你能帮我……找个安全的地方吗?这样的话,我既可以和她谈话,又不怕她敲我闷棍把我拖走,拉去割了我的腰子的?”
关月旖高兴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样才对嘛!我们是好朋友,就应该有难同当、有福共享!有事就得有商有量!”
张建新看了看她的手,
等到她放下了手,陷入沉思时,
他忍不住抚了一下刚才被她拍过的肩膀。
张建新深呼吸——
真好。
他不是一个人……
真是太好了!
思忖片刻,关月旖说道:“我有办法了!”
张建新瞪大眼睛看着她。
关月旖说道:“最安全的地方肯定是派出所啊!”
张建新陷入沉思。
第83章 第83章 干炒牛河炝香美味锅气十……
傍晚,关春玲抱着小月月回到了下周村。
她还没进铺子呢,先跟和赶来送信儿的刘小姐碰上了面。
“阿玲,你家阿大打电话捎了信来啊!”刘小姐把纸条递给关春玲,又道,“对了我要买包香瓜子!”
关春玲赶紧喊了女儿一声。
很快,关月旖跑了出来,递给刘小姐一包瓜子,一包白玉咸干(花生),
刘小姐要付钱,
关春玲死活不收钱,“幸好有你帮我们瞒着,陈老板才不知道他的电话已经被我们给打烂了!今天我非要占你这便宜不可……两包瓜子抵长途电话费啊!”
刘小姐啼笑皆非。
毕竟快餐厅的人去厂里借电话的时候,从不空手。
不过,两包瓜子的钱也不多,就当她今天跑了好几次来给她们送信儿吧!
刘小姐走了以后,关春玲看完了纸条,将之递给了关月旖。
关月旖一看,纸上写了十几个字:
【张家没事,想来也可。避开人,先找我】
关月旖看了张建新一眼,张建新已经看到了纸条上的内容。
“妈你来,我们一块儿商量商量吧!”关月旖说道。
小月月立刻说道:“小月月也来!”
关月旖笑了,“好啊!”
这会儿餐厅里的晚饭生意也结束了,关月旖和张建新关了门,大家一会儿上了二楼的包间,关月旖把今天两次收到阿大消息的事儿说了,又说了张建新想和张惠兰面谈的事儿,当然也说了,她觉得,让张建新和张惠兰在派出所见面,才是最安全的。
关春玲觉得有些不妥。
她想了想,先问张建新,“小张,你想和张惠兰面谈,主要是想知道什么?”
张建新一五一十地说道:“我想知道我的亲生父母是谁,和我交换的人是不是汪见雪。”
“想知道是张惠兰换的孩子,还是别人换的?”
“想知道张惠兰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我还想知道,张惠兰来找我是干什么,以及她到底想怎么对付我。”
顿了一顿,张建新又道:“现在汪见雪也确诊了尿毒症,月月担心张惠兰来找我,是想让我换肾给汪见雪。”
关月旖连连点头。
毕竟前世他身上的伤疤可做不得假。
张建新沉默半晌,才说道:“据我对她们的了解,她们不会。”
他似乎觉得特别难以启齿,“她们……极善于算计。”
“就比如说,家里太穷,大年三十只买得起一根骨头,先炖一锅汤。”
“把浮在汤面上的油捞起来,骨头和汤渣也捞起来,第一天就喝那锅清清白白的肉汤。”
“第二天,用汤渣再熬一次汤。”
“第三天,将晾干的骨头敲碎了,再熬一次汤。”
“第四天,之前在汤面上收集的浮油,还能再滚一次汤……就这样,一根骨头,一大家子至少要吃四次,必须要吃到敲骨吸髓、再无任何食用价值的地步,那根骨头才会被放弃。”
到听到这儿,关春玲和关月旖对视了一眼。
张建说道:“我知道我这么打比方不太恰当。”
“但事实也差不离了……”
“如果我对她们来说,也是一根有价值的骨头的话。”
“大约也会得到差不多的下场。”
关月旖问道:“她们是谁?”
“我姑姑张惠兰,和我妈罗梅。”张建新说道。
然后他介绍起了张家的人:
“家里最最最最好的人,就是我大嫂和我二姐。”
“我妈生我的时候年纪很大的,没有奶水。我大嫂生了两个儿子,大侄儿比我大一岁,小侄儿比我小一岁……”
“所以我是吃大嫂的奶水长大的,大嫂对我,也更像妈妈一些。”
“我从小就不喜欢我妈和我姑姑。我妈很懒、又爱哭,别人一说她、她就哭自己是个寡妇,她多可怜,但她永远也不会出门去干活,她只会天天去串门搬弄事非,然后回家张嘴等吃的。”
“我也不喜欢姑姑,她太强势,一副我穷我有理的样子……”
“我也很讨厌大哥,他老仗着自己是家里的男人,就真把自己当成顶梁柱了。一天到晚虐打大嫂,还把二姐、我和两个侄儿当成下人使唤……”
“除了那些讨厌的人,其他的就是很好的人了。”
张建新继续说道:“大嫂和二姐都特别勤快,这个家就是靠她俩撑起来的。”
“现在镇上和村里很多人都出去打工了,插秧和收谷子的时候,她们就出去给人做工挣钱。”
“平时她俩就在镇上支了摊子,一个在学校门口卖油炸红薯粑粑,一个在邮电局门口摆摊卖点小百货……”
“我和两个侄儿要么在家做家务、要么去帮她们。”
说到这儿,张建新的绪情陡然低落了下来,“但是去年年过的时候,我二姐……没了。”
“以前家里人发病,尿血以后也能再捱上一两年的。”
“二姐可能是不想拖累我们,所以尿了血也一直瞒着我们不说。”
“她是实在熬不下去了,晕死在大街上……我们才知道的。”
“她一直等着我,我回去以后她跟我说,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因为两个侄儿好歹还有大嫂为他们打算,而我,娘不疼姑不爱的,她活到了三十三岁,一直以为……她还能多照顾我几年,没想倒还是走在我前面。”
说到这儿,张建新泪流满面。
关月旖恍然大悟。
难怪呢!
难怪大一上的时候,他整个人还沉浸在脱离原生家庭的喜悦与兴奋中;
然后回家过了个年,再返校时,他就变得郁郁寡欢了!
原来是因为疼爱他的姐姐去世了。
说到这儿,关春玲和关月旖算是对张建新的家里人有了个初步印象了。
于是,关春玲提出了反对意见,“我不同意大月月说的,直接上派出所去解决问题。”
关月旖瞪大了眼睛,“妈!为什么啊?”
关春玲解释道:“你是太年轻了,根本不懂社会规则。”
“你想啊,你直接约张惠兰去派出所见面,张惠兰肯吗?你约她去那儿岂不就等于是报案了吗?当年她是护士,依我看,如果我们小张和汪见雪真被人换了,十有八|九就是她换的!那她哪肯进派出所?她又不是傻子!”
“再就是,这如果真是一个案件,可这又不是在广州发生的,是在赣省F市发生的呀!那广州这边的公安搞不好都不会受理咱们的报案!”
“而且张惠兰可以不认账,说完全没有拐孩子一说。也可以说她是小张的家长,是孩子叛逆,所以乱说……”
“咱们具体事情具体分析——”
关春玲继续说道:“先说报案的事儿,报案是肯定要报的。咱们等姜书远和韩婷就行了!他们两口子有钱、还有地位,丢了孩子也只有他们更着急的!”
“所以当务之急,是赶紧搞清楚张惠兰的意图——她到底想干什么。”
“只要搞清楚了这一点,咱们才能想法子让小张避开,或是根据她说的话寻找证据、证人,然后把她骗回F市去,安安心心地在那边儿报警,把她抓起来!”
“要不然啊……”
“万一她拿着养恩来和稀泥,逃避了应当被追究的责任呢?”
“我们小张就白白受那么多年的委屈吗?”关春玲说道。
关月旖小小声嘀咕道:“我又没说,去派出所见面就是报警的意思啊!”
关春玲笑了,“那你是准备去派出所走亲戚啊?”
“妈妈!”
关月旖撅着嘴儿说道:“我本来就打算,坐在派出所门口的花基那儿啊!”
“妈你想啊,我们在那儿就像聊天一样,公安也不会说什么——不就是老百姓在他们门口坐了坐嘛!”
“但如果张惠兰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对张建新做点儿什么的话,我们现场报警也方便啊!”
“更何况,派出所就在几米远的地方,也可以威慑张惠兰嘛!”
关春玲想了想,“这还算不错。”
接下来,张建新又说道:“关妈妈,月月,我想——”
“明天一早,我就去见她。”
“问清楚她到底想干什么以后,明天下午我就坐火车回去看看……”
关月旖直摇头,“张建新,我给你提个建议。”
张建新做好了被她否决的心理准备,“……你说。”
关月旖说道:“何必等明天呢?你现在就去和她谈!”
“谈完了,今晚我们就走!”
“但你别告诉她我们今晚回去,最好再给她一个错觉,让她觉得你还会和她慢慢谈……”
“然后我们趁她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F市,我们和阿大汇合!再看看姜书远和韩婷的反应。”
张建新睁大了眼睛,“我们?”
关春玲皱起了眉头,“你们?”
关月旖:……
她犹豫片刻,认真点头,“事关重大,我……不能置身事外。”
——前世,汪见星成为她迷茫人生中的灯塔,是因为他的无条件支持,她才能鼓起勇气直面十四年的沉没成本,才能看到希望,然后毫不留恋地扔掉那些烂人,准备重新开始一段崭新的人生。
只是后来出了意外。
那么今生,她很愿意像前世的他拯救她于水火之中那样,也拉他一把。
除非——
关月旖说道:“除非你不想我去,那我就不去。”
张建新的眼圈慢慢红了。
过了好半天,张建新才哽咽着说道:“……我想。”
“以前我总克制着我自己,我想和所有人都保持距离,我甚至连朋友都不想交,我不想欠任何人的人情,因为我活不长,等我发病以后,我会成为所有人的负担,欠下的人情根本还不起。”
“但是现在……”
“关妈妈,月月,现在我很想多欠你们一点,这样我就有理由一直和你们扯上关系了。”
“只要我是健康的,我还有以后,我就还得起,我以后会好好回报你们的……”
关春玲温柔地说道:“别说什么回报不回报的,你和月月来自五湖四海,能在同一个班读书,又是同一个专业,以后说不定还会在同一个单位工作……这就是你们的缘分。”
“月月愿意帮你,我就愿意帮你。”
“你也不需要有什么心理压力,我们不图你的回报。”
张建新将双肘撑在桌面上,低下头,双手抓搓着短发,借此动作掩饰了从眼眶里淌出的眼泪。
呆了半晌,他轻声说道:“关妈妈,换孩子的事儿,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我成年了,无论是张家还是汪家,他们争夺的都不是我,而是会衡量我能给他们带来多少价值。”
“张家无非是希望我能继续赡养她们,而且还要再帮她们养好两只肾……”
“汪家自诩体面人家,可汪见雪顶替别人的高考成绩上了大学,这是让他们觉得很耻辱的事。所以他们要是认回了我,那么荣耀也就回归了。”
关月旖看着张建新,觉得他真是冷静清醒得可怕!
——要知道,他今天才知道这件事!
说到这儿,张建新顿了一顿,说道:“关妈妈,月月……”
“我真的很感谢你们,你们事先让我知道了这件事,又陪着我处理。”
“所以你们、你们让我有了拒绝他们的勇气!”
“我、我可以自己选一个家,而不非要养父母家和亲生父母家的!”
关月旖开心极了,“你能这么想就最好了!”
“张建新,到时候他们一定会拿着养恩和生恩来说话!”
“在没有面对他们的时候,你或者还能很清醒……”
“所以我希望,当你面对他们的时候,也能像现在一样清醒。”
关春玲看了看时间,“现在已经七点半了哈,马上八点了!你俩到底怎么打算了?”
关月旖愣了一下,惊喜地问道:“妈!你肯让我去啊?”
关春玲的脸色不太好,“我不让你去,你就不去了?”
关月旖吐了吐舌头。
张建新眼圈泛红,“关妈妈你放心,我向你发誓我一定会好好照顾月月的……”
顿了顿,他似乎觉得这么说不太好,又掩饰性地解释,“阿大也在那边,他不会让月月有事的。”
关春玲道:“别的我也不怕,我就怕你俩在火车上的时候会遇上人贩子!一定要小心啊!千万不要理会陌生人的搭讪。”
关月旖和张建新认真点头。
“好了月月你去收拾一下你的行李,别带太多了,拿两身换洗衣裳就行。”
“小张,关妈妈再交代你几件事……”
关月旖飞快地跑上楼,拿了两身换洗衣裳,又拿了点儿钱收好;
下楼的时候,她看到张建新哭得眼红红的……
妈妈和妹妹的情绪倒还算好。
关月旖也顾不得许多,交代了妹妹几句,要妹妹好好学习,要盯着妈妈每天喝补身茶,妹妹乖巧点头。
然后关月旖把自己的行李递给张建新,“你帮我拿着行李,直接去镇上的派出所门口等我。我去学校门口找张惠兰!”
“另外,你去了镇上以后,先在镇上买四份宵夜,再约一个三脚鸡(出租篷篷车),让他直接送我们去火车站!”
“记住啊,不能让张惠兰知道我们约了三脚鸡的!”
张建新点点头。
于是,两人一块儿出了门。
关月旖是先去了快餐厅门口的治安亭找大伯伯,“伯伯,你下班没有?可不可以请你帮个忙?”
大伯伯问关月旖,“什么忙?”
听了关月旖的要求以后,大伯伯喊了两个正在治安亭里吹水的村里的年轻人,“阿月有事要出去啊,你们两个闲得很,送送她啦!她请你们去镇上吃宵夜啊!”
就这样,关月旖带着两个村里的后生仔一起上了公交车,去了药科学院。
不出关月旖所料——
张惠兰找不着张建新,根本没有离开的打算。
她甚至霸占了门卫室里头的等待区,这会儿正躺在沙发上看报纸。
门卫伯伯被气了个半死,但也没办法。
根本没办法赶她!
这会儿见关月旖来了,门卫伯伯连忙拉着她诉苦。
关月旖笑道:“伯伯,我帮你叫走她,等一下你要把里面的门锁好,她等一下跟着我走了,晚上再回来的时候……要是你门没关,她会再闯进去的,而且这一次啊,就是真的赶不走啦!”
门卫伯伯连连点头,“只要她一走,我肯定关门!”
关月旖进去了。
张惠兰一见关月旖,立刻从沙发上坐起身。
她还认识关月旖,此刻疑惑地问道:“你、你干什么?”
“你不是要找张建新吗?”关月旖说道,“走啊我带你去找他。”
张惠兰一脸戒备,“你不是说你不知道他在哪儿吗?”
“今天在镇上看到他了。”关月旖信口胡诌,“他在镇上打工呢!”
张惠兰有些激动,“他在镇上打工?”
关月旖说道:“我是看你可怜……才带你去找他的,你不去就算了啊,也给我省点儿公共汽车票钱。”
她说完就走。
张惠兰急了,连忙跟了出来。
然后见到了守在外头的两个年青的村民,她又有点儿害怕。
怕关月旖把她拉去卖了。
关月旖也不理她,直接和那两个村民走到了公共汽车站台那儿;
张惠兰慢慢跟了过来。
公共汽车一到,关月旖和两个年轻的村民上了车。
张惠兰犹豫片刻,也上了车。
上车以后——
刚开始的时候张惠兰还很拘谨、很谨慎;
后来她忍不住了,和那两个年青村民村民搭讪,想问问他们认不认识张张建新。
很遗憾的是,他们一不认识张建新,二听不懂普通话,
鸡同鸭讲了一会儿……
公共汽车已经到了镇上。
张惠兰搭讪失败,完全打听不到有关于张建新的任何消息,
关月旖暗笑。
到了镇上,走上一两百米,就看到了派出所。
张建新正坐在派出所门口的花基那儿,身边放着几个打包盒。
张惠兰见了张建新,立刻冲了过去,“张建新!”
张建新见关月旖平安到达,又见了跟在她身后的两个村民,笑了笑。
他没有理会张惠兰,而是将三份宵夜递给了关月旖。
关月旖接了,带着那两个村民走到一旁,给了他俩一人一份宵夜,又掏两块钱给他们,
“哥哥仔,今日好多谢你哋喔,係要请你哋食宵夜嘅,但係我朋友唔记得买饮料了,哩两蚊鸡你哋攞去买嘢饮,跟住就早点返哈!”
那两个村民见又有钱收又有宵夜吃,很开心。他们跟关月旖说,以后要是还有这种免费坐公交车、还有宵夜吃、有钱买饮料的好事,一定只能找他俩,不要找别人……
关月旖差点儿喷了。
村民谢过她,接了宵夜和钱就离开了。
关月旖拿着剩下的那份宵夜,找了个不让张惠兰看到她、但她能看到张惠兰和张建新的地方坐下,打开打包盒,看到了香喷喷的炒牛河!
炒牛河的全称叫做干炒牛肉河粉。
干炒,指的是在烹饪过程中不加一丁点儿水;
牛肉需要提前腌制一下,
河粉是鲜制米粉,宽面的那一种。
干炒牛河不需要太多的技巧,但很考验师傅的臂力和火候。
一是火候要猛,猛到需要在一分钟之内炒熟牛肉、而且河粉也要下锅炒熟还不能糊锅;
一是师傅的臂力要大,短短一分钟之内,要一直不停地颠锅至少百来次,才能恰到好处的让牛肉熟了、又不至于太老,嫩嫩的轻轻一咬就能嚼烂;同时也让河粉吸足了腌制牛肉的酱汁……
关月旖根本舍不得扒,
这么好吃的炒牛河,她必须慢慢吃、细细品。
那边,张惠兰一看到张建新身边的打包盒,急了!
她一把抢过来,打开一看,惊喜道:“炒粉!”
张惠兰立刻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还一边吃,一边不满意地哼哼,“不放辣子不好吃!”
不过十来秒钟,满满一盒炒牛河就被吃了一个精光。
张惠兰扭头看看四周,没找着关月旖的身影,便又埋怨张建新,“刚才你给那丫头那么多盒炒粉干啥?”
张建新,“我托她办事儿,不得给她点儿报酬吗?”
“你托她办啥事了?”张惠兰不高兴地说道。
张建新,“去领你来啊!”
张惠兰,“我可以自己找来的!这样不就能省点儿钱了吗?”
张建新没说话,懒得和她杠。
张惠兰意识到自己说的不太对,赶紧转移了话题,期期艾艾地问他,“小五,你、你现在在哪儿打工啊?多少钱一个月?”
张建新指了指不远处的派出所。
张惠兰一愣,“派出所?你在派出所打工?”
张建新点点头,开始胡说八道,“我在里头煮牢饭,姑妈,你想尝尝吗?”
张惠兰啐了一口,又问,“工资多少钱?”
“十块……”
“快拿来给我!”张惠兰眼睛都红了。
“成!”张建新干脆利落地站起身,“走啊姑妈,我们去找所长要钱去!”
“这里蚊子好多,我们还是去派出所里头坐着说吧!”
“正好我们所长也在……”
说着,张建新一把拽住了张惠兰的胳膊,就要带“抓”着她往派出所里走。
张惠兰快被吓死了!
她哪儿敢进派出所啊!
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张惠兰死命挣脱张建新的手,说道:“不不不!不用进去了,小五啊,我们就在这里坐着说说话就行……”
张建新很顺从地松了手,体贴地说道:“也成。”
“姑妈要是不想进去呢,那在这儿等我,我去找了所长出来,你跟他说说,让他把我在这儿做工的钱拿给你。”
“我这个月才做了三天,一个月十块,一天就是九毛……”
张惠兰更加害怕,“不用不用!”
“既然你才做了几天工,这还没到发工资的日子……我、我们就别去找所长了!”
“小五啊,我们就坐在这儿说说话就好哈哈哈哈哈。”张惠兰尴尬地说道。
张建新叹气,“那……好吧!姑,你千里迢迢从老家赶来找我,到底是为了啥?”
张惠兰的眼珠子骨碌乱转,“小五,暑假两个月,你为什么不回家啊?”
张建新一早就已经想好了对策,“学校有学习任务,参加了一个半月的封闭式集训,然后八月中才真正放假。我寻思着只有半个月,还要花钱买来回火车票不值当,就没回。”
张惠兰立刻抓住了他话语中的漏洞,“你八月中就已经放假了,现在是八月二十三,你在派出所打了三天工……那你说说,从八月十五到八月二十,这五天你上哪儿去了?是打工去了吧?得了多少钱?快拿来给我……”
说着,张惠兰开始哭穷了,“小五啊,你也不看看现在家里什么情况!”
“之前家里欠了那么多的债,还没还完呢!你二姐就没了!她可是家里还债的主力军啊!”
“现在你大哥又病了……”
“家里这么困难,你还非要来上这个大学!我早跟你说了,不要来上学、不要来上学!家里太穷了你就应该去打工……”
“可你非但不去打工挣钱贴补家用,你还要花钱交学费要上学!而且你这个大学还要上四年!也就是说……整整四年,你一分钱都拿不回来!”
