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 简单朴素的家常清汤葱花……
第二天一早,许培桢和关月旖一块儿去了学校。
关月旖去上课,
许培桢去找李校长。
但是,早八点名的时候,汪见雪不在,王静也没替汪见雪签到。
在上上午第二课时,班主任匆匆跑来课室找汪见雪,
没想到汪见雪不在,于是班主任把汪见雪的室友王静叫走了。
后来,王静就一直没回到。
午休时分,关月旖想去找阿大问问情况。
可她去校长办公室扑了空,
去找班主任、班主任不在,
问大教授、大教授一问三不知……
一直到夜里上完强训课,关月旖走出校门,才看到了阿大和李校长。
两人相谈甚欢。
见关月旖出来了,阿大和李校长齐齐站起身,握手告别。
关月旖朝着李校长打了个招呼,双方告别。
她注意到,阿大临走和李校长说了声“明天见”。
关月旖跟着阿大上了公共汽车。
他告诉关月旖,“汪见雪昨晚就没回宿舍,今天逸仙大学校本部那边已经报了警,报的是学生失踪。”
“然后校本部那边按之前汪见雪留的家人联系方式,联系上她爸爸了……”
关月旖瞪大了眼睛,“她爸姓什么?姓汪吗?”
许培桢道,“她爸姓姜,叫姜书远,是赣省F市的副市长。”
关月旖又问,“那她妈妈姓汪吗?”
许培桢摇头,“不……汪见雪的资料上没写她妈妈的姓氏,但巡查组的人给姜书远打电话的时候,问了一下他的家庭情况,才知道汪见雪的妈妈姓韩,叫韩婷。”
关月旖呆愣住。
许培桢又道:“她爸爸今天已经启程了,下午的时候他还主动给这边打来电话,说他已经买了火车票,正往广州赶。”
“对了今天高考巡查组也抵达了逸仙大校,来调查汪见雪的入学资质。”
关月旖想了想,又问,“那汪见雪的妈妈和哥哥呢?”
“没有联系上,”许培桢说道,“她只填了她爸爸的联系方式,怎么了?”
关月旖说道:“开学的时候,是她妈妈和她哥哥陪着她来的,她爸爸没来过……而且我和曾经在一个寝室里住了两个多月,我从来也没有听她说过她爸爸的事,甚至没听她说过爸爸这两个字……”
许培桢道:“你的意思是——”
“她和她爸爸的感情不深,”关月旖说道,“所以她现在……很有可能跑去找她妈妈了。”
许培桢笑了,“你这孩子,还挺有当侦探的天赋嘛!”
他解释给关月旖听:
其实呢,汪见雪跑不跑,关系不大。
说得通俗一点儿——就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今天,逸仙大学招生部,已经翻找出去年的档案,基本已经查清楚当初程芳晴的入学录取通知书是寄到了哪儿、寄给了谁的。
而且汪见雪留的联系人是她父亲姜书远,
姜书远已经在电话里确认了他和汪见雪的父女关系。
现在,就等着巡查组的调查吧!
许培桢又告诉关月旖,
“我其实觉得情况不太妙。”
“因为汪见雪的入学手续实在办得太完美了。”
“月月,你们高考报名的时候,不都是需要多交几张证件照的吗?”
“那个照片,其中一张要贴在准考证上,高考入场的时候有专门的老师来检查,看看你们和准考证的照片是不是一致的,对吧?”
关月旖点点头。
许培桢又道:“你们被录取后,来学校报到,也是需要交证件照的,对吧?”
关月旖又点点头。
许培桢说道:“问题就出在这里——”
“汪见雪来逸仙大学报到时提供的证件照,跟准考证上的一致!”
“只不过,照片看起来年代久远,感觉像是初中拍的证件照——这个问题,我已经跟老杜(他的朋友)说过,高考生的照片一定要在高考报名前一个月拍的照,以后才能杜绝再出同样的问题。”
“可老杜跟我说,如果硬性规定一定要拍新照片的话,三块钱一份的八张小一寸证件照,很有可能会成为高考生承担不起的费用!”
“诶,这个问题留给他们自己人去讨论吧!”
“今天逸仙大学招生办的老师,还有你们班主任李老师全都已经接受了巡查组第一轮的调查……也就是说,逸仙大学这边的接收,没有太大的问题。”
“当然他们也有责任,责任就是没有拿着照片和真人核对。他们只是核对了汪见雪上交的证件照,发现她上交的证件照和她的档案里是一致的,就没再细究了。”
“所以问题大概率出在潭溪镇。”
“再根据你、黄爱萍和汪见雪之间的羁绊来看,我估计——”
“这高考替考事件很有可能已经成为了一条成熟的产业链。”
“但汪见雪毕竟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年轻姑娘……”
“我不是在替她说话,我只是觉得,凭她一个人的能力,根本做不到只手遮天!”
许培桢又交代关月旖,“月月,你呢就好好学习。事情到了这样的地步,我们都没法儿插手。只能看着他们调查……”
关月旖连忙说道:“阿大,暂时别去打扰黄爱萍,让她安全高考。”
许培桢点头,“放心,我已经打过招呼了。”
关月旖这才舒了一口气。
许培桢又告诉关月旖,“对了汪见雪的那个室友,叫王静的,这人挺有意思。”
“巡查组找王静,只是想问问汪见雪的行踪。没想到这个王静,大概是把巡查组的同志当成了树洞,一直不停地主动说汪见雪的事儿。”
“但她说得还挺好笑的哈,一会儿说汪见雪天天送别人东西,一会儿说汪见雪对别人好是有目的的。然后巡查组问她,那你说说,你认为汪见雪这么做到底有什么用意。她又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她俩是不是有仇?”
关月旖一笑,“你想啊,如果汪见雪的入学通知书真是买来的……那怎么可能通得过我们的专业学科考试呢?王静说的没有错,汪见雪在我们学校,从来不读书、也不学习。她所有的精力全都入在人脉的经营上。”
“不过,受汪见雪恩惠最多的,应该是王静,毕竟她俩住在一间寝室里么。”
“那你想啊,王静图汪见雪的钱,汪见雪又图王静的什么呢?”
许培桢明白了,连连点头,“汪见雪抄王静的期末**了?”
关月旖说道:“根据我和爱萍高中的经验……汪见雪和王静应该是在期末考试的时候,在试卷上写下对方的名字。”
许培桢一愣,皱眉问道:“那王静就不能糊弄汪见吗?比如说不写名字,或者不写汪见雪的名字而是写她自己的?”
关月旖道:“照你这么说,汪见雪写了王静的名字,王静不写汪见雪的名字。那王静就是不及格,汪见雪是零分了。两败俱伤对王静没什么好处,何况汪见雪是王静的衣食父母呢!”
许培桢愣了很久,才叹气道:“这些人啊,心眼一个比一个多!如果能把钻空子的劲儿放在学习上多好。”
第二天,汪见雪依旧没有回学校。
关月旖寻思着,汪见雪的爸爸姜书远应该快到了。
她非常期待能和姜书远见上一面。
当天晚上许培桢过来接关月旖放学时,关月旖很紧张地问他,姜书远到了没。
许培桢摇头。
但,他告诉关月旖,“今天程芳晴来了。”
“啊?”关月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她、她是怎么找来的?”
许培桢说起了今天发生的事儿。
当时他正和老杜闲聊。
门卫突然打电话来,说有个年轻的孕妇在校本部门口下跪,还举了张大字报,上面写着“逸仙大学还我本科学历”,
由于校本部位于闹市中心,往来行人很多,很快就引发了拥堵。
招生办和高考巡查步组一听,连忙去外头看。
许培桢也跟着去看,
果然,这个年轻的孕妇自称名叫程芳晴!
许培桢盯着程芳晴看了好一会儿,确实觉得这个年轻的孕妇、和档案里的那两张残旧模糊的证件照上的人是有点像。
大家好说歹说,才把程芳晴扶了起来,又把她请进招生办。
程芳晴抹了把眼泪,说起了事情的经过:
她是八八年的应届高考生,当年没考上大学,就跟着老乡来广东打工。没想到被骗进黑心作坊,累死累活干了两个月,一分钱没拿到,还被限制了人身自由。
多亏工友们自救,大家才一块儿逃了出来的。
从此,被吓破了胆的程芳晴,觉得在外面打工太可怕了。
思来想去,她决定复读一年重新参考高考。
全家人都反对,因为家里太穷了。
程芳晴的姨妈刘香在潭溪高中的食堂打零工。
刘香告诉程芳晴,“晴儿啊不如你就来我们潭溪高中复读吧!”
“你想去其他学校上复读班,好一点的百把块钱一个月!”
“我们潭溪高中复读班只要四十一个月……”
但程芳晴连四十一个月也出不起。
几天后,刘香又告诉程芳晴,“晴儿啊现在是这么个情况——有人呢在潭溪高中报了复读班又不想读了,觉得自己根本就不是高考的料。”
“但学校说,其他的费用可以退,高考报名费不能退,但是可以转给别人……”
“晴儿啊这可是个天大的喜事!”
“要知道,高考报名费也要十六块钱啊!你要是想呢,就把你的资料给姨,姨给你报名去!”
当时程芳晴觉得有些奇怪。
因为距离高考报名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
但她也没多想,以为复读报名和应届报名有区别的,
再说了,刘香可是她的亲姨妈!
是自己人,才会在遇到好事儿的时候惦记着她。
程芳晴就把自己的证件、资料全都给了姨妈,姨妈也顺顺利利地帮她免费报了名。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程芳晴白天在家务农,晚上挑灯夜读,是真正的废寝忘食。
她也顺利地参加了八九年高考,
想着姨妈在镇上,程芳晴家在山上……
于是程芳晴就委托姨妈帮她打听分数。
高考出分的时候刘香还特意去了一趟程家,把程芳晴的分数说了。
——完全超出程芳晴的意料!
低到让她完全无法想像。
甚至比她八八年应届高考的那年还要低!
程芳晴崩溃了。
因为高考完后她一直很开心,觉得自己发挥得不错。
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结果!
接下来,刘香又劝程芳晴,“晴儿啊你也试了两次高考了,都没得成,算了……还不如早点结婚。姨给你介绍个好人家,女人结婚早、孩子生得早,身体才恢复得快。”
就这样,第二次高考落第的程芳晴,在姨妈刘香的介绍下,结了婚。
如今她肚里已经怀了孩子,五月有余。
她本来不知道她的大学录取书被人顶替了,
是因为李校长在找她。
虽然李校长并不认识程芳晴、也不知道程芳晴住在那儿。
但在乡下,李校长也算是个名人。
他放话出去要找程芳晴……
兜兜转转的,程芳晴还是得了信儿。
这时,她的姨妈刘香早就已经离开了潭溪镇。
程芳晴只好自己跑去潭溪中学打听,才从潭溪老师口中听说了这件事。
她还听说,李校长为了一探究竟,已经去了广州……
急得程芳晴也挺着大肚子赶了来。
她在火车上呆了两天一夜,已经把当年的事儿原原本本地回想了一遍。
所有的蹊跷全都被她揪了出来!
——比如说,八九年的高考还有预考制。程芳晴是在原来的高中缴费预考的,预考成绩出来以后,刘香听说程芳晴的成绩有望冲刺师专,这才找上她,说了那套“人家花钱报了名又不想考了”之类的鬼话。
——比如说,刘香来报她的高考成绩时,程芳晴不相信,一直说不可能、她非要去查分不可;但刘香一直在劝她,说好多人都说,今年的高考题特别特别难,又说你考不过别人是因为你没钱去上复读班,这是你的命之类的……后来连程芳晴的妈妈也在劝程芳晴,程芳晴也就放弃了查分。
——还比如说,刘香给程芳晴介绍的婆家,距离老家很远,足有二百里地。如果不是因为她正好回娘家吃昔日同学的喜酒,她根本不会知道这件事!
所以?
如果刘香不是心里有鬼,又怎么会给程芳晴介绍一下这么远的婆家?
她是恨不得程芳晴能嫁得远远的,最好这辈子都不要再回来,以免这个秘密被发现吧?
听到这儿,关月旖觉得真正的程芳晴实在太惨了。
全心全意相信那个姨妈,没想到人家是把她往死里坑啊!
但是——
关月旖问道许培桢,“阿大,那汪见雪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
“她只是一个买家?”
“还是说,她同时也是卖家?”
许培桢道:“这就是看他们怎么调查了。”
“依着真程芳晴的遭遇来看……”
“我倾向于,以前的汪见雪是买家。但她尝到了甜头以后,搞不好想自己做……”
关月旖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你说得对。”
“既然汪见雪是市长千金,平时的交际圈就不会太窄。总会有人知道她八八年高考落榜,参考工作去了,结果八九年又上了大学。”
“搞不好还有人知道她在八九年高考的那几天里出去玩了,根本没去高考。”
“现在她突然上了大学,没问题就出鬼了!”
“所以,可能有人威胁她,她也是没办法,才想着找个人,就像当初刘香哄着程芳晴去高考,最后把名额顶替给她一样……”
许培桢连连点头。
当公共汽车抵达下周村的时候,关月旖跟在许培桢身后下了车,叹道:“也不知道汪见雪的爸爸什么时候才能到。”
许培桢皱眉说道:“你好像很惦记着这个人。”
——大月月基本天天都念叨着姜书远。
这个姜书远……
很重要?
关月旖干笑了两声,赶紧岔开入话题,“也不知道今天妈妈会做什么宵夜给我们吃。”
结果两人一进快餐店,就发现气氛不太对。
小月月这是怎么了?
怎么今天不扑姐姐了?
还乖乖坐在椅子上,双手背在身后,嘴巴扁着、脑袋耷拉着……
像是做错了事捱了主人骂的小猫咪,
整个人垂头丧气的。
关月旖又和许培桢齐齐转头看向关春玲。
关春玲正弯着腰,用拖把拖着地。
见女儿和阿大回来了,关春玲喋喋不休地说道:“今天可没有宵夜吃了!”
“本来我留了一锅排骨汤,想着等你俩回来了,用来下面条吃。”
“没想到村里人家养的小狗跑进我们店里,我们家的那个调皮小捣蛋去追狗,直接打翻了我这锅汤!”
“当时吓得我哟……”
“幸好人没事!狗也没事。”
“要是有事——”
关春玲直起了腰,冲着小捣蛋怒道:“——妈妈就打烂她的屁股!”
小月月哇一声哭了,娇娇地央求妈妈,“妈妈妈妈不打!”
“就打!”关春玲骂道。
小月月,“妈妈不打……”
“不听话,妈妈就打!”
“小月月听妈妈话,妈妈不打小月月!”
关月旖和许培桢在一旁暗笑。
——关春玲面上装得很生气的样子,嘴里也一直喊着打打打……
那你打啊!
你打一个看看?
可她怎么将拖把放下了,还把小月月抱在了怀里?
——小月月就更有意思了,小姑娘眼泪汪汪的,嘴里一直求着妈妈别打,但就是主动凑到了妈妈身边,最后依偎过去还展开双臂求妈妈抱抱?
关月旖和许培桢对视一眼,笑了笑,然后各司其职。
关月旖拿过了妈妈放在一旁的拖把,开始拖地。
许培桢去煮面。
煮面之前,他先从冰箱里拿出一把香葱,洗干净、切碎了,再用洒盐腌制一下。
盐要多洒一点。
水煮开以后把挂面放进去煮熟,再卧三个蛋。
一个给大月月、一个给小月月、一个给月月妈。
至于他么,
他是成年男人,一不长个子、二不用补身体,就别浪费了吧!
将煮好的面条捞起来放进大碗,再卧上蛋,洒上被盐末腌过的葱光、再放一勺猪油,最后浇上面汤……
清清白白、简简单单的葱花清水面就煮好了。
可别说,面里连酱油也没放,
雪白的面条泡在清水里,面上铺着厚厚一层葱花……
在这炎热的夜晚,明明这面也是热气腾腾的,
偏偏给了人一种清新脱俗的感觉。
还没吃呢,就觉得浑身的汗意被逼退了些。
灯下,四人坐在桌前,每人面前都放了一个大面碗。
关春玲看了看许培桢面前的汤碗,疑惑地问道:“为啥你碗里没蛋?我们又不缺蛋。”
许培桢心里不好受,因为他的积蓄即将耗尽,现在他吃关春玲的、住关春玲的……
他的自尊心,不允许他伸手向喜欢的人讨要衣食住行。
考虑到小月月正在长身体,他才厚着脸皮给小月月加多一个鸡蛋,
然而他的自尊心也只能让他做到这个地步,哪来的勇气再给他自己也卧一个蛋?
“我不爱吃鸡蛋。”许培桢违心地说道。
关春玲才不信他呢!
她用筷子将自己碗里的卧蛋,挟成两半儿,半边鸡蛋投进了许培桢碗里。
“春玲,我、我真不爱吃鸡蛋。”
“我也不爱吃!”
大月月和小月月见了,交换了一个眼神。
然后——
两个月月都把自己碗里的鸡蛋往妈妈碗里投喂,
“妈妈我也不爱吃鸡蛋!”
“小月月只吃小鸡蛋!大鸡蛋给妈妈吃!”
关春玲盯着自己碗里的两个半鸡蛋,扶额。
第72章 第72章 那就用清冽微熏的甜荔酒……
关月旖一门心思的想见一见汪见雪之父姜书远,
但不知为何,姜书远一直没来。
许培桢倒是每晚去接关月旖的时候,会向她直播高考替考案的各种细节。
今天他说的是,程芳晴的丈夫李四牛来了。
还不止李四牛一个人,
她婆家来了七八个,以及她娘家也来人了,她妈她爸,她外婆家、奶奶家的亲戚……
林林总总来了二三十人!
人人义愤填膺,个个怒火中烧!
许培桢直摇头,惋惜地说道:“这个女孩的处境不太妙啊!”
看似给程芳晴做主的人不少,实际上各人暗怀鬼胎。
许培桢看到李四牛的家人在一旁开会,
——这个说,“家里花了那么多钱让四牛娶媳妇儿,没想到四牛媳妇儿这么出息……你们可得防着点儿,万万不能让四牛媳妇儿飞了!”
——那个说,“被人顶替了还能怎么着?难道四牛媳妇儿还去上大学?那她肚里的孩子怎么办?她在外边儿见多了世界,还能心甘情愿呆在我们老家吗?”
——还有人说,“就是,我们花大价钱给四牛讨个老婆回来,可不是为了再花钱供她上大学的!你们想啊,上这种本科,少说也要四年。难道我们花了六百块钱让四牛娶了媳妇儿以后,还要一年花上好几千来供她上本科……那啥,本科生一年的学费多少钱来着?”
——也有人说,“可是,我听说本科读完了出来是包分配的,不如我们去问问本科学费多少钱一年……如果不贵,倒是可以供一供,将来四牛媳妇儿被分配到好单位,我们也能跟着沾沾光。”
——立刻有人反驳,“你是不是傻?她要是被分配到了好单位,还能有你我什么事儿?我告诉你,要是我们真的供程芳晴读完了本科,她又被分配到好单位了……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她绝对看不上四牛,绝对会和四牛离婚,绝对会再找一个比四牛条件好一万倍的男的!”
——有人异想天开,“能不能让四弟妹帮我们四牛考个大学?这女人端个铁饭碗啊,还是不牢。一是单位里的人看不起她,二是我们四牛没有安全感,我们也没有安全感……但如果四牛以后有个好单位,那就不一样了!毕竟是自家人,以后也好帮着给家里人安排工作……你们说,是吧?”
最后李四牛她奶奶拍了板儿,“这事儿我说了算!我们花钱给四牛娶个媳妇儿回来,是为了让她生儿育女、服侍公婆的!”
“现在她已经是我们李家的媳妇,她受了委屈,我们李家人当然要替她做主。”
“当初刘香拿了多少,让刘香给我们三倍!”
“这学校也不行……让他们赔偿我们一万块!”
“只要赔偿款到位,我们立马拿到钱,带着芳晴回家去!”
“以后谁还稀罕他这个破烂地儿!哼,他就是用八抬大轿请我来、我都不稀罕来!”
李家人听了老奶奶的话,全都齐齐点了头,然后悉悉索索地小声议论:
“娘说得有道理……学校拿一万,刘香那儿甭管当初拿了多少,高低教她吐个五千块钱出来!家里多了一万五,我们也捡个万元户当当。”
“五牛六牛也有钱娶老婆啦!”
“家里的房子也能重新修一修……”
“那啥,我就想问问哈,既然高考这样值钱,那咱们能不能……自己找人?我的意思是,去打听打听谁高考考不上,我们让芳晴拿着人家的准考证去考啊!一年考一次,一次收人家三五千的,不比种地强?”
“闭嘴吧你,这是犯法的!”
“嗐你啊就是这死脑筋!你也不想想,只要你不说、我不说,那就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了!”
这还不是最让人气恼的。
因为许培桢还听到了程芳晴娘家人的盘算:
“你们说,李家人不会抢我们刘家的赔偿款?”
“他们敢!哼,那是我们芳晴去年七月高考挣来的钱!那会儿芳晴还没嫁到他们李家呢!这钱他们要是敢伸手讨要,我手给他打断!”
“就是就是,这可是芳晴没嫁人之前挣下的!”
“可是,芳晴现在是他们李家的人了,还怀了李家的孩子……”
“怕什么?只要我们拿了学校的赔偿款……钱在我们手里,还怕什么李家!至于芳晴么,我们可以把她接回来啊!既然刘香有门路,这肥水就不能流进外人田!你们也不想想,既然芳晴的学习成绩好,就让她一直好好学习呗,一年替考一次就能挣上个三五千的……我们甚至还可以去县城租个房子,开个高考补习班!那不是挣得更多吗?”
“就是不知道芳晴肯不肯……”
“那有什么不肯的?我们二姐养活她容易吗?”
“诶诶诶,我说——你们刘家是不是手伸得太长了?”
“别说芳晴是我们程家人了,就是芳晴的妈,也是我们程家人!你们有脸在这儿当着我们的面,还把芳晴给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了?我告诉你们,你们别做梦了!”
“就是就是,我不怕把话撂这儿了——芳晴的赔偿款,你们刘家一分钱也别想拿!全是我们程家的!”
“还有啊,当初刘香干出这种事儿来,你们别以为装装傻就过去了、没事了!这钱,必须让刘香吐出来!”
“就是就是,以后芳晴去县城租房子开补习班,房租你们刘家出,芳晴挣到的钱,我们程家可以和你们分……程七刘三!”
“啪——你个傻逼,房子我们自己租!芳晴挣到的钱全是我们程家的,关他刘家屁事啊!”
……
当时许培桢听到他们议论的时候,已经被气了个半死;
此时复述给关月旖听,等同于复盘一次,许培桢又被气了个半死,叹道:“我一直都知道,咱们国家是农业大国,重男轻女已经成了根深蒂固的想法。”
“城市里因为独生子女政策,女孩子的地位会高一些。”
“农村啊……无论男女,都要比城里人更难一些。农村女孩子想出头、想改变命运可太难了!”
“你看看程芳晴,她不努力吗?我可是听她自己说的……她说她小学基本没上过,初中跟着她妈妈和她姨妈去镇上的中学打工,她才有机会旁听,然后找老师讨要了测验卷,一做,是个满分!”
“老师马上把这事儿告诉了校长,校长来找她谈话,最后决定录取她。”
“她的学费,一学期二十块钱,从初二下学期一直到高三,她家里可一分钱都没出过,全由校长在内的六个老师共同承担。学校也不收她的书本费,因为老师会找来旧课本让她学习。”
“她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坚持完成了初中一年半、高中三年的学习。”
“她八八年第一次参加高考的时候,没有经验。或者说,她不知道高考对她到底意味着什么,当时她奶奶生病躺床上动不了,需要人照顾。本来家里人想让她妈妈回去伺候老人。可她妈妈认为打工挣钱更重要,就在高考的第二天,催着闹着,让程芳晴回家侍候她奶奶去了。”
“她缺考了一门,当然分数够不着。”
“直到后来,她不是高考落榜以后出门打工去了吗?好歹也开了点儿眼界,才知道高考对她意味着什么。她才参加了八九年高考的……想不到那一次,她全力以赴了,却得到了这样的下样。”
说着,许培桢简直痛心疾首,“你看看,那是个多聪明的学生啊!”
“一个农村女孩子,平时有无数的家务和农活等着她去干,可她的成绩依旧这么好,吊打无数城市里的孩子,这足以证明了她在学习方面的天赋!”
“不容易啊!”
“诶,也不知道她将来会是怎样的命运。”
关月旖也觉得无限唏嘘。
她不知道程芳晴会怎么做。
或许会向命运低头,跟丈夫回家,生下孩子,从此当一个彻头彻尾的农妇,被贫穷的家庭搓磨尽最后一分价值,才流着眼泪后悔当初做错了选择题;
或许会鼓起勇气与原生家庭割裂,然后义无反顾的重获新生,但从此她将成为孤家寡人,混得好,无人与她分享,混得不好,只会惹人笑话……
程芳晴到底会怎么做呢?
又隔了一天,关月旖从许培桢那里听说,汪见雪的父亲姜书远给巡查组打来了电话,说他因为家里出了突发事故,他没能去成广州,向巡查组道了歉。
他还告诉巡查组的人,汪见雪已经回了F市,又问巡查组能不能去一趟F市。
许培桢道:“其实巡查组本来就组了两个调查团,一个来了广州,调查逸仙大学是否有违纪。另一个去了F市,调查那一边的教季、高考办公室和潭溪高中去了。”
“姜书远的表现,让人觉得他很配合、而且似乎对汪见雪顶替他人高考成绩入学的事儿完全不知情!”
“这也证明了那边儿的高考调查组估计还在做外围调查,姜书远是一点儿风声也没听到啊……真不知道是姜书远段位太高呢,还是他真的大义灭亲。”
然后许培桢又交代关月旖,“别的事儿你不要管,这马上就是期末考——”
“虽说期末考也没什么要紧,但你必须要把竞赛的事儿放在心上!”
“你现在是学生,好好学习就是你的首要任务……”
关月旖笑着点点头。
但心里还是有些……意难平。
因为,她见不到姜书远,也失去了让姜书远与张建新见面的机会啊!
万一姜书远和张建新真的有关系呢?
于是她跑去问张建新,“哎,暑假你回老家吗?”
“不回。”张建新干脆利落地说道,“我已经跟你妈妈说好了,暑假去你家上下九的铺子里打工。”
关月旖怂恿他,“回嘛!我也想去你们那儿看看。”
想去吃瓜、也想看汪见雪的热闹,
再试试看能不能揭开你的身世之迷。
但张建新不为所动,“你想去你去,别拉上我。”
说的好像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
——她一天八百遍地念叨汪见雪、程芳晴……
现在又来劝他回老家看看,
不就是想去看热闹么!
张建新苦劝,“关月旖你能不能收收心?”
“你知不知道,这学期一共考了十四次周测……你只有两次超了我十分以上,六次超我五分左右,还有两次只比我高了两分!”
“关月旖!我马上就要追上你了!”张建新焦急地说道。
正好从二人面前经过的刘蔚伟被吓住,“哈?”
刘蔚伟抚着心口,一脸惊恐,“什么时候的事?你俩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关月旖:……
张建新:……
“你别乱想。”
“你别乱讲。”
刘蔚伟翻了个白眼,“这是我想一想、讲一讲就能成的事儿吗?不得你俩自己努力努力?”
关月旖和张建新对视了一眼,然后——
张建新朝着刘蔚伟使出了龟派气波功;
关月旖直接掀了本子,给了刘蔚伟一下子!
时间一晃,到了期末。
就像许培桢所说,期末考对于学霸们来说,根本没有压力。
在刘关张三人组合里,只有刘蔚伟觉得,思政这门课对他来说还是有点儿压力的,
为了省下五元钱一科的补考费,刘蔚伟还是抱着课本狂背了两天,最后顺利地考了个……全年级第四!
气得刘蔚伟狠狠地捶床,深恨自己用力过猛,
当初他就该好吃好睡,六十分万岁么!
药科学院马上就要放暑假了,
关月旖一直在找各种各样的借口:
比如说她有个初中同学考去了赣省农校,她想去找同学玩;
比如说她听说赣省有庐山、婺源这样风景优美的地方,她想去旅游陶冶一下情操;
还比如说她想起来关家有个远房姨妈好像嫁到了赣省,她想去走走亲戚……
总之,她挖空心思的就想去一趟赣省的F市。
但,大教授很开心地告诉强训班的同学,“同学们,告诉大家一个天大的喜事儿!”
“学院领导特别重视我们这一次的竞赛,所以允许我们再开一个训练营,让我们留校学习!时间为一个月!”
“同学们,这是我特意为大家争取的,大家高兴吗?”
霎时间——
十个同学的脸,皱成了十个苦瓜!
大家都不太高兴,
“好不容易熬到期末,还以为能松快些,想不到还要继续熬?”
“我都已经计划好了要和爸妈出去旅游了!”
“我要去打工,挣下个学期的学费和生活费呢!”
……
大教授还沉浸在期末加班的喜悦之中,“不过呢,到时候宿舍和食堂会关闭……集训期间的食宿问题呢,学校会想办法解决。”
“住,大家集体住到招待所。”
“吃……吃的话,关月旖,你妈妈不是开了个快餐店吗?能不能由你们家提供一日三餐?学校有拨了经费下来,我们按照正常市场向你们家购买。”
“关月旖?”
被点了名的关月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问题啊!”
所以,她的赣省之行没着落了呗。
到目前为止,关月旖还不知道汪见雪的下场如何,
但程芳晴的命运似乎已成定局。
关月旖从许培桢那儿听说——程芳晴的事儿,由于程家、刘家、李家争执不下,根本没办法谈。
最后还是许培桢给老杜提了个意见,“苦主是程芳晴,跟程刘李家有什么关系?”
“你看看程芳晴的身份证啊,她参加八九年高考的时候已经年满十八,是个成年人了!”
“趁着马上就要期末放假了,你们赶紧撇开那些讹钱犯,私下跟程芳晴谈。只要苦主同意,根本没有程家刘家李家的事儿!他们要是不服,让他们上法院告去!到时候法院怎么判,再按法院的来!”
就这样,老杜率众避开了程刘李家的人,和程芳晴谈了话。
程芳晴提出了几个条件:
一是她拒绝了逸仙大学向她补发入学通知书、让她成为九零级新生的补偿;
二是她要求逸仙大学支付三千块钱的补偿给她,但钱只能给她,不能给别人;
三是她要求逸仙大学退还她的档案,
四是要求巡查组还她清白,表明她从来没有买卖过她的高考成绩,而且还不能对她参加明年九一年高考有任何影响,最好帮她搞定九一年高考报名的事,好让她不被家里人钳制。
许培桢告诉关月旖,“目前老杜和程芳晴还在谈,程芳晴的第四个要求,对巡查组来说有点难度。而且要逸仙大学赔偿她三千块钱,这点也要谈。”
“逸仙大学的意见是——他们不愿意私了,因为这事儿一旦私了,后续无论程家李家刘家哪一方反悔了,都会是个无底洞。所以学校的意见就是公了,直接上法院,法院怎么判逸仙大学就怎么赔付……这么做的好处,就是一了百了。”
听到这儿,虽说还不知道巡查组和程芳晴会谈到什么地步,
但关月旖还是由衷地为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孩子感到高兴。
因为听起来,这是个很勇敢的人。
不过,程芳晴也是个怀孕五个月的年轻妈妈。
她又会怎么处理肚里的孩子呢?
关月旖有些好奇,想知道程芳晴到底长什么样。
很快,她就认识了程芳晴。
这天,期末散学典礼结束后,关月旖独自走出校门,往公交车站那儿走。
药科学院里的大多数同学都是住宿生,少部分同学会有家长来接,大部分同学需要收拾行李然后结伴离开。
这会儿学校门口除了关月旖之外,空无一人。
不,还有一个衣着朴素、五官普通、小腹微挺的年轻孕妇坐在公交车站台上的长椅上。
她背对着马路,一直呆呆地盯着肃穆大气的学校大门。
关月旖从学校大门走过来,一眼就看到了这个年轻的孕妇。
她没见过真正的程芳晴,
但一下子就凭感觉认了出来——这女的应该就是程芳晴。
关月旖默默地观察着程芳晴,
只见程芳晴双目红肿,还一直在淌眼泪。
这时,公交车缓缓驶进站,车停、门开;
关月旖上了车,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程芳晴一眼。
然而——
这时程芳晴的表情却变得惊恐了起来!!!
只见她抱着肚子站起身,左看右看,似乎在寻找藏身之处?
最后,程芳晴抱着大肚子朝公交车跑了过来,却发现车门正好缓缓关上。
她朝着车头的司机伸出了手……
似乎想求救。
但不知为什么,她又绝望地放下了手。
关月旖扒着车窗往外看了一眼,发现不远处乌泱泱地追来了一大群人?!
她先是朝着车头的司机喊了声音,“司机哥哥停一下车,还有人要上车!”
公交车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了。
关月旖又朝着车下六神无主、手足无措的程芳晴大喊,“哎,你快上车啊!”
程芳晴愣住,然后焦急地回答,“我、我没有钱坐车啊!”
“上车上车!我出钱!”关月旖吼道。
程芳晴麻溜地上了车。
关月旖冲着售票员喊道:“姐姐!她的车票钱我来出!另外我们要赶火车,司机哥哥能不能开快一点?”
四十多岁的售票员过来找关月旖收钱,又嘀咕,“我们这个车又不到火车站!你想快一点就打的喽!”
关月旖甜甜地朝着售票员笑,“没事的,只要司机哥哥开快一点就好,我们去黄花岗转车就行了,谢谢姐姐!”
中年女售票员终于被这句“姐姐”打动了。
她收了关月旖的二人车票钱后,去了司机位旁边,冲着司机大叔开玩笑道:“司机哥哥,有两个大学生妹妹喊你开快一点哦!放暑假啦,人家要赶火车回老家了!”
满脸褶子的司机大叔也笑了,一踩油门——
公共汽车瞬间化身低空战斗机,嗖一下飞远了。
关月旖往后看看,发现那些来追程芳晴的人早就已经被甩得远远的!
她看了程芳晴一眼,发现程芳晴也刚看完后头的动静,然后看向了她?
两人同时笑了。
半晌,程芳晴才仓促不安地对关月旖说了声谢谢。
关月旖,“不用谢。”
良久,程芳晴又对关月旖说道:“我、我可能……没钱还你。”
“没关系,不用还,”关月旖和气地说道,“可是你没有钱,想好了下一步要怎么办吗?”
程芳晴一脸茫然。
她不知道。
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眼下这个局面让她感到深恶痛绝——她觉得自己像是一块不小心跌落粪坑的宝石,然后被一群屎壳螂合力从粪坑里抬出,拿到人类面前待价而沽。
今天她听说药科学院举办散学典礼,然后学生就要放假了。
程芳晴才想着要来感受一下校园氛围。
但,人都已经走到校门口,
她又退缩了。
她坐在公交站台那儿,偷偷地望着学校大门,幻想着如果她在这样气派的大学里读上四年书……那会是怎样的快活与幸福!
四年后,她大学毕业,或者会被分配到国营药厂、卫健局、医院、妇保院这样的单位,拥有一份体面的工作,每天早八晚五……
她的人生,原本是一片光明坦途。
可是——
这一切,被她的姨妈刘香、也被那个顶替了她的女孩子给毁了。
程芳晴不愿意走进药科学院,是她不想让以后的自己日夜活在对过往的憎恶与怨恨中。
但还是想来看看原本应属于她那触手可及的幸福……
没想到,她只出来了一会儿,然后婆家人、娘家人就齐齐找了来。
他们怕她跑了。
于是她就……跑了。
幸好身畔这个漂亮温柔的女孩子帮了她。
能从程、李家人身边逃离,
哪怕她并没有真正逃离,程芳晴已经很开心了。
她其实没想太多,
只是当这个温柔漂亮的女孩子问她,接下来要怎么办的时候——
程芳晴红了眼圈。
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办啊!
这个世界对她不太友善,她怀着孩子,却找不到一个值得信任和依赖的人。
然后她就听到这个漂亮姑娘说:“这样吧,我这儿有一百块钱,你拿去用。”
程芳晴一愣,吃惊地看着漂亮姑娘,又看到姑娘从书包里掏出笔盒,打开笔盒后从里头拿出一迭大团结,数了十张递给她。
程芳晴大吃一惊!
“我、我……”
漂亮姑娘笑眯眯地说道:“我知道你遇上了困难,别灰心啊,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钱你快收着吧!”
“我是药科大学的学生,以后你要是能挣到钱,就把这些钱还给我。”
“挣不到也没关系,以后要是见到了和你一样需要帮助的人,力所能及地帮一帮她就好。”
程芳晴犹豫了很久很久,接过了漂亮姑娘递过来的钱。
她含泪看着漂亮姑娘,哽咽着问道:“恩人,我、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漂亮姑娘说道:“我叫关月旖,关,是关关难过关关过的关,今晚月色旖旎的月旖,我是药科学院**级生药一班的学生。”
程芳晴攥紧了手里的钱钞,喃喃念叨着关月旖、**级生药一班……
关月旖很快就到站下车了。
下车前,她对程芳晴说道:“祝你以后一切顺遂,再见啦!”