张建新打断了张惠兰的话,“姑妈,你不就是想问我,从八月十五到八月二十,这五天我上哪儿去了吗?”
“我生病了。”
“姑妈,我……开始尿血了。”张建新说道。
张惠兰呆住。
半晌,她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你说什么?”
张建新一字一句地说道:“姑妈,我——尿血了。”
“我恐怕也开始发病了……就像三姐四哥那样。”
“姑妈,我才十九岁,我还能活到二十吗?”
张惠兰像见了鬼似的,瞪大眼睛看着他。
过了好半天,她才又说道:“你……你在说什么?”
张建新平静地说道:“我快死了。”
张惠兰陡然尖叫了起来,“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张建新淡淡地说道:“这有什么不可能的呢?我们张家所有的人都是这种病,我也逃不脱。”
张惠兰拼命摇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张建新不再理会她。
他安安静静地坐在花基上,仔细回想他呆在张家的这些年的待遇。
越回忆、就越觉得——
其实家里其他人对他还是很正常的。
当然了,这个“正常”是建立在重男轻女的基石上。
原来三姐、四哥还活着的时候,大家都会因为他是家里的男孩儿,对他优待有加;
家里只有大嫂、二姐和三姐这三个女性处于底层地位。
但,
张惠兰会排挤他。
她把他当成低辈份女性那个等级的人。
通常说来,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先紧着大哥、四哥和两个侄儿先吃;
他们吃剩下的,轮到张惠兰和罗梅;
最后才轮到大嫂、二姐三姐和他。
幸好两个侄儿心疼他们的妈妈,和他的关系也很好,常常会把吃的藏起来,留给张建民和女人们吃,
而心地善良的女人们怜惜他年纪小,会优先让他先吃……
但,
只要张惠兰一看到张建新在吃东西,直接就是一个耳括子狠狠抽过去,根本不问缘由!
也正是因为这种长期的排挤,大嫂、二姐,以及两个侄儿,和张建新结了盟。
一开始她们会掩护他吃东西,
悄悄地在冬天给他添制旧棉衣旧棉鞋,
后来得知他学习成绩好,
大嫂流着眼泪对他说:“小五啊你一定要争气!一定要在你大哥闭眼之前考上大学……嫂子就指望着你能活活气死他了!”
二姐也抱紧了他,哭着说道:“小五你去上大学吧,你去当科学家,去研究特效药。把药研究出来了你就不会死了,说不定你还能救救我们……”
张惠兰是不允许张建新上学的,
但要求张文、张武必须去。
于是张文拿着家里给他报名上高中的钱,去学校报到了,
可他写的是张建新的名字。
张武根本没去报名,家里给他报名上高中的钱,全被他拿给了张建新去交班费、买资料。
张建新就是这样上的学。
每天白天,张建新去学校,
张文张武就帮着宋小红和张建好摆摊、做工,他俩挣来的钱,会充当张建新天天做工挣来的钱……
大家就这么团结一心,紧密地隐瞒着、配合着,
当然也有露马脚的时候,
但张文、张武同时也是张惠兰的心肝宝贝,他俩一发怒,张惠兰也只好不计较了。
后来,张建新考上了大学,
按说这对张家来说,可是光耀门楣的喜事。
就连眼高于顶、平时从来就看不起张建新的张建康,也一天到晚在外头吹嘘,“……这种本科大学嘛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们小五平时根本不学习,就闭着眼睛随随便便考的。”
只有张惠兰,
但她听说张建新考上了广州的本科大学以后,像发了疯似的狂揍了张建新一顿!
那一次,张建新差点儿被她活活打死。
她体胖,宋小红和张建好不是她的对手,
张建康也看不过眼,也开口为张建新求情、说话,可她也不听。
最后是张文张武去找了罗梅回来,
罗梅为救下张建新,直接一棒槌打晕了张惠兰,事态才被控制住。
张惠兰醒来后用最最最恶毒的话来辱骂张建新,
罗梅听不下去了,又和张惠兰打了一架,最后以张惠兰的崩溃大哭收场……
虽然张惠兰的情绪控制住了,
可她也放言,她绝不会给张建新出一分钱的学费,
罗梅和张建康也不同意。
是大嫂和二姐在镇上一家一家地去磕头求情,说你们放心,这钱不是给我们家里人治病用的,是给小五上学用的,以后等他出息了,他会还钱也会报答你们的……
就这样,才凑齐了张建新第一学年的学费。
回忆至此,张建新已经泪流满面。
以前他小的时候,还没有树立起正确的三观,所以他不明白——他也是家里的男丁,姑妈为什么区别对待?
后来长大了,在学校学习了“妇女能顶半边天”的知识后,他更加无法理解她——她是女性,却要压榨家庭里的其他女性。她还媚男,可她又对他奇差无比!
再后来,他已经不想去分析张惠兰这个人,只是对此人深恶痛绝。
他拼了命也想考上好的大学,也是存着心想想要离开这个家,离开恶毒狠戾犹如神经病一般的张惠兰。
直到今天——
到今天,张建新终于明白过来,张惠兰为什么从小到大,都单纯的对他一个人抱有那么大的恶意了。
原来,他是被张惠兰换来的孩子啊!
他根本就不是这个家的人,还占了这个贫穷的家庭本就不多的资源,
她当然恨他!
想到这儿,张建新转头看了张惠兰一眼。
她茫然地张着嘴,牙壁上还挂着葱叶。
张建新厌烦地把头转到一旁,淡淡地说道:“姑妈,你能不能……出钱送我去医院住院治疗?”
张惠兰尖叫,“你做梦!你根本就不是我们家的人!还想要我给你钱?你怎么不去死?!”
她太气愤了,情绪太激动了,吼叫声尖锐而又刺耳,
不但连躲在不远处吃炒牛河的关月旖听见了,
就连派出所里正在值夜班的公安也听到了,皱着眉头走出来,手指间夹着烟,朝着张氏姑侄坐的地方眺目张望。
张建新心里掀起了惊天骇浪!
他转头看向了张惠兰,“姑妈,你在说什么?”
张惠兰很慌。
因为她看到了穿着制服的公安。
于是她立刻控制住情绪,“我、我没说什么……”
“我是说,你、你不可能……不可能尿血。”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也尿血了!这怎么可能啊!”
张惠兰还是很崩溃,“你怎么会尿血呢?这不可能的!”
张建新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为什么不可能尿血?是因为我根本就不是你们张家人吗?”
张惠兰:……
她吃惊地看着张建新。
其实,她这次来广州找小五,就是为了他的身世而来。
但在她的想像中,事情应该是这样的:
她先去学校门口下跪、卖惨,占据道德舆情高地以后,
一是希望学校能组织筹款来救治小五的大哥张建康,
连台词她都已经想好了“长兄如父十八载辛劳抚育幼弟积劳成疾患重病无钱医治”……
然后,她会得到学校给的万儿八千的款子,押着小五回老家。
到了老家以后,她会安排小五给张建康换肾。
但!
给张建康换肾就是个幌子。
张建康都已经是晚期了,换肾给他……根本就是浪费!
对于暂时寄存在小五身体里的两只健康强壮的肾,张惠兰一早已有了清晰的使用规划:
一只给张文,一只给张武!
因为现在有了晚婚晚育政策,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让张家的男人十六七岁就结婚生孩子了。
所以张文和张武必须要活到二十五岁以后!
至于张惠兰为什么要带小五回去、并且拆穿小五不是张家的孩子……
是因为汪见雪发病了。
是的,当初张惠兰就是给韩婷和罗梅接生的护士。
两个孩子是她亲手换的。
张惠兰眼睁睁地看着张家的女孩儿五丫,成为姜处长的千金汪见雪。
但现在,汪雪见马上就要死了!
如果汪见雪就这么死了……
岂不浪费?
为了利益最大化,当然是要在汪见雪没死之前,让张建新认祖归宗!
只有这样,姜书远和韩婷会更加怜惜汪见雪,也会对张建新生出愧疚之心,连带着也会对张家抱有补偿的心态;
张家才能趁机挟养恩以筹钱。
只要有了钱,张建康或者还能再苟延残喘个一两年,张文张武也能早早体检、甚至还有可能送他们出国去治病……
瞧,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结局啊!
(张建新:我一早就看清了她们敲骨吸髓的本质。)
现在张惠兰听说小五也尿血了?
她懵了!
这完全打乱了她的计划。
张建新见张惠兰一副魂游天外的样子……
他冷笑,“当初是你亲手把我和汪见雪给换了的吧?”
张惠兰陡然睁大了眼睛。
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话,却如同炸雷一般,轰得她两眼发黑,脑子也像浆糊一样!
第84章 第84章 荷叶糯米鸡饱腹又好吃!……
张建新没有等到张惠兰的答复。
但,她的表情已经回答了他。
半晌,张惠兰才艰难地说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张惠兰拼命复盘:
——当初她换孩子,也是临时起意。
一九七一年的五十三十日深夜,韩婷和她弟妹罗梅都在市人民医院的同一间产房里生孩子。
罗梅是经产妇,一连生育了好几个孩子,张惠兰根本不担心她,只是因为罗梅当时年龄大了,张惠民又已经去世,这孩子是张惠兰弟弟的最后一个孩子。
她当然不能让罗梅有事。
张惠兰觉得,还是得让罗梅在医院里分娩比较保险。
为省钱,张惠兰和罗梅约定好:张惠兰会先跟同事打招呼不收罗梅一分钱,罗梅可以进产房生孩子,但不能使用医院和产房里的其他器械、药品之类的。
半夜时分,罗梅见了红,自己步行来了医院,报了张惠兰的名字进了产房。
当然了,张惠兰也没真不管她,抽空帮着接生了孩子。
是个又瘦又黑又虚弱的女孩。
那会儿已经是凌晨,罗梅困得不行,孩子生下后,她连是男是女都来不及问就睡着了。
之所以说,张惠兰是“抽空”帮罗梅接生了女儿,
是因为当时韩婷正闹腾得厉害。
韩婷是初产妇,她年轻、娇气、怕痛、老是哭,还嚣张跋扈,动不动就骂张惠兰和另外一个照顾她的护士。
她骂两个护士说你们怎么敢让我生孩子生得这么痛啊,你看看旁边的孕妇(罗梅)多安静,她轻轻松松就生了!为什么我这难、这么痛?到底还要痛这么久?我要让院长伯伯开除你们什么的。
张惠兰很烦韩婷。
当韩婷的孩子刚从产道钻出半个头,和张惠兰搭档的另一个护士实在忍不住要拉肚子了,只能匆匆和张惠兰打了个招呼,跑去蹲坑了。
就这样,张惠兰独自一人照顾着韩婷生下孩子。
那是一个极其漂亮健壮的男婴,抱在怀里沉甸甸的。
他踢了踢结实强壮的腿儿,十分有力。
张惠兰差点儿没能接住!
罗梅刚才生了个女儿,张惠兰是知道的,
所以当韩婷焦急地问“我孩子是男是女”时,
张惠兰鬼使神差地没有吭声。
她盯着男婴看了一会儿,突然恶从胆边生!
她只花了短短十秒钟,就替这两个刚来到人间的婴儿做出了改变他们一生的决定。
她冷静地告诉韩婷,“是个千金。”
韩婷有点儿失望,“是女孩儿啊……”
她刚生完孩子,还很虚弱,但她趾高气昂地要求张惠兰,“快把孩子抱给我看看。”
戴着口罩的张惠兰面上没有表情,心里却冷冷一笑。
她抓住孩子的脐带——
狠狠一拽!
脐带的一头连着孩子,一头连着母亲的子宫,
张惠兰护着男婴,所以男婴无事,
初次分娩、毫无经验的韩婷不知道为什么孩子都已经生了出来,还会从腹部传来一阵剧烈的痛疼……
她惨叫了一声,两眼发黑,陷入半昏迷状态。
张惠兰趁机飞快地将两个孩子对调,并且将弟妹罗梅刚生下来、虚弱得不行的女婴一巴掌拍醒……
女婴发出了像猫儿一样的哭声。
张惠兰照顾好女婴,抱到韩婷身边。
又把韩婷摇醒,
说道:“你的女儿。”
韩婷虚弱地睁开眼,看着又黑又瘦又难看的女婴,一脸嫌恶,“怎么这么瘦啊!亏我还一天到晚的吃补品……”
说完,韩婷又忍着身体的疼痛,在女婴面上响亮地亲吻了一下,喜滋滋地说道:“没事……咱家有钱!乖宝宝,妈妈以后会把你也养得健康漂亮的!”
张惠兰没吭声。
她满心满脑子都是刚才那个肥白强壮的健康男婴……
太好了!
她们张家终于拥有一个健康的男孩了!
这件事,从头到尾只有张惠兰一个人知道。
连罗梅、韩婷这两个当事孕妇都不知情……
当时和张惠兰搭班的那个护士是有点怀疑的——虽然当时她顾不上罗梅,也没来得及看罗梅的孩子,甚至没空问一句是男是女,但依稀记得罗梅生的孩子特别瘦。
后来罗梅带着孩子出院时,她见那男婴肥肥胖胖的……
搭班护士也只疑惑了一会儿,就不再怀疑了。
因为韩婷就在现场,她还那么凶,
就算张惠兰有一百个胆子,也谅她不敢搞什么小动作。
后来搭班护士还因为这件事,而和张惠兰开过玩笑。
张惠兰当时打着哈哈混了过去,内心着实被吓坏。
后来她找机会陷害这个护士收受病人家属红包,导致这个护士被医院开除,这才松了口气。
所以!!!
小五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呢?
张惠兰的牙齿格格作响。
她惊恐地看着张建新……
可她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
张建新并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盯着张惠兰。
他知道,此刻正是张惠兰破防的时候。
他也知道,既然张惠兰选择在这个时候从老家跑来广州找他,势必已经盘算好——现在就是她收获利益的最佳时机!
所以他要诈胡,
他要以极刁钻的角度来诈胡,
打乱她所有的既定设想!
是的,此刻张惠兰害怕极了。
她面色惨白地再次追问道:“你怎么知道?谁告诉你的?”
张建新答道:“我爸说的。”
张惠兰陡然睁大了眼睛!
——张家小五的亲生父母是张惠民,早在小五出生前,张惠民就已经去世了。
所以?
小五说的爸爸……到底是谁?
是、是姜书远吗?
半晌,张惠兰突然镇定了下来,她盯着张建新,说道:“小五,你还和姑姑玩心眼子呢!你嘴里说的爸爸是谁?”
不,她不相信这事儿已经穿帮了!
因为前天中午,她还在药科学院的校门口看到了姜书远!
那会儿姜书远还和她打招呼呢,
他根本没有认出她就是换他孩子的凶手的意思!
然而——
张建新却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爸,是F市副市长姜书远,我妈是F市教委的主任韩婷,我是他们的独生子。”
张惠兰的心,又怦怦狂跳了起来。
张建新继续说道:“我爸今天上午找到我了,他说我和汪见雪出生的时候在医院被抱错,目前还没有找到责任负责人,但他掘地三尺也会把这个可恶的人给找出来!”
虽然张惠兰心如擂鼓,但她还是强行镇定了下来。
她并不相信。
因为张惠兰来广州之前,一直呆在F市市一医院照顾汪见雪,但直到她离开F市时,韩婷还不知道汪见雪不是她亲生的孩子……
姜书远平时工作忙,女儿住院大半个月,他也就去看了两回,他更加不可知道!
何况张惠兰赶到广州时,一到学校就遇上了姜书远。
如果当时姜书远就知道,他还有心思和曾逼校长一边散步一边聊天?
但——
张建新又道:“我问他,你们是怎么知道的?为什么突然找上了我。”
“他说,他也是今天上午才知道的——是他妻子打电话告诉他的,也是他妻子说,汪见雪和我张建新被交换了。但具体情况怎么样,他妻子没有在电话里细说。”
张建新的这番话,就半真半假了。
真的是,这事儿是真的,毕竟阿大都已经打电话回来报信儿了;
假的是,这事儿不是姜书远告诉张建新的,张建新到现在为止,还见过姜书远呢!
张惠兰开始动摇。
她知道,这些当官的人都很有人脉。
虽然姜书远人在广州,但韩婷能和他联系上,这也在情理之中。
张惠兰有点慌,
她很想问问韩婷是不是已经查出了当年换孩子的人……
张建新却继续说道:“他还告诉我,说无论是汪见雪还是我,我们都是他的孩子。现在汪见雪生了重病,我爸希望我能捐一个肾给汪见雪,他还说……”
本来还怕得要死的张惠兰,一听说姜书远已经把小五的肾给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她顿时双眉倒竖,鼻孔喷火!
“不行!”张惠兰怒吼道,“谁允许你捐肾给汪见雪了?”
“你是我们张家养大的孩子,他到底知不知道,我们家这么穷还能养出一个大学生是多么不容易的事儿!他凭什么想要我们家孩子的肾就可以拿走一个?”
“我张惠兰绝不同意!”
“再说了,汪见雪一个姑娘家家的,她配要人家一个肾吗?”
张建新心道,果然如此!
他适时露出痛苦的模样,“姑姑,我是不是一定要给她捐肾?”
张惠兰斩钉截铁地说道:“放心!有姑姑在,谁也不能逼你捐胜!”
张建新又迟疑道:“可是他说,汪见雪已经等不了太久,如果我见死不救的话……”
这其实就是张建新感到最奇怪的地方。
他很清楚,在张惠兰的眼里,张家的男人们最重要。
他张建新的肾,多半是她留给张家男人们的绝佳礼物。
那张惠兰为什么要特意选择在汪见雪发病的时候,揭露他和汪见雪的身世呢?
她就不怕汪家人摁着张建新给汪见雪捐肾?
果然,正在气头上的张惠兰冷笑道:“你放心,汪见雪根本等不到换肾的那一天!”
张建新听了,心里一紧。
他决定添把火、加点油,“姑妈,我……我还是想答应我爸。”
张惠兰愣住。
张建新,“我爸说,只要我会捐一个肾给汪见雪,等我本科毕业后,他会送我出国留学。所以我明天就和他一起回老家,准备做手术了……”
张惠兰冷笑,“汪见雪没那个命!”
“为什么?”张建新佯装不解,“汪见雪年轻,身体底子也好,家里人也舍得给她花钱买贵的药、请好的医生……”
张惠兰再次冷笑,“她是等不到那一天的。”
“怎么,你给她吃了酸钾碘?还是磺酸钾?”张建新突然发问。
张惠兰想也不想地答道:“当然是磺酸钾……”
一句话还没说完,张惠兰愣住。
她面色惨白,问道:“你、你怎么知道磺酸钾?”
“磺酸钾不是治疗肾病的特效药吗?”张建新假装傻乎乎地说道,“我们教授说了,这个磺酸钾的药效特别好,又便宜……”
张惠兰没吭声。
她斜睨了张建新一眼,目露鄙夷。
呵,就这货色,还读大学、还本科呢!
连磺酸钾是第一伤肾药剂都不知道!
张建新当然知道。
他心里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根据那天月月在校门口的见闻,姜书远还曾经感谢过张惠兰,说张惠兰照顾汪见雪照顾得特别好。
这……
张惠兰是借着照顾汪见雪的机会,偷偷给汪见雪下了毒?
噢不,磺酸钾不是毒,而是正儿八经的药品,是治疗感冒的一种寻常药品,但会加剧肾病患者的病!
难怪张惠兰一直在强调,汪见雪没那个命。
那肯定呀!
汪见雪都已经开始发病了,还吃磺酸钾,可不就会在很短的时间里加重病情吗?
张建新强行压下心里的惊诧,努力掩饰住表情。
因为,张建新还最后一个问题想问:“姑妈,我还是想答应我爸……因为他答应过,会送我出国留学。”
只要他一走,那么张惠兰精心挑选的两只健康强壮的肾,就没着落了呢!
她能不着急吗?
“如果可以,我甚至希望能早点儿走,最好是过年前。”张建新是故意这么说的。
只要张惠兰认真思考一下,就能知道——现在已经快九月了,如果张建新真的决定捐肾,又怎么可能在过年前出国呢?
但,今晚张惠兰的情绪一直在极端的惊恐、焦急、惊疑不定之间徘徊。
她一听到张建新这么一说,又急了,“你出什么国?谁让你出国!你不许出国!”
张建新不服,“为什么?出国能学到更多的知识!”
他就是要激怒张惠兰。
因为在张惠兰眼里,他的腰子无非是想给张建康、张文和张武准备的。
果然,
张惠兰急道:“你要是走了家里人怎么办?”
张建新故意装不懂,“姑妈你是说钱吗?我爸有钱,我让他给你们钱。”
张惠兰被气得不行,“现在根本就不是钱的问题!”
“想搞钱,容易得很啊!”
“可以上你们学校去筹点儿钱医治你大哥……”
“还可以趁着汪见雪还没死,让你妈去和汪见雪修复一下母女感情。你呢就去和韩婷经营一下母子感情……这钱不就哗哗的来了?”
“可钱也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啊!”
张惠兰越说越着急,口不择言地说道,“万一以后……张文张武突然出了事儿,你又不在他们身边呢?!”