程芳晴泪眼迷蒙地看着关月旖。
后来,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带着程芳晴离开了。
程芝晴也不知道自己去了哪儿。
总之,她在一个特别繁华的地方下了车。
原来这里叫做和平路。
她在这里流浪了几天,才搞清楚和平路之所以繁华,是因为这里是全国最大的服装批发市场。
程芳晴找了一份工作,帮服装批发档卖衣服。
没有底薪、只包一日三餐,但只要帮批发档成交一笔,她就能拿到提成。
她花了十块钱去小招待所租了个大通铺的床位,可以睡一个月。
就这样,她在这里工作了一个月,挣了五十几块钱。
一个月后,她估摸着老家的人已经离开广州了,这才去了逸仙大学。
一问,那些屎壳郎们果然已经离开了。
程芳晴交给门卫一封信,请他转交给副校长——里头没写啥,就写了她下次来拜访的时间。
第二次再去的时候,副校长和巡查组的人已经在学校里等她了。
没了屎壳郎们的干扰,程芳晴很快和逸仙大学达成了一致协议:
她拿到了一笔钱;
之前汪见雪顶替她来逸仙大学上大学时,就已经把她的户籍迁到了学校的大户口本上,根据考生必须回原籍考试的政策,由巡查组开了证明,特意授权给广州高考办公室,这么一来,明年程芳晴就可以在广州参考九二年高考了。
程芳晴松了口气。
她回到了和平路继续打工。
但,因为手里拿到了逸仙大学的补偿款,程芳晴终于租到了一个单间。
她白天努力工作,晚上挑灯夜读。
年底,她买了足够的大米、挂面、油什么的,堆满了出租屋;
然后捧着即将临盆的大肚子去了医院,自己给自己办理了住院分娩手续,还花钱请了一个护工大姐照顾她。
程芳晴生下了一个男孩。
在医院里跟着护士学会了如何照顾月婆子、如何照顾月子里的宝宝后……
程芳晴出了院。
她在出租屋里天天吃挂面、或是熬点粥水,独自一人坐完了月子。
接下来,就是过年,批发档放了假。
程芳晴照顾着孩子过完春节,就抱着襁褓里的孩子,去了一百多公里之外的深圳城。
她找到了深圳福利院。
半夜时分,她悄悄地把孩子放在福利院门口,还在孩子的襁褓里留下了一封信。
她在信中写清楚了孩子多大了,他的父亲叫李四牛、是赣省F市的农民。
她附上一百块钱,请求福利院的人代为照看孩子几天,又恳请工作人员通知李四牛来带孩子回去;
同时,她还给李四牛留了一封厚厚的信。
信封里有六百块钱,是当初他家给她家的彩礼,还有一封离婚协议,反正她和李四牛也没领过结婚证。
除此之外,她没有给李四牛留下只言片语。
没必要。
因为她和李四牛本来就是毫无共同语言的两个人。
程芳晴躲在福利院的不远处,看到值班的门卫发现了孩子,把孩子抱了进去……
她才哭着离开。
几天后,程芳晴又打电话给昔日一个要好的已经上班的女同学,央求女同学帮她打听一下李家有没有把孩子抱回去。
又过了几天,程芳晴再打电话去问时,女同学告诉她:“放心,李四牛已经把孩子抱回来了……毕竟是个男孩儿啊!”
“啊对了芳晴,我跟你说……”
女同学告诉她:
程、李、刘家为了这事儿吵闹不休。
刘香已经被通辑了,她的家被李家砸了,她的丈夫很生气,向法院提出了离婚诉讼;
李家去广东领孩子的时候,顺便去了一趟逸仙大学,本想讹钱,却听说程芳晴已经跟逸仙大学和解了?又听说李家得了个男孩和六百块钱?
程家被气晕了,觉得李家什么也没付出,凭什么白白睡了他程家的女儿,还得了个儿子?
李家也不甘示弱,说当初我们家给你的六百就白给了?
最后两家人打了起来……
从此后,程李两家人结成了死仇。
程家和刘家也决裂了。
程芳晴没有再理会这些屎壳郎们。
她不再打工,而是报了复读班,经过三个月的埋头苦读,她第三次走进了考场。
高考成绩出来的那一瞬间,她跑去药科学院,本来想找到那位好心的关月旖同学,向她报个喜的……
可药科学院已经放了暑假,听说关同学去北京参加什么比赛去了。
程芳晴只好坐在当初她和关同学初见的公交站台的长椅上,狠狠地大哭一场。
程芳晴选择读师专。
师专和师范一样,
师范毕业后教小学,师专毕业后教中学。
程芳晴要读师专,不仅仅是因为学费、生活费全免,毕业以后国家还包分配;
更重要的是,在她最困难的时候,家人永远都是落井下石的,而帮助她的全是老师和同学。
比如资助她读初中、高中的母校老师们;
比如萍水相逢却愿意为她出头的李副校长;
比如素昧平生却无偿给了她一百块钱的药科学院的关同学!
那,她也投身教育行业吧!
就像关同学说的那样,如果以后会遇上像当初的她一样需要帮助的人,那么她也会付出力所能及的帮助!
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再说回关月旖这边吧!
散学典礼结束后,她在公交车站遇到了程芳晴,
她为程芳晴买了一程车票,
又给了程芳晴一百块钱——这钱,是她这个学期的优等生奖学金。
她本来打算拿着这钱带妹妹去逛一下南湖公园的。
但见到了更需要钱的程芳晴,就毫不犹豫地给了她。
回到家,关月旖兴致很高。
帮着妈妈卖完午餐后,一家子终于有空坐下来好好吃饭。
关月旖想起来前几天妈妈做了糯米酿甜荔酒,吵着要喝那个。
关春玲笑道:“你的记性倒是好得很,我差点儿忘了。”
事情是这样的。
下周村家家户户的村民们都种着几株荔枝树。
广东的气候,就很适合荔枝树的生长。
一到这个季节,所有的荔枝村全都挂枝累累。
村民们吃不完的荔枝,也会拿些来给关春玲吃。
不过,这个时候村民们还没有把荔枝当成经济作物的觉悟,家里的荔枝树也跟野生的差不多,根本无人打理。
所以村里的荔枝并不好看、也不怎么好吃,大多比较酸、核也比较大。
关春玲生性节俭,吃不完的荔枝就这么扔了……
她觉得可惜。
所以关月旖建议妈妈做甜荔酒。
做酒酿呢,属于湖南人的种族天赋了。
关春玲随便煮了锅糯米饭,晾凉以后和酒曲搓匀,往大缸子里一倒、压实了往中间掏个洞,再把剥了壳、去了核的鲜荔枝往四周一铺,最后盖上盖子放在阴凉处。
现在天气热,五六天就能成。
这会儿关月旖拿着干净的小勺去舀了一大杯甜荔酒过来,又分别添给妈妈、阿大和她自己。
妹妹太小了,妈妈不让她吃;
所以关月旖去小卖部的柜台里给妹妹拿了一瓶娃哈哈。
大家一边吃饭,一边品着果香凛冽、甜如蜜还带着淡淡酒意的甜荔酒。
突然,关月旖举了杯,“来,我们碰个杯!”
关春玲奇道:“干啥?庆祝你放暑假?”
许培桢,“还是庆祝你放了暑假又要进强训营吧?”
关月旖白了他俩一眼。
小月月拿着她的娃哈哈,和姐姐碰杯,“祝大月月心情愉快!”
关月旖哈一声笑了。
她想起了方才程芳晴的泪眼,举杯说道:“就祝愿我们……永远都能勇敢地直面一切困难吧!”
第73章 第73章 香喷喷的盐烤银杏果让人……
暑假开始了。
关月旖和强训营的同学们被大教授关在学院招待所里,每天上午、下午和晚上都要进行强化训练。
大教授在想家快餐厅给师生们订了餐,
关春玲要顾着店里的生意,一般都是早上带着小月月、搭乘公交车过来送餐;
午餐和晚饭,基本都是唐姨送过来。
但,有一天突然变成了黄爱萍过来送饭……
关月旖这才意识到,高考结束了!
她可开心了,抱着黄爱萍问,考得怎么样。
黄爱萍也很开心,“……现在还不好说,但是呢,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已经不是第一高考了,我感觉我……挺从容的,反正我觉得比去年轻松,就是不知道今年的本科线到底多少!”
关月旖哇了一声,“能够着本科线?”
黄爱萍不好意思地说道:“不知道……但愿吧!”
关月旖是了解她的。
黄爱萍是个低调务实的姑娘,虽然很含蓄,但既然这么说了,就应该够得着了。
“那你可得好好挑个专业。”关月旖说道。
黄爱萍道:“我想选粤经贸学院的金融专业。”
关月旖睁大了眼睛,“金融?”
她呆滞片刻,突然意识到——对啊,现在是一九九零年了,今年年底,深交所和上交所即将揭牌开业!
所以国家才开始培养金融方面的人才。
黄爱萍点头,“我也想捡漏……”
她猛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纠正,“月月,我说的这个‘也’字,可不是在说你挑的逸仙大学药科学院哈!”
“当初你的分数,想去北大清华可能需要服从调剂,但基本全国的本科都能让你随便挑了。”
“我呢,首先是因为粤经贸是本科大学,其次是因为金融这专业是今年才有的。”
“估计大家对这个专业也不太熟悉,根本不知道读出来是要干什么的,报读的人肯定少,竞争也会小一点,我才有机会捡漏嘛……不过,现在也不好说。”
关月旖笑道:“你很厉害!运气也很好!”
黄爱萍真是越来越好的典范!
她去年高考,只考上了中专线,去读了半年师范。如果不是她爹她奶奶闹那么一出,估计她会平平安安读完两年半,然后被分配到一个贫穷偏僻的小学,领着一份微薄的工资,一直到老,都过着清贫的生活。
但自从黄爱萍被她爹卖过一次以后,她妈妈痛定思痛,下狠心决定离婚、让女儿退学重新考试……
现在嘛——
瞧瞧,远离了人渣以后,黄爱萍和她妈妈距离不幸也越来越远了!
“你选的是一个很好的专业!爱萍,我真替你高兴!”关月旖兴奋得不得了。
黄爱萍也很高兴,继续向好友分享自己内心的喜悦,“月月你知道吗?我妈过几天要回老家,去跟我爸提离婚的事儿。”
“放心哈,虽然我妈妈要回老家,但我会留在这里帮关妈妈干活的。”
关月旖不关心谁来帮她妈妈干活,
因为村里富余劳动力很多,只要一缺人手,关春玲就在店门口坚个牌子“招零工:一天零工做12小时包三餐一元钱”,不出十分钟就能招到工。
上周村的村民们也爱打这样的零工。
既不用出门,做工时间也只一天,想家快餐厅里的饭菜还特别好吃……
这不是从天上掉下个大饼么!
关月旖听了黄爱萍的话,很高兴,“真的?”
黄爱萍点头,“我妈本来早就想回去办这事儿了,是顾虑到我,害怕影响我高考的心情,才一直忍到现在……”
“你是不知道啊,我爸早就已经忍不下去了,因为一直不停地有人在找他,逼他还钱!可他没钱,所以别人就打他!现在他已经单方面跟别人说,他和我妈已经离了。”
“这次我妈回去啊,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我外婆家那边儿的亲戚,已经约好了三十多个人,到时候都会去给我妈壮胆!”
说着,黄爱萍开心得不得了,“月月!我现在好开心啊!”
“好像一切都开始越来越好!日子越来越有奔头了!”
“你不知道,我妈跟我说啊等我上了大学住校了,她就想去你妈的上下九铺子打工,累一点儿也没关系,最重要是多挣点儿钱,争取在我大学毕业三年后,我们可以买一套房子!”
“这样我们就有家了!”
关月旖听着都在替她感到高兴。
两人聊了一会儿的天,黄爱萍又问起了汪见雪的事儿,“她没得逞吧?”
关月旖说道:“总之,这一届高考她是没机会再祸害人了。”
然后又把汪见雪本人就是顶替了农村女孩程芳晴的高考成绩,才进入药科学院就读的事儿说了,又说了程芳晴的故事。
惊得黄爱萍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良久,黄爱萍长叹了一口气,“真想知道汪见雪的下场啊!”
顿了一顿,又道:“听说她家有后台,估计也不是那么容易倒台的。”
关于这一点么,关月旖也觉得很遗憾。
太遗憾她实在找不到理由、也没有机会去现场吃瓜了。
八月初,暑假强训营终于结束。
关月旖松了口气,回了家。
正好遇上许培桢的几个朋友过来找他。
其中一人,正是许培桢的旧同事——老吴,吴泽同。
许培桢一直和老吴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所以这次吴泽同过来,也是提前得到了许培桢的首肯,才会带着化研所的新任一把手任总,以及其他几位领导,风尘仆仆赶到了广州下周村的想家快餐厅。
化研所以前的一把手老胡被双规了。
新上任的任总接手了一个烂摊子。
在摸清了化研所的情况后,任总发现之前许培桢负责的项目,其实已经到了盖棺定论的时刻。
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老胡出于私欲,想把许培桢逼走,再让他的女婿接手……才能让许培桢为之操劳了近四年、获了国家科研金奖的项目,为他女婿镀金、攒资历。
结果,老胡的女婿就是个废物,居然把许培桢的新项目数据,当成了旧项目的最终数据……他觉得项目已经完成了九成九,想也不想的直接投入实验,最终令得所有的培体全部报废,又因为过于慌乱、不小心直接毁掉了实验室,甚至牵连到其他科研组的项目,给单位直接造成了数百万元的损失!
现在是一九九零年,
三百万,相当于整个化研所一年半的经费。
上级震怒,下令彻查……
老胡这才落了马。
现在任总接了手,立刻与他率领的新领导班子商议,希望许培桢能回到化研所去,并且提出了对许培桢的补偿:单位不但会恢复他的工龄,还会给他行政加级。
任总的意图,一早就被老吴私下告知了许培桢。
所以许培桢早有心理准备。
他沉吟片刻,说道:“任总,我必须感谢你对我的信任。”
“但我已经找到了新的工作……”
“不瞒你说,合同都已经签了,只是最近我家里事儿多,所以暂时还没有去新单位报到。”
任总吃了一惊,“你已经找到新工作了?”
许培桢点头。
“哪个单位啊?”任总的额头上都渗出了汗珠。
许培桢道:“就广州的,一家合资企业。”
任总呆了半响,开始和许培桢打起了感情牌,“小许啊,你在化研所工作也好些年了,天长日久的,总该有感情……”
“其实也没有太多的感情。”许培桢含笑说道。
任总:……
许培桢又适时把锅扣到老胡头上,“在胡总手下做事,是很难培养出对单位的感情的。”
任总面色稍霁,说道:“小许,我们都知道你受了委屈……这样吧,以前的事儿咱们就不提了,现在呢你的孩子也找回来了,我也会恢复你的工作,而且也保证你以后会呆在一个相对公平的环境里……”
许培桢打断了任总的话,“可是任总,我已经签了合资公司了。”
任总说道:“那你还没入职啊,能不能……”
“不能。”许培桢说道,“任总,他们开给我年薪四十五万。”
任总倒抽一口凉气。
许培桢微微一笑。
是的,他故意这么说的。
他是业内最年轻的博生,还在读书的时候就拿过国奖;
他刚从化研所离职,一些猎头公司立刻找上了他。
那家合资公司立刻托人抛来了橄榄枝。
只是许培桢还在犹豫而已。
但,不管怎么说,他在化研所受的气,可不能这么一笔勾销了。
要知道老胡虽然被双规了,但老胡的侄女儿胡丹琳还在单位,甚至还转了正、晋升到资料室管理资料去了!
试想,一个连小学都没读齐全的人,居然要去资料室管理资料?!
这简直就是个鬼故事。
另外一个恐怖故事,就是老胡的女婿依旧稳稳地呆在化研所,并且在一星期前顺利通过了评级,正式晋升为二级工程师。
可怕吧?!
任总的脸色不太好。
许培桢笑道:“任总,之前胡总开掉我,把项目交给小李负责……我思来想去,觉得胡总的安排特别有深意。”
“小李年轻,前途无量,办事又牢靠,听说最近还通过了评级,成功晋升。”
“这是我们研究所的大喜事啊!”
“不如就让小李来处理。”
任总的脸色,顿时青一阵、红一阵的,“那个……小许啊,你、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许培桢笑道:“瞧您说的,我都已经离职了,您还给我交代什么!”
任总期期艾艾地说道:“可是——”
许培桢笑道:“当初老胡开掉我的时候,小李也说了——他说化研所里一共有一百多个工程师,多我许培桢一个不多,少我许培桢一个不少……”
任总闭了闭眼,“我一会儿打电话回去,查一查他那个评级是怎么一回事。”
许培桢不经意看了老吴一眼。
老吴会意,在一旁说道:“任总,我有个提议,不知当讲不当讲啊。”
任总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道:“你说吧!”
老吴道:“咱们运气不好,来晚了一步,小许都已经跟合资公司签了合同了,难道还真要放着年薪四十五万不要,回我们化研所去,继续领一个月四百五的工资吗?”
任总的眉毛皱了起来。
老吴继续说道:“要不……咱们也和小许签个合同呗,就把小许当成外聘工程师,来负责实验室的重建。”
任总有些意动。
许培桢以退为进,连连摆手,“不不不——”
“我是真的没时间了!这几天家里事情处理好,我也准备要上岗去了。”
“任总,你还是找小李吧……”
老吴装模作样的劝说,“小许,不管怎么样,你也要看在大家同事一场的份上啊!”
任总,“对对对!”
其他几个小领导也一块儿劝。
许培桢沉吟片刻,敷衍地应付道:“那……行吧!我得先跟家属商量商量。”
老吴眼睛一亮,“家属?小关?”
许培桢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比较传统,还没同意呢!所以我还得多多尊重她的意见。”
老吴便对任总说道:“任总,不如我们先回招待所去,等小许和他爱人商量好了,我们明天再过来问问他的意思。”
任总今天在这许培桢这儿吃够了憋屈,恨不得马上走;
但还是忍耐着,又和许培桢寒暄了几句,这才率众离开。
他们走了以后,关春玲问许培桢,“你真要回?”
“不回,但该赚的钱还得赚。”许培桢答道。
关春玲也不懂他工作上的弯弯绕绕,又忙着她自个儿的事,便匆匆离开了。
夜里,老吴一个人坐着公共汽车来找许培桢。
许培桢抓了一把关春玲做的盐烤银杏果,又拿了一饼蚊香和一个打火机,和老吴出门散步去了。
两人也没走远,就在村里找了个开阔的地带,点上蚊香来驱虫;
然后一边慢吞吞吃着盐烤银杏,一边聊天。
银杏果有微毒。
其实是藏在果仁里的细芽有毒。
所以关春玲会将新鲜的银杏果先去壳、取出淡黄色的果肉,再去除果肉里的芽;
然后放进锅里煮,至少要换三次水,才能最大程度去除果肉里的苦味。
煮到水色清亮,果肉发软粉糯时,捞出来放在太阳底下晒干表皮,最后用铁锅小火慢慢焙炒,一直炒到表皮微焦,再洒上一层盐末。
这盐烤银杏果就做好啦!
其实味道特别简单,但口感复杂。
一塞进嘴里,先是尝到盐味儿,还能吃到极酥脆的表皮;
然后会尝到一丁点儿的微苦,和盐味搭配得刚刚好;
最后是粉糯糯的果肉……
太好吃了!
两人说完了事儿,银杏果也吃完了。
许培桢用脚踩熄了蚊香,说回去吧,
老吴埋怨他,“这盐烤银杏果这么好吃,你就只拿这么一丁点儿来!小气吧啦的。”
许培桢笑得眼儿弯弯,“她不让吃太多,说虽然去了芯芽,但还是害怕有微毒。”
老吴啧啧,“还没结婚就怕老婆了!”
许培桢羞涩地说道:“他们广东人说,怕老婆会发达的。”
老吴哈哈大笑,“成啊!那就……咱们等着先发一笔大财,然后你再好好的怕老婆去!”
许培桢莞尔。
老吴着急回去,直接走了。
许培桢一个人回去的。
关春玲问他,老吴呢?
他笑道:“回招待所了。”
关春玲打量他片刻,疑惑地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开心?还笑得像头刚偷完地主家鸡的狐狸似的!”
许培桢没能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笑了很久,才说道:“春玲,你很快就会有个大酒楼了。”
“哈?”关春玲一恍神,没听到他说什么,便问,“你说什么?”
许培桢笑笑,“没什么。”
第74章 第74章 只能在梦里想一想她做的……
关月旖隐约知道阿大可能正在筹划着什么。
她猜,应该跟他原来的单位有关。
她试问了几句,阿大都没有正面回答。
关月旖也就不再问了。
不过——
有一天,马路对面的上周村村长的老婆阿花和其他的妇女们跑来想家快餐厅买熟食、吹水聊天的时候,
妇女们叽叽喳喳的讨论着关春玲做的卤肉卤蹄膀为什么这么好吃……
这些天唐姨回老家办离婚去了,虽然有黄爱萍帮忙顾店,但关春玲也需要顾着上下九那边的店铺——暑假期间才是真正的旺季嘛!
所以关春玲请了几个村里的妇女,让她们轮流在这边铺子里打零工,帮黄爱萍干活。
既然聊到了关春玲的厨艺,
其中一个给她打过零工的妇女大声的、骄傲地说道:“诶!人家阿玲可是在上下九开铺子当大老板的人,要是做饭不好吃,那不是亏钱吗?上下九的铺租多贵啊!”
其他的妇女们哗了一声,赶紧打听,
有问阿玲的铺子在上下九哪个位置、卖什么的;
有问阿玲在上下九开铺子挣不挣钱、挣多少钱一个月的
还有问既然阿玲这么有钱为什么还来我们村开快餐厅的……
前头那妇女说道:“人家上下九的铺子一个月挣多少钱我不知道,但阿玲在我们村开的这个想家快餐厅啊,你可以自己算的嘛!她午饭晚饭都各做两百份的!一天四百份,就算一份只挣一角钱,一天也有四十块,一个月就有一千多!”
众人齐齐“哇”了一声,露出艳羡的表情。
关月旖抿嘴一笑。
这些人还挺会算账的哈!
不过,她妈妈做的快餐,当然不会一份只挣一角钱,至少都是对半挣的啊!
又有人问,“为什么阿玲没来的时候,我们不开快餐店啊?”
这妇女冷笑,“你有人家做得这么好吃吗?你有人家这么勤快吗?我告诉,你煮的饭你家婆都看不上!”
其他人也笑道:“是啊,人家阿玲早上五点就起来了!然后从早忙到晚一刻也不停,哪像你,早上睡到十点十一点才起来……”
这人讪讪的。
这时,阿花开了口,“那既然阿玲这么有钱,为什么不去我们上周村买地呢?”
“她过来下周村开店之前,去我们上周村问过啊!”
“其实我们也可以卖地给她的,就像你们下周村卖地给陈老板一样啊!”
“这么大的一个老板,自己买一块地,再盖一幢大酒楼不是很好吗?”
“等她把大酒楼开起来,我们也好去给她打工啊!”
阿花是上周村村长的老婆,对关春玲去上周村问过卖地、最终决定不买,而转头去了下周村租房做生意一事,始终耿耿于怀。
今天关春玲不在,抱着小月月去上下九顾那边儿的铺子了,
阿花才敢在背后抱怨几句。
许培桢听了阿花的话,问道:“你们上周村的地价是多少钱?”
阿花一愣,问道:“你买?”
她立马变了脸,开始热情地推销,“不贵啊才一千块一方,要是你也和陈老板一样,直接买一千平方米的话,更便宜呢!”
“买不起,我就问问。”许培桢诚恳地说道。
阿花:……
其他的妇女叽叽喳喳地说了起来:
“一千块一方还说不贵?我们一家人一年都挣不到一千啊!”
“我就还是羡慕深圳东莞的农民了,我们也是农民啊我们还在省城咧,可是我们村就是招不来商啊!人家深圳东莞的村民把地卖出去、或者建了厂房租出去,以后就不用干活了天天收租都能躺着发大财!我们呢,还要出去打工才能贴补生活啊!”
“就是啊,还好家门口就有陈老板的厂子,出去打工也不用走太远……”
“那也是不行,陈老板的厂子加班太厉害了,还要求打工仔有文化!我去做了几天,结果被炒了鱿!”
“为什么啊?陈老板人很好的哦,他就是我们村的人啊,你跟他说一说,他会安排你去做工的!”
“哎呀我不去了,因为工友老是问我‘怕死不怕死’,我说我当然怕死啦,谁不怕死啊!但是工友又很喜欢问这句,我就觉得很奇怪,心想他怎么老是问我怕死不怕死啊,反正他一问,我就说怕死怕死怕死的……然后我就被炒鱿了!”
“啊?凭什么啊?”
“还有这样的事?去陈老板厂里打工还有生命危险吗?”
“不是啦,他们说的怕死,是英文哦!意思就是产品的质量合不合格……也是后来别人解释给我的,说工友问我说怕不怕死,其实是在问我,我检验的配件合不合格,我一说怕死呢,他们就当成合格的配件拿去组装了……结果,我还没做完工嘛肯定有不合格的啦……后来听说造成了什么损失,主管就说我不行,把我给炒了!”
“我更愿意来阿玲这里做工,因为阿玲这里只招零工,累也只累一天,还能吃上她的三餐饭,我觉得很可以了!”
妇女们还是被“怕死”这个梗给逗得哄堂大笑,前俯后仰,
关月旖和黄爱萍也乐不可支。
怕死,就是PASS的意思吧?
大家都在笑,许培桢也在笑。
不过,他是在为其他的事情而感到高兴。
在这几天里,任总一众来找了他几次,然后他们就回了北京。
几天后,任总又派了老吴和另外一个小领导张哥过来,他俩和许培桢谈了一整天……
当天晚上,许培桢来找关春玲谈话,“春玲,我得回北京一趟。”
关春玲顿时紧张了,第一反应就是,“那小月月怎么办?”
许培桢道:“能麻烦你再帮我带她一段时间吗?”
关春玲松了口气,“没问题!”
许培桢无奈地笑了。
其实呢,他已经在关春玲这儿住了快两个月。
小月月已经认可了他。
但在小月月心里:姐姐排第一、妈妈排第二、联防队的小狗排第三、附近一只流浪狸花猫排第四……
他这个爸爸排在第五。
很明显,小月月更喜欢姐姐和妈妈。
关春玲没了心理负担,笑问,“你要去多久?”
许培桢答道:“我明天就跟他们走,先去一个月,拿了钱就回来。”
良久,关春玲才“啊”了一声,面露诧异,“什么?拿钱?”
许培桢一本正以地说道:“对,拿钱。”
关春玲疑惑地看着许培桢。
许培桢想了想,说道:“我回来以后再跟你解释。”
就这样——
第二天许培桢就跟着老吴、张哥他们回了北京。
许培桢回北京干什么呢?
——当然是去签合同、当外援工程师的。
老胡的女婿小李不是把实验室给毁了吗?
所以现在最让任总头疼的事,就是重建实验室。
连同许培桢之前负责的那个项目、以及因实验室被毁而被波及的几个项目都需要修复。
任总上次来,是希望许培桢回去,继续当每个月领四百五十元工资的高级工程师,
然后所有的烂摊子,就可以全都交给许培桢。
这样就大功告成了。
许培桢当然不肯。
他提出的条件,是双方建立承包合同。
化研所出资一百万给许培桢个人,由许培桢负责重建实验室、完成原项目的收尾工作,以及指导因实验室被毁而被波及的几个项目的重构。
任总也不同意。
一百万啊!
之前小李祸害了实验室,已经造成单位几百万的损失……
现在还要再出资一百万???
上级也不可能同意啊。
但,
任总后来回了北京,又花了时间、精力、人脉来想其他的办法,想解决复建实验室的问题。
最后得到的答复全都是:
你说什么?一百万就能建一个实验室?老任,你说的这人是谁?可以介绍给我认识一下吗?我们单位可以出二百万来聘请他,另外再付二十万年薪、外加住房医疗家属安排工作的福利……
最后任总没办法,只好又派出心腹老张,以及和许培桢关系比较好的老吴,再次赶赴广东,亲自去把许培桢接回北京来,签订承包合同。
只是,许培桢一回到北京就被气笑了。
他本想回单位分配给他的房子,好好休息一下,再跟老吴、张哥说说明天签同合的事儿。
没想到,
化研所分配给他的单位福利房已被收回,如今住着老胡的丈母娘一家?!
他的行李已经被扔在一楼楼梯间。
陪着许培桢回来、准备和他详细的老吴和张哥,显然也不知道会这样。
尤其是张哥,
他既是老胡一手提拔起来的,现在又是任总的副手,所以两边都不好得罪。
这会儿老胡丈母娘还恶狠狠地盯着许培桢、又看看张哥,二话不说“砰”一声重重关上了门。
张哥尴尬得要死,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许培桢笑笑,也没说什么。
他去楼梯间搂了散乱的行李出来,扔进了垃圾桶。
他确实没有值钱的行李。
这些年他为了寻找小月月,开销极大,手里值钱的东西早就已经被他变卖了,行李也就只有几身旧衣、铺盖之类的。
而重要的东西,他每次出去找小月月的时候,全都是随身携带的。
不过,许培桢拉着张哥去了化研所斜对面的宾馆,
“借”张哥的身份证开了一间豪华房,言明要住一个月。
这里是北京。
宾馆的级别又比招待所高。
一间豪华房配有两张床,一个独立的卫生间,空调、彩电和电话,一天的房钱是三十块;
三十天就是九百块。
后来,付完一个月房钱的张哥绿着脸从宾馆出来,拈着花票的手微微发抖。
本来他还和老吴商量好了,要请许培桢去吃羊蝎子当成接风的……
这会儿他头也不回地走了,闭口不提羊蝎子。
许培桢和老吴暗笑。
张哥走了以后,老吴舒服地坐在豪华房的沙发上,叹气,“小许啊,这回我们可就全都看你的了!”
许培桢道:“你们想清楚就好。”
情况是这样的。
化研所里,大约有三四十个工程师都不想干了。
一是升迁评级无望,
之前老胡在位,所有的好事都被老胡扒拉给他的人,然后评级、升迁、调走……
大家再努力,也只能一直原地踏步。
一是工资福利根本不涨!
要知道,七九年就改革开放了,现在已经是一九九零年,距离改革开放已经过去了十一年!
那些早早停薪留职的同事们,去了外资、或合资公司当了工程师或者技术顾问,赚得盆满钵满。
他们财大气粗,直接买下了漂亮的商品房、配齐全屋家电还开上了小汽车……
可留在化研所的工程师们呢?
许培桢算是年轻一辈儿里级别最高的,他才四百五一个月,
老吴是年长一辈里资历最深的,他也才四百八!
现在化研所里的职工,年纪在三十以下的,工资基本只有二百块钱左右;
年长、工龄长的,工资差不多也就三百出头……
谁愿意这么一直灰头土脸的?
北京也不是没有其他的科研机构,可其他科研机构里的工程师,无论是工资、绩效、福利和年终都要比化研所高出了一截!
是的,两个月前,老胡不是被双规了吗?
化研所里的不少人立刻去向组织反应老胡平时假公济私、中饱私囊的情况……
但换来的是什么?
是报复啊!
他们要么被打成老胡的同伙,被停了职、和老胡一块接受调查去了;
要么被迫换了岗,明明是搞科研的工程师,却去扫厕所、看大门了!
能不让人心寒吗?
所以大家都把希望寄托在许培桢上。
现在大家也不图别的,就希望联合起来,摆化研所一道,然后在许培桢这儿抽点儿分成,大家集体辞职!
老吴走了。
许培桢用房间里的电话,打到了广州下周村陈老板的电子厂里,找刘小姐,请她帮忙把他的宾馆房间电话留给关春玲,又说了自己平时呆在宾馆的时间,还请刘小姐转告关春玲,让关春玲带着小月月给他打电话。
打完电话后,许培桢好好睡了一觉。
晚饭时分,许培桢出了门,去了陈记卤煮店。
这家店是化研所小陈工程师的爸爸开的,
知道儿子和同事们要聚餐,老陈师傅特意把后院清理了出来,摆上了火锅,请大家吃。
许培桢赶到的时候,大家已经全到了。
没办法,都是同事嘛,要下班儿都一块儿下班。
见了许培桢,大家很开心。
尤其是之前给许培桢当副手的几个年轻的工程师,一看到他就喊师父,眼泪都出来了。
许培桢安抚了一下他们,然后大家围坐下来,边吃边聊,相谈甚欢。
当然了,今天这顿饭可不仅仅只是叙旧,
还是大家的密谋。
大家聊到半夜才散。
临走前,老吴估算了一下今天小陈他爸提供的火锅费用,让大家平摊了一下钱,交给了小陈。
小陈连说不要不要,
老吴把钱收齐,压在盘子底下,大家全跑了。
第二天一早,老吴赶到宾馆,先接了许培桢,两人一块儿去了单位。
任总和张哥他们已经久等了。
小李和胡丹琳也在。
他俩虎视眈眈地盯着许培桢,目光很不友善。
许培桢当他俩是空气。
今天许培桢过来,是和任总签承包合同的。
任总拿出合同,递给许培桢。
许培桢呢,是拿着合同,逐字逐句的念,要求每一个条款都必须要在口头上、在白纸黑字达成双方一致同意才行。
但,
看起来,小李和胡丹琳每一条款都不同意。
许培桢读到第三个条款时——
小李已经否决了三次。
前两个条款,是张哥出面打圆场,任总当面同意了,小李才气得面红脖子粗的坐在一边,左脸写着“我不服”、右脸写着“凭什么”的情绪。
这会儿许培桢刚念完,
小李便像个将丈夫和小三捉奸在床的正宫,鄙夷又不屑地看着许培桢,“那怎么行?许培桢都已经拿了一百万了!他凭什么还要动用我们化研所现有的库存材料?这不就是妥妥的……”
许培桢突然站起身,冷冷地盯着小李。
他个子本就高大,这两个月在关春玲那儿吃得好睡得好的,女儿也找回来了,他的身材愈发壮硕。
这么一站起来,许培桢就像座高山似的直接挡住了小李头上的灯光。
小李被吓一跳,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想干什么?”
许培桢将手里轻飘飘的合同扔向了小李,
洋洋洒洒地扑了小李一脸。
许培桢对任总说道:“我觉得这事儿您还是跟李工谈吧!”
“实验室是李工破坏的,由他来重建,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再说了,他是工程师,我也是工程师,凭什么您觉得我能做、他就不能做?”
“请问任总,您这是看不起李工?认为他根本没这实力?”
“可您别忘了,半个月前,李工才评了级的。”
说完,许培桢越过小李,转身就走。
小李被吓住。
老吴也跟着点头,“对对对!任总啊,我觉得小许说得对。”
“小李的工作能力一向很强,要不然啊,一个大专生,怎么进单位才两年、连一个项目都没做完,就评上了二级工程师呢?”
“我吴泽同在单位里干了三十年呢,一共做了六个项目……直到前年才评上的!”
“任总啊,如果李工有实力破坏实验室,却没有能力重建实验……我倒是很怀疑,他这二级工程师是怎么评上去的?是您给他批的啊?”
任总语结。
小李的大饼脸也唰一下子白了。
老吴也越过了任总和小李,去追许培桢了。
任总狠狠地瞪了小李一眼,站起身也追了出去。
“小许!小许!”任总气喘吁吁地追上了许培桢,焦急地说道:“你可别跟小李一般见识啊!他其实是一片好心……只是想为单位省点儿钱……”
许培桢笑笑,“瞧您说的,您要是不跟我签合同,直接让小李着手重建,这不是更加省钱吗?”
任总:……
许培桢看了看腕表,对刚追过来的张哥说道:“张哥,我这就去火车站买南下广州的火车票了,我孩子还在广州呢!你帮我把宾馆的房间退了吧,反正我也没啥行李,要是有,你直接扔在他们宾馆的楼梯间就好……不用管我的!”
张哥:……
许培桢作势要走,
急得任总一把拉住他,“小许啊咱们不带这么任性的……”
许培桢情真意切地说道:“任总,这合同真不能签啊!只要一签,单位要花钱了!您还不如直接让小李工程师来负责重建呢,让他来,保证一分钱不用花!”
追过来的小李听到这一句,面上青一阵、红一阵的。
老吴在一旁偷笑,
笑到肚子疼。
——真是得罪谁也别得罪读书人。
不信你看看啊,小许的这张嘴哟!
平时呢,大家觉得小许特别好相处,是因为小许自知常常请假、会给大家带来不好的感观,才会刻意谦让。
这就给了老胡、小李等人一种错觉,觉得许培桢这人好欺负。
如今许培桢的孩子找回来了,他还辞了职……
现在任总还有求于许培桢!
真不知道小李哪来的脸,居然还敢仗着前任老总的脸,来打现任老总请来的唯一靠山?
这也太好笑了!
任总是真的急了。
他紧紧地抓住许培桢的手,转头对老吴说道:“老吴你找几个人,把小李带到大会议室,让人看着他,别让他打扰我们签合同!”
老吴一听,乐了。
大家恨老胡恨得要死,
当然也恨惯会狐假虎威的小李。
现在,任总命令他们把小李看管起来?!
还这样的好事儿?
老吴振臂一呼,“来人~~~哪!”
从无数个办公室里冲出来无数个人,浩浩荡荡地挤满了走廊。
大家都是平时受够了欺压的牛马,
哪个不气?哪个不恨?
小李慌了,“你、你们想干什么?”
众人已经组成了人墙,直把小李往大会议室堵。
这时,胡丹琳也吓坏了,尖叫起来,“任自立!你怎么敢这样对我们?我叔叔当初是怎么帮你的你忘记了吗?”
“当初你蹲牛棚的时候,还是我叔叔帮你递的信儿……要不然你早死了!还能有你今天的风光?”