至此——
张建新彻底明白了。
他心里哇凉哇凉的……
他一早就知道张惠兰是个扒皮吃肉、还在敲骨吸髓的人!
但当他知道,张惠兰把他算计压榨到如此地步时,还是忍不住又气愤又痛苦又委屈。
张建新不想再和她谈下去了。
他站起身,
张惠兰顿时紧张了,“小五,你干啥?你要上哪儿去?”她是一早就打定了主意,只要一见到张建新,就再也不会让他离开!
张建新道:“我去派出所……”
闻言,张惠兰倒抽一口凉气!
“……先把我那三天工资领了。”张建新说道。
张惠兰听说他不是去报警,顿时松了口气,“行!你快去拿,我就在这儿等你啊!等你拿到钱,我们一块儿去你们学校,找校领导反应筹款救你大哥的事儿!”
张建新不置可否。
他朝着派出所走去。
不远处,关月旖一直紧盯着这边儿呢!
她一早就跟张建新约好了——只要他一站身,她就马上打电话报警,把张惠兰抓起来!
关月旖飞快地跑到不远处的小卖部,交了五角钱给老板,然后打了个电话到周镇派出所,
“公安同志你好!我要举报一个人贩子!她叫张惠兰,现在就在周镇派出所门口等着!她穿着水红色衬衣、黑色裤子,她有点胖……她是赣省F市人,十九年前在医院里偷了孩子……请你们快点抓住她!”
说完,关月旖挂了电话。
与此同时,张建新走进派出所,“公安叔叔你好,我来拿一下刚才寄放在你们这儿的行李。”
公安挥挥手,“你自己拿——”
跟着,派出所里的报警电话响了起来,公安一接电话,“喂?周镇派出所,什么?有个人贩子在我们派出所门口?哎女同志,你是谁?你怎么知道那人是人贩子?什么?她是赣省人?她穿粉红色衣服,你是谁……”
张建新弯腰拎起关月旖的行李,垂下了眼眸。
公安放下了电话,招呼另外几个人,“快!有群众报警,说我们派出所门口有个人贩子!”
“啊?这么猖狂的吗?是谁报的警啊?”
“不知道!先报警啊,把人抓进来再问一下!不是就放了她喽!万一是呢?”
于是,几个公安匆匆跑出了派出所。
张建新趁机也跟着出来了。
他朝着反方向走了几步,看到公安们很快锁定了不远处穿着水红色上衣的张惠兰。
张惠兰一看到穿制服的公安朝着她冲了过来,立时慌了,转身就跑!
她不跑还好——
一跑,岂不就暴露她心里有鬼了吗?
霎时间,所有的公安都去追,还叫喊道:“抓住她!那个红衣服女的!她是人贩子!”
这里可是在镇中心最热闹的地方!而且还是在派出所门口!
公安一追人,周围的群众们一下子就激动了,也跟着追……
张惠兰五十多了,还胖,她根本跑不动。
很快,张建新就听到了张惠兰的鬼哭神嚎,“救命啊我是良民啊!我认识你们派出所所长!你们派出所所长欠我钱啊……”
张建新弯了弯唇角。
身畔传来关月旖的声音,“走啦!”
他转过头,看到了关月旖漂亮的脸蛋。
张建新努力朝她挤出一个笑容,然后主动牵住了她的手。
关月旖一怔。
要知道,张建新可很少这么主动过。
等等……
他的手怎么这么冰冷?!
“我们走。”张建新说道。
他拎着行李、牵着她,带她走到了约定的地方,
一辆带车篷顶的电动三轮车已经等在了这儿。
张建新带着关月旖上了车。
三轮车启动了,疯狂地朝着火车站的方向驶去。
车篷里的空间不大。
张建新和关月旖挤在一起……
他一直在哭。
哭着把他和张惠兰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这下子,关月旖也觉得冷了。
她也挤了挤他。
仿佛只有和他紧紧地依偎在一起,感受到他的体温,才能汲取到一丁点儿的微温。
这个张惠兰真的好可怕!
比祁俊还坏!
至少祁俊也只阴恻恻的PUA人,并没有想要害死谁。
而这个张惠兰,她是真的会杀人啊!
这一世的汪见雪,也不知道会不会死在她手里!
前世的汪见雪也是同样的命运吗?
啊,也不知道前世的汪见星到底有没有避开张惠兰的陷害。
按说,张建新这么聪明,他能从张惠兰的嘴里,挖出她筹谋的秘密……
就应该不会着了张惠兰的道儿!
再加上,张文张武似乎人也挺好的,不像是肯要张建新腰子的人!
那——
前世的他,为什么左腹处有疤?!
“张建新,”关月旖靠着他的臂膀,哆哆嗦嗦地说道,“你不要有事啊!”
这份关心,令张建新泪如雨下。
这是他懂事以后,头一次哭得这么畅快。
就是因为有她在——
他才敢放心地宣泄所有的负面情绪!
现在,他也是有人撑腰的人啦!
虽然她的力量也很弱小。
但她给予了他拒绝的勇气!
好,那就让他来好好见证一下,他的亲生父母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吧!
关月旖和张建新赶到火车站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半。
去售票大厅一问,正好有一列火车马上就要发车了!
不过,没有卧铺也没有坐票,售票员卖了两张月台票给她俩,让她俩先进站,然后上车补票。
就这样,两人拿着站票飞快地冲进出发口、又飞快地找到了月台,冲上了开往赣省、将会经过F市的绿皮列车。
上车以后,两人先去找列车长补票,
列车长告诉二人,“下半夜四点半可以给你俩补卧铺,从现在到四点半,你俩先去餐车坐着。到了四点半,乘务员会去餐车找你们的。”
关月旖谢过了列车长,和张建新一块儿去了餐车。
两人去了餐车车箱,
关月旖问张建新,“你晚上没吃宵夜吧?我在镇上买了糯米鸡,你将就着吃一点。”她从行李里拿出被|干荷叶包着的糯米鸡,递给张建新。
张建新刚刚剥开荷叶,就听到有人向关月旖打招呼,“关同学?是你吗?”
关月旖与张建新都觉得有些惊讶。
怎么?
关月旖的社交圈子已经这么宽了,半夜搭火车还能遇上熟人?
二人齐齐转头一看——
皆尽惊呆。
关月旖失声惊呼,“张叔叔?”
第85章 第85章 清甜润肺的黄皮果
关月旖刚喊了声张叔叔——
就知道自己叫错了人。
“对不起对不起,”她先道歉,然后改了口,“姜叔叔好!”
是的,这人正是姜书远。
只是一看到这张极度相似的脸,
关月旖心里总是先入为主的想到汪见星……
才会每每叫错。
不过,姜书远已经顾不上理会关月旖喊了他张叔叔、还是姜叔叔,
因为他看到了张建新。
然后他眼里就再也没有别的人、别的事了。
少年剃着短短的寸板头,正微侧着头,好奇地看着他。
于是,姜书远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少年的头型、脸型,五官……
姜书远愣住。
少年五官俊秀,眉尾上挑,斜长入鬓,一双桃花眼星光熠耀,
他穿着半旧的白衬衣,干净朴素,
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个个人素养极佳的人。
也不知为什么,这少年给了姜书远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好像……
非常熟悉、又十分亲切地感觉。
恍恍惚惚的,
姜书远仿佛看到了少年时期的他自己。
那是五八年到六一年的姜书远。
他上大学的时候。
是的,在那个年代,能上大学的人很少很少。
姜书远就是其中一个幸运儿。
他的家庭环境非常压抑,
所以他在省城上大学那几年,远离家庭、远离了那个压抑的环境,
成为他一生中最最最快活无忧的时光。
他每次一开学,就会坐着火车,高高兴兴地从家去学校;
但每次一放假,总是找尽各种各样的理由不回去——
比如说和同学约好了要去哪里玩,
比如说参加了学校组织的什么活动,
还比如说要去哪里参观、体验劳动……
想到这儿,姜书远忍不住笑了。
他倒是笑了。
可张建新笑不出来。
虽然月月没告诉他,眼前这个中年人是谁,
但从月月的那句“张叔叔”和“对不起,姜叔叔好”……
张建新已经猜出这人的身份——他就是姜书远!
果然——
关月旖扯了扯张建新的袖子,“张建新,他就是姜书远姜叔叔!”
然后关月旖又对姜书远说,“姜叔叔,他就是我的同学张建新。”
顿了顿,她继续说道:“姜叔叔,我没说错吧?张建新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姜书远再次认真地打量着张建新。
上一次小关告诉他说,他和张建新长得很像、甚至还带他去学校宣传栏看了小张的照片。
说实话,从照片上看……
小张的一寸证件照片,确实和姜书远在初中、高中时期的证件照很像。
但这个时代的证件照嘛,
尤其是男同志,大家的发型、衣着……甚至连精气神也都差不多。
如果脸型、五官、气质也差不多的话,拍出来的照片看起来十分雷同。
姜书远已经五十了。
他曾经见过有人的证件照和他的证件照几乎一样。
他和那人还是同一个单位的呢!
从照片上看来,两人甚至有九成相似,只有些细微的差别;
真人么,只能说两人的五官在某个角度看起来有些像;
但差别很大——
姜书远是个瘦高个儿。他从年轻一直瘦到老,个子极高,年轻时大约有一米八八,现在年纪大了,有些佝偻,身高大约一米八四、八五的样子;
他同事身高一米七二左右,现在也年纪大了,再加上婚姻幸福,原本瘦削的脸盘子越来越圆,身材也有些发福了。
所以当小关指着小张的照片、告诉姜书远说“叔叔你和我同学真的长得很像”时……
姜书远是不以为意的。
当时他心想:你是没见过照片上和我更像的人。
但现在,当姜书远见到了张建新的真人以后,就不这么想了。
他愣愣地看着张建新。
眼神就像扫描仪似的,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张建新。
天哪!
他好像看到了年轻版的自己。
突然——
“乘客同志们,请问这个包是谁的?”乘务员大声问道。
霎时间,餐车车厢里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视线全都集中在乘务员那儿。
只见乘务员指着行李架上的一个包——
那个包不知怎么回事,竖放了起来,导致包包的一角探出了行李架。
“这包是谁的?收好它,当心掉下来砸到人!”乘务员说道。
张建新立刻站起身,“对不起,这是我们的包,我马上过来收拾一下。”
然后他走到一旁去,伸手将行李包收拾好了。
他也是瘦高个儿,站在行李架前,轻轻松松地整理着;
旁边甚至有个老太太也在央求他,“小伙子,你帮我也把包往里头推一推吧,那蓝色的就是我的包。”
张建新依言照办。
等他收拾好行李包,回到座位上的时候,不由得愣住。
因为——
姜书远竟然哭了!
张建新惊讶地看向了关月旖。
关月旖耸了耸肩。
刚才她一直很认真地盯着姜书远。
然后,她看到姜书远愣愣地着着张建新……很突然就红了眼眶,然后满眼蕴泪。
在这一刻,姜书远激动得——
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
因为,张建新太像他了!
不仅仅只是张建新的长相和气质,
就连身材也像啊!
姜书远的身材很有特点——他个子高、腰短,所以腿长。
他爸姜宽、以及姜氏家族里的大多数男性,都有着同样的特征。
所以姜书远的裤子,只能请裁缝做,才能合身。
否则,如果是去供销裤、或者百货公司买现成的裤子……腰围、臀围合适的,裤腿肯定会短。
而眼下,张建新就穿着短了一截的裤子。
以前关春玲多顾着上下九铺子的生意时,常给孩子们买些换季打折、价格便宜质量又好的衣裤。
关春玲也有注意到张建新的特殊身材,
所以她也会特意寻找裤腿比较长的男裤。
也不是没给他买过,
但最近关春玲多顾着下周村的铺子,去上下九的时间不多,她至少半年没给张建新买过裤子了。
张建新呢,以前在家里永远都处于吃不饱状态,刚来学校那会儿,他身高只有一米七左右,瘦得像根竿子;
来学校后,关月旖和以前的陆瑶很照顾他吃饭,他自己有优等生奖学金,外加周末还会去打工挣钱,最重要的是,学校食堂出品的饭菜虽然不怎么美味,但价格便宜、分量很足、油水也很够。
于是,张建新开始迅速发育。
他现在身高一米八三,虽然还是很瘦,但不再像以前那样,是个会动的排骨精了。
以及——
半年前关妈妈给他买的裤子,当时还算合身,
现在么,裤腿短了。
他自知不美观,小心翼翼地放过裤脚边,使裤脚长了大约两厘米。
但,还是短了一截。
姜书远就是看到了孩子那短了一截的裤脚后……
再也控制不住,
他假借着深呼吸,才遮掩住喉头自动发出的破碎呜咽声;
他那早已赤红洇湿的眼眶里,忍不住瞬间泪波荡漾。
得亏他涵养功夫好,才又迅速把眼泪逼了回去,情绪也整理好了。
“小关同学,”姜书远亲切地说道,“现在我觉得你说得对,我和小张同学确实长得很像。”
说着,姜书远看向了张建新,“听说小张同学……还是我的老乡,对吗?”
张建新皱眉看着姜书远。
傍晚时分,在他和张惠兰的那场交锋里,
虽然张惠兰没有直接说出“是,当初就是我把你和汪见雪换了”这句话,
但她也没有否认,
甚至每一句代表着她内心真正意图的话,都基于“张建新和汪见雪被交换了”这句核心内容的前提上。
也就是说——
姜书远才是张建新的亲生父亲。
但,张建新非常排斥。
原因无它。
他太讨厌汪见雪了。
之前月月也好笑过问过他,“人家汪见雪一没跟你打过交道,二没得罪过你,怎么就那么反感她呢?”
张建新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这种莫名其妙的讨厌,连带着他对汪见雪的父母也没什么好感。
但现在——
汪见雪的父母,可能是他的亲生父母。
这种感觉就很微妙。
关月旖见张建新又犯了犟,叹了口气,替代他回答,“张建新是晓湾镇人——”
“我不是。”张建新立时否认。
关月旖问他,“那你是哪儿人?”
张建新赤目瞪着她,“我是……下周村想家快餐厅的人!我是关妈妈的家里人!”
关月旖:……
姜书远看着这对小儿女斗嘴,忍不住笑了,“晓湾镇我去过……”
“我再说一遍我不是晓湾镇的人!”张建新打断了姜书远的话。
姜书远沉默了。
这场面如此尴尬,
关月旖只好换了个话题,“姜叔叔,广州这边的事儿办完了吗?你也要回去吗?今天真是好巧。”
姜书远一直看着张建新。
是的,广州的事儿已经办完了。
赣省F市的市政府,在广州设立了办事处。工作人员跑去逸仙大学找他,说家里出了急事,韩婷让他马上回电话。
姜书远直觉这事儿与女儿有关。
他立刻打了回去。
韩婷在电话那头哭得声嘶力竭,告诉他说,“我俩和雪儿的配型报告出来了……我俩都没配上!”
当时姜书远还安慰她,“配不上也没事儿,之前医生不是说过么,就算直系家属也未必配型成功。我们还有其他的办法,比如说……”
“姜书远!!!”韩婷在电话里嚎啕大哭,“比对不上的原因,是我俩和雪儿的血型不一致!我俩都是A型血,她一个人是B型血!你懂了吗?”
姜书远愣住。
他虽然不是医学生、也没有很扎实的医学专业知识,
但也知道,一对血型为A的父母,是生不出一个B型务血的孩子的。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吓住,
电话那头的韩婷继续哭道:“我以为是医院的仪器出了问题,又或是出报告的时候搞错了……”
闻言,姜书远不自觉点点头。
韩婷道:“于是我又和雪儿重做了一次!”
“我甚至觉得市一医院……是不是有问题,所以我把我和雪儿的血样又送到了市二医院和中医院,同步做了验血。”
“姜书远!”韩婷崩溃地哭了起来,“我和雪儿的血型配不上!为什么啊?姜书远,其实你的血型的不是A,你是B型血对不对?”
姜书远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
可他一直都是A型血啊!
这些年来,为扩充医院血库,为了让看病难的群众有充足的血源;
几乎每隔一两年,市政府都会安排职工献血。
姜书远从没落下过。
所以他很清楚,他就是A型血。
这消息让韩婷六神无主,她让姜书远打电话回家,只是告诉他这件事,以及催他赶紧回来处理。
于是姜书远买了今天回F市的火车票。
他在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他是看着汪见雪长大的,
虽然他始终对这个孩子喜欢不起来,
但他的母亲、他的妻子对汪见雪视若珍宝,
应该不存在被抱错、被调换的可能性。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直到现在,姜书远在火车上遇到了关月旖和张建新。
尤其是,当姜书远见到……与自己少年时期如出一辄的张建新时,
一个荒谬的想法突然冒出他的脑海。
但是……
太荒谬了!
他不敢细想。
按说,已年过五旬、见惯了风浪的他,不应当在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的时候,就把自家的家丑往外说的。
但,此刻的姜书远突然很有分享欲。
他低声说道:“是啊,家里出了事,所以……不得不赶紧回去。”
关月旖和张建新对视了一眼。
姜书远已经说起了汪见雪的病情。
——是一个月前查出来的,已经是尿毒症中期了。
当时主治医生说,虽然汪见雪已经中期了,但她年轻、底子好,只要好好休养,控制住病情,慢慢恢复也不是不行。
可汪见雪住院后,病情却急转直下!
一个月左右,医生就说她的情况恶化了。
现在只有两条路可走:
一是做手术摘除两叶已经坏死的肾,再移植一个亲属的健康肾给她,但要看配型百分比如何,百分比越高,将来的排异就越小,汪见雪活下来的几率就比较高;
一是……早点儿回家,趁着最后不多的时光,好好享受生活。
于是,姜书远和韩婷立刻去做了配型。
说到这儿,姜书远说道:“见雪妈妈打电话给我,说我们和汪见雪做的配型……失败了。”
他看着张建新,继续说道:“甚至我和见雪妈妈……和汪见雪的血型也不一样。”
关月旖和张建新再次对视了一眼。
关月旖看出了张建新的纠结。
但,现在是最好的,让姜书远知道真相的时候!
姜书远手握权力,他又是苦主,
追查起张惠兰来力度更大。
这时,姜书远说完了自己的事儿,又问关月旖,“小关,你们不是已经快要开学了吗?怎么还要回老家去呢?”
关月旖小小声说道:“我陪他回去的,他家里出了事。”
姜书远紧紧地盯住了张建新,“是吗?什么事儿……能说说吗?”
关月旖看着嘴唇抿成一条线、唇角还向下弯去的张建新……
她小小声说道:“张建新的姑姑来找他了。”
姜书远仔细想了想,点头,“小张的姑姑……那天我们是不是在学校门口见了一面?”
然后他对张建新说,“你姑姑人很好,她是市一医院的护士对吗?”
“汪见雪住院的时候,多亏了你姑姑的照顾。”
“你姑姑为人很热情、做事也很细心。”
这下子,关月旖和张建新都说不出话来了。
姜书远:……
关月旖鼓起勇气说道:“小张和他姑姑闹掰了。”
姜书远:???
他不是傻子。
甚至,他智商极高。
他心里已对容貌、身材、气质都与年轻时候的他十分相似的张建新,存有怀疑……
现在关月旖说得这么吞吞吐吐,
以及——
小张的姑姑,是市一人民医院的护士?
姜书远的表情也变得不怎么好了。
他问张建新,“小张,你姑姑……一直在市一医院工作吗?”
张建新嗯了一声。
姜书远,“她什么时候参加工作的?具体是在哪个科室当护士?”
张建新再反感姜书远,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唱反调。
于是他如实说道:“八七年以前,我姑妈张惠兰一直在市一医院工作。”
“她六五年时就已经在市一医院工作了,那会儿她是护工,临时工。”
“六七年时,她得到一个去护校进修的机会,一边工作一边学习了两年,六九年她拿到了护校文凭,转正当了市一医院的产科护士。”
姜书远的心脏顿时停跳了几秒钟。
他面色惨白,喃喃说道:“她从六五年,到八七年……她在市一医院工作了二十多年!”
顿了顿,他又问道:“七一年五月三十一日,你姑姑……也在市一人民医院的产科工作吗?”
张建新沉默许久,又嗯了一声。
姜书远张大了嘴。
闻言,关月旖与张建新又对视了一眼。
其实关月旖很早就开始怀疑汪见雪和张建新的关系。
但,自从她知道了汪见雪的生日,又知道了张建新的生日以后,曾一度打消了他俩被抱错的念头。
因为,汪见雪说她的生日是五月八日,而张建新的生日是五月三十一日。
关月旖问姜书远,“姜叔叔,请问汪见雪的生日是哪一天?”
姜书远道:“阳历生日是五月三十一日……”
关月旖的心肝怦怦狂跳了起来。
她立刻说道:“可是姜叔叔,我听汪见雪说,她的生日好像是五月初。”
姜书远摇头,说道:“汪见雪的农历生日是五月初八,家里人也一直按照传统,给她过农历生日。但是——”
他深深地看着张建新,一字一句地说道:“汪见雪的阳历生日,是一九七一年的五月三十一日……”
接下来,姜书远拼命深呼吸,问道:“小张,你、你的生日是哪一天?”