“任自立你这个忘恩负义的走狗!你别猖狂,我告诉你我叔叔有一天会回来的……”
“你敢这样对我姐夫,我叔叔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众职工虽然堵着小李,要把他往大会议室里逼,
但胡丹琳的话,还是让人频频侧目,看向了任总。
任总被气得脑壳生疼、面色发青,浑身都在抖。
胡丹琳骂完任总又骂许培桢,“许培桢你个臭不要脸的王老五!”
“你是不是因为我没答应你的追求,你就这样欺负我姐夫和我的?”
“你也不撒泡尿照照,看看你自己什么样儿……你都已经三十多了,还没结婚还养个孩子,孩子还丢了!这些年为了找孩子,你把自己折腾得一无所有!像你这种人,除去一个北京户口还有点儿值钱之外,你还有什么优点?”
“哦,也对,你长得还行……”
“可这些放在婚恋市场上,全都是减分项!”
“我拒绝了你的追求,这很正常!你做为一个男同志,你应该要理解我、尊重我这个年轻女同志的选择……”
“当然了,如果你能拿出你的诚意……至少要买套三居室的房子,只写我一个人的名字,再给我两万元彩礼,把你那认来的女儿拿给别人养……我、我也不是同意你的追求……”说到后来,胡丹琳还露出了几分羞赧。
所有的职工全都皱眉看着胡丹琳。
许培桢看她的眼神,如同是在看一坨翔。
老吴不客气地说道:“胡丹琳同志,还是你自己撒泡尿好好照一照自己吧!”
“人家小许早就已经有对象了!”
“人姓关,长得漂亮又和气,小许的孩子可喜欢她了!”
“任总和张哥也见过小关……人家两口子那叫一个般配啊,男的帅气女的漂亮,可太合适了!”
说着,老吴又向任总和张哥求证,“任总、张哥,你们说呢?”
任总和张哥齐齐点头。
是啊,他们去广州找许培桢的时候,就见识过关春玲的能干——她一个人打理着一家餐厅,人长得漂亮不说,性格温柔还特别会做饭;
任总和许培桢谈条件,许培桢动不动就一脸甜蜜地说“这我可做不了主,我得问问家属的意见”;
而且许培桢的女儿小月月一天到晚都腻歪在关春玲身上,每天至少要喊一万遍妈妈妈妈……
到底有胡丹琳什么事儿啊?
胡丹琳听了老吴的话,愣住。
她不敢置信地看向许培桢,质问道:“许培桢!老吴说的是真的吗?”
许培桢一点儿也不惯着她,“我去年就已经和小关处了对象了!”
他面不红、心不跳地撒着谎,“那会儿她就对我的工作不太满意……不接受我们结婚后夫妻两地分居,当时我也很为难。”
“现在我离职了,她倒是没有这个顾虑了。可我不还想着,不能委屈了人家么?”
“我啊一定要在广州买套三居室的房子,写上她一个人的名字,再给她至少两……五万元的彩礼,这才能显得我特别重视她么!”
胡丹琳张大了嘴,面色青一阵、红一阵的。
最终,她恼羞成怒地捂着脸跑了。
任总阴沉着脸一挥手,让人把小李“请”进了会议室。
然后,几十个职工全都堵在会议室门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小李也没办法出去。
这样,任总才能很顺利地和许培桢签下了承包合同。
由于闹成这样,任总明明是甲方,却十分卑微地变成弱势的一方。
他只能按照合同的规定,先吩咐会计打钱给许培桢。
是的,许培桢是个人。
个人没有资格承接单位的款项。
何况化研所还是国家科研机构,资金进出是需要受到监管的。
所以,任总让会计按照许培桢的要求,将一百万打到了广州的春霖咨询股份有限公司里。
春霖公司,是关春玲和红姐合伙开的。
因为当初两人合伙买下商铺时,就打算要把商铺划成就格租出去……
工商局的工作人员建议她俩在申请公司注册的时候,性质填为“咨询公司”。
这类型的公司属于万金油性质。
说白了,想干啥都行,根本没有行业资质的限制。
在任总和许培桢签订的合同里,还有一个条款:
许培桢可以全权调动、使用化研所里的所有人力资源与物资。
这其实也是任总的私心。
——他现在什么也不求,只求能恢复实验室。
至于代价么……
现在他还有什么资格去想代价?
如果实验室无法复建,他的仕途也就到了终点。
再说了,他把全权放给许培桢,万一在重建实验室的时候遇上什么安全事故、或者其他的问题……
那许培桢就是现成的替罪羊啊!
于是,许培桢在签完合同、又亲眼看到了会计去银行办理了汇款手续后的回单以后——
许培桢直接在单位召开了全体职工会议。
会议只开了十分钟。
许培桢告诉大家,“同志们,我们的主体实验室……毁了。我接受了任总的任命,即将全权负责实验室的重建。”
“现在我需要大家的全力帮助,毕竟化研所曾经是我们共同的家。”
“或许我们已经没办法让它成长为最耀眼的样子了,但我们应当尽全力,让它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同志们,让我们同甘共苦、风雨共担吧!”
他的发言至此结束。
任总甚至以为许培桢还在走开场白的程序,
直到他看到大家齐齐鼓掌,
直到他看到好多人都痛哭流涕,
直到他看到许培桢已经转身走了……
任总这才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他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在他看来,许培桢的演讲水平很一般,没有突出他自己的领导水平、也没有喊出慷慨激昂的口号,甚至没有任何实际性的内容……
怎么就让职工们痛哭流涕了?
这些职工……这么好哄?
那之前他召开了无数次会议,他们可只会在开会的时候偷偷睡觉,有时候集体打呼噜的声都盖过了他拿着话筒演讲的声音,甚至当他演讲完了,大家都还睡得很沉,根本没有鼓掌!
这到底是为什么?
任总百思不得其解。
只有职工们知道,这其实是许培桢给大家的暗示:
——化研所见证过我们的青春,承载过我们所有的希望。如果我们不救它,它会灰头土脸的死去。那么我们的青春我们的汗水,只会成为一个笑话。
所以我们要重建它,
大家想要离开体制内、想要得到一个更好的未来……
那么重建实验室,
尤其是无中生有的重建它,
才是打响我们科研工作者的最响亮名牌!
我们要让业内所有的人都知道,我们在化研所工作过,我们都是神,我们能重新一个已经完全报废的实验室!
这,也是我们以后进入合资、外资、民营企业的最佳敲门砖!
就这样,从第二天开始,化研所的职工们一扫昔日的慵懒,在许培桢的带领下,开始早来晚归的上班,有时甚至还会主动留下来通宵加班儿。
重建实验室,最重要的分为两部分:
一是硬件的修复,
一是软件的修复,
硬件么,指的是实验室里的仪器。
仪器已经全毁了。
重新购买的话,价值过千万!还必须去北欧买!
而且这样的仪器还不能随便购买,因为会涉及到国家的战略安排。
再说了,就算上级批准了,化研所也买不起,因为经费不够;
也因为这种仪器还是当初苏联援建156工程里的一个项目,仪器古老而残旧,现在早已停产,目前只有一家北欧企业能制造……要买的话,必须是定制款,而且还需要等上个三五七八年的!
那,怎么办?
自己修呗!
于是,药学工程师们化身机械工程师,甚至有人托了关系去请来物理机械专业的大拿,帮着大家修理。
软件呢,指的是培养液里的各种菌株、实验体。
这一点对大家来说,不算太难,
大家就是干这个的嘛!
一时间,化研所里的人可是忙得热火朝天!
这天许培桢一直忙到凌晨时分才下了班,拖着疲惫的步子回了宾馆。
他去洗了个澡,然后躺在床上挺尸。
肚子好饿啊。
但,已经习惯了吃春玲做的饭菜的他,天天对着科研所食堂出品的饭菜……根本吃不下。
被累狠了、也被饿狠了的许培桢翻了个身,
他告诉自己:快了快了!等到再过一段时间,他把秩序建立好了,就能脱身回去了。
到时候他就能回到春玲和大小月月身边,
天天和她们在一起,
天天都能吃到春玲做的饭。
当然了,他也有了做饭给春玲吃的机会!
最最最重要的是,
他马上就要有一大笔钱了!
到时候春玲能就能实现她开大酒店的心愿了。
半睡半醒时分,他突然听到了关春玲的笑声,
“喊你睡你不睡,让你吃饭你也不吃……你是想成仙?”
“许培桢!快起来吃饭了!今天做了豆豉蒸排骨!”
许培桢迷迷糊糊地咋嚼了嚼,心想今天这排骨是不是没放盐?怎么一点滋味也没有?
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春玲做的豆豉蒸排骨可好吃了!
怎么——
“铃铃铃!”
电话声很突兀地响起。
许培桢被吓醒。
他一个激灵坐起身,才发现天已经大亮了。
他也根本没吃到春玲做的豆豉蒸排骨……
“铃铃铃!”电话还在拼命响。
许培桢赶紧扑了过去,接起了电话,“喂?”
等他听清楚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后——
不由得愣住。
第75章 第75章 归家时给家人带香酥美咮……
许培桢接到的电话,是关春玲打来的。
但在电话那头说话的,是他女儿小月月。
小月月甜甜地喊了他一声爸爸——
许培桢瞬间清醒了。
他抽空看了一眼座钟,发现已经清晨六点半了?!
嗯?
平时他五点五十就起来了,六点已经出门。
可能是昨晚太累,还没来得及设置闹钟就直接倒床上睡着了。
电话那小月月又喊了他一声,“爸爸?”
“哎!”许培桢赶紧应了一声,“小月月,早上好啊!你怎么起那么早?”
平时呢大月月要早起上学,关春玲要早起顾店,
小月月一般都是跟着大月月一块儿起床、洗漱,再一块儿下楼,
然后大月月去上学,小月月就跟着关春玲……
现在大月月放暑假了,有时候姐妹俩会睡懒觉,睡到上午十一点才起,也是有的。
怎么今天这么早?
结果,小月月在电话那头控诉他,“爸爸坏!”
“爸爸不讲信用!”
“爸爸说好了要我们晚上打电话过来,结果我们一连打了三天都没人接!”
“坏爸爸!月月生气了!”
许培桢狠狠地捶了几下自己的脑门。
他正准备解释——
却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了关春玲温柔的声音,
“小月月你不能这样,你爸爸不是故意不接我们的电话,他就是工作太忙了。”
“就像姐姐一样,有时候姐姐太忙了,她也没空和小月月说话对不对?”
“我们要相互理解……”
“妈妈,什么是理解?”
“理解就是——比如你是一个小孩子,妈妈不想你吃太多糖,因为会烂牙啊,但妈妈理解你是小孩子,你就是喜欢吃糖。所以妈妈不拦着你吃糖,但会盯着你,要求你在吃完糖以后漱口刷牙。”
小月月过了一会儿,叹气,“妈妈,就算姐姐忙学习,她没空和我玩,至少我可以看见她。我还可以帮姐姐倒水喝、帮姐姐拍扇子。”
“糖糖很好吃,妈妈不让我多吃,那我就多看几眼,想一想它的味道就可以了……”
“可是,我看不到爸爸呀!”
许培桢的心情陡然激动了起来。
这是小月月自重逢、相认那天之后,第一次清晰地表达出对他的思念。
他瞬间红了眼圈,喊了一声小月月……
然后就呜咽了起来。
电话那头的小月月可能是太小了,还不会捂话筒。
许培桢听到女儿小小声对关春玲说,“妈妈,爸爸好像哭了。”
很快,电话那头就响起了关春玲温柔的声音,“喂?许培桢?”
她压根没等他回应,就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我们在这儿一切都挺好的,现在大月月也放暑假了,我让大月月最近多管着小月月读书。”
“陈老板的孩子在附近的一家私立小学上学,我寻思着让小月月也去……小月月户口不在这儿,公立小学也没法儿上。学校的情况我已经去看过,环境还是很不错的,早晚有校巴接送,一个学期六百五。”
“许培桢,我今天打电话给你就是想和你商量这事儿,你别担心学费的问题,我开铺子也能挣到钱,负担孩子读书是没问题的。你要是不反对呢,那我就先去学校,把小月月的学位定下来。”
“对了,还有一件事儿要告诉你——就是你之前跟我说的那一百万已经到账了,不过呢,扣了点儿银行手续费。”
“大月月让我问问你,说要不要把这一百万拆了,一部分留着你打款子用,一部分存到银行里去吃利息,贴补一下这些银行汇款手续费。”
“另外就是,暑假的时候我和大月月都会轮流去上下九那边的铺子,你要是有事儿,比如说要我们去银行帮你办汇款的时候,那你就直接打电话去上下九,红姐在那边儿装了电话,我们接电话也方便。”
“还有啊,你也得告诉我们一个你能接到的电话,其实那钱我已经收到好几天了,一连好几天的早晚给你打电话,都没人接。然后我又打电话给老吴,结果老吴科室也没人接电话……”
关春玲一口气把她想说的话全都说完了。
同时也给了许培桢调节情绪的时间。
是的,现在许培桢已经可以控制住情绪了。
他很感激关春玲。
他简洁地答复关春玲:
小月月的学校,就拜托关春玲了,他现在人在北京,也没办法顾太多。
大月月考虑得很周到,所以那一百万,就听大月月的,拆成两份,一份七十万、存大额定期,定存六个月;剩下的三十万不动,等他的通知。
最后许培桢说了一下他常呆的几个科室的电话号码……
眼看着时间不多了,他必须马上去单位了,
可电话那头又换成了小月月。
小姑娘奶声奶气地告诉他,姐姐教写字啦、教她学算术了,她和姐姐一起,用旧布块编了块小地毯,放在浴室门口,以后大家洗完澡,穿着湿了水的拖鞋在小地毯上站一会儿再走,这么一来,鞋子上带着的水,就不会再家里的地板弄湿、弄脏啦。
许培桢认认真真地听完了女儿的啰嗦。
关春玲在电话那头教小月月和爸爸说白白,
许培桢有心还想再跟关春玲说上几句话……
奈何关春玲不解风情,
小月月也没这样的自觉,听妈妈的话说了爸爸白白以后,就直接撂了电话。
许培桢:……
他听着从话筒里传出来的嘟嘟声,不由得苦笑。
不过,想着今天事情多,他赶紧跳起来去洗漱了,换好衣服,匆匆下楼在路边的报刊亭旁买了一份报纸和六个包子,急急地往单位走。
刚进大门,他就遇上了任总。
“早啊任总!”
“哟,小许来了……早上吃包子啊?”
“对,您吃了么?”
“我吃了,你婶子在家煮的挂面!”
任总是骑自行车来的。
两人相互打了招呼以后,任总要去车棚放自行车,
许培桢便率先走进了化研所所在的筒子楼。
小李坐在单位门口,正和胡丹琳闲聊。
见许培桢腋下夹着报纸,手里捧着还没吃完的包子——
小李立刻出言讥讽,“哟,都快下班儿了,我们的大领导才来上班啊?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才几天啊,就装不下去了?”
许培桢就站在门口,不走了。
两分钟以后,任总夹着腋下的公文包,匆匆赶到。
“小许快进去啊!你杵这儿干啥呢?”
“走走走先上我办公室去,前儿你婶子上百货公司淘了点换季的太平猴魁……”
“你可别说啊,这玩意儿虽然是处理品哈,我告诉你,那品质是相当不错!既助消化还提神,顶顶适合你们这种脑力工作者……”
“一会儿我分给你一点儿,你也拿点儿给老吴他们。”任总热情地说道。
这几天,单位里的工程师们像疯了似的,突然卯足了劲儿往死里干活加班儿,甚至每天都有人主动的、自发地留下来干通宵。
这让任总十分高兴。
连着之前找许培桢签约时闹出来的那点儿不愉快……
也就早已经烟消云散了。
只是——
许培桢盯着小李,问任总,“任总,咱们是不是迟到了?”
任总听了,被吓一跳,赶紧抬高手腕看了看表,奇道:“没有啊现在才七点四十。”
许培桢道:“可小李工程师刚才说……”
“没有的事儿!”小李断然否认。
任总看看许培桢、又看看小李,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许培桢,“小李……”
急得小李再次打断了许培桢的话,“没有没有!我什么也没说!”
许培桢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不再关注小李,而是冲着任总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
但,任总却盯着小李,开始疑神疑鬼。
小李现在被大家孤立了。
要不然他也不会在大家都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跑出来吹水。
他是心情不好才会出言讥讽许培桢;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许培桢竟然是和任总一起来的。
小李心虑,想开溜。
任总没打算放过他,“你刚才跟小许说什么了?”
小李赶紧摇头,“没有没有。”
然后一溜烟跑了。
胡丹琳也借故跑了。
任总阴沉着脸,盯着小李的背影,心里堵得难受。
化研所里工程师日以继夜地干着活,令好消息频频传来:
第三天,部分仪器开始运转;
第七天,部分培养株成活;
第十天,定制的全新国产实验仪器差热分析仪等到货;
第十五天,当初被小李破坏的苏制离心机终于在大家的抢修之下,开始重新运转。
但坏消息是,它又坏了。
现在急需一样零配件,许培桢已经想办法发函给各大国企、央企的重工集团,请他们帮忙寻找合格的零配件了。
第二十二天,当初受实验室毁损而被牵连的四个项目里,其中一个已经开始重新运转了。
第二十七天时——
许培桢给化研所的人集体开了个会,交代了一下后续的工作进展,并且指定了各项工作的负责人、复核人与稽查人。
散会时,许培桢也告诉大家,他即将再和大家共事三天,就要回广东去;
因为他孩子要上学了。
当然,他每个月会回北京一次,呆上一星期左右。
他希望大家再接再厉,以现有的热情负责的态度继续投入工作。
并且,他还给大家提出了一个要求——虽然在他和任总签好的复建实验室的合同上,写着为期一年;
但许培桢希望大家用四个月的时间完成修复。
小李忍不住了,又讥讽道:“我还没见过当甩手掌柜当得这么舒心的‘领导’呢!”
他开始挑拨离间许培桢和其他的工程师们,“还真有意思哈……钱是他拿,你们就给他做牛做马!真不知道你们图什么!好处可都落在他头上了啊!”
“难道他还给你们钱么?”
众工程师直接当他是空气,没一个人理会他。
小李又急又气,“你们肯他的,为什么不肯听我的?不就是随便安排两下子么?我也会啊!”
众工程师离了场。
许培桢也去跟任总聊了聊。
任总也有些不安,“小许啊,你要是走了……我怕没人坐阵啊!”
“没事儿,”许培桢笑眯眯地说道,“您就放心吧!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您,所里的每一个工程师都是很厉害的人物,无论是文是武,他们都能独挡一面!当然了,如果您遇上了事儿,也可以给我打电话,我会处理……”
小李见大家都不理他,急了!
他跑到许培桢跟前,“哎,许培桢,你这一走,肤康疾那项目怎么办?”
许培桢淡淡地扫了小李一眼,“肤康疾不是你负责的项目吗?跟我有什么关系?”