张建新久久不语,
过了很久,他才轻声说道:“七一年的,五月三十一日。”
姜书远瞋目裂眦!
良久,姜书远才颤着嗓子问道:“你是在医院出生的?”
“是,”张建新答道,“在F市的市一人的医院出生的。”
姜书远又问,“是凌晨时分吗?”
张建新答道:“听我二姐说,我妈是五月三十那天晚上发作的,去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我应该是凌晨三四点出生的……”
顿了顿,张建新又道:“当时给我妈接生的人,就是我的姑姑张惠兰。”
姜书远用力按压住心口。
浓冽的血腥气在他心胸间疯狂翻涌,
挣扎着要从喉间涌出来……
又被他狠狠地压了下去!
关月旖担忧地看着姜书远——
他面色惨白,然而眼尾赤红,
额头上瞬间渗出黄豆大小的冷汗,
而且整个人瑟瑟发抖,还在用力按压他的心脏位置,
看起来,他的情况已经很不好了!
“姜叔叔,你……还好吗?”关月旖问道。
姜书远已经说不出话来。
关月旖又转头对坐在外头的张建新说道:“你给他倒杯热水来吧。”
张建新垂眸不语,也不动。
关月旖叹气,“去吧,倒两杯来……关键是我想喝热水。”
其实她不想喝,
真的。
八月底的天气,热得不行。
谁喝得下热水啊!
但……
姜书远的样子真的……好像分分钟就要吐血昏厥了。
听说是关月旖想喝水,张建新这才低着头站起身,去倒水了。
张建新一走——
姜书远松开了按压住心口的手,猛烈地咳起嗽来。
关月旖见他实在狼狈的样子,赶紧从行李里翻找出张建新的手帕,递给了姜书远。
姜书远完全控制不住自己,接过手帕说了声谢谢,便用手帕捂住了嘴。
他被气得咯了血。
看着手帕上的血迹……
姜书远愣住。
但让他发愣的,并不是血迹,
而是这块男式手帕的陈旧。
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纸巾并不普及。
无论男女,多会准备几块手帕随身备用。
张建新的手帕被浆洗得很干净。
花纹也普通,就是男同志惯常用的格子纹。
但,手帕已经被洗得很软、很薄,根本看不出原来是什么颜色了,而且挂纱得比较严重,完全变了形。
不难看出,这是一个贫穷、但爱干净爱整洁的男孩子的东西。
他爱干净,所以手帕也被洗得干净,完全看不到任何一丁点污迹,甚至还透出肥皂的清新微香;
他很贫穷,所以……哪怕手帕已经残旧到这个地步,也被他小心保存至今,舍不得换。
姜书远忍不住想起来,
汪见雪一个月的零花钱就是二百块;
汪见雪的衣柜里,随便一条裙子都要三五百块钱;
汪见雪的零食,小时候是家里保姆做的各种点心,改革开放后,每天进口巧克力、糖果不断;
汪见雪从很小的时候起,冬天陪着她奶奶去北戴河泡温泉,夏天跟着她妈妈去海南游泳;
汪见雪她……
姜书远的眼泪,就这么一滴一滴地砸在了手帕上。
当张建新端着两杯热水过来的时候,看到了就是这一幕:
原本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佝偻着背,整个人散发出颓丧、难过的气场,还正捧着一块旧手帕默默垂泪。
再仔细一看——
姜书远手里拿着的帕子还挺眼熟,好像是他的?
张建新将两杯热水放在桌上,一杯往关月旖的方向推了推,
一杯……
他犹豫半晌,才把另一杯热水往姜书远的方向推了推。
等到姜书远再次抬起头来时,他眼里的泪水已经不见了。
他神色如常,将张建新的手帕往自己兜里一揣,端起了张建新递过来的热水,还平静地对张建新说道:“谢谢。”
小心啜饮了几口热水以后,
姜书远觉得舒服多了,这才放下了杯子,又问张建新,“小张,你姑姑现在人在哪儿呢?”
张建新把头扭到了一边。
关月旖叹气,答道:“姜叔叔,是这样儿的……张惠兰现在人在广州的周镇派出所里。但我们不确定,派出所到底能关押她多久……”
姜书远一听,“小关,这是怎么回事儿?能跟我说说吗?”
其实,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
已经不存在闹个别扭,这事儿就不存在的地步。
于是关月旖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说了,
甚至连今晚张建新和张惠兰之间的过招,也全说了,
“姜叔叔,这就是事情的全部经过。”
“但这些话,只是张建新和张惠兰私下说的,我们没有证据证明,当初是张惠兰亲手换掉了两个孩子的,”
“也没有证据证明她给汪见雪下了毒,”
“至于她想去学校筹款、想找你们姜家要钱、包括张建新的肾是她为张文张武准备好的替换品……可这些事情还没有发生,虽然我们心里知道,她就是这么想的、也打算这么做,可她毕竟还没做,我们也没办法追究。”
“所以我和小张打算赶回F市去,尽快求证。没想到在火车上遇到了你……”
“至于张惠兰,虽说她现在人在周镇派出所,可我们也不知道她会不会狡辩,然后骗过了周镇派出所的公安,重获自由。”关月旖说道。
姜书远的眼里酝酿着被刻意压制的风暴。
但,他的语气非常平静,“小关,你有周镇派出所的电话吗?”
关月旖点头。
她拿出本子和笔,写下了电话号码,撕下纸条递给姜书远。
姜书远找她借了笔,在纸条上又写了几行字。
然后他站起身,走到一旁去问了乘务员几句话,又看了看腕表。
后来,姜书远一直站在车门处,没有再回座位。
他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约半小时以后,列车在一个灯火通明的车站停下。
车厢播报广播,说本站停车十分钟。
姜书远下了车。
关月旖立刻凑到了玻璃窗那儿,扒着玻璃往外看。
她看到姜书远找到了月台上的工作人员,和对方说了几句话,便将手里的纸条递给对方,又掏出一张纸钞,一块儿递了过去。
对方连连摆手,姜书远很坚持。
最终,对方才收下了姜书元的钱。
姜书远赶紧回到了列车上。
对方飞快地跑过来,又叫住了他,递给他什么东西。
到这里,由于姜书远已经上了车,关月旖也看不到了……
只是,列车缓缓启动后,姜书远拎着一把长在枝上的果子,过来了。
“他们说这叫黄皮果,广东这边儿特有的水果,你们吃吧。”姜书远对关月旖和张建新说道。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张建新身上。
张建新一如既往地不理他。
关月旖见那黄皮果的个头极大,很惊讶,“哇,很少看到这么大的黄皮。”
“你吃过?”姜书远问道。
关月旖点头,“我妈在村里开了个小饭馆,村里的村民有时候会送给她一些本地水果。”
“听说黄皮果能润肺止咳……”
“哇!好甜啊!”关月旖喊张建新,“你快尝尝啊!”
张建新冷冷地说道:“不吃。”
关月旖撕了一个,递给他,“试试嘛!”
张建新永远也不会让她冷场,
所以——
尽管觉得很别扭,但他还是吃了一颗黄皮果。
确实很清甜。
关月旖一连帮他剥了好几个以后……
他自己也拈起了果子吃了起来。
一连吃了好几个,张建新开始慢慢放松了下来。
不经意间——
他看到了坐在不远处正默默看着他的姜书远。
姜书远可能是怕他不自在,
见张建新觉察到他在看他,立时将头扭到了一旁,
只是,张建新已经看到了他的眼泪。
一时间,张建新觉得嘴里的果子都不甜了。
绿皮车经过两夜一天的长途跋涉,终于抵达了F市。
三人直接去了F市的市一人民医院住院部。
其实张建新和关月旖并不知道阿大在哪,
但想着阿大能在第一时间,打探到汪见雪的消息,想来他们也应该能在汪见雪病房附近找到阿大。
姜书远当然知道汪见雪在哪儿住院。
于是,张建新和关月旖跟着姜书远匆匆赶到了病房。
刚到病房门口,大家甚至还没搞清楚情况——
就听到有人怒吼道:“你踏马的……贱人你怎么不去死!”
跟着,一个瘦弱的女人被推狠狠一推,直接朝着门口倒去!
姜书远也没看清,只知道有个女人扑了过来,他下意识就避开了;
于是女人惊呼了一声,整个人后脑勺即将朝着地面砸去!
姜书远被吓一跳,连忙伸手去拽她……
这时,关月旖则看得清清楚楚——
拖拖拉拉走在最后的张建新,突然一个箭步冲过来,及时扶住了这个即将倒地的瘦弱女人。
第86章 第86章 传说中让人念念不忘的南……
关月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在她看来——
是一个精瘦精瘦的中年妇女也不知道和什么人站在病房门口发生了争执,然后被人用力推搡了一下,她便如同纸片人一般倒了下来。
然后,
姜书远虽然眼疾手快地抓住中年妇女的手腕,
但她下坠的力量很大……
他竟然没能抓住!
中年妇女惊呼了一声,继续朝着地下倒去,眼看着后脑勺马上就要重重地磕在水泥地板上了……
吓得关月旖尖叫了一声!
这时,张建新从关月旖身的快步冲了过来,及时捞住中年妇女,并且将她抱在怀里,焦急地唤道:“大嫂,你怎么了?”
姜书远和张建新的双重捞,才使得中年妇女没有重重摔在地上。
中年妇女被吓得不轻。
她倒在张建新怀里,两眼发直,过了好一会儿才眨了眨眼,活动了一下眼珠子,又摇晃了一下脑袋,才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无事发生……
她这才看向抱住自己的人,愣了很久才喃喃问道:“小、小五?你是吗?”
张建新点头,“大嫂,是我。”
中年妇女,就是张建康的妻子宋小红。
宋小红又惊又喜,就着张建新的搀扶艰难起身,开心地说道:“小五你怎么回来了?不是马上就要开学了吗?你、你现在还回来?这不是浪费来回路费吗?”
很快,从病房里冲出来两个人。
一个是许培桢,他听到了大月月的惊呼声,出来查看情况;
一个是张文,刚才他爸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揍他妈,还打算把他妈推地上,他想冲过去救,可惜已经迟了……
不过,张文看到有人接住了他妈,这才放下心来,愤怒地直接挥出一拳,把他爸打倒在地。
张建康倒在地上,凄厉地叫喊,“儿子打爹啦!以下犯上啦!老天爷,这还有王法吗?”
张文压根儿没有理会张建康,从病房里跑出来,见救了他妈的是张建新,便喊了一声小叔,眼圈红了。
许培桢已经把关月旖拉到了一旁,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儿吧?”
关月旖摇头,“我没事。”
“这么快就赶到了啊,路上顺利吗?一会儿给你妈妈打个电话回去报平安。”许培桢交代道。
关月旖点点头,又压低了声音问道:“阿大你是怎么知道……他俩被换了的真相的?”
许培桢也压低了声音,“这一间病房住三个病人,小张的大哥张建康,正好和汪见雪在一个病房,我现在给另外一个病人杜老爷子打工,当护工照顾他。那天韩婷在病房里发脾气,因为她和汪见雪、姜书远的器官捐献配型不成功,闹得尽人皆知,所以我才知道的……”
关月旖明白了,又问,“那现在张建康他们知道张建新和汪见雪换了么?”
许培桢道:“他们应该还不知道……”
二人讨论到这儿,许培桢突然睁大了眼睛,紧紧地盯着姜书远。
他震惊到甚至没办法开口说话了!
因为!!!
他虽然没见过姜书远,但眼前这个穿着白衬衣、黑色西裤,腋下还夹着个公文包的中年男人……
也太像中年版的张建新了!
关月旖顺着许培桢的视线一看,赶紧解释,“阿大,他就是姜书远!我和张建新从广州赶过来,一上火车就遇到了他。”
“阿大,我们已经把所有的事情全都告诉他了。”
“他是苦主、他手里还有权力,这事儿由他来彻查,最合适不过了。”
许培桢连连点头。
不仅仅许培桢看到了与张建新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的姜书远……
同病房的张家人也看到了姜书远!
以及,同病房的汪见雪、韩婷与汪家的保姆陶婶婶,也见到了和姜书远长得一模一样的……张建新。
刚才还吵嚷不堪的病房,瞬间安静了下来。
张家人集体反应不过来。
是的,他们以前从没见过姜书远。
张建康能住上医院,全靠宋小红和张建好累死累活挣点儿辛苦钱。
但去年张建好病发离世,宋小红带着两个儿子,要养活家里的三座大山——罗梅、张惠兰和张建康,哪还有余钱让张建康去住院?
何况家里还有张惠兰在。
张惠兰这人呢,特别怜惜张家的男人。
可她也有个特点——她只会特别照顾家里健康的男人。在她看来,男人一旦发病,等同于已经被判了死刑,根本无可救药!那么她不会再给这个男人任何一丁点的资源,而是直接让他等死。
所以只要张惠兰在家,别说当着她面说要送张建康去住院了,就是宋小红给张建康一碗饭,都得藏着掖着的,否则只要张惠兰一发现,肯定骂骂咧咧。
幸好,张惠兰匆匆说有事要出门几天。
于是她前脚刚走,宋小红后脚就送张建康来住院了。
而这时,姜书远应该是和张惠兰坐同一天的同一趟列车去的广州,只是一人买的是卧铺票,一个买的是硬座票……
所以张家人从没见过姜书远,
也就想不通,
此刻与小五站在一起的中年男人,为什么和小五长得一模一样?
更加震惊的,就是汪见雪一家了!
韩婷、汪见雪和陶婶婶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姜书远和张建新。
二人一老一少,都剃着短短的寸板头,穿着白衬衣、黑色裤子;
他们的五官长得一模一样,
身材也是一水儿的又高又瘦。
如果非要找出点儿不同,
那就是——姜书远的白衬衣和黑裤子明显是用质地上好的衣料制成,乍一看普普通通,实际贵气逼人。
而张建新的衣裤质量都比较一般,虽然也挺干净的,但已经被浆洗得有些陈旧。只是,他毕竟年轻,普通的衣着也能显出清爽阳光的少年感。
最震惊的是汪见雪。
因为张建新就是她的同班同学!
但,汪见雪其实也已经很久都没有正眼看过张建新了。
大学和初中高中不一样。
初中高中,是一个班拥有一个固定的教室,同班同学朝夕相处在一起;
大学呢,一个班没有固定的教室。
药科学院是去年才开设的,暂时属于僧少粥多的时期,所以每一个讲师都拥有一个固定的、专用的课室……
再加上必修课、选修课……
以及大家混的圈子也不一样,
汪见雪根本无心学习,很多时候都让王静帮她签到,
所以汪见雪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张建新了。
在她的印象中,张建还是那个刚进校时又矮又瘦的少年,他和与关月旖一样,整个人还带着非常明显的幼态。
要知道,那时候大家都在开玩笑,说年级第一的关月旖是幼儿园大班的,年级第二的张建新是小学一年级的!
所以,眼前这个又高又瘦少年,真是张建新?
他怎么跟她的爸爸……长得一模一样?!
突然间——
汪见雪意识到了什么。
她惊恐地睁大了眼睛,颤着嗓子喊了一声妈妈……
但,韩婷已经顾不上汪见雪了。
韩婷也愣愣地看着张建新。
她和姜书远是青梅竹马,两人从小一块儿长大,虽然姜书远从没把她放在心上过,可姜书远这个人……早就已经深深刻进了她的骨血里!
所以韩婷一眼就看出——
眼前这少年版的姜书远,和十八岁刚上大学的姜书远……简直一模一样!
就连少年眼里的桀骜不驯、嫌恶,
以及那一丁点儿被小心掩藏起来的好奇与关切……
根本就是完美复刻了当年姜书远与他生母争执过后的愤怒眼神!!!
一模一样!
真的一模一样啊!
韩婷不由自主地朝着少年走了几步。
汪见雪的脸色瞬间惨白!
她向来是妈妈和奶奶的掌中珠、心头肉,
往日她只要甜甜地喊上一声妈妈或者奶奶,她们会欢天喜地的回应她,把她当成最重要的人,事事都把她放在第一位。
家里人对她的宠爱,超过了她所知道的所有家庭。
就像黄媛媛吧,
虽然事事都要和她争,而且黄家人也挺宠爱黄媛媛的,可黄家人也做不到汪见雪家里这样。
毕竟黄媛媛有弟弟,她汪见雪却是独生女呢!
汪见雪不止一次的庆幸自己生在这样的有福之家。
就连她生了重病,需要换肾才能活命,她当了高官的父母都毫不犹豫地去做了配型。
他们为了救她,捐肾根本不在话下。
但是——
为什么她的血型和父母不一样呢?
当时妈妈就发火了,
其实妈妈也是个被惯坏的,她脾气直,不通人情世故、也不屑于收敛,当下就闹得尽人皆知。
汪见雪慌了。
她不知道怎么会演变成这样。
她才十九岁啊!
怎么会得这样的病……
而且还在那么短的时间里,病情就迅速恶化了!
现在还查出来她和爸爸妈妈的血型不一样……
为什么?
难道她不是爸爸妈妈的孩子吗?
这怎么可能!
在过去,汪见雪其实也不怎么慌。
但,当她看到了张建新,以及和张建新并排站在一起的爸爸以后……
汪见雪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慌了!
巨大的恐慌像潮水一般向她涌来。
她目瞪口呆,
她无法呼吸,
她浑身泛冷……
她知道,她即将被抛弃!
“妈妈!”汪见雪哭着喊道,“求求你……别扔下我不管!”
韩婷应声回头。
女儿和她、和丈夫的血型不一样,已经是事实了。
这几天她也很煎熬,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在焦急等待姜书远回来处理问题时,韩婷也想了很多很多……
她在想,如果雪儿真不是她和丈夫的孩子,
那么她真正的孩子在哪儿?
这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儿?
她要怎么面对雪儿?
但,
不管怎么说,韩婷一早就做出了决定——无论怎样,她也不会放弃对雪儿的救治!
毕竟这孩子从小被她养大,感情深厚。
现在又是孩子生了重病,最需要救治的时候,
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她!
此刻听到汪见雪哭着求她,
韩婷心疼不已,回过头看向女儿。
只见汪见雪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韩婷立刻奔回床边,一把抱住汪见雪,低声轻哄,“雪儿你在胡说什么?”
“妈妈不会不管你的!”
“永远也不会!”
“你只管好好养病……”
汪见雪依偎在韩婷怀里,眼神扫过张建新,然后闭了闭眼,哭着问韩婷,“妈妈,我已经活不久了……能不能求求你,妈妈,你能答应我,在我死之前,你永远都是我的妈妈好不好?”
韩婷心如刀割,泪如雨下,“雪儿你别胡说!你还这么年轻,你不会有事的……”
“雪儿,你永远都是妈妈最爱的女儿。”
汪见雪这才松了口气。
她窝在韩婷怀里,眼泪汪汪地看着姜书远,可怜兮兮地喊道:“爸爸!你终于来看我了。”
此言一出,病房里所有的人全都惊呆了!
姜书远和张建新一模一样的长相,一模一样的身材、气质……已经成功地让所有人在心里全都自动默认,他俩是一对亲生的父子。
但,喊姜书远爸爸的却另有其人?!
关月旖站在门口,皱眉看着汪见雪茶里茶气的表演。
说实话,虽说汪见雪生了重病,可一想到之前汪见雪是怎么陷害程芳晴的、怎么和王静沆瀣一气的,又是怎么挖坑给黄爱萍跳的、最后又是怎么威胁她关月旖的……
关月旖实在没办法同情汪见雪。
以及,此刻见到并排而立的姜书远与张建新,
汪见雪的表情从迷惑、震惊、恍然大悟,
变成恐惧、害怕被放弃,
再变成心虚、算计,
最后她以退为进地让韩婷在张建新面前那样说……
这分明就代表着,汪见雪已经猜到了她和张建新之间的关系。
但,现在汪见雪拉拢了韩婷以后,又继续在张建新面前,想要把姜书远也拉过去?
汪见雪的小心思也太明显了。
关月旖心里有点厌烦。
张建新当然也听到了汪见雪和韩婷的对话。
他只是冷冷地看了她们一眼,径直越过姜书远,走出病房。
姜书远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张建新。
直到汪见雪声声泣血地呼唤着“爸爸”,
直到韩婷没好声气地喊他,“……你聋了吗?你女儿在叫你呢!”
姜书远依旧没有动摇。
他站在原地,皱眉看着汪见雪。
汪见雪咬住下唇,闭上眼睛紧紧拽住了韩婷的衣角,几乎哭到昏厥。
张建康被儿子打倒在地以后,
他未必很疼,但觉得很没面子,
就一直躺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直到他震惊地发现,现场有一个长得很像小五的中年男人……
汪见雪居然管那男的叫爸?
汪见雪的爸,不就是姜副市长吗?
但是,姜副市长……
为啥跟他幼弟长得一模一样?
张建康从地上爬了起来,哼哼唧唧地爬上病床躺好,
他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两颗豆大的眼珠子在细狭的眯缝眼里骨碌碌地转,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却说张建新一出来,
宋小红和张文也追着他出来了……
张建新恨铁不成钢地问宋小红,“大嫂,他又欺负你了?”
宋小红有些心虚,说道:“小五你别管他了,由他去,他快死了,当然心里有怨……”
张建新皱眉说道:“我管他干什么?大嫂,我是在心疼你啊!你能不能……以后别再管他了?”
闻言,宋小红抬头看天。
但眼泪还是忍不住顺着她的面颊哗哗地往下淌,“我不是想管他……我只是想试试看,如果我拼尽一切力量的话,到底能留他留多久!”
“小五,以前我留不住你三姐四哥,”
“去年我又留不住你二姐……”
“我知道你大哥是畜牲,可万一我能留住他呢?”
说着,宋小红绝望而又依恋地看向了张文。
张文抬头看了他妈妈一眼,眼圈瞬间绯红。
他也仰起了下巴,拼命看天,咬着下唇一声不吭。
张建新闭了闭眼,当然听懂了大嫂的言外之意——如果她能救回张建康,那么将来她就能救活她的儿子们!
宋小红收拾了一下心情,有心想问张建新,为什么汪见雪的爸爸和你一块儿来的,为什么汪见雪的爸爸和你长得一模一样儿……
张建新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走医院食堂吧!”
说着,张建新想起来,月月也还没吃早饭,便转头说道:“月月,我带你去吃拌粉,很好吃的。”
又想起许培桢,这个点儿了应该也还没吃,又说道:“我们吃完粉,给阿大也带一碗回来。”
关月旖点头。
宋小红和张文看向了关月旖。
张建新连忙含笑介绍,“她是我的同学月月。”
宋小红十分惊喜,上前就拉住了关月旖的手,“原来你就是月月啊!”
关月旖睁大了眼睛,心想张建新的嫂子这么说……
难道,以前张建新还在家人面前说过她?
关月旖睁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张建新。
宋小红已经热情又亲切地对关月旖说道:“月月啊,真是太感谢你了!小五常跟我们说,他在广州上学的时候,多亏了你和你妈妈照顾他,要不然啊……”
张建新有些不自在,红着脸打断了嫂子的话,“我们赶紧走吧!一会儿去晚了,就怕拌粉卖完了!”
关月旖立刻朝着许培桢使了个眼色。
许培桢点点头。
今天发生的事儿太过于突然,许培桢到现在也还没有暴露身份。
所以大家都以为他只是杜老爷子的护工,
也并不知道张建新嘴里说的“阿大”就是他,大家甚至以为“阿大”是张建新称呼姜书远的。
毕竟姜书远和张建新一起来的嘛!
第87章 第87章 唯一纯白的茉莉绿茶
关月旖跟着张建新,和宋小红、张文一块儿去了医院饭堂。
她看出来了,张建新应该是手里有钱。
他一口气要了十份拌粉!
其中三份,张建新要了不辣的。
十碗拌粉被端到桌上时,关月旖很震惊。
因为每一碗拌粉的分量都挺多的。
张建新很照顾她,说道:“三份不辣的是给你和阿大点的,你要是吃不完,就扒拉到他碗里去。”
关月旖点头。
她直接扒了一半儿,放在另外一碗不辣的拌粉里,
然后就开始吃起了拌粉。
嗯?!
这拌粉好好吃呀!
关月旖睁大眼睛看着张建新,“这个拌粉……是酱汁里放了肉?还是在煮粉的时候,用的是高汤呀?怎么这么好吃、这么鲜?!”
她妈妈做饭的手艺就很好,
想家快餐厅里的汤面、汤面,销量一直很高。
但,她妈妈很注重汤底的配方,一定是用排骨、鸡架什么的熬出来的高汤。
味浓鲜美的高汤、配上淡而无味的面条,还要再佐以肉沫、葱末等等,才能配制出一碗美味的汤粉汤面。
可是这个拌粉,根本没有汤呀!
所以,是拌粉的酱汁里放了肉吗?
要不然怎么这么鲜美好吃呢!
张建新见她喜欢吃拌粉,很是高兴,“那倒没有,我们这儿的拌粉一般都是全素的。”
然后看了宋小红一眼,又对关月旖说,“我大嫂做拌粉的手艺就很好,改天等大嫂有空,带你去家里吃。”
关月旖看了宋小红一眼。
宋小红激动地说道:“有有有!大嫂有空!随时都有空!”
“月月啊,大嫂还会做粉蒸肉!那粉子是自家做的,用当年的新米炒香了磨成粉子,和五花肉这么一蒸啊……可好吃了!”
“啊对了,月月爱吃什么?月月是广东人是吧?哦好像广东人不能吃辣……”
关月旖道:“大嫂我是湖南人。”
宋小红一听,更加高兴了,“湖南人?好、好啊湖南人好!跟我们江西人一样可以吃辣!”
张建新又道:“大嫂,她是一个吃不了辣的湖南人。”
宋小红这才想起来,小五给月月买的拌粉是不辣的……
关月旖瞪了张建新一眼,“我也能吃一点儿辣的。”
张建新一笑,“你能吃的那点儿辣,在我们这儿就属于不能吃辣的。”
宋小红见小五和月月在一起这么放松,还总是拌嘴儿……
宋小红高兴得直抹泪。
张文已经扒完了一碗粉,又拿过一碗粉,大口大口地嗦了起来。
一共十碗粉,三碗给了关月旖和阿大,
剩下的七碗粉,宋小红吃了两碗,剩下的五碗,张建新和张文分着吃完了。
然后,张建新才问张文,“刚才张建康为啥要打大嫂?”
宋小红连忙说道:“没事没事……都是小事儿,不值一提!”
张文没理他妈,直接说了起来:
其实就是张建康发疯。
张建康已经是尿毒症晚期,医生要求必须饮食清淡,也必须要少喝水。
所以宋小红只好找病人家属借个小炉子,煮上一个鸡蛋、蒸熟一截山药,再拌上米碗,用勺子戳得碎碎的,再拌一丁点儿盐末,戳成糊糊给张建康吃。
张建康却非要吃红烧肉,逼着宋小红去买。
宋小红道理也说了,还请了护士过来,亲自解释给他听他为什么不能吃红烧肉。
宋建康当面说好好好知道了,护士一走,他就整治宋小红。
他还要脸,
当着病房里的其他人,他不好意思发疯,
就让宋小红把手臂伸进他的被子,他往死里咬她的手臂!
宋小红的两条手臂已经没有一块好肉了……
说到这儿,张文哭着撩起他妈的衣袖,让张建新和关月旖看。
张建新和关月旖一看,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只见宋小红的两条手臂上,是真的没有一块好皮肉了。
密密麻麻全是牙印!
红肿的、於紫的,还有至今仍是鲜血淋淋的正在淌血的……
张建新闭上眼,气得浑身发抖。
关月旖追问道:“那后来呢?他吃上红烧肉了吗?”
他最好是吃上了,
早吃早死啊!
张文气愤地说道:“我妈实在没办法,只好去给他买了一份红烧肉。本来是想劝着他,让他咬上一口,嚼一嚼就吐出来,别咽、过过嘴瘾就好。”
“没想到,他根本就没有吃红烧肉的打算!”
“他把一整盒红烧肉都打翻了……”
“我妈去捡,”
“他还怕我妈捡起来吃了会便宜了她,就、就……”
说到这儿,张文气得浑身都颤抖了起来。
他极度羞耻,支支吾吾了好半天,最终以双手捂脸,哽咽着说道:“他、他……当众拉了一泡……直接盖在红烧肉上!”
张文没有直说是什么,
但懂的都懂。
张建新和关月旖瞠目结舌!
在这一刻,关月旖无比庆幸……她是在吃完了拌粉以后才听到的。
饶是如此,她还是有种恶心得想要呕吐的感觉。
突然关月旖又想起一事,
——病房里不还有汪见雪、韩婷这些女性吗?
她们没意见?
张文解释道:“汪见雪和杜老爷子的意见大了去了,跟护士说要把他赶出去,不想和他同一间病房……”
说到这儿,张文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宋小红一眼,“可我妈去求了他们!他们看在我妈可怜的份上,也只好忍了……”
关月旖看看张建新,又看了看宋小红。
张建新被气得面色铁青,
宋小红垂首低泣。
关月旖忍不住说道:“大嫂,你给这种恶人脸面,就是纵容他来打你的脸!”
“我知道你在摸索照顾尿毒症病人的经验……”
“但你也不必委曲求全到这个地方,你也不想想,在你和张建康之间,到底谁更怕他死掉!”
“大嫂,是他得了绝症啊!是他马上就要死了,他只有比你更害怕的!”
“可你让他觉察到,你很怕他死掉……他才会在临死前作妖。”
“大嫂,你想他活,他却一心作死,他是真的一点儿也不配合你呀!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很配合你呢?他是不是更有希望能多活几天?”
闻言,张建新猛然抬起头,看向关月旖,眼神熠熠生光。
宋小红愣住。
她抬起头,“我、我……”
她有心想说,她还真怕他死掉了。
但凡他能多活一天,她都觉得……将来她的儿子都是有希望的。
可月月说得好像也有道理。
“那我现在要怎么办?”宋小红问道。
关月旖道:“你给他办出院!”
“只要一出院,他就知道你已经放弃了他,他才知道他的性命握在你手里,他才知道谁才是真正拥有话事权的人。”
她看出来了,宋小红性格软弱、心地善良,此刻面上全都写着不同意,
她继续说道:“大嫂,恕我直言,你现在死撑着让他在医院住着,到底得到了什么样的治疗呢?你有钱给他做透析吗?”
宋小红咬着下唇直摇头。
没有,她没钱再让他去做透析了……
住院近一周了,也就是刚住进来的第二天做过一次,
她再也没钱让他再去做透析了。
现在住院的意义,只是为了让他呆在医生护士的眼皮子底下,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还能抢救一下。
仅此而已了。
关月旖说道:“如果住院也不能减轻他的病情,那你还不如带他回家,然后遵照医嘱,好好照顾他。”
“他知道不听你的就没有活路,自然而然就会听你的,你不就……能学到经验了吗?”
宋小红犹豫了很久。
她越想,就越觉得关月旖说得有道理。
张建新适时说道:“大嫂,一会儿我就和你一起去办出院手续,咱们今天就回去吧!”
宋小红顿时觉得找到了主心骨,点了头,“成。”
解决完张建新这个难题——
宋小红舒了口气,突然想起一件事,“小五,你是怎么遇到汪见雪她爸爸的?又怎么是一起来的?你们……认识啊?”
顿了顿,宋小红表情复杂地说道:“小五,你、你和汪见雪的爸爸……长得好像啊”
关月旖看向了张建新。
张建新沉默片刻,毫无保留地将一切告诉了宋小红和张文。
宋小红和张文目瞪口呆。
关月旖大感讶异。
在面对姜书远的时候,张建新还带着情绪、不愿意直说,得靠她来转述呢!
现在在面对宋小红和张文的时候,他竟然这样坦白,完全没有任何一丁点儿的藏着掖着的。
于是关月旖又歪着头看向宋小红和张文,想知道他们是怎样的反应。
宋小红和张文先是被这个消息给震惊了。
半晌——
他们终于有了反应。
宋小红激动地说道:“真的吗小五!你说的是真的啊?”
“你真不是我们张家的人吗?”
“天哪!这是真的吗?”
“太好了!太好了……所以你不会死的对不对?”
“啊啊啊啊啊老天开眼了啊!”
张文更是高兴得又哭又笑,“小叔!小叔!太好了!呜呜呜呜太好了,太好了……你不是张家人,所以你不会死!小叔!这真是太好了呜呜呜……”
他们的激动心情,也感染到了关月旖。
关月旖的眼圈也有些泛红,
她忍不住看向张建新,笑得嘴角弯弯,心想他也总算是有真心对他好的人。
于是关月旖看到,张建新也正看着她,含泪微笑。
宋小红又叹道:“真想不到你姑妈竟然这么心狠手辣!亏我还一直觉得,她虽然好吃懒做,虽然到底坑蒙拐骗,但好歹是为了让这个家更好……”
张文冷哼道:“她和张建康才像真正的一家人——都是黑心肝、还坏得流油的货!”
宋小红不满意地说道:“文文,你不能这么说,你姑奶奶对你还是很好的。”
“那也不能抹杀她就是一个坏人的事实。”张文不服气地说道,“再说了,她对我的好,是从你和二姑的手里掠夺走资源,又委屈了你和二姑、小叔以后,借花献佛塞我手里的。”
“如果是她把她干活挣来的钱,给了我和张武,那我们还能惦记着她的好……”
“可她自己一天到晚啥事儿也不干,只会奴役你和二姑……我为什么要惦记着她的好?”
“妈!你可不能被她糊弄啊!”张文说道。
关月旖听了张文的言论,有点儿明白过来,为什么张建新会对张文毫不设防了。
面对儿子的指点,宋小红丝毫不恼,还笑着应了一声,“哎,好!妈年纪大了,见识也少,不如你们年轻人想得通透!那妈以后都听你和张武的!”
突然——
宋小红面色一凛,“不对!”
张文愣住,问他妈,“妈,我哪儿说不对了?你说清楚?”
宋小红连连摆手,说道:“我不是说你……”
她转头对张建新说道:“小五,我突然想起来——在这个节骨眼上,汪见雪的妈妈,会不会要你捐一个肾给汪见雪啊?”
“汪见雪的爸爸为人怎么样,我不知道……我今天还是第一次见他呢!”
“可汪见雪的妈妈对她可好了,看起来就是宠得厉害,要星星不给月亮的那种……”
“如今汪见雪的情况也不是很好,医生说了最好能马上安排做肾移植,而且最好是在半个月之内……”
“所以汪见雪妈妈都快急死了,这些天一直在乱发火到处乱骂人!”
“小五,你——”
宋小红担忧极了。
张建新含笑对宋小红说道:“放心吧大嫂,她肯,我也不会肯。”
宋小红连连点头,“你从小长得我们这样的家庭里,应该要知道,家里穷、日子苦……这些还是次要的。”
“最重要的是健康!”
“人得有一副健康的身板儿,才能有希望啊!”说着,宋小红忍不住又看了儿子张文一眼。
众人说完了话,便打包了拌粉,匆匆拎回了病房。
刚走到病房门口——
张建新一众便听到了张建康阴阳怪气地声,“姜副市长,为什么……你和我弟弟张建新怎么长得这么像?”
众人脚步一滞。
宋小红当即就想冲进病房里去,阻止张建康乱讲话。
然而却被张建新阻止了。
于是,众人听到张建康洋洋得意地对姜书远说:“姜副市长,你还不知道吧,你和你老婆不是都想捐肾给你女儿吗?可检测报告显示,你俩根本不可能给汪见雪配型!”
“而且汪见雪的血型跟你们夫妻对不上……”
“这证明了什么?你懂吗?”
“这证明着汪见雪根本就不是你们的女儿!”
顿了一顿,张建床又问,“姜副市长,该不会……张建新才是你和你老婆的亲生儿子吧?”
就这样,在姜书远还没得来及和韩婷通气的前提下,
张建康就把这事儿给捅破了!
其实呢,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汪见雪不是韩婷和姜书远的女儿,
今天张建新和姜书远同框出现,这俩还长得一模一样……
虽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大家心里都有着自己的猜测,
张建康这么一说,
汪见雪立刻嚎啕大哭了起来,声声泣血地质问韩婷,“妈妈,我真的不是你的孩子吗?妈妈你是不是不爱我了、是不是因为我生了病,你不要我了……”
急得韩婷将汪见雪抱在怀里,大骂张建康,“呸!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就能跑来说是我孩子的!”
“我只有一个孩子!”
“我孩子叫汪见雪……其他人我谁也不认!”
站在门外的众人齐齐看向了张建新,目光中揉杂了怜悯、同情,以及对张建康、韩婷和汪见雪的愤怒。
张建新倒是神色如常。
他确实很想知道,姜书远和韩婷对这事儿的态度。
于是,他凝神细听。
张建康不可思议地开口问韩婷,“什么?你放着亲生儿子不要,要这个病秧子?”
“你是不是脑子秀逗了?”
“张建新身体好,又强壮,人还聪明……他可不像你养大的这个西贝货!”
“汪见雪连大学都考不上,还要冒别人的名字去考大学……张建新不一样,他是自己考上的啊!”
“身体强壮、健康、人聪明,还靠着自己考上名牌大学的亲生儿子你不要,”
“你要这个一事无成、只会拖你和你男人后腿的冒牌货来做你的亲生女儿?”
“要不是验出来血型不一样,你还打算给她一个肾?”
“我的天,你真的是市长老婆吗?”
“有你这么蠢的市长老婆?你就没想过,你现在不认儿子,等汪见雪死了……谁来给你养老?”
病房里瞬间一片沉寂。
汪见雪面如死灰,浑身像抖糠似的。
她白着一张脸,呜呜地哭道:“妈妈,妈妈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要害你没有孩子的,对不起!”
“可是妈妈,我不想死呀,我想好好活着……我以后再也不会干那些糊涂混账事儿!我、我会听你和爸爸的话呜呜……”
“妈妈,以后我还要给你养老,我还想陪着你一辈子……”汪见雪哭得梨花带泪,如果一枝在暴风雨中坚强自立的纯白茉莉。
韩婷心疼得直哆嗦,正准备哄哄汪见雪,
张建康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啊,我、我懂了!”
“所以你们是想等汪见雪死了以后……再认回张建新的是吧?”
“聪明啊!”
“这么一来呢,你们以后也可以跟张建新说,不要怪爸妈偏心啊,雪儿也很可怜的……对不对?”
“啧啧,还得是你们读书人会玩心眼子!”
“我们乡下人就不一样了……”
张建新斜睨了姜书远一眼,一字一句地说道:
“姜副市长,我是真小人,所以我把丑话放在前头——”
“我虽然是张建新的大哥,可他来到我家时,我爹已经死了……那会儿家里穷,我辛辛苦苦才把他拉扯大!”
“要是以前大家都不知道呢?那也就算了……现在知道了,当然不能装聋作哑。”
“我也体谅你们心疼汪见雪的心情,所以呢我也不开太离谱的条件……”
“这样吧,我养了张建新十九年,就当是一年一万块钱好了,你给我十九万就行!”
此言一出,韩婷和姜书远齐齐怒视着张建康。
张建康又嬉皮笑脸地说道:“这还不止呢!”
“张建新身强力壮的,你们再安排他给我做个肾移植手术!”
“只要你们能答应这两个条件,我就……”
韩婷忍不住大骂了起来,“放屁!你再敢说一句,你信不信我抽死你?”
“我再跟你说一遍!我韩婷这辈子只有一个女儿汪见雪!谁特么知道你弟弟是打哪儿得来的野种,仗着跟我爱人长得有几分相似就来讹钱了是吧?还一年给一万?我……呸!”
当韩婷说到最后一个呸字时,
却不经意发现张建新就站在门口,而且面沉如水。
他皱眉盯着她,那眼神实在像极了多年前,她仗着婆母的宠爱向姜书远逼婚时,姜书远那嫌恶、仇视的眼神……
韩婷茫然地张大了嘴。
第88章 第88章 打了破伤风针以后要忌口……
从头到尾,张建新也只是冷冷地扫视了韩婷一眼。
至此,他面上再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也没有任何一个多余的眼神分给韩婷了。
韩婷看着张建新,眼神复杂。
她似乎有些愧疚、又似乎要想解释些什么……
但最终,她还是选择了沉默。
张建新再也没给过她机会。
他转头对宋小红说道:“大嫂,你去办手续吧!”
早在张建康说那些混帐话时,宋小红就已经被气得不行了。
此刻被小五催促着,她赤着两眼盯着张建康看了很久,点点头,转身决然离开。
张建康愣了一下,意识到什么,慌乱地说道:“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
张文上前去,开始收拾东西。
张建康又问儿子,“文文,你、你这是在干什么?”
张文不答。
张建康愣愣地看着儿子动作麻利地把他的东西全都收拾好了?
他终于明白过来,勃然变色,“你们这是要给我办出院手续?”
“不行!不行啊!”
“我不出院!我死也不出院!”
“在这个节骨眼上让我出院,你们这是谋杀!”
“来人救命啊!宋小红这个毒妇要杀她的男人啦!张文你也不是个好东西……亏我平时还这么疼你!你居然想杀了你爹!”
“救命!救命啊……”
所有的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似的,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张建康愈发绝望。
这时,护士听到了动静,过来查看情况,“206房1号床张建康,你干什么呢?声音小点儿!在这儿住院的都是病人,大家都需要休息,你发什么疯呢?”
张建康冲着护士哭得声嘶力竭,“救命啊!救命啊——”
“护士,求你救救我!我老婆要杀我啊!”
“我病成这样,我马上就要死了……她在这个时候要给我办理出院手续?她这不是想害死我吗?”
“救命啊!护士,求你帮我报警!把宋小红抓起来!判她死刑!”
护士本来就很烦张建康,
毕竟自从张建康住院以来,每天要在不停地作妖,不是同病房的病人或病人家属来投诉,就是其他的病房的病人或病人家属来投诉!
她们是护士,每天都要照看这些重症患者,已经很辛苦了,还得天天断他们的官司!
“张建康!你老婆确实在给你办出院手续……”
“可你知道吗?你老婆手里钱不够,这会儿正在办公室那儿给你的主治医生下跪求情呢!”