小李:……
“那好歹是你做了四年的项目啊!”小李急道。
许培桢,“现在它是你的了。”
小李,“我、我……”他根本说不出口,他对这项目一无所知。
所以他拼命地想把这项目往许培桢身上套,希望许培桢能留下来帮他处理这个项目,“这项目已经收尾了,许培桢你、你……在这个节骨眼上,你不应该拿出重建实验室的劲头,直接把这个项目也收了尾吗?对你来说,根本就是举手之劳……”
许培桢觉得好笑,“李工,我已经不是项目负责人了,你才是。”
“我甚至不是化研所的职工……所以这个项目到底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等等,难道说,你这个项目负责人,对这个项目一无所知?”许培桢好奇地问道。
小李的面色青一阵、红一阵的。
许培桢真心实意地祝福他,“那就只好祝您心想事成了!”说罢,他和任总打了个招呼便扬长而去。
小李被气得咬牙切齿。
片刻,小李突然意识到,任总一直没说话,但一直盯着他?!
“任、任总……”
任总冷冷地说道:“我算是看出来了,这一个月大家都加班成啥样儿了,为什么只有你和胡丹琳不加班?根本不是他们排挤你,而是你……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对不对?”
小李:……
他面白如纸。
许培桢并没有理会任总和小李之间的官司。
机关单位的人际关系是最难处理的。
在同一个单位工作的人,就像没有血脉羁绊的一家人,会憎恶彼此但无法摆脱彼此。
但,终究是上位者会比较好过一点。
在这一个月里,许培桢没少在任总面前上小李的眼药。
是,任总以前承过老胡的情,再加上他被调到化研所,就是为了收拾老胡留下的烂摊子。在他还没抓到小李把柄的时候,当然不会对他怎样。
现在不一样了,许培桢已经给小李埋了那么的雷……
就看什么时候爆了。
三天后,许培桢花了不少钱给一家子买了礼物,又买了全聚德烤鸭、三不沾、门钉饼、驴打滚、豌豆黄等吃的,直接坐飞机赶回了广州。
他没有事先跟关春玲说,主打的就是一个惊喜。
当他拎着大包小包、风尘仆仆地赶到下周村梦想快餐店时,正好看到小月月蹲在治安亭门口,逗弄大伯伯养的小黄狗。
一个多月不见,小月月有了一丁点的变化。
小姑娘好像抽条了些,高了,看起来也就瘦了些。
大约是许培桢的注视过于热切,
小月月突然转过头,朝路口看了过来。
呆滞片刻——
小月月兴奋地尖叫了起来,“爸爸!爸爸!!!妈妈!我爸爸回来了!”
许培桢开心地笑眯了眼。
小月月大笑着朝他扑了过来。
他想了想,蹲在地上,背对着女儿。
小月月直接冲过来,趴在他背上,兴奋得叽叽喳喳,“爸爸你怎么回来了?爸爸你怎么不早跟月月说?爸爸这次你不走了吧?爸爸你手里拿着什么?爸爸你是坐火车回来的吗?爸爸……”
许培桢让女儿搂好他的脖子,说道:“月月搂好了啊!爸爸带着你坐飞机回家喽!”
说着,他大大张开拎着大包小包的双臂,模仿着飞机的机翼,一双大长腿像踩着飞火轮似的,朝着想家快餐厅跑去。
小月月尖叫,“啊啊啊啊啊啊——”
“月月坐飞机啦!”
“妈妈妈妈!小月月坐飞机啦!”
关春玲听到小月月的叫嚷声,从店里跑了出来。
见是许培桢回来了,她也很高兴,过去把小月月抱在怀里,好让许培桢先把拎满了双手的行李放下来。
“你要回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做点儿好吃的,给你接接风啊!”关春玲嗔怪道。
许培桢笑道:“我特意不说的,你平时顾店已经很累了……何必呢!再说了,我打包了全聚德的烤鸭,这会儿还热乎呢!大月月呢?快把她叫出来,我们赶紧一块儿趁热吃啊。”
关春玲还没来得及回答——
小月月已经抢着说道:“姐姐回学校去了!她老师让她回去帮忙收东西!”
“成,那我们等她回来再吃。”说着,许培桢将烤鸭放到了一旁,开始整理他带回来的东西。
除去一大堆北京特产美食之外,
还有他给她们买的东西:
给关春玲的,是一套进口的高档护肤品;
给关月旖的,是一套专业书;
给许月月的,是一个新书包、新文具什么的。
接下来,许培桢又和关春玲说了一回他在北京这一个月来的工作情况,
又把他对未来的打算说了。
“我已经跟广州南沙那边儿的一家外资企业达成了项目合作意愿,过几天我就要过去签合同了,争取年底前能启动项目……”
“所以现在就等着北京那边的事情一了,我就要去南沙上班儿了。”
“南沙距离这边儿有点远,我可能只会在周末的时候回来,平时小月月的管教,还得拜托你。”许培桢说道。
关春玲担心的却是,“小月月的事儿我会管——”
“许培桢,我听大月月说,你们搞科研的……有个什么竞业期?”
“好像是说,在上一个单位结束了工作以后,必须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去下一个单位工作,否则就、就涉及到什么保密什么的?”
许培桢笑了,“对,干我们这一行的,尤其是到了我这个级别,确实有竞业期一说。”
“可当初我被老胡逼着离职的时候,化研所一没和我签竞业合同,二没给我竞业金啊,所以我根本不用管这个,也完全不用怕。”
顿了一顿,许培桢又道:“春玲,我还想和你商量一件事儿。”
关春玲以为他想说小月月的上学接送问题呢,便说道:“你说。”
许培桢说道:“我想在对面的上周村买块地,交给你来打理。”
关春玲的思维还沉浸在小月月即将上小学的氛围里,便点点头,“好……”
“什么?”她露出诧异的表情,问道,“你说什么?”
许培桢继续说道:“我希望你能开一家大酒楼,早一点实现你的梦想。”
关春玲目瞪口呆。
她实在没办法消化他话里的意思。
——他说,去上周村买块地?
他知道买地要花多少钱吗?
当初陈老板在下周村买的这块地……可是足足花了一百多万啊!
许培桢都已经穷成啥样儿了!
他哪来的钱……买地?
许培桢给她交了底,“北京那边打过来的一百万,其中有三分之一是我的,三分之一是他们的,剩下的三分之一才是实验室重建费用。”
“这事儿是他们一早密谋好的了,老吴是他们的代表,特意过来跟我谈的条件。我本来不同意,因为我已经跟南沙那边儿达成了意向。”
“但老吴他们开价高,足足三十万呢,而且时间也短……”
“我想了想,觉得我在化研所工作的这些年,也过得很不开心,所以我同意了。”
“既能报仇、又有钱拿,何乐而不为呢!”
“所以啊,老吴他们现在正在拼命——”
“就算我人不在那儿,他们也着急,想又快又好的完成实验室的修复,也因为我还给他们介绍了工作。”
“他们一共有三十二个人,都愿意跟我走。我明天去南沙就是要去谈这个事儿……我想先组建一个团队。”
“咱们啊,技术是有的。就是吃亏在没有一个结构优良的管理模式,所以我们效率低下。”
“我想,我们一块儿去合资公司历炼几年……一是有工资拿,而且工资不低,二是咱们也去学一学人家的优点,比如说生产模式、管理模式……将来我们才能做出属于我们自己的事业嘛!”许培桢越说就越开心。
关春玲被他的向往所打动,忍不住问道:“你的意思是,先带薪去合资公司学习,学会了优点以后,就离开那儿……自立门户?”
许培桢笑着点头,“对!”
关春玲觉得真好。
转念一想,她又有些不安,“那你把化研所里的骨干都带走了,那个任总不会被气死吗?”
许培桢哈哈大笑,“那就不关我的事了!我们帮他拯救了实验室,我们已经尽力了!”
“不过,任总也不会太生气。”
“他不懂技术,他只被派来救急、收拾烂摊子的,毕竟小李捅的娄子太大,老胡又倒台得太快。如果任总能控制得住这个场面,他很快能就升迁,毕竟也不算太老,还能再干一届嘛!”
“如果他处理不好这个场面,那估计就要直接退休了。”
“他现在是副处级……”
“修好了实验室,他也能立大功,起码能升个正级处,再调任。”
“正处级和副处级退休后的福利待遇是完全不一样的。”许培桢细细地解释给她听。
许培桢想说的是——永远不要小瞧了机关单位的领导,那些可都是得了道的千年狐狸!
小李那个沙比,还以为任总一直“不敢”动他,是忌惮他岳父老胡的缘故。
他根本不知道,
任总留着他、捧着他,就是为了将来好脱身——等到实验室重建成功后,任总向上级汇报一百万重建费用的时候,上级肯定会雷霆震怒!
这时候呢,就该把元凶推出来,再把市面上的重新实验室费用列出来,说不定再夸大一下数据。
于是——
一份报告上写着老胡的女婿小李破坏了价值千万的实验室,
一份报告上写着老任只花了一百万就拯救了实验室,
两份报告并排放,
而且老胡和小李的述罪报告放上面,
任总的报喜报告放下面,
上级看了以后会怎么想?
听了许培桢的解释,关春玲恍然大悟,又叹道:“你辞职了也好,呆在那么个勾心斗角的环境里,还真是……不知道自己哪一天就说错了话,然后惹祸上身!”
许培桢深以为然。
过了好一会儿,关春玲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对了,你刚说的那个……去上周村买地,又是怎么一回事?”
许培桢看着关春玲,表情认真,“春玲,你是一个很有才华、很有能力的人。”
“你看,你来到广州一年多,就已经从一无所有,变成了身家十几万。”
“所以我——”
“想求你一件事。”
“什么?”关春玲疑惑地问道。
许培桢叹气,“我想挣钱,挣大钱!”
“春玲你知道的……我以前是穷得叮当响。”
“我是高级工程师,现在全国的普通工人一个月能拿六七十块钱工资的时候,我一个月能拿四百五……可我还是没钱,我还是很穷。”
“因为我把所有的钱,全都拿来找小月月了。”
“我还算好的,至少我还有钱……”
“有很多很多丢了孩子的家长,最后全都放弃了寻找。”
“一是他们没有钱,二是他们还要赡养家里的老人、照顾其他的孩子,甚至还要养活他们自己……就更别提,在找孩子的路上,他们发生了这样那样的意外,有的疯了有的出了事故……就更需要钱了。”
“所以我想挣大钱,然后成立一个基金会,给每一个丢了孩子的家庭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春玲,你会帮我吗?”许培桢问道。
关春玲摇摇头,“那你别买地了,也去上下九买个铺子吧!就是什么也不干,光收租,也能挣不少。”
许培桢也摇头,“如果一百万,能同时完成两件事,一是让你完成你的梦想,开个大酒楼;一是如了我的愿,能让我一年至少有十五万的收入……这难道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吗?”
关春玲一脸的震惊,“一百万?”
许培桢笑了,“一百万只是保守估计。”
关春玲有些犹豫。
思来想去,她对许培桢说道:“我得跟大月月商量商量。”
许培桢点头,“当然。”
此时,关月旖正在学校的实验室里忙碌着。
她因为家住得离学校近,被大教授委以重任——每隔三天去一趟学校的实验室,观察、记录、照顾培植株。
当她忙得不可开交时,门卫伯伯突然给她打来了分线电话,说有急事儿,让关月旖有空出来一下。
关月旖应了一声,收拾了一下手边的活计,去消毒间做了消杀,这才脱下防护服和面具,匆匆赶到了校门口的门卫室。
门卫伯伯说,“小关,你们班有同学家长找了来,说要了解什么情况。我看人家远道而来也挺辛苦的……你看,现在学校领导不在、老师们也不在,不如你过来跟他们说说?”
关月旖点头。
但也觉得奇怪——这暑假都已经快结束了,怎么会有家长来?有事在家问孩子啊,或者再等上一星期,等开学以后再来学校找领导嘛!
很快,关月旖就意识到——她们班还有两个同学没回去,一个是张建新、一个是刘蔚伟!
现在他俩正在她家的上下九铺子里打暑期工呢!
这么一想,关月旖赶紧调整好心情和表情,心想不管是他俩谁的家长找了来,她都不能怠慢,毕竟他们都是她的好朋友呢!
不过——
关月旖又突然想起来,他俩之所以暑假不肯回去,要留在广州打工,就是因为他们家境不好。
刘蔚伟是父亲去世,母亲改嫁;弟弟妹妹跟着亲戚过。
张建新虽然把他家里的情况给捂得结结实实……
关月旖心想,也不知来人到底是刘蔚伟的家人呢,还是张建新的家长……
她一边想,一边走进了门卫室里头的等候室。
一个中年男人正抱臂坐在椅子上,脑袋歪在一旁,看起来像是在打盹儿。
听到有人进来,他抬起头,与来人打了个照面。
嗯?
是个漂亮的女学生?!
而关月旖也看清了这个中年男人的脸。
于是——
在毫无任何心理准备的前提下,关月旖看到了前世的汪见星……
汪见星???
关月旖目瞪口呆。
他为什么会在这!!!
第76章 第76章 怀旧薄荷糖经典又提神……
关月旖盯着眼前的“汪见星”,久久回不过神来。
中年男人并不认识关月旖,但见这小姑娘像见了鬼一样盯着自己;
他下意识坐直了身子,又摸摸自己的脸,心想他最近因琐事缠身,整个人苍老了很多,所以……才把人小姑娘给吓着了么?
而关月旖盯着眼前的中年男人看了一会儿以后,终于确认——这人并不是汪见星。
怎么说呢,
前世她认识汪见星时,他已经三十了。
三十岁的汪见星,其实正当壮年。
事实上也是。
但,可能是因为病痛缠身的缘故,年轻俊秀儒雅的汪见星,总有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疲惫与憔悴,让他染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沧桑感。
二十多岁的青年,看着像是已经四十岁。
可眼前这中年男人看起来大约四十多岁,
他气质儒雅,眼波平静,看起来不威自怒,有种上位者的从容。
刚开始,关月旖看他的眼神有异,令他有些疑惑、不自在;
但很快他就自如了。
他甚至还和关月旖开玩笑,“怎么?我长得很可怕?把同学给吓着了?”
关月旖再次瞪大了眼睛。
——天!
这男的肯定跟汪见星……不,跟张建新有关!
因为他俩的声线、嗓音也很相似。
张建新毕竟年轻,更跳脱一些,说话的时候会搞怪、会吼,连语气都透出青春张扬的蓬勃朝气……
但,有时候他也会情绪低落。
他情绪低落的时候,就有点儿三十岁汪见星的样子了。
眼前的这个中年男人,就是前世更成熟版的汪见星。
无论是长相、气质和声音……
都太像了。
实在是太太太太太像了!
“张叔叔好。”关月旖忍不住率先向他打招呼。
男人愣住。
关月旖也愣住。
关月旖很快就意识到,眼前这男人……
“同学,你是不是认错人了?”中年男人温和地笑道,“我不姓张,我姓姜。”
关月旖再次瞪圆了眼睛。
不过,这次不是因为吃惊。
而是因为——她已经猜出了这人是谁。
他今年四十多岁,自称姓姜,又和三十岁的汪见星长得一模一样!
所以!!!
他就是赣省F市的副市长姜书远。
关月旖一直想见一见姜书远,
可惜未能如愿。
现在终于见到了,
关月旖的心情又十分复杂。
因为,根本不需要给姜书远和张建新做亲子鉴定,就凭着姜书远和汪见星长得一模一样儿……
她就能肯定,张建新一定是姜书远的孩子!
汪见雪才是张家的孩子。
抱错了,
真的抱错了!
可是——
这两个人的命运被交换,
究竟是无心之失呢,
还是有心人故意这么做的?
毕竟,两个女孩儿抱错、或者两个男孩儿抱错,这倒还能说,可能是无意被抱错的。
而一个男孩儿和一个女孩儿被抱错,怎么看,都像是有心人故意的。
关月旖开始怀疑起张家的人。
前世汪见星身上的缝针线,今生张建新的贫穷……
真不能怪她多想,
但——
会是贫穷的张家主动抱走了出身富裕家庭的汪见星吗?
是因为汪家有钱?他们要挟恩?
汪见星身上的那道疤……
是他真的生了病,
还是被张家人逼着割掉了一只肾?
是为了钱吗?
还是……
不,不是割胜换钱。
张建新学药科,是因为他家里人生了病!
所以……
所以!!!
关月旖拼命深呼吸。
她抬眼看向了姜书远。
她张了张嘴——
甚至话都已经涌到了嘴边……
她又咬住了下唇。
不,
不行。
现在还不是时候。
等吧!
她都已经和张建新做了一整年的同学,这个秘密也已经被她守护了一整年。
还有什么等不起的?!
为避免紧张,关月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颗薄荷糖,悄悄塞进嘴里;
然后摸出另外一颗,递给姜书远,“叔叔,你吃糖吗?”
姜书远觉得眼前这个小姑娘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她认错了人,然后一脸震惊的模样儿,
眼珠子滴溜滴溜地转,天真又不失可爱。
“叔叔是大人了,不吃糖,谢谢同学。”说着,他忍不住逗她,“同学,你怎么了?我和你认识的那个张叔叔,长得很像吗?”
关月旖如实说道:“我没见过那个张叔叔……”
“是因为叔叔你,和我的同学张建新长得太像太像了!”
说着,关月旖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问姜书远,“对了姜叔叔,你要去看看张建新的照片吗?”
——学校的宣传栏那儿有优秀学生风采的专栏,各专业的前三都贴了照片在上面。
姜书远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关月旖大喜!
她带着姜书远离开门卫室,又带着他往宣传栏那儿走。
很快,姜书远就看到了宣传栏上贴着的各专业优秀学生的照片。
他一眼就认出来,并且指着宣传栏上关月旖的照片,问关月旖,“这个是你?”
关月旖点头。
姜书远喃喃念道:“关……月旖,生物制药专业一班学生,八九年应届高考生,高考分数全校第一,连续两期……”
关月旖快急死了!
她的资料有什么好看?
快看张建新的啊!
“姜叔叔,张建新的资料在这儿!”关月旖指着宣传栏里张建新的照片说道。
然而,姜书远明显对关月旖的兴趣更大。
因为他的女儿汪见雪也是生药一班的,
他站在宣传栏前认认真真地看着关月旖的资料,然后长叹了一口气,
说不沮丧是假的。
他婚姻不幸,
他恨妻子入骨。
说实话,他也不喜欢汪见雪。
这孩子也并不是在他的期许中来到人间的。
他也曾经想尽父亲的责任,
但,
他真的做不到。
对着那个孩子,他真的喜欢不起来!
所以只能放任妻子对女儿的宠溺。
女儿从小不爱读书他是知道的,所以八八年汪见雪高中毕业时、因为成绩太差,连高中毕业证都拿不到,他也没生气。
他接受现实,
并且动用关系给她找了一份在政府机关里当打字员的临时工工作。
后来,妻子告诉他说,女儿一边工作一边继续学习,终于决胜八九年高考,考上了本科时……
姜书远高兴坏了。
他又在想,原来孩子只是开窍晚,真好啊!
没想到——
实在是没想到!
汪见雪竟然顶替了别人的高考成绩!
姜书远被气了个半死。
他本来就不喜欢汪见雪,
现在知道她犯下这滔天大错……
他真是气得快要炸了!
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汪见雪又查出患了重病。
所以姜书远还能怎么办呢?
就算他再不喜欢她,他也始终是汪见雪的父亲。
那……
他只能被动承受。
孩子犯了什么错,该受什么罚,他都认。
只是——
此刻站在优等生关月旖的资料前,
姜书远忍不住想道:这才是他期许中的孩子的啊!
一个健康的、漂亮的、可爱的、聪明的孩子。
或者,她不健康不漂亮不可爱不聪明……那也行,
就当个平凡普通,但遵纪守法的人吧!
他不希望孩子像她妈妈,
但很遗憾,
汪见雪是韩婷生的,是被韩婷和姜书远的生母汪桂玉共同抚养着长大的孩子……
所以才会长成他最讨厌的样子!
“姜叔叔,你过来看呀!”关月旖说道。
姜书远走过去,顺着关月旖的指点,看到了一个面容稚嫩清俊的男孩子的照片。
男孩子剃着短短的平头,咧嘴笑着。
很帅气、很阳光。
让人见了……
会忍不住露出和他一样的笑容。
姜书远也笑了,“这孩子真帅。”
关月旖:???
他跟你长得一模一样啊!
你到底是不是在夸你自己?!
可是,关月旖并没有从姜书远的表情中,看到“对我也觉得这孩子和我长得很像”的表情。
关月旖忍不住也看向了张建新的照片。
片刻,她咬住下唇。
她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
那就是,张建新还没完全长开!
换句话说,他还是个少年。
尤其是这张照片里的他,是一副阳光活泼,热烈开朗的样子!
可姜书远的眉宇间却紧紧地锁着化不掉的忧愁。
这时,姜书远也看完了张建新的个人简历。
他很高兴,指着宣传栏对关月旖说道:“这孩子真不错!他竟然是我的老乡!”
然后他又说,“你们即将参加国家级的生物竞赛,对吗?”
关月旖点点头。
“真好啊!”姜书远赞叹道,“还是主席说得好啊……忆往昔峥嵘岁月稠。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你们太好了!这才是大学生该有的模样儿。”
关月旖还是有些不死心,说道:“姜叔叔,你和张建新……真的长得很像。”
闻言,姜书远又盯着张建新的照片看了一会儿。
不得不说,透过这少年的照片,
他仿佛看到了当初的自己。
也是一样的阳光活泼、青春开朗。
只可惜……
姜书远笑着对关月旖说道:“我和这孩子是一个地方的人么!”
“我们F市是个小地方,十里八乡的,都沾儿亲带点儿故。说不定,我和这孩子……往上数上四五代,还真有亲戚关系呢!”
顿了一顿,姜书远又解释道:“我们那地儿很多人都长得差不多。”
关月旖咬住下唇。
姜书远抬起手腕看了看腕表,对关月旖说道:“好了小关同学,我约见了你们的副校长,这会儿他差不多也该到了。”
“今天很感谢你带着我逛了一趟校园啊!”
“咱们……以后再见吧?!”
关月旖急了。
她赶紧跑过去,想拦住姜书远……
她心想,只要能多留姜书远一会儿,说不定能找到机会,让他和张建新见上一面!
从照片上看不出来,
那,见了真人以后,姜书远总会有些怀疑吧?
姜书远准备离开,
然后看到关月旖跑过来拦住了他?
姜书远奇道,“小关同学,你……还有其他的事儿吗?”
关月旖突然想起来,“呃,姜叔叔!不、不是你说,想来我们学校问问孩子的情况吗?”
“现在我们还在放假呢,学校领导和老师都不在。”
“不知道你想问什么呢?你可以问我啊,只要我知道,我一定会回答你的!”
姜书远笑了,“谢谢你了小关同学,但我一早就和你们的副校长联系好了,他一定会来的。”
说话之间,姜书远已经朝着门口走去。
关月旖没法子,只好跟了过去。
姜书远见她一直跟着,觉得有些奇怪。
关月旖只好解释,“我去门卫室找一下门卫伯伯。”
姜书远点点头。
很快,两人走到门卫室那儿。
关月旖还没想好要怎样才能把张建新和姜书远凑到一块儿……
远远的,她就看到了校本部的副校长果然已经站在门卫室那儿了——想来确实是应姜书远之邀而来的。
但,门卫室门口除了副校长之外,还站着门卫伯伯和一个年纪比较大的妇女。
妇女两鬓染白,衣着朴素而又陈旧,一脸愁苦模样儿。
姜书远与关月旖走近门卫室,姜书远先向副校长打招呼,“……曾校,咱们终于见面了。”
曾副校长也笑道:“姜副市长,你好!你好啊!”
站在门卫伯伯身边的妇女听到身畔的曾副校长说出“姜副市长”几个字后,陡然睁大眼睛看向姜书远,然后一脸惊慌失措的往后退了几步。
她要是没那么大动静呢,关月旖可能还没有注意到。
但她的反应这么大,想让人不注意都不行。
于是关月旖立刻打量起这个妇女来。
这时,门卫伯伯指着妇女,对关月旖说道:“小关,她就是你们班同学张建新的家长,她想过来问问情况,你跟她说说呗!”
关月旖睁大了眼睛!
她下意识看了看姜书远,又看了看这个年长的妇女,心想这不是巧了吗?
第77章 第77章 最好吃的豌豆黄,是妹妹……
关月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张建新的家长。
这妇女其实长得很奇怪——体胖、身体是圆滚滚的;
但头小,下巴很尖;
她还生了一双三白眼,嘴唇又很厚;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左边唇角处还有粒很明显的黑痣。
关月旖仔细打量着这女人,试图从她的脸上、或者身材、又或是整体气质中,找出任何一丁点能与张建新的外貌、身材、气质沾上点亲戚关系的证据。
很遗憾……
没有。
关月旖继续打量她,又试图找出她与汪见雪的关系。
很遗憾……
还是没有。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时,一旁的曾副校长和姜书远已经寒暄完,两人进入了正式的谈话。
曾副校长说道:“姜副,前段时间杜处在这儿的时候一直念叨着您,想和您面谈,可惜他和您的时间一直撞不上……他等了一个多月也没等到您,只好先回北京了。”
“对了,听说家里人有些不舒服是吗?现在好些了吗?”
曾副校长适时露出恰到好处的关切表情。
姜书远挤出了一个几乎没有笑意的笑容,“谢谢曾校关心。”
“……唉,别提了,就是汪见雪出了事。”
“不瞒您说,我那会儿跟您说了我会来广州了解情况,我当时确实已经来了。”
“可我刚到广州火车场,家里人就花钱雇了人,在火车站出口拉横幅找我,说家里有急事儿,马上要出人命了,让我马上回去。”
“没办法,我只好回去了……”
“我回去以后才知道,汪见雪患上了尿毒症,已经是中晚期了。”
“什么?”曾副校长大吃一惊,“汪同学她……应该也才十九岁吧?”
姜书远点头。
关月旖也大吃一惊!
但由于她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妇女的身上,从头到尾都没有挪开过——
甚至在听到这个惊天消息时,
关月旖依旧保持着观察妇女的惯性思维。
显然,这妇女也听到了姜书远说的话。
于是关月旖看到妇女露出心虚的表情——她那豆大的眼珠子在本就不大的眼框里乱转,并且呼吸急促,紧张得浑身直发抖,甚至还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
关月旖立时问道:“阿姨,你怎么了?”
关月旖这么一开口说话,
就打断了曾副校长和姜书远之间的谈话。
曾副校长毕竟是学校的领导,刚才也听保安说了,这妇女是学生家长。
在得知汪见雪这个害人精患上绝症的尴尬局面时,
转移注意力是最好的办法了!
于是曾副校长立刻转过头,关切地问妇女,“家长同志,你怎么了?”
曾副校长这么一问,
连着姜书远也看向了这个妇女。
然后——
大约是妇女的外表实在是太具有辨识度了,
姜书远打量她片刻,疑惑地问道:“同志,你……我们是不是见过?”
关月旖清清楚楚地看到,妇女抖得更厉害了。
她可能没想过会在这儿见到姜书远,也没想过姜书远竟然还认识她……
她下意识想跑,
甚至已经这么做了。
可姜书远已经认出了她,“同志,你是……张护士,对吗?”
已经转过身、快走了几步的妇女停下了脚步。
她转过头,露出哭一样的表情,“姜副市长,你、你还记得我啊?”
姜书远点头,“多亏了你那么仔细体贴地照顾见雪,我非常感谢你啊!”
关月旖站在一旁,听着他们的对话,拼命地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
可她根本冷静不下来!
因为,
——在未来,张建新会和姜书远长得一模一样!
——张建新学药科,是为了救他的家人、或是和他家人一样的绝症患者!
——汪见雪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尿毒症中晚期了!
——张建新的姑姑是个护士!
——甚至刚才姜书远还在感谢张护士尽心照顾汪见雪?!
关月旖觉得,就凭着这些线索,
她似乎已经可以串联出一场精心预谋的狗血剧情!
真相,会是她想的那样吗?
张家人明知自家有遗传性的致命绝症,所以精心策划了一场换子风波,
他们把自家带有疑似患病基因的女孩送出去,
换回一个出生富裕家庭的健康男孩。
这么一来,将来张家的女儿如果真的病发,富裕的养家会不惜一切代价,救治他们张家的孩子!
而他们收养来的健康儿子,会承担起养家重任,他甚至还会替他们生养一个健康的孩子,必须的时候他还是他们的健康肾脏培养皿!
在这一瞬间,
明明天气炎热如炉,可关月旖却冷得直发抖!
她以为,前世的自己才是全天下最可怜最又可恨的人,
直到她对张建新的命运窥得一斑……
她才知道,原来还有人比她还惨!!!
可前世的她,花了十四年的时间才看清楚最亲近之人最丑陋最阴暗的真面孔,
张建新呢?
他花了多长的时间……
想到这儿,关月旖又突然想起了前世汪见星左下腹处的刀疤。
所以?!
所以前世的他,其实也没能逃脱PUA,
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把健康的胜移植给了谁。
会是已经病发的汪见雪吗?
还是……
此刻尚未发病的张家人?
以及,张护士突然跑到广州来找张建新,目的是什么?
关月旖斜睨着张护士,眼神里不知不觉染上了几分恨意。
见张护士在姜书远面前怂得像只乖巧的鹌鹑。
关月旖敛去眼中的愤怒,好奇地问道:“姜叔叔,原来你认识张建新同学的妈妈呀,这也太巧了吧?”
姜书远道:“以前不认识,汪见雪生病住院以后才认识的。”
“张护士已经退休了,又被医院返聘了……”
“见雪住院以后,就一直是张护士在照顾的。”
“张护士一直很尽心,谢谢了。”
张护士连连摆手,憨厚地说道:“不、不……我是护士嘛,应该的、应该的。”
姜书远又问,“张护士,原来这么巧,你家孩子也在这儿上大学?怎么之前没听你说过?”
张护士连忙摆手,“不、不是……”
此言一出,大家全都愣住了。
——不是?
这“不是”又是个什么意思?!
敢情这个张护士还不是张建新的家长?
这……
一旁的门卫伯伯不乐意了,“诶同志,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亲口说你是生物一班张建新同学的家长,还说张建新一整个暑假都没回去,你担心孩子出事儿你才找了来的。”
“我寻思着孩子两个月没回,确实着急,才好心帮你找小关问问,毕竟她俩是一个班的……”
“现在你又说你不是张建新家长,那你到底是谁?你身份证拿出来给我看看吧,我合理怀疑你是不是想来我们学校拐卖大学生的?”
张护士的脸青一阵、红一阵的。
她连连摆手,“不是不是!不……你、你误会了!我是他的家长!真的啊!”
“但我不是他妈妈,我、我是他姑姑啊!”
“什么?你是他姑姑?”门卫伯伯愣了一下,又问,“那他妈妈呢?”
“他妈……在老家呢!”
门卫伯伯有些恼怒,“既然你是张建新的姑姑,那你一开始就直说啊,为啥非要说你是他的家长呢?”
“他放了暑假不回老家,连他妈妈都不着急,你一个隔了肚皮的姑姑着什么急?”
“再说了,张建新下学期就升大二,他早就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暑假回不回家,他想干些什么,孩子心里有数!你快回去吧!”
说着,门卫伯伯冷冷地看了张护士一眼,又对关月旖说道:“小关,你也回去!路上不要随便跟陌生人搭话啊!”
关月旖用力点头。
张护士呆了。
在她心里,她认为姜书远就是在她认知里,最最最最大的官儿,
她万万没有想到,
刚才姜书远还在感谢她,
现在这个学校的门卫驱逐她?
这个门卫到底有没有把姜副书记放在眼里啊!
张护士惊怒交加地看看姜书远,可姜书远没有任何反应。
张护士又想,难道那个副校长就这么放任门卫来喝斥姜副市长的熟人吗?
于是张护士又期许地看向了曾副校长,希望曾副校长能替她出头,好好骂这个门卫几句。
可曾副校长也没有任何反应。
曾副校长:门卫说得很对啊!
甚至,曾姜二人因为这个小插曲,已经可以把汪见雪患病的这个尴尬事情揭过——
二人对视了一声,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那我们好好谈一谈”的眼神。
他们甚至没有注意到张护士,
曾副校长对姜书远说道:“姜副,不过我带你进校园看看?咱们顺便找个清静的地方谈一谈?”
姜书远点头,“不知能不能去一趟她的宿舍,我想收拾一下她的行李。”
“可以可以,完全可以。”说着,曾副校长领着姜书远走了。
就这样——
张护士眼睁睁地看着姜书远走了。
他……走了?
他走了!!!
张护士似乎现在才回过神来,连忙喊了声,“姜副市长!”
这时,姜书远已经走了很远了。
他倒是听见张护士叫他了,便回过头,朝着她挥手,“哎,好的再见啊!我们F市再见!”
然后他就跟着曾副校长走进了校园。
张护士傻傻地张大了嘴。
关月旖朝门卫伯伯说道:“伯伯我回去了!”
门卫伯伯挥走,“快走快走!刚才伯伯说的话你要放在心上啊!”
“知道了,伯伯再见!”说着,关月旖朝伯伯挥挥手,朝着公交车站台走去。
这下子,张护士真的傻了眼。
她看看朝着站台走去的关月旖,又看了看已经走进门卫的伯伯……
最终,她追着关月旖过来了。
“同学,”她体胖,跑了几步就气喘吁吁的,“同学,我问你个事儿,你知道张建新去哪儿了吗?”
“不知道。”关月旖诚恳地说道。
张护士愣住,“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关月旖又说了一遍。
张护士急了,“你怎么能不知道呢?”
关月旖:……
张护士开始打苦情牌,“同学,求求你告诉我张建新的下落好不好?”
“我们家里出了事,他哥哥现在病得很严重,他妈妈的身体也不好,他嫂子一个人要照顾两个侄儿……我们这个家,没有他不行啊!”
“同学,到底知不知道张建新在哪儿?”
“他怎么这么没良心啊,家里人那么需要他,他却……连面也不敢露!”
“天哪,还有这样的白眼儿狼吗?”
关月旖,“不好意思啊阿姨,我不知道张建新在哪。”
正好这时,公共汽车到站了。
关月旖上了车——
张护士还在苦苦哀求,“同学,同学求求你,你能想办法帮我找到张建新吗?”
“抱歉阿姨,我没有办法。”关月旖说道。
公共汽车的车门关上了。
关月旖终于松了口气。
坐在公交车上,关月旖一直在想,这件事要怎么办。
当她见到姜书远的时候,她还在想,如果能尽快让张建新和姜书远见上一面就好了。
但,见了张护士后,关月旖又觉得——张建新和姜书远实在没必要见面了。
要见,也必须先拖死汪见雪。
现在就是不知道张护士突然跑来广州找张建新,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图他的钱?还是图他的肾?
不,这两样都不行。
关月旖开始在心里盘算:
现在是八月底,一星期后就要开学了。
就算她不告诉张建新他姑妈来了,一星期后他回学校报到,一样会被他姑姑逮到!
九月开学季,
十月,大教授就会率领强训营的同学去北大参加集训营,为期一个月。
十一月初,国赛初赛结束。
那,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支开张建新呢?
其实只需要让他躲起来一个月,
到了十月去北大集训营了,就是封闭式的训练,那就谁也找不到他了!
等到了十一月初……
汪见雪也不知道能不能捱到那个时候。
关月旖深呼吸——
她心想,无论如何,她至少要让张建新先参加完这次初赛!
突然,关月旖心里有了个主意。
“小妹!你到底下不下车?”售票员大姐喊了关月旖一声。
关月旖这才意识到,公交车已经停在了下周村村口。
是因为司机和售票员已经认识关月旖了,知道她总在这儿下车……可此时,也不知道这小姑娘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竟然忘记下车了?
司机停了车,扭头看着呆坐着不动的关月旖,
售票员这才出声提醒。
关月旖谢过售票员姐姐,下了车。
她飞快地冲回家——
本来是想直接跑到电子厂找刘小姐,借长途一用,打给阿大的。
没想到,小月月蹲在自家快餐店门口玩儿,猛然看到姐姐,兴奋得尖叫,“妈妈!妈妈妈妈妈妈!爸爸!爸爸!大月月回来了……烤鸭!烤鸭!吃烤鸭了!!!”
然后小月月又朝着关月旖扑了过来,“姐姐!姐姐吃豌豆黄!好好吃的!”
关月旖:???
什么烤鸭?
什么豌豆黄?
不过,下一秒她就知道了。
因为她看到阿大从店里走了出来……
关月旖笑了。
太好了!
阿大回来了!
第78章 第78章 什么时候才能吃上酱香味……
阿大回来了,还带回了香喷喷的烤鸭。
大家围坐在一块儿,眼巴巴地看着阿大教大家怎么吃烤鸭。
——得把面皮摊开,将切好切细的大葱丝、和切得细细的黄瓜丝铺在面皮上;
再用片得薄薄的带皮鸭肉蘸上甜面酱,放在大葱丝和黄瓜丝上,最后把面皮包起来,像吃饼子一样,塞嘴里嚼。
关春玲是头一回吃烤鸭,很新奇,“这片好的烤鸭居然没有味道的!”
但甜面酱的甜与咸,赋予它复杂的滋味;
大葱丝很好地盖住了甜面酱的腥、与烤鸭的微膻,
黄瓜丝的清新香气提升了烤鸭的复合口感,又解了鸭肉的油腻。
许培桢顾不上吃,一直忙着给大家包饼皮。
小月月嘴巴小,咬一小口,嘴巴就被塞得鼓鼓囊囊,可爱得像只小松鼠;
大月月不让许培桢帮她包饼皮,她要自己来。
关春玲细细地品尝,最后说道:“这个真的很好吃!”