“张建康,你要清楚你家的家底哈!医院不是慈善机构,你没有钱呢,就得不到治疗。”
“再说了,你这么一天到晚的……一会儿要吃红烧肉,一会儿要打老婆,还差点儿把你老婆活活咬死了!”
“像你这样的人,就算有钱也活不长久的。”
“好了,不许闹哈,再闹就让保卫科把你们赶出去。”说完,护士匆匆离开了。
张建康陷入了绝望。
张建新听说大嫂钱不够、办不了出院手续,便想要过去看看到底还差多少钱。
他打了一整个月的暑期工,还听从关妈妈的指点、和刘蔚伟一块儿在上下九摆摊——他们学着当初、月月带着关妈妈去厂子里收餐具存货的法子,挨着个儿的找厂家问库存,然后把库存搬到上下九来摆地摊儿。
遇上城管,他们立刻就把摊子收了,搬进关妈妈的铺子里躲避;
等城管走了,他们又重新把摊子摆出来……
就这样,虽说只打了暑假一个月的工、同时还摆了这一个月的地摊,但他和刘蔚伟一共挣了差不多五百多块钱!
想来,支付张建康的出院费用是够了的。
张建新转身离开。
张建康见小五要走——
他明白,小五这是准备去主任办公室看看宋小红,搞不好就是为了帮他出住院费,好让他早点儿出院。
张建康不想出院。
他很清楚,出院以后,就距离他的死期不远了!
“不行!”张建康怒吼,“张建新你给我回来!回来!”
“我不出院!不出院,我不想死在外头……我、我就是死也是死在医院里!”
然后他环顾一周,发现病房里只剩下了他的儿子张文,便卟嗵一声跪在儿子面前,“文文!文文!爸求你了,别让爸出院……爸不想死!不想死啊!”
张文恨他爸恨得要死,
尤其现在他爸还来跪他!
他冷冷地说道:“你不想出院也行——”
张建康面色一喜,
然后就听到张文说,“那你就在这儿一直跪着吧!看看有没有其他的好心人救你。”
张建康的脸色瞬间惨白,“张文!我是你爹!”
张文嗤笑,“怎么?快死了,终于想起来你是我爹了?”
“那你倒是拿出来当爹的样子啊!来来来,你给我说清楚,你是怎么含辛茹苦把小叔养大的?你是怎么对我妈好的?你是怎么尽心尽责当好我和张武的爹的?”
“但凡只要你能说出一件……哪怕是衣裳掉地下了你帮着捡了起来,又或是天下雨了你帮着关了一下窗这样的小事……我都觉得你有点儿当我妈的男人的样子!”
“又或者,我就不问你我和张武从小到大的学习成绩怎么样了,只要你能说出我们兄弟任何一个班主任的姓氏……那也能证明你至少关心过我们的学习……”
“你说啊!说啊!”张文骂道。
张建康一听这话,就知道他刚跟姜市长谈的那些“条件”,已经被儿子听到了。
他扁着嘴,无所谓,还倔犟地说道:“那又怎样?我是你爹!你这辈子都欠我的!”
“你是吸血虫!你是垃圾!你是个只会拖累别人,一点用也没有的废物!”张文毫不留情面地说道。
张建康被气得直喘粗气!
这时——
张建新和宋小红从外头走了进来。
宋小红招呼儿子,“文文,东西收拾好了吗?出院手续已经办妥,咱们这就能走了。”
张文应道:“妈,我已经收拾好了——本来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宋小红看了张建康一眼,说道:“那走吧!”
“我不走!”张建康凄厉害叫嚷道,“凭什么你们一个二个都是好好的……就我一个人得了这种病?”
“这不公平!不公平!”
“我生了病,你们不得好好服侍我?我不想死!不想死!”
“我知道,你们一个个的都盼着我去死对不对?”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死了你们就能清静了?”
“你们做梦!”
最终,他那疯狂仇视的目光看向了张建新。
——他张建康才是这个家里的长子、是这个家的大家长!就应该是所有的人全都向他臣服!
可他的儿子这样忤逆他?!
这全是小五教唆的!
他才是张文张武的亲爹,可张文张武却向着小五?
张文张武宁愿自己不上学,也要骗来学费、供小五上学!
在张文张武眼里,小五可比他们的这个爹重要多了!
以及,小五是靠着张文张武的牺牲,才上了高中考上大学的……
到头来,小五居然还不是他们张家的种!
真是天大的笑话啊!
一个占据了贫困张家最多资源的人,居然是别人家的种!
所以!
所以小五根本不会死!
小五还是市长的儿子……
凭什么!
凭什么啊!
说时迟、那时快——
变故就这么很突然的发生了!
只见张建康突然从床褥子底下摸出一样东西,
——那是他偷偷藏起来的杜老爷子的水果刀!
当然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偷这样的东西。
但现在,
张建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手持利刃朝着小五猛扑了过去!
病房不大,一共摆着三张病床。
杜老爷子的病床居左,靠窗;
张建康的床在正中;
汪见雪的病床靠最里边儿……
此刻:
杜老爷子躺在病床上,许培桢坐在病床的床尾处;
张建康的床在正中;
汪见雪也躺在病床上,韩婷正抱着她,她家的保姆陶婶也坐在床尾处……
关月旖站在病房门外,亦与许培桢只保持着三十厘米左右的距离;
宋小红也站在病房门口,与关月旖站在一块儿,
张建新面对着张建康,左边是张文,右边站着姜书远……
不大的病房,挤得满满当当全是人。
张建康手里拿着一柄水果刀,丧心病狂地朝着张建新扑了过去——
张建新的左右都有人,根本无处可躲。
虽然突发变故,
但他还是迅速做好了赤手夺刃的准备。
然后——
许培桢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
毕竟这几年为了找孩子……每每听说哪个村里凭空多出来一个疑似被拐卖的孩子,他就要去看,然后会被村民围殴;以及为了省钱他常常住桥洞,总会在睡觉时遇上为了偷抢钱财的流浪汉……
架打多了,身体自动开启防御模式。
几乎是张建康刚把刀拿出来——
许培桢就反应过来有危险,然后想也不想地飞起一脚!
但这时,张建康已经持刀扑向了小五!
且他已经刺中了张建新的右腹处!
而被许培桢一脚踹过来,
虽然张建康手里的刀刃仍然稳稳地抓在手里,
但,
他想要深捅张建新一刀的动作,就变成了轻飘飘划过——
“嘶啦”一声,
张建新的白衬衣被刀尖划破!
张建康那持刀的手,被许培桢的那一脚狠踹过去后,余势与惯性带着他继续朝着张建新右边扑去!
这方向站着姜书远。
姜书远的反应也很快,
他先是眼疾手快地一把捉住张建康拿着刀的那只手腕儿,另一只手想要夺走张建康手里的刀……
然而这时,大家却听到了一声尖叫!
尖叫声是关月旖发出来的!
意外发生后,
她所有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张建新身上——
于是,她清清楚楚地看到,当张建康拿着刀朝张建新扑过去以后,虽然被阿大阻止了,
但还是略迟了一步。
张建康的刀,划破了张建新的白衬衣!
但!
张建康并不只是划破了张建新的白衬衣而已……
很快,张建新残破的白衬衣上就渗出了斑斑血迹!
这一幕落在关月旖眼里,
与前世她第一看到汪见星左腹处的刀疤……
慢慢重合!
关月旖发出了尖叫声,“啊啊啊啊啊!”
已经被吓傻了的大家这才回过神。
霎时间,大家慌着将张建新推出病房,慌着合力制服张建康……
关月旖冲到张建新身边,仔细查看他左腹处的伤势,“张建新,你要不要紧?”
张建新摇头,“没事……”
关月旖已经被吓得满面惨白,拼命地叫嚷,“来人啊!救命啊!医生!护士!!!”
“月月,我没事,真的没事……”张建新有些无奈。
他确实受了伤,
但他也心里清楚,只是刀尖微微划破了皮肤而已,
是有点痛,但不碍事。
而且出血量也不是很多……
但是——
月月看起来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
她满面惨面,浑身颤抖……
她的尖叫声引来了护士以后,护士跑过来一看情况,立刻拉着张建新往护士站跑!
月月被吓得腿软,哭道:“不行!不行!他受了重伤……不能跑动!快!快推个车过来……护士姐姐,求求你了快给他做手术!”
护士气笑了,“小妹妹,他只是受了点皮外伤……”
“不是的不是的!他受了很重的伤!护士姐姐求求你,你快救救她!”月月大哭了起来。
张建新心里一动。
他伸出手,握住了月月的手。
——她的手冰凉冰凉的,还湿漉漉的……
显见得刚才的事情吓破了她的胆!
“月月,我没事,”张建新低声说道,“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关月旖赤着眼、白着脸拼命点头。
就这行,护士拖着张建新,张建新牵着差点儿就快走不动路的关月旖,三人迅速赶到了护士站。
很快,护士就给张建新处理好了伤口。
处理方式也简单:
先用棉球蘸了酒精将伤口外围清理干净,
伤口处涂碘酊消毒,
等到伤口处略干了一丁点后,
又给涂了一层云南白药药膏,最后贴上了纱布。
关月旖睁大了眼睛全程围观,
这才发现,正如张建新所说的那样,他的伤口并不严重。
张建康的刀尖只划破他的皮肤,直直地留下了一道不算很严重的刀疤。
所以很快就止住了血。
整个过程,关月旖都在不停地抹眼泪。
一直到她亲看着护士将张建新的伤口护理完了,这才松了口气,颤着声音问张建新,“真的没事吗?张建新,你是真的没事吗?”
“我没事,我真的没事。”张建新柔声答道。
关月旖松了口气。
她终于安了心,然后泪水狂涌了出来。
所以?
前世的汪见星,并没有主动捐给别人一个肾,也不是被动捐出一个肾,对吗?
他是被变态的张建康捅了一刀?
这时,护士又交代道:“张建新,你可不能掉以轻心啊!”
“毕竟你大哥可是连当众拉大便的事儿都干得出为的人……”
“他那么脏、那么恶心,你都不知道他会在这刀尖上抹了什么!”
“所以一会儿你得去急诊挂个号,必须打个破伤风,再拿点儿消炎药和外用药,这几天注意一下饮食,药也要按时吃、按时换!”
破伤风是疫苗,通常以注射的方式植入,主要功能就是防范急性病毒、细菌性感染。
不过,健康的成年人体内有完整的免疫系统;
所以破伤风针,一般都是家长给那些在很脏的地方受了皮外伤的小孩子们打的。
关月旖一听,更加睁大了眼睛。
她又想,
是啊!
难道说,前世的张建康也是拿着这把刀捅了汪见星的?
但前世没有阿大的出手相救,
可能汪见星的伤比较严重,
然后左肾受了感染,被摘除了?
张建新听了护士的话,觉得护士有些小题大做。
毕竟他伤口不深,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事。
于是他说道:“谢谢,应该没事的……”
“不行!”关月旖反对,“我们现在就去急诊科挂号打破伤风!”
然后她含泪冲着护士鞠躬,“谢谢护士姐姐!”
护士:……
关月旖已经拉着张建新跑下了楼。
她根本不听张建新的,直接跑去挂了急诊科,然后请医生开了单,跑上跑下的缴费、插单,最后终于给**康打上了针,也拿了药。
打针的时候,护士交代道:“打了破伤风以后二十四小时内不能吃辣椒、和有刺激性的佐料类,连河里的海里的都不能吃,更加不能喝酒哈!”
张建新点点头。
打完针、拿了药,二人回到病房时,
张建康已经被带到医院的保卫科去了,张文跟着去的。
宋小红坐在病房里,一边抹眼泪一边等张建新和关月旖回来。
见二人回来了,宋小红连忙含泪问道:“小五,咱们现在怎么办?”
一旁的汪见雪冲着张建新愤怒地吼叫,“你个扫把星!你害我爸爸受伤了你知道吗?”
张建新和关月旖扭头一看,才发现站在一旁的姜书远的双手已经被缠上了纱布,还能看到隐约从纱布里透出黄色的药膏痕迹。
张建新本不想理会姜书远,
想了想,他还是说了声,“姜市长,刚才谢谢您!”
其实,当张建新一进病房的时候,姜书远就一脸关切地盯住了张建新,尤其盯住张建新左腹处的伤痕。
但见张建新行动自如,面色也算正常,姜书远刚松了口气……
然后就听到张建新冲着他说谢谢,还用极生疏的“姜市长”来称呼他?
姜书远面上的表情一下子就变得沮丧起来。
他点点头。
关月旖关切地对姜书远说道:“姜叔叔,你的伤势严重吗?”
“不碍事,就是一点点皮外伤。”
关月旖又问,“刚才护士姐姐帮你处理伤口的时候,有没有交代你去打破伤风针?”
姜书远点头。
有是有,
但他觉得有点儿小题大作了。
他只是在夺刀的时候,一双手不小心被划破了皮。
刀口又不深,护士给包扎了一下,也就差不多了,甚至连换药都不用,几天就能自己好。
关月旖便道:“姜叔叔,那您一定要去打针啊!千万别忘了。”
姜书远疲倦地笑了笑。
看,小关只是一个与他有过几面之缘的陌生人,连她都会在他受了伤以后问候几句。
汪见雪呢?
刚才的突发事件发生后,汪见雪只会窝在韩婷怀里嘤嘤地哭,她说妈妈这些人好可怕啊,幸好我没有那样可怕的家庭,
妈妈如果今天你不在,我会不会死在他们手里?
妈妈,你看看我爸爸吧,他愿意为了救别人而受伤,可我得了这么严重的病,他也不愿意多看我一看,妈妈我是不是一个不讨人喜欢的小孩?
妈妈我只有你了……
妈妈,张建康得了和我一样病,他家人放弃了他,妈妈你也会放弃我吗?
惹得韩婷眼泪汪汪。
姜书远无比头疼。
但,张建新根本不愿意在病房里多呆,
他拎起张建康的行李,对宋小红说道:“大嫂,我们去保卫科看看。”
宋小红从他手里一把夺过行李,自己挎着,“你受了伤你别再干活了!走吧我们一块儿去!”
关月旖早在一进入病房的时候,就上上下下打量着许培桢。
她怕阿大也被张建康的刀给伤着了。
许培桢摆手,意思是我没事儿。
这会儿张建新和宋小红要走,
许培桢又不动声色地朝她眨了眨眼,又朝着汪见雪的床位方向呶了呶嘴儿。
他的意思是:别暴露我哈,我再多听几天墙角。
关月旖会意。
她跟着张建新走出了病房。
想想她又觉得不放心,回头喊了一声姜叔叔,“呆会儿你可一定要去打破伤风针啊!”
第89章 第89章 米香浓郁肥而不腻的粉蒸……
关月旖和张建新、宋小红一块儿赶到了医院保卫科。
张建康正在羁押室里大闹,“我才是一家之主!”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我要老五死,他就必须得给我陪葬!”
“你们抓我没用!我这是家务事儿……公安来了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不然——”
“有本事你把我抓起来,把我的病治好再判我的刑啊!”
张文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旁,
见张建新来了,他赶紧过来问,“小叔,你、你要不要紧?”
张建新把包扎好的伤口亮给他和宋小红看,“没事儿,就一点儿皮外伤!”
张文见给他包扎的纱布也不是很宽,这才松了口气,指着羁押室,苦着脸问张建新,“小叔,现在我们怎么办?”
张建新自然听到了羁押室里张建康的狂骂,
他冷笑,对张文说道:“他说的没错儿,他想捅死我但没能真正得手,我是他弟弟,这就属于家庭纠纷,就算我们报了警,公安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所以啊,我们当然是接了他回去。”
张文急道:“不能回啊!万一回去了他又要发癫杀人呢?”
张建新一笑,“他毕竟是我的大哥,我毕竟是他的弟弟,”
“我和他之间,无论是在医院发生了矛盾,还是在家里发生了矛盾,都属于家庭纠纷,明白了吗?”
张文哀声叹气。
宋小红说道:“文文咱们还是回吧!”
“他也不是时刻都有那么大的劲儿的,回去以后我好好盯着他,熬上几天他就不行了……”
张建新安慰张文,“放心吧,回去以后他捱不过一天。”
闻言,张文目瞪口呆。
张建新去找了保卫科科长,希望他们能安排一辆车,护送张家人回晓湾镇,并说可以按市价付车钱。
保卫科长大手一挥,同意了。
于是,张文和宋小红一边一个架住了张建康,张建新拎着行李,关月旖扶着张建新,大家坐上了一辆破烂的面包车,回到了晓湾镇。
张家的房子其实不在在镇上,
而是在距离镇中心比较偏远的地方,建在一个矮坡上。
四面八方也没个邻居。
住最近的邻居,目测也在一两公里外。
张建康死活不肯下车,嚎啕大哭着要跟车回医院,说他一下车就是死。
又说谁让他下车,谁就是杀人凶手……
张建新站在一旁冷冷地说道:“你以为你去了医院,你就能活下来了?”
张建康愣住。
“你要是死在外头的话,不会有人给你收尸。”张建新淡淡地说道。
张建康大哭了很久,终是自己下了车。
张建新又拿出五十块钱递给张文,“文文跟车去镇上找武武,让他别摆摊了,你俩买五十斤大米、再称十斤肉回来。剩下的,你们想吃什么就买什么……”
说着,他看向关月旖,冰冷的眼神瞬间柔和了下来,“月月还没吃过大嫂做的拌粉,你们再买点粉条回来。”
张文应了一声,攥着钱,跑去和司机说了一声,跟车走了。
宋小红已经进屋里忙了起来。
很快,她就出来了,问张建新,“小五,我把你的屋子收拾好了,月月今天歇你屋里吧,你和文文武武挤一挤?”
张建新点头。
关月旖所有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张建康的身上。
无它,
怕他又杀人而已。
但,张建新和宋小红都没理会张建康,
任由他随便躺在摆放在院子里的躺椅上哭泣。
关月旖担忧地问道:“张建新,他……”
“月月别怕,”张建新安慰她,“他就是个怂货!在外头勇得像个傻逼,在家里怂得像个见不得天日的老鼠一样!”
张建康显然听到了,
但他一动不动,只是呜呜地哭。
关月旖又环顾了一下张家。
张建新笑道:“我带你参观参观吧!”
关月旖点点头。
张家的房子已经很残旧了。
卧室一共有四间,
罗梅、张惠兰住一间,
宋小红、张建康住一间,
张建新一个人住一间,
张文张武住一间。
眼下罗梅不在。
宋小红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儿,
张建新以前会顾忌罗梅是他妈妈的身份,既然心里有怨,也不会说什么。
但现在,张建新已经无所畏惧。
他很直白地告诉关月旖,“她串门去了,一般都是冲着去别人家里吃饭去的,所以会掐着点儿去……”
“比如说,现在已经是下午四点了,那她肯定已经出了门。”
“月月你看,我家是不是挺偏僻的?独门独户地住在山上?”
关月旖点点头。
张建新说道:“以前这儿挺热闹的,后来因为我们张家老是死人,大家觉得晦气,一个个的全找借口搬走了,只剩下了我们家这一户。”
“从这儿走到镇上,至少也有三公里,来回一趟就是一个多小时。”
“我妈要去别人家蹭饭吃,乡下人的饭点一般是傍晚六点左右,所以她三点多就得走,到了别人家里正好四点半,再磨磨蹭蹭的,可不就赶上饭点了么!”
关月旖叹气。
张文张武很快回来了,两人合力抬着担子,担子里装着不少东西。
有大米、五花肉什么的,还有一大捆五斤重的粉条;
关月旖见到了张武。
张文和张武长得很像,两个都是瘦瘦的个子,不太高,但长了一张圆脸。
但他们兄弟应该也遗传到宋小红的大眼睛和白皮肤,显得很亲和。
很明显,张武的性格比较活泼,一回来就围着关月旖转,不停地问这个问那个。
宋小红喊了俩儿子去厨房帮忙。
很快,厨房顶上的烟囱里就升起了袅袅炊烟,庭院里也飘起了食物的香气。
晚饭很丰盛。
宋小红听说张建新打了破伤风针,不能吃辣椒、大蒜、生姜这样的东西,便做了一碗粉蒸五花肉;
然后还有一大碗红烧肉,
考虑到关月旖吃不了辣,所以宋小红索性把红烧肉做成完全不辣的,但做了一份辣椒酱蘸料。
又听说关月旖口味清淡,宋小红还跑去菜园子里,扯了把青菜摘了些豆角,分别清炒,还打了个西红柿蛋花汤。
五个人吃四菜一汤,很丰盛了。
尤其是粉蒸肉和红烧肉的分量,简直多得吓人。
关月旖注意到,
开饭的时候,大家都没有理会张建康。
和寻常农家一样,
张家也是六点多开的餐。
赣省八月底的傍晚,天色已经暗沉。
如果把饭桌摆在堂屋里,那光线就暗淡到看不清啦!
张家就把饭桌摆到了院子里。
关月旖面前放了三个碗,
张建新帮她张罗的,
一个碗里添了半碗饭,
一个碗里添了半碗汤,
一个碗是空的。
宋小红一看那半碗饭少得和喂猫似的,愁眉苦脸地问,“月月吃这么少啊?”
张建新一边往关月旖碗里挟菜、一边帮她答道:“大嫂,月月饭量少,这一点儿她也吃不完。”
关月旖连连点头。
宋小红想起了上午大家在食堂里吃拌粉的时候,这小姑娘也是只吃了半碗。
只好自嘲道:“我们都是大胃王!”
“能吃是福。”关月旖认真说道。
宋小红一听这话,高兴了,“好好好!那我们今天好好吃一顿!”
然后她又交代张建新,“小五啊你忍一忍,红烧肉别吃……其他都可以。等你好了,嫂子再给你重新做一次带辣椒的红烧肉!”
张建新含笑点头。
关月旖扒起了饭菜。
当然了,宋小红的手艺可比不上她妈妈。
但,农家菜胜在新鲜。
炒青菜真是水灵灵、嫩生生的,吃在嘴里一包菜汁,全是青菜清香!
青豆角是和梅干菜一起炒的,非常下饭!
宋小红担心要戒口的张建新没吃的,做粉蒸肉时要先腌肉,她就只放了酱油和盐,所以这粉蒸肉果然就像宋小红说的那样,一口咬下去,先吃到外头浓郁的米香,然后才是鲜掉牙的五花肉。
五花肉里的油汁已经被米粉吸足,肥而不腻;
又因为没有放太多的佐料,五花肉里除了肉本身的鲜与咸之外,就是浓浓的米香了!
这也太好吃了!
张建新见关月旖一直在慢慢地用筷子拈蒸肉的米粉……
他笑了,用勺子把粉蒸肉上的米粉刮净,再把米粉放进她碗里,看起来白白的一块肉则被他吃掉了。
她歪着脑袋着他。
宋小红也好笑地看着这俩。
张文张武对配料没放齐的粉蒸肉不感兴趣。
他们兄弟只对红烧肉感兴趣,满满一大碗白米饭,只需要配上三五块红烧肉,再在饭尖上浇上两勺红烧肉汁、两勺辣椒酱……
他们可以在一分钟之内,直接扒完这碗饭!
宋小红又念叨他俩,“你俩别顾着吃饭啊,肉也要吃的……你们小叔说了,不用留肉!这么热的天,这肉留一夜就馊了!”
闻言,张文张武齐齐停下了扒饭的动作,
张武问道:“真的?不用留?不给阿奶留了?”
张建新道:“她什么时候给你留过吃的?”
张武:……
张文有点儿不相信,“小叔,这里可是……十斤肉啊!我们真的可以一顿吃完?”
张建新道:“吃得完就吃啊!”
张文张武对视了一眼,开心得不得了。
这下子,兄弟俩也不再收着了,直接拿个勺子舀了一红烧肉,就往自己碗里添。
张建新瞅准机会抢了几块比较瘦的红烧肉,堆放在关月旖碗里……
这时,依旧还躺在竹椅上的张建康急了!
平时吃饭呢,都是大家三催四请了他,再让他坐了上座,
所有的好菜全都堆在他面前,
他不动筷子,谁也别想吃!
然后——
他势必是要耍一耍威风的,骂老婆是婊子,骂儿子是废物,骂弟弟是饭桶……
这时候,大家就都沉默着不吭声,也不回嘴。
一直骂到他心情爽快了,他才提起筷子,故作大方的说道:“算了我也不稀得说你们,先吃吧!”
直到这时,家里人才敢动筷子。
但!!!
现在这是怎么一回事?
平时不是要三催四请他的吗?
今天他们怎么当他是空气?
而且平时也没那么好的菜……
哦,以往他病着,家里就天天吃腌菜?
今天他们终于不装了?终于要吃上好的了?
气得张建康拼命捶床,“宋氏,你这个婊子养的!老子还没吃,什么时候轮你了?你踏马是不是想死!快过来扶我一把啊!”
宋小红呆滞了几秒钟。
张建新说道:“大嫂你吃你的。”
宋小红深呼吸——
她坐在板凳上没动,继续吃饭。
张建康喊不到她,更是怒极,又喊张文张武,“你们两个小畜牲真是反了天了!老子还没得吃,你们还要越过了老子去!快过来扶老子一把……”
张文张武压根儿不理他!
一口大米饭配上一块红烧肉的感觉太美妙了!
即使有狗叫也无所谓……
一顿饭吃了半小时,
六斤红烧肉被吃了个精光!
四斤粉蒸肉倒还剩下三分之二,
青菜被吃完了,青豆角炒腌菜还有,
西红柿蛋花汤也被大家分着吃完了……
大家吃得很饱、很好,心情也畅快。
张武没去市里,所以小叔不是张家人的事儿,是他从哥哥嘴里听说的。
这会儿张武很高兴地向张建新求证,“小叔,你真不是我们家里的人吗?”
张建新点头。
张武高兴得不得了,一下子就哭了起来,“下午的时候哥哥告诉我,我还不相信呢!这真是太好了!好人有好报啊!”
张建新还没开口说话呢——
一旁的张建康阴阳怪调地来扫兴,“你高兴个屁!你们别以为攀上了姜副市长这根高枝儿!也别想从汪见雪那个小婊子手里拿到一分钱!”
张武白了他一眼,对张建新说道:“小叔你别听他的,钱不钱的咱们无所谓,最重要的是,以后你会健健康康的,这样就很好!”
“何况你现在也不差!你是大学生,还考上了本科……不需要他们家的帮扶,你自己也能走得很高、飞快是很远的!”
张建新点头。
关月旖看着眼前就跟正常健康农村小伙子没什么区别的张文兄弟,忍不住问道:“张文、张武,你们将来有什么梦想、或者愿望吗?”
张氏兄弟陷入沉思。
张武先开了口,“我其实很想出去看看世界……”
“听说深圳关内有多很很多的高楼大厦,还有中英街,听说一条街被分成两边,一边是深圳、一边是香港。我想看看香港长什么样,是不是他们都长得很像刘德华?”
“我还想到处去旅游下,跟着小学的课本走,想去看看山水甲天下的桂林,想去看看北京的故宫,还有湖南的岳阳楼,湖北的黄鹤楼……”
他越说,眼里的向往神色就越甚——
然后戛然而止,“诶,不想了!昨天还要摆摊呢!”
眼底星光湮灭。
张文则看了母亲一眼,低声说道:“我还是想活久一点,能给我妈养老送终。”
“如果活不长久,那我希望我妈能再嫁……我妈又不老,才三十七,收拾一下还挺好看。说不定能找到一个好人家,再生个孩子傍身……”
宋小红一听,死死地用手捂住了嘴,就怕自己哭出声音来。
然而,眼泪已经顺着面庞汨汨地淌了下来。
张文又道:“不过,我是不会结婚生小孩了。既然自己知道自己的种都带着毒,何必再祸下一代。”
张武也点头,“对,我也是这么想的。”
宋小红在一旁抹眼泪,到底没有反对儿子们的不婚理念。
她自己就是受害者,两个儿子也是因为太善良太懂事,对她的痛苦感同身受,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不过,宋小红不打算再嫁。
她就希望能好好地陪着儿子们,照顾他们走完这一生就好。
一旁的张建康差点儿被气死,拼命地捶着床,“你们是不是想造反!宋氏你个贱人!你看看你把我的儿子们都教成什么样了!我不管,你赶紧给他俩一个讨一个媳妇儿!早点儿把孩子生下来,延续我张家血脉啊!”
没人理会他在狗叫什么。
不过,关月旖问道:“既然张武想出门旅游、见见世面……为什么不去啊?”
张家人的目光,齐唰唰地看向了张建康。
关月旖,“可是他快死了啊!”
张武说道:“他死了还有我阿奶啊!我阿奶也不是好人。”
宋小红轻喝道:“武武别乱说!”
张武不服气,“月月姐又不是外人!”
关月旖,“你阿奶……我怎么觉得她也不需要你们的照顾?”
张家人面面相觑。
张建新说道:“等张建康死了,张惠兰坐了牢,就只剩罗梅一个……”
“那你们想出去打工就出去打工,想出去旅游就出去旅游啊!”
“她想跟着你们,那就跟着你们呗,不就是一口饭、一张车票、一张门票的事儿!”
“但关键是,她吃得了这个苦吗?”
霎时间——
张家人心领神会!
宋小红说道:“既然这样,我、我们等他死了,就去……先去广东打工!挣到了钱以后,我们就旅游?”
张文张武的眼睛瞬间亮了!
张建康被气得不行,“宋氏你这个毒妇!老子还没死!你、你就想拐走老子的儿子……”
宋小红终于正面回应了他,“是,两个儿子都是你的。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落到这个境地,你明明有两个儿子,却没有一个愿意搭理你?平时但凡你对他俩好一丁点儿,他俩也不至于恨你恨到这个地步!”
“我还需要拐走你的儿子?他俩明明就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们愿意带我出去打工!愿意带我出去旅游!我快活着呢!你羡慕吗?既然你羡慕,当初为什么不对我们好一点儿?”
“至于你什么时候死——”
“张建康,这还用问吗?你活不到明天了!”
“小五说得没有错,只要我一天不照顾你,你根本就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你想找我算账?”
“你能活到明天再说吧!”
“你放屁!”张建康大骂,“等妈回来了,我让她活活揍死你!”
宋小红冷冷地说道:“是吗?那我等着。”
吃完饭,宋小红让儿子们收拾残羹剩饭;
她则带着关月旖去洗澡。
她搬出了她的浴盆,准备洗干净拿给关月旖用,
关月旖不肯。
最后关月旖找张建新要了他的脸盆,添了一盆温水,在宋小红的保护下,快速地在厨房里洗起了简单的淋浴。
宋小红守在厨房门口,背对着关月旖。
这时,两人都听到了外头传来有人说话、质问的声音。
宋小红告诉关月旖,“没事,是文文武武的奶奶回来了。”
关月旖还在想,这罗梅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她飞快地洗完澡,换上了干爽的衣裳。
宋小红带着关月旖出来了。
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张家没有自来水、也不通电。
只在院子里点了个灯笼。
朦朦胧胧的灯光,照亮了罗梅。
于是,关月旖看到了一个瘦小的中年妇女。
这就很难评。
因为这个罗梅,看起来比宋小红可年轻多了!
张文说宋小红才三十七……
而关月旖身边的中年女性:
她妈妈关春玲三十整,她底子好,看起来像是二十五六岁的人;
红姨三十四,因为平时很注意保送,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
唐姨四十,她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劳动妇女,看起来和实际年轻比较相符,大约三十六七的样子。
但,三十七岁的宋小红,面相看着还算年轻,大约三十多吧!
可宋小红的头发是花白的!
再加上她瘦得很厉害,像个纸片人似的,背也佝偻着……
说她五十都有人信!
可张文张武的奶奶罗梅,看起来可比宋小红洋气体面多了!
她那头乌溜溜的头发在脑后挽了个鬏,身上穿得花枝招展的,脚下甚至还穿着一双皮鞋?
仔细一看——
她的鞋应该是人造革的,因为鞋头的漆都掉了!
但,这个应该已经五六十的奶奶,看起来只有三四十的样子啊!
关月旖想起了张建新对罗梅的评价——据说她是个惯会挑拨离间、又很会以弱示人的。
关月旖皱眉。
这时,罗梅已经打量起关月旖来。
本来罗梅还以为,小五拐了个什么样的富家千金来呢!她激动得不行,觉得能不能找到机会抠点钱……
可一看到关月旖的衣着打扮——
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学生嘛!
罗梅没兴趣了。
关月旖出于礼貌,和罗梅打了个招呼。
罗梅兴趣缺缺,冲着关月旖点点头,就进了厨房。
张建新走过来牵住关月旖的手,“我送你回屋去。”
关月旖点头。
其实现在也才八点多,
平时她从没这么早睡过。
但,张家没电,也看不了书,好像除了回房休息也没别的事了。
张建新带着她走进他的房间,点燃了蜡烛,又教她怎么反锁门,然后正色说道:“张建康明天就会完蛋,你别害怕。”
关月旖睁大了眼睛,有点儿震惊,“你来真的?”
张建新笑道:“干什么?你以为我会去弄死他?”
那倒没有。
但关月旖还是有点儿想不通,
毕竟张建康这会儿骂人骂挺中气十足!
为什么张建新说,明天张建康就会死?
张建新说道:“你是不知道,照顾尿毒症病人有多麻烦!”
“总之,一切都是张建康咎由自取。”
“好了月月,你早点儿睡。”
“夜里别害怕,我和张文张武就住对面屋。”
“要是有事儿,哪怕是起夜,你只需要站在门口喊我一声就好。”
“我出去以后你就把门锁好,我来敲门你才能开,知道吗?”
关月旖点点头。
张建新离开后,关月旖打量了一下他的屋子。
非常简朴的房间,
一床、一桌、一椅、一柜,仅此而已。
家具很旧,上面油过的面漆已经很斑驳了;
铺盖也应该已经很陈旧,已经睡塌了,还薄;
书桌上放着一些当初他用过的高考辅导、试卷集之类的……
关月旖翻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困,便上床睡了。
于是她也就没见着罗梅和张建康母子之间的那场生离死别的戏。
却说罗梅一回来,还在坡上呢,就敏锐地闻到空气里隐隐约约带着点肉香味儿。
回来一看,原来是大儿子出院回来了!
她就想,啊,建康回来了,那小红做点儿肉菜吃也是对的。
她开始懊悔,为什么今天要去别人家蹭饭……
结果一冲回来,建康就哭唧唧地告诉她:小五被换了、小五带了个女的回来,小五买了十斤五花肉……
罗梅一听到“十斤五花肉”,眼里就再也看不到其他了!
是,她也看到了小五带回来的那女的——就一小孩儿啊!
当下,罗梅所有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厨房里了!
乖乖哟,十斤五花肉,肯定还剩了一大半儿吧?!
她很快就把粉蒸肉翻找了出来,直接空口吃了一半儿,直到粉蒸肉顶在喉咙里了,这才幸福得眯了眯眼。
这时,张建康在外头院子里拼命喊,“妈?妈!”
“给我搞点吃的来哟!”
“妈,我还饿着呢!你给我蒸个蛋再拌上点米饭拿来给我吃啊……妈我好饿啊!我今天一天没吃饭了……”
罗梅差不多二十年没干过家务了!
虽然儿子喊得很凄惨,可她还是懒得动,张嘴就喊,“小红!你给建康搞点吃的!”
宋小红在她屋里大声说道:“我睡了!”
罗梅:……
于是罗梅又喊俩孙子,“文文!武武!过来给你们爸爸搞点吃的哟!”
张文,“我睡了!”
张武,“我睡了!”
张建新主动说道:“别喊我给他搞饭!我今天被他捅了一刀,你敢喊我给他做吃的,我就敢直接下毒!”
罗梅:……
于是罗梅直接去看了看饭锅——饭锅里还剩半碗饭的样子,还是块有点儿糊了的锅巴。
她找出一个碗,将那冷饭锅巴添在锅里,然后又把剩下的粉蒸肉扒了四五块放进饭盒里,又把另外一道剩菜——青豆角炒腌菜也扒进饭碗里。
想了想,罗梅又把灶上的一碗辣椒酱倒了半碗在饭碗里。
——刚才那个粉蒸肉的味道太淡了,吃第一块、第二块的时候还行,后面就不好吃了。
还是拌点辣子吧!
味道好一点。
最后,罗梅还非常体贴地拿了一双筷子,端着那碗饭就朝着院子里走去。
她把那碗饭塞在张建康怀里,筷子也给他,然后说道:“你快吃吧!吃完了早点睡啊,我也回屋里困觉去。”
罗梅头也不回地走了。
张建康愣住。
他愣愣地看着碗里的冷饭和剩菜。
在这之前,他一直享受着妻子无微不至的照顾,
所以他知道,尿毒症患者不能吃辣椒、不能吃腌菜、不能吃红烧肉!
那——
张建康突然瞋目裂眦!!!
罗梅可是他亲妈啊!
怎么连他的亲妈也这么敷衍的对他?
在这一刻,张建康太期待妻子特意给他做的山药泥鸡蛋烂饭羹了,
软软的、热乎乎的,吃在嘴里虽然味道淡了点,
但吃下去以后,喉咙和胃都是暖暖的,人也很快就有精神。
现在……
张建康觉得浑身冰冷。
他突然想起来,其实妻子一直在说——说他张建康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
他只要脱离妻子的照顾……
他一天也活不下去!
那,她是要放弃他了吗?
她怎么能?
她怎么敢的啊!
“宋氏!宋小红!你给我出来!出来!”张建康一边怒吼,一边想要挣扎着站起身,他想要走到屋门口,一脚踹开门,再把这个敢不从夫命的贱人拖出来,狠狠揍她一顿!
要是她还敢不听,他甚至不介意活活打死她!
可、可是……
他怎么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张建康心下大骇!
难道说,他大限就在今日了?
他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小红!小红……你快来救救我,我,我要死了啊!小红,一夜夫妻百日恩哪!你、你快来救救我啊!”
这个家安安静静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任凭张建康喊破了喉咙,也没有人回应他。
很快,张建康就觉得自己越来越虚弱了……
他又喊,“小红!文文,武武……求你们了,快来看看我吧,我、我手里还有好多钱!好多好多钱……你们出来看看我,我把钱拿给你们。”
说着,张建康紧紧地抓起了手里的饭碗。
他心想,但凡只要他们肯出来、敢出来,他就用这个饭碗打死他们!
让他失望的是,
依旧无人愿意出来看他一眼。
张建康绝望了,抱着这碗冰冷的剩饭,大哭了起来,“你们这些没良心的啊!你们是想活活害死我啊……”
他不明白,他明明是一家之主啊,怎么就落到了现在这个众判亲离的地步!
冷不丁的,张建康突然想起了妻子、儿子们的指责——但凡你当初对我们好一点点,根本不至于落得现在这样的下场!张建康,你信不信,没有我,你根本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他开始后悔,
如果一开始他就心疼妻子对这个家庭的付出,善良的妻子会不会更爱惜他?
如果一开始他就像两个儿子一样,在还没发病的时候好好挣钱,而不抱着“反正我早晚都是要死的所以我就应该好好享受而不是来吃苦”的想法来摆烂,那么家里的经济条件是不是会好一点,他现在也就有钱去治病,去做透析、甚至还有钱换一个肾?
如果一开始他就对孩子们好一点,而不是想着把他们当成挣钱的小奴隶……会不会他们也会对他更好一点?
说不定,现在带着妻子儿子们去打工挣钱的就是他,
说不定,他挣到了钱带着妻儿们去外面旅游……
张建康呜呜地哭着。
但,此刻他的人生已经走到了尽头,
他低下头,哆哆嗦嗦地用手抓起碗里的饭菜,死命地往肚里咽。
辣椒酱真好吃啊!
粉蒸肉真好吃啊……
炒腌菜也特别好吃,特别送饭!
好吃的饭菜天天都会有,
太阳也每天都会升起、落下,
他的妻子摆脱了恶毒无用的丈夫,
他的儿子们摆脱了沉重的枷锁,
只有他,
不会再看到明天的太阳了。
第90章 第90章 皮薄肉嫩汁水丰富极甜微……
大约是头一天的晚饭太好吃了,关月旖摄入太多的碳水和肉,
也有可能是头一天在医院里经历了太多,
或者是连接坐了两夜一天的火车,实在没能休息好……
所以,虽然张建新的床很硬,环境也很陌生,关月旖倒是睡得很好。
她也在半梦半醒间听到了张建康的哀嚎、怒骂、求饶,
但张建新交代过她,好好睡觉就是,不要管其他的。
关月旖睡得很香。
直到天放大光——
张建新敲门叫她起床。
关月旖这才揉着眼睛起来,换好衣裳梳好头,开了门。
张建新看着面色红润、但明显眼神还有些迷离的月月,笑了,“昨晚睡得还好吗?”
“睡得很好。”关月旖答道。
张建新道:“走,我带你去洗漱。”
关月旖有些不好意思,“你让大嫂来陪我吧!”她要上厕所呢!
张建新道:“她没空。”
好吧。
关月旖在张建新的陪伴下,去上了厕所、又洗漱过,她注意到,整个张家安安静静的,好像一个人也没有?
“张建新,他们人呢?”关月旖问道。
张建新耐心地说答道:“他们没空。”
然后又笑问,“是不是没见过条件这么差的家庭?”
关月旖也笑着回答,“我很小就跟着妈妈离开了我爸家,后来偶尔回去,都只当自己是去做客的。”
“后来我一直跟着和妈妈在镇上租房子住,条件不算太好,但确实比在农村强点。起码有自来水、有电。”
“但是呢,可能住的是租来的房子吧,我特别没有归属感。”
“就是很希望能有一套属于我和妈妈自己的房子!”
“上下九那个不算,那个……不是家。”
张建新点头,“会有的。”
他让她回到他的房间,然后去端了两大碗拌粉进来,还锁上了门,“月月,我可能需要在屋里陪你一会儿。”
“什么?”
“没什么,我们一起吃粉……然后,可能会放鞭炮,会有人哭,月月你别害怕啊!”