“可以说,这样的吃法……已经是最合适、最经典的搭配了。”
“但凡换一种蘸酱、换一种蔬菜丝,都不如现在的好滋味。”
“但是——”
“其实这样的吃法,可以借鉴、延伸出很多种,比如可以用炖烂的酱卤蹄猪肉配上腌过的酸姜丝、生紫苏叶和芝麻粒儿,再放一根炸得脆脆的面酥,也用饼皮包起来……应该也不错。”关春玲慢慢地说道。
闻言——
许培桢瞪大了眼睛看着关春玲,
关月旖也目瞪口呆,
小月月更是觉得嘴里的烤鸭都不想了,
三人齐齐开口:
“春玲,咱们什么时候做你说的这个……呃,卤蹄卷?”
“妈!我听你这么说着,都不用尝味道就知道一定很好吃!”
“妈妈妈妈妈妈妈妈我要吃!”
关春玲哭笑不得。
“明天可不成,后天吧!明天小蔡送菜过来,我写了单子给他,让他后天给我送个蹄膀过来……”
“咱们也应该好好吃一顿了,到时候啊小月月要上学了,大月月要去北京集训,阿大也要去南沙工作了,我们也很难聚在一起。”
关月旖睁大了眼睛。
妹妹要去上学,这事儿她知道,甚至还是她怂恿妈妈去问陈老板的;
但阿大要去南沙工作?
关月旖看向了阿大。
阿大简单地解释了一下他的工作情况。
关月旖点点头,然后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许培桢想了想,转头对关春玲说道:“春玲,要不今天小卖部的生意不做了,把门关上咱们好好聊聊天吧!”
现在是中午将近两点。
关春玲需要从下午四点左右,开始为晚饭生意做准备。
平时呢,店铺从不关门。
因为总会有村民来快餐店里的小卖部这儿吹水。
只是现在大家要么回家吃午饭、要么在午休,还没来。
关春玲看看女儿,又看了看许培桢,点点头。
她过去关了店门——
许培桢收拾桌面上的残羹剩饭,
关月旖打扫卫生……
然后四个人齐齐上了楼。
二楼有个包厢,陈老板请客专用。
现在没人。
关春玲开了门,又把风扇扛了过来,通了电源,这就成了一个安静又凉爽的空间。
“月月,你是遇上什么事儿了吗?”关春玲问道。
关月旖点点头。
她把前世的缘由撇开,只把今生她发现的种种蹊跷说了。
但,由于不能说前世汪见星左腹处的缝针伤疤,就很没有说服力。
许培桢看着关月旖,眼神复杂,“所以月月,这些都是你的猜测,对吗?”
关月旖咬住下唇。
关春玲选择无条件相信女儿,“不管怎么说,我们也不能真让小张处于危险之中……”
这两年来,她事事都听女儿的意见,确实觉得日子比以前好多了!
虽然目前还不富裕,但她的身家摆那儿,日子全是昐头。
再说了,就算现在不富裕,至少一家子天天都能吃上肉,穿衣穿暖穿美已经实现了。
那么,既然女儿开始担心小张的安危……
关春玲认为还是未雨绸缪的好。
“先不管是不是真的换了孩子,就凭着小张能从农村里考到城市,还上了本科大学……他就是了不起,他是真的不容易。”
“孩子太年轻,本来就依赖家里、依赖父母。但是,如果他的家庭是个火坑,他的父母是禽兽呢?他就真的没办法挣脱,只能眼睁睁被他们害死吗?”
说到这儿,关春玲又想起自己的身世,眼圈儿都红了。
一个没被爱过的孩子,要吃很多很多苦、要受很深很深的伤,才能彻底意识到自己不被爱。
这个过程很痛苦。
她已经体会过。
关春玲年过三十才明白这个道理。
幸好她的孩子拉了她一把!
幸好她也才三十岁……人生百年,她不是到了临死的那一天才后悔,所以她还有机会重新开始。
所以她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另一个身世与她相仿的孩子,也像曾经的她那样,怀着对家人的爱与渴望,义无反顾如同飞蛾扑火般牺牲自己。
不能啊!
对于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来说,
世界很大很大,世界也足够精彩。
小张不应该让自己活活溺死在他不本应该呆着的恶臭泥潭里。
关春玲情绪上头,眼泪哗哗地往下淌。
“就算月月只是猜测,但如果这样就能拯救一个人的命运的话……那我愿意去撒一个善意的谎言。”
“我听月月的,我们想办法让小张去外地躲上几个月。”
“只要小张没有错过竞赛就好……如果这个竞赛对小张来说,真那么重要的话。”关春玲认真说道。
关月旖已经忍了很久。
她终是没能忍住,上前去,用力抱住了妈妈。
——她的妈妈,是全天下最最最好的妈妈!
妈妈从来都没有质疑过她,哪怕她的想法天马行空。
妈妈一直很重视她!
现在,哪怕她根本拿不出任何有说服力的证据,证据张建新和汪见雪被人调换了身份;
甚至……
就张建新和汪见雪调换了身份,也跟关春玲、关月旖无关。
可是妈妈依旧愿意蹚这趟浑水!
因为这是她关月旖提出的!
许培桢很吃惊。
或者说,他很震憾。
他当然知道,关家母女很善良;
他更加不会忘记,关家母女俩也救过他的命。
所以当大月月说她想拯救张建新时,许培桢并不意外。
让他难受的是——关春玲为什么会对一个疑似被抱错的孩子这么关切?
在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沉默许久,
最终决定不再沉默。
“春玲,如果你信得过我,能、能跟我说说你的事吗?”许培桢轻声说道。
关春玲愣住。
她茫然地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保持了沉默。
关月旖想要开口——
却被关春玲制止住,“月月,你带着妹妹去楼下,帮妈妈准备一下晚饭。”
关月旖明白,这是妈妈要向阿大托底了。
可是,她妈妈的过往过于沉重。
她也隐约知道妈妈对阿大的看法……
如果要让妈妈亲口告诉他、她那些不堪的过去,
无异于又把妈妈心头那好不容易才结了痂的伤疤再次揭去,露出血淋淋的伤口……
“妈!”关月旖的眼泪慢慢浮出了眼眶。
关春玲徐徐说道:“你带着妹妹下去,让我和你许叔叔好好聊一聊。”
关月旖抱住了小月月。
小月月已经敏感地意识到,家里出了大事儿。
小姑娘不敢吭声,双手紧紧地抱住姐姐的脖子。
关月旖抱着妹妹呆立片刻,
一步一步下了楼。
许培桢很不安。
他有不好的预感。
因为关春玲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春玲……”
关春玲没有理会他的呼唤,徐徐说起自己的过往。
从她打小儿起就被父母虐打,
到小小年纪就大着胆子靠做点小买卖养活全家,
再到她十三岁那年,奶奶刚死、尸骨未寒时,父母就绑了她,逼她嫁给了张刚,
后来她又是怎么被张家厌弃,月月三岁那年,她是怎么被张刚赶出家门……
她又是怎么带着月月挣扎求生,直到月月考上大学,她才跟着一块儿来了广州……
关春玲也怕受伤。
她努力淡化那些不好的事。
但,
说到后来,她依旧泪流满面。
“对不起,”许培桢哽咽着说道,“真的很不对起……”
关春玲摇头。
她的不幸跟许培桢无关。
她并不需要他的抱歉。
她只是——
“许培桢,你现在总该明白,为什么我会一直拒绝你了吧?”
“我们只是不小心遇见的、活在两个世界里的人。”
“你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大学教授、是高级工程师了。而我年纪轻轻的,我的亲生女儿只比我小十三岁……我还不识字,我连你和月月研究的是什么都不明白,我不懂国家大事,甚至连很多社会常识都不明白,我和你……更加没有共同语言。”
说着,关春玲的眼泪再次糊了眼。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对许培桢到底是怎么样的感觉。
喜欢他吗?
好像也挺喜欢的。
一个年轻英俊、脾气温和的男人,一个靠得住、又尊重她的男人,一个喜欢陪着她做家务、和她聊美食的男人,一个满心满眼的除了孩子就是她的男人……
她怎么不喜欢呢?
可是,经历过糟糕婚姻,拥有过极恶家人的她,
又怎么可能再次让自己置于险地?
许培桢再好又怎样?
一辈子太长了……
一个人到底要经受多少考验?又需要面对多少诱惑?
谁敢保证未来会怎样!
反正,她关春玲肯定不会再蹚这个坑了。
许培桢深呼吸——
他颤着嗓子轻声说道:“春玲,我可以抱抱你吗?”
关春玲一滞。
然后摇头。
许培桢哀求她,“你就当……把我当成一个靠得住的朋友,好吗?”
关春玲沉默许久,
大约是,也确实很渴望得到独一份的情感,
她终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许培桢走到她身边,轻轻抱住她。
“我说对不起,是因为我又让你想起了你不愿意回忆的过往。”
“春玲,你和月月都很好,你们处在那样的绝望境地中,没有放弃自己、还努力自救……才有你们今天的好日子。”
“我也因为你们拯救了自我,而被你们拯救……春玲,谢谢你!”
“现在我知道了你的过往,也就明白你为什么会一直拒绝我了。”
“但这不代表我会放弃。”
“追求你,是我的权利——如果我的存在,不会让你感觉困扰的话。”
“当然,拒绝我也是你的权利——那证明我还暂时无法打动你,我会继续努力。”
说到这儿,许培桢轻轻推开关春玲,
“有机会我也会跟你说说我的过往……但那或许会是一个很无聊的故事,也不知道你会不会有心思听。”
“不过我现在还有别的事要做,我、我得下楼去和大月月谈一谈。”
“春玲,现在我已经能理解你和大月月对张建新的担忧了。那么我也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这事儿的不妥当在哪儿——”
许培桢告诉关春玲,“最大的不妥当,就是我们根本不知道张建新是不是被换掉的孩子。我们没有证据!所以,万一他真是张家的孩子呢?万一他家里真出了什么急事呢?”
关春玲默然。
许培桢继续说道:“所以,我必须要去一趟F市!”
“张建新的姑妈告诉过月月,她来广州找小张就是因为大哥生命,他妈妈身体不好……”
“那我就去现场实地调查一下。”
“如果小张家里真的出了事……”
“春玲,我们现在手里不差钱,我们可以帮他们渡过难关,未必就到了非要让小张去给汪见雪割一个肾的地步。”
“如果小张家里没事儿,是他姑妈骗人,他姑妈也真有坏心思……那我们肯定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张出事儿。”
“但是,我们必须要让小张知情。”
说到这儿,许培桢看出了关春玲的担忧,安抚她道:“你别担心……”
“你也说过,小张这孩子很聪明。”
“如果月月的怀疑是真的,小张真的和汪见雪抱错了……而且还是有心人故意这么做的,你觉得,他还醒不过来吗?”
“如果……我是说如果,到了那样的地步,他依旧醒不过来的话,春玲,你是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的。”
关春玲睁大了眼睛。
半晌,她点点头,“你考虑得确实比我周到。”
许培桢终于笑了,“能得到关老板的认可,我很荣幸。我现在就去跟大月月说,让她把小张家的地址告诉我,我一会儿就走。”说着,他匆匆朝着楼下走去。
“许培桢!”关春玲叫住了他,“也不会这么着急吧?你今天才从北京回来啊!”
许培桢看着她笑,“但小张的事儿也迫在眉睫啊,不是吗?”
关春玲思绪万千。
她怎会不知,他对这些事儿上心……
说到底,还是因为他对她太上心了啊!
她忍不住轻声问道:“阿大,你……不嫌弃我吗?”
许培桢站定。
他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她,眼里泛着泪光,“你怎么会这样想呢?关春玲,你根本就不知道你有多强大!比你相比,我简单是……弱爆了!”
“你拒绝我,看不上我,这是应该的。”
“我……我也努力向你学习吧!”
“但愿有一天,我也能像你一样内心强大。或许到了那个时候,我们才是势均力敌的一对。”
许培桢下了楼,把关月旖叫到了一旁,如此这般地说了刚才他和关春玲说的那些。
怎么说呢,
关月旖今天是太激动了。
毕竟困惑了她两辈子的事儿,今天终于有了大致的答案。
她又太想让张建新拥有一副健康的体魄,所以过于偏激。
但,方才阿大无声的沉默,已经让她冷静了下来。
刚刚在干活的时候,关月旖也一直复盘这件事。
然后她才意识到,刚才阿大为什么要用沉默来否决这件事——因为她忽略了张建新的感受!
是的,她应该引导张建新自己去发现这件事,
而不是直接为张建新做出决定。
因为那是张建新的人生!
现在,阿大又要为此奔波……
关月旖有些过意不去。
“阿大,这事儿是我要查的,不如……还是我去吧!你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多陪陪小月月。”
许培桢不同意,“你别跟我见外——”
“首先你是女孩子,力气小,万一在外头遇上了坏人,打不过怎么办?可我是大老爷们儿,在外头可没人敢惹我!”
“其次,汪见雪和她妈妈应该已经见过你了,但她们没有见过我,所以我更适合去打听消息。”
“最后,小月月离得开我,但离不开你和你妈妈……”
“还是我去吧!”
“你赶紧把小张的地址抄给我,如今我手头宽裕,一会儿我直接去机场买机票,早点儿把这事儿办完了我也好早点儿回来。”
“要是万一小张家里真出了事儿,也不耽误他。”
关月旖由衷地说道:“阿大,谢谢你!”
许培桢不希望气氛太沉重,又正好关春玲从楼上下来了,他便开玩笑对关月旖说道:“要真想谢我呢,就多替我说说好话吧!”
关月旖马上就把头转到了一旁去。
那可不行!
其他的都好说,
唯有她妈妈的恋爱与婚姻,必须只能由妈妈说了算!
许培桢失笑。
他过去向小月月请假,“小月月,爸爸有事儿还得再出一趟门。小月月在家里,好好跟着妈妈和姐姐……可以吗?”
小月月看看妈妈、又看看姐姐,然后歪着脑袋问爸爸,“爸爸,你出差的那个地方有什么好吃的呀?”
许培桢认真想了想,“爸爸还没去呢!不知道啊……这样吧,爸爸回来的时候,一定给小月月带好吃的回来,好不好?”
小月月点头,然后双手环住爸爸的脖子,用自己的脸、贴了贴爸爸的脸,“你早点回来啊!提前告诉我吧,我和妈妈一起做那个卤蹄卷,等你回来吃呀!”
许培桢笑了,用力点头。
第79章 第79章 吃了利是糖,以后就顺顺……
阿大走后——
关月旖思前想后,越想就越觉得这事儿不能瞒着张建新。
但这一次,她学乖了,没有贸然去做,而是先和妈妈商量,“妈你说,我要不要……先跟张建新说说这事儿?”
然后她也实话实说了,“可我又怕我说了以后……他还非要割一个腰子给汪见雪,那可怎么办!”
诶,好纠结!
关春玲盯着女儿看了半天,笑问,“月月,你是不是喜欢小张?”
关月旖一蹦三尺高,“我才不呢!”
关春玲笑笑,“你可骗不了我,我是你亲妈!”
“说了没有就是没有!”关月旖气呼呼地说道。
关春玲笑眯眯地说道:“可是月月,你还没有意识到吗?你已经把小张当成自己人了。”
“我是你亲妈,小月月是你妹妹,当你遇上我和你妹妹的事情时,你都不需问我们的意见就会直接做出决定。因为你知道怎么做才是对我们有利的,你也知道,无论你做出的决定是对是错,我们都会无条件包容。”
“月月,现在你对小张……也是这样的啊!”
关月旖瞠目结舌,“我、我……”
天!
好像妈妈说的是对的。
关春玲笑道:“月月,妈不反对你谈恋爱……不过呢,你还小,可不能有实质性的事情发生哈!怎么也要等到大学毕业以后。”
“到那时候啊,你的身体已经长好了,眼界更宽广些,也懂得更多,才能知道什么样的感情、什么样的人才是最适合你的。”
说着,关春玲又有些担忧,“其实呢,我还是觉得小张的性子太闷了。”
“年轻人还得有个年轻人的样儿。”
“还这么年轻就成熟稳重得像个老年人似的……”
“月月,你和他在一起不会无聊吗?”
关月旖忍不住笑了,“就他,还成熟稳重啊?”
她突然愣住。
其实,张建新也曾经很跳脱。
那是大一上学期刚开学的时候。
当时班上同学都笑话她和张建新,说关月旖是小学毕业的,张建新是幼儿园毕业的,还说他俩是班上最幼稚的两个人。
现在想来,那是因为张建新刚刚才挣脱了原生家庭,所以他开心,他快乐,他对一切都感到兴致勃勃……
但后来,寒假的时候他回了一趟老家,再返校后就成了沉默寡言的样子。
是因为他发现根本没办法摆脱那个泥潭吧!
思来想去,关月旖决定去找张建新。
关春玲想了想,“可别——”
“你过去找他呀,其实还挺不方便的。毕竟在那边,也没个特别清静的地方让你们好好说说话……不如我带着小月月过那边去帮忙,然后我让他过来,你俩在这边谈。”
然后关春玲又有些担心,“就是咱们这儿距离你们学校太近了,害怕他会正好撞上他姑妈。”
关月旖倒是觉得无妨,“他不会去学校,因为学校现在连门都不开。”
于是第二天一早,关春玲抱着小月月去了上下九。
中午时分,张建新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这几天黄爱萍不在。
——她妈成功地和她爸离了婚,在拿到离婚证的那一刻,她妈当着她爸、当着所有亲朋好友的面,将借来的那一万块钱还给了所有的亲戚。
然后她妈派了姨妈过来接黄爱萍,要黄爱萍回老家去改名字。
这是黄爱萍一早就和妈妈商量好的。
以后她要跟着妈妈姓唐,新名字叫做唐悦!
为此,关月旖还笑话过她,“我们家已经有两个月月了,我是大月月,我妹是小月月,以后你也叫悦悦……”
“那你以后叫我二悦悦呗!”未来的唐悦笑道,“我不管,我就是喜欢这个名字!我算是发现了,凡是名字发这个音的人,运气都特别好!”
所以,今天妈妈带着小月月去了那边铺子,这边铺子就只剩下关月旖一个人了。
张建新赶到的时候,正好是饭点,不少厂子里的打工人过来吃饭,关月旖要一个人打饭、一个人收钱,忙得不可开交。
他二话不说捋起袖子就忙碌了起来。
关月旖才能喘口气儿。
一直忙到中午两点,连着司机盒饭都卖完了……
关月旖才累瘫在椅子上。
由于盒饭卖得一个不剩,张建新动手煮起了汤面。
两人面对面坐着,一人捧着一碗面,嘶溜嘶