“啊?”关月旖十分惊讶。
“噼里啪啦——砰!!!”震天响的鞭炮声音很突兀地响了起来。
关月旖被吓得一蹦三尺高!
张建新握住她的手,“别怕。”
关月旖才又惊又疑地重新坐下来……
片刻,她突然明白过来,问道:“是不是……张建康死了?”
张建新点头。
关月旖目瞪口呆,心想原来是真的啊——失去家人的照顾,他真的活不过一天!
也不知道这人在临死前有没有后悔。
“所以,大嫂和文文武武他们就是在忙这个?”
“嗯。”
“都要忙些什么?”
张建新解释道:“他们会先在山坡上立白幡,再去山脚下放鞭炮。”
“乡亲们听到鞭炮响,就会出来张望。”
“看到我家山坡上的白幡,乡亲们就知道我们家有人去了……”
“我家的情况,他们是知道的,能猜出是谁去了。”
“这时候就要看张建康的人缘了,他要是人缘好呢,来送他的人就多。”
“不过,据我和大嫂、文文武武的估计,可能没人来送他。”
“他们已经做好了自己送他上山的打算。”
关月旖点头。
张建新又道:“我和他们商量好了,他们上午抬了张建康上山去,下午我们就走。”
“月月,大嫂和文文武武会和我们一起去广州。”
“正好距离我们开学还有几天时间,我想领着他们去上下九,在那附近租个房子,方便他们在那附近找事做。”
关月旖想了想,“不如先去下周村落脚吧,在我妈的铺子里将就几天。距离我们学校也近,你想照顾他们的话,也方便。”
张建新点点头,半天没说话。
只是,关月旖看到他攥着筷子的手背上,青筋贲张。
关月旖转移了话题,“张建新,那罗梅去不去?”
张建新默了一默,控制住情绪以后,才说道:“她不肯去。”
“我教大嫂说的,跟着我们去了广州,是要进厂做工的。就算她五十多了,做不了流水线工人,也可以去厂子里当清洁工。工资待遇跟她说了,工作时间也跟她说了……她不肯去。”
说着,张建新揶揄道:“她应该知道我们几个是一伙的,她跟了我们去,不会有人迁就她。所以她跟我嫂子谈条件,要我嫂子每个月给她寄三十块钱回来。”
“我嫂子同意了。”
关月旖笑道:“那岂不是更好?”
“都是喜欢的人聚在一起,讨厌的人都不来沾边……这可太好啦!”
“张建新,你嫂子和文文武武都是很勤快的人,也都是脚踏实地的人,以后你们会越来越好的。”
张建新笑道:“那是因为我们遇上了你。”
然后他哽咽了起来。
他心想,这一桩桩、一件件的糟心事儿,幸亏有了月月的陪伴,也幸亏有了月月,关妈妈才会认真地待;关妈妈一认真,阿大也出力……
现在月月还要接纳他的大嫂和文文武武,帮助他们在外安身立命……
试问,如果没有月月,剩他一个人来面对这些,
他或许也能扛过去,
但绝不会有现在这样快刀斩乱麻的果断与决心!
关月旖也低下了头。
她心想:前世我能鼓起勇气站起来,也是因为遇上了你呀!
“张建新,我们以后都会越来越好的!”
后来,还就真像张建新和宋小红猜测的那样,
虽然张家人挂了白幡,放了鞭炮,
可张建康的人缘太差,一早上过去,竟然无人来家探望。
最后,宋小红带着两个儿子披了孝衣,将张建康放在他最喜欢的那张竹椅上,张文张武抬着他上了山;
宋小红挎着两个大包袱,全是平时张建康的衣裤鞋袜;
罗梅则哭哭啼啼地在一旁洒纸钱……
当然了,整个过程,关月旖是一点儿也没见到。
她只知道,大约中午时分,张建新拉着她去了厨房,做了一大锅的拌粉。
午后,宋小红、张文张武和罗梅从山上回来了。
他们应该是在半路上就已经脱掉了孝服,并且神色如常,完全没有一丁点的悲伤。
罗梅也一样。
甚至当大家在吃拌粉的时候,罗梅还觉得她那一碗比宋小红的少,和宋小红吵了起来。
宋小红懒得和她争。
直接扒了一筷子给罗梅、罗梅这才消停了。
吃完拌粉,张建新张罗着要走。
宋小红和张文张武的行李是昨儿夜里就收拾好了,
张建新一说走,
他们立刻就拿出了小包袱,
罗梅有些接受不了,“你们说要走,也没说今天就走啊!”一张脸拉得老长。
张建新掏出一百块钱递给她,“这是九月十月十一月三个月的钱,你收着。下一次给你汇钱的时间是十二月初。”
罗梅两眼放光,一把夺过张建新手里的大团结,反反复复地数着,又问,“你们过年回来吗?”
张建新道:“你想我们回来吗?想我们回,我们就回。不想我们回,我们把路费钱寄给你。”
罗梅又问,“路费钱多少?”
张建新道:“一个人单程车费二十二块七,四个人来回就是一百八……”
“哎呀,路费钱那么贵的啊,”罗梅掩饰着内心的激动,假模假样地说道,“你们打工也辛苦,还是莫要回来了。”
张建新点头,“那过年的时候我们多寄一个月的生活费给你,连着我们的路费钱一起。”
罗梅心想:过年给两个月,那就是六十,再加上一百八,那就是二百四!
她喜笑颜开。
这下子,她再也没有任何意见了,还朝他们挥挥手,开开心心地说道:“那你们快去呀!”
张家众人:……
就这样——
关月旖和张建新一家人步行下了山,去镇上等车。
关月旖忍不住问张建新,“罗梅一点儿也不关心你和汪见雪的事吗?”
张建新嗤笑,“昨晚害死张建康的那碗饭还是她亲手给的呢!你看她有过任何一丁点的伤心难过和后悔吗?她这人就是这样,只能看到眼下的利益。她要求也不高,只要她还能有一口饭吃,她就能开开心心地活着。”
镇上有不少人过来问他们:
“文文,清早听到你家放炮了,你爸爸没了啊?哎呀也算可以了,他发病也一年多了吧?”
“小五你回来了?是回来送你大哥的?不要紧哟,人活一辈子嘛总是要去的!”
“小红,你为什么拿着包包?你要去哪……哦,出去打工,挣钱还债啊?好!但是你还债归还债,不要太累了嘞,好生照顾两个娃娃……”
“武武,你也去打工啊?那你要听你妈和你哥的话哟,你妈妈太可怜了,你要对她好一点。”
大家一块儿去了市里。
张建新领着家里人直接去了火车站,
关月旖去医院找许培桢。
正好杜大姐拉着许培桢在外头的走廊上谈续约的事儿,
许培桢得了关月旖的暗示,摇头拒绝了杜大姐,直说时间来不及了,他得要走。
杜大姐有些惋惜,但还是依约付了工钱,又递给他一袋蜜桔,“这是我们赣省特产,拿着车上吃吧!小关啊谢谢你!”
关月旖和许培桢也赶到了火车站,
结果在买车票的时候,大家没办法达成统一意见:
许培桢说给大家买卧铺,
宋小红已经打听过价格了,死活不同意。
但关月旖心疼阿大跑来当了几天护工,吃没好好吃、睡没好好睡的,就站在阿大这边……
张建新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月月和阿大买卧铺,我和大嫂、文文武武买坐票吧。只要月月和阿大买了下铺,白天我们可以一起在卧铺车厢聊天,晚上熄灯后,卧铺车厢会关门,我和大嫂、文文武武回座位就好了。”
关月旖不同意,“咱们可是要汇集情报的!坐卧铺下铺商量,也总有来来往往的人,被不相干的人听了,就像让人听笑话似的!”
“再说了,阿大辛苦了这么多天,不配睡一个软卧吗?”
许培桢也为难。
他当然想睡软卧,可软卧的价格……
恐怕张家人不会同意。
但,他也不能和月月睡在一间软卧里啊!
月月毕竟大了,他得避嫌。
最终——
大家吵嚷了许久,许培桢去买了三张软卧、三张硬座,
“三个卧铺咱们就轮流睡吧!”
“要睡两个晚上呢,正好,我和小张、月月睡一晚,张大嫂和文文武武睡一晚!”
“白天的时候那个卧铺车厢就是我们开会的场所!”
就这样,大家上了车。
在这个年代,能买得起软卧的人,少之又少。
一个包厢里有四个床位。
许培桢买了三张软卧——
剩下的那个床位没人买。
这么一来,包间的门一关,正好变成了六个人的会议室。
许培桢拿出来了杜大姐送的蜜柑。
这种蜜柑是真的好吃,皮很薄,薄到剥皮的时候必须小心翼翼,否则轻轻一掐柑子皮,就会掐破皮、伤到肉。
而且这种蜜柑的白色橘络很少,
肉瓣会爆汁,水份多、极甜,渣还少……
大家一边吃蜜柑一边畅谈:
刚开始,是宋小红表达了原来护工小关,竟然真名叫做许培桢,而且还是月月妈妈的……哪个,好朋友的惊讶。
然后,张建新把所有的事儿全都告诉了大嫂和两个侄儿,
包括张惠兰和姜书远前后脚去广州找他,正好被月月看到,
月月觉察到不对,回家向母亲求助,于是许培桢赶到F市来调查情况……
宋小红含着眼泪一个劲儿的冲着许培桢说谢谢!
许培桢笑道:“要谢谢就谢月月吧!谁让她和小张是同学、又是好朋友呢!”
宋小红看了关月旖一眼,真心实意地说了声谢谢。
接下来,
——张文告诉许培桢,昨天半夜时分他爹死了、今早已经送上山埋了的事儿。
许培桢很震惊,“原来他真的……熬不过一天啊!”
“该的!他那人太歹毒了!死不足惜!他死了你们也该松口气了,以后没了他的拖累,你们也能过上好日子。”
“不过,文文武武一定要定时去体检,以后也一定要好好锻炼身体。强健的体魄、愉快的情绪和乐观的心态,是治疗一切病痛的良方。”
张氏兄弟连连点头。
许培桢也告诉张建新,“昨天你们走了以后,汪见雪……挺内啥的。不是我说,汪家也不是什么好地儿,小张你能离远点儿最好。”
原来,昨天张家人离开后,
汪见雪又上演了一出妈妈再爱我一次的戏码,
姜书远直接走了。
汪见雪哭着问韩婷、爸爸是不是不爱我了……
气得韩婷去追姜书远,然后就在走廊上,姜婷直接打了姜书远一巴掌!
姜书远也不理她,冷冷地看了韩婷一眼就走了。
韩婷痛苦万分地蹲在走廊上,哭到差点儿昏厥过去。
当天晚上,汪见雪的奶奶汪老太太来了。
那是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太太,
汪老太太一到,汪见雪就哭成了泪人儿,不住地向老太太告状,说她爸爸不要她了什么什么的……
汪老太太很生气,就骂照顾汪见雪的保姆陶婶婶。
骂得可难听了。
陶婶婶受不了,红着眼眶说道:“汪老太太,可不是我要来照顾汪见雪的。我为宋首长服务了二十年,宋首长去世后,我本来都已经退休回老家了……”
“汪见雪生病以后,是书远特意去了乡下,求我回来的!”
“我不是旧社会资本家的下人,我是新社会的退休工人!就算我是保姆,也请你客气一点!”
“不、你对我客不客气,我也无所谓了!我告诉你,这活计我不干了!你们谁爱为了五十块钱跪在地上当奴才侍候人,我管不着,反正我不当奴才!”
说着,陶婶直接将系在腰间的围裙一扯,扭头走了。
然后——
汪老太太在病房里胡搅蛮缠地发了一回火。
杜老爷子是F市委退休的老领导,汪老太太没敢找麻烦;
但,张建康一出院,住进来一个姓李的三十多岁大哥,看衣着也是穷人,汪老太太的怒火就对准了李大哥。
可是,照顾李大哥的李大娘,可不像宋小红这么软弱。
可能是因为常年照顾病人吧,李大娘从头到脚都笼罩着浓浓的负面情绪。
汪老太太敢冲着李大哥耍官威,
李大娘就跳着脚地骂汪老太太,连着韩婷、汪见雪也被骂得狗血淋头。
最终,面色惨白的汪老太太捂着心口逃了。
听到这儿,关月旖鼓起了掌,“恶人自有恶人磨!”
许培桢继续说道:“这事儿还没完呢!”
昨天陶婶被汪老太太气走了以后,没人照顾汪见雪了。
没办法,韩婷只好亲力亲为。
但,汪见雪吃什么药,韩婷不知道,
昨天下午汪见雪本来要去做透析的,甚至一早就已经和科室那边约好了。科室到了点儿见汪见雪没去,甚至还来病房喊人。可韩婷完全不知道这事儿,就挥挥手让科室的人离开了。
汪见雪是尿毒症病人,饮食要格外注意,韩婷根本不知道,买回来的饭菜全都是汪见雪不能吃的,汪见雪呢,也有点儿馋好吃的,就全都吃了……
直到今天一早医生护士来查房,才知道自从昨天陶婶离开后,汪见雪就停了昨晚、今天早的两次药,而且昨天下午也没去做透析!
就这样,汪见雪被拉进ICU抢救去了!
韩婷这才知道,照顾一个病人是多么的累。
她没办法,又去找姜书远,才知道——
在昨天的那场博斗中,姜书远为了控制张建康,双手被利刃划破。护士、关月旖都劝他去打破伤风,他没当成一回事儿……
昨天陶婶被汪老太太骂跑,去找姜书远辞职、拿工资,
到了姜书远的住处,陶婶才知道姜书远已经全身发热,昏死了过去!
陶婶在家里给姜书远量了一**温,竟然有41度!
吓得她赶紧把姜书远送进了医院。
医生说,姜书远的情况很紧急,初步诊断是病毒性、细菌性急性感染导致的高烧——也就是说,不知张建康在刀刃上涂抹了什么。总之,姜书远很有可能就是因为这个,才发高烧被送送了ICU的。
这下子,韩婷根本保不住最心爱的女儿,
就连唯一能依靠的丈夫现在也倒下了……
韩婷惶恐无依,连还在抢救的汪见雪也不管了,直接跑回了家。
宋小红完全无法理解,“你说什么?韩婷……她、她扔下了正在抢救中的女儿、还有她在ICU里躺着的丈夫,跑了?”
许培桢点头。
宋小红觉得不可思议,“可是,她不是很爱很爱她的女儿吗?”
张建军康与汪见雪同病房了一星期左右,
宋小红为了培护张建就,也在病房里呆了一星期,所以她对韩婷也有着基本的了解,不由得啧啧叹道:“韩婷对汪见雪的母爱,感觉就像天上月,没有掺杂人间烟火。”
“养孩子要挣来五谷杂粮、要打理孩子的屎尿屁……这些麻烦事儿都有保姆代劳,她只需要要专心致志的和一个一点儿不麻烦的漂亮孩子相处,她当然爱。”
“等着瞧吧!现在只是一个开始……”
“等她以后知道照顾生了病的人有多痛苦,她就未必爱得起来了。”
众人皆以为然。
许培桢又问张建新,“你没事吧?”
——张建康的“刺杀”是冲着张建新去的,张建新的腹部确实被划了一道伤口。姜书远也中了招,他是双手被划破了皮,就伤势而言,确实没有张建新严重……
可现在,张建新活生生的,
姜书远却进了ICU……
张建新摇头,“我没事。”
然后又补充了一句,“幸好昨天月月坚持要我去打了破伤风!”
关月旖听说姜书远竟然会因为那么细微的伤痕而发高烧,还进了ICU……
她就忍不住的后怕,
更是无比庆幸!
这时,宋小红对张建新说道:“小五,以后你就当你自己没爹没妈吧!你跟我们仨凑一家,我们就是一家人。”
张文道:“小叔,韩婷和汪见雪不是个东西,那个汪老太太看起来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你别认她们了!你可是本科大学生!你不靠她们以后也会很好的……”
张武也说道:“对,当心她们要割你腰子救汪见雪!”
张建新连连点头。
他实话实说,“我没打算认她们,我……有你们就够了。”
虽然当他知道自己的身世时,也曾幻想过,他的父母、是不是也像阿大那样,孩子丢了好几年也不肯放弃,誓死也要找回来的坚决态度……
后来听到了韩婷对汪见雪说的那些话,
张建新瞬间死了心。
他年纪不大,
去过的地方也不算多。
但,他见识过像罗梅这样冷血的母亲,
见过像关妈妈这样全身心爱着女儿的母亲,
也见过像阿大这样,为了寻找女儿不惜放切一切的父亲。
所以,就承认物种多样性呗。
他根本没必要去认不欢迎他、不爱他的家。
他现在不缺亲人。
大嫂、张文张武是他的亲人;
关妈妈和阿大也是他的亲人!
岂不比韩婷和汪老太强?
后来——
许培桢找了个机会,私下和关月旖谈话,“月月帮我!”
关月旖:???
许培桢道:“回去以后,我的钱可就差不多能到账了,凑一块儿我也能在对面的上周村买一块一千平方米的地!”
“你帮我劝劝你妈,让她挪到上周村来,我建个大酒楼,她来主持。”
“下周村的铺子,不如就让小张的大嫂和张文张武来打理……”
关月旖:……
许培桢又把他想挣大钱的想法说了,“你根本不知道……有多少孩子被拐了!又有多少家长为了找孩子,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我也挺看中你妈妈的挣钱能力的。”
“我可以和你妈妈合伙做生意,你妈妈挣到的就是你妈妈的,我挣到的,我想成立一个基金会,专门用来帮忙那些丢失了孩子、又一直奔波在路上寻找孩子的可怜家长。”
关月旖想了想,“我会先跟我妈妈好好商量一下。”
许培桢舒了一口气。
就这样,一众人浩浩荡荡回了广州。
关春玲抱着小月月,见大女儿、阿大和小张平安回来,高兴坏了;
又见小张还带了三个人来,关春玲又有些惊讶。
不过,宋小红和张文张武都是手脚勤快的人。
来到铺子里两三个小时以后,就混熟了,很快就帮着关春玲做起了事。
直到夜里收了铺子,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把整件事说了一遍……
关春玲觉得就像听了一出完整的大戏,久久回不过神来。
不过,她还是在第一时间里安慰张建新,“没事的,这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以前在老家混不好的,出来以后都过得还可以!”
“不信你看看我和大月月,你看看黄爱萍……不,她现在改名了,跟她妈妈姓,她叫唐悦了,你看看唐悦和她妈妈,你再看看红姨,你红姨也是离开老家来了这里以后,就越来越好了!”
“小张,以后你也会越来越好,你大嫂和你侄子们也会越来越好的!”关春玲说道。
张建新含泪点头。
关春玲又安慰宋小红,“来了以后就不用担心了,你们先在我这里落个脚,过几天我带你们去上下九看看,你们想在那边工作也行,想留在这里工作也行……”
宋小红也连连点头。
关春玲交代关月旖和张建新说道:“后天你俩赶紧去学校报到!”
关月旖和张建新也点点头。
最后关春玲转头对许培桢道:
“你回来得正好,这几天我要顾着铺子,走不开。小月月的学校催了好几次,说要带着孩子去医院做入学体检,另外还要去学校开家长会、量身买校服……”
许培桢道:“我去我去!我明天就带她去!”
小月月生气地吼道:“不要爸爸!我要妈妈!”
许培桢:……
关春玲又好笑又好气,“你爸爸不在家你天天念叨,现在你爸爸回来了,你又不要他?回头他去北京出差了、去南沙工作了,见不到他怎么办?”
小月月愤怒地说道:“爸爸是坏人!”
“你爸爸怎么坏了?”关春玲好奇地问道。
小月月委屈得连眼泪都要淌出来了,“爸爸!爸爸出差前答应我了,要给我带好吃的回来!可是他什么也没带呜呜……我讨厌爸爸!爸爸是坏人!”
大家惊呆了。
许培桢一拍脑门,“哎呀,是爸爸不好!爸爸给忘完了!”
关月旖也说道:“妈我跟你说,这次我们去F市……他们那边的拌粉可好吃了!我当时一吃到,就想着要给你和妹妹打包回来的,结果事儿多,给忘了!”
许培桢也点头,“对对对,我也是,当时回来得太匆忙了……”
宋小红笑了,哄小月月,“小月月,婶子可会做拌粉了!现在……噢现在不行,现在太晚了,明天吧!明天一早啊,婶子给你做拌粉吃,好不好?”
张文对小月月说道:“对!我妈做的拌粉可好吃了!”
张武,“比你妈妈做的拌粉还要好吃!”
小月月一呆,哇一声哭了,“不对的不对的!我妈妈做的汤粉才是最最最好吃的!”
宋小红骂儿子们,“你们把小妹妹逗哭干什么!”
然后又赶紧哄小月月,“小月月不哭啊,你妈妈做的汤粉当然是最好吃的……”
张文讪讪地说道:“我只说我妈做的拌粉好吃,没说我妈做的汤粉好吃啊!”
张武也说道:“是啊,你妈做的汤粉好吃,我妈做的拌粉好吃,这两种是不一样的啊!”
小月月瞬间停止了哭泣,疑惑地问道:“拌粉是什么?”
“明天早上你就知道了!”
小月月开始了无限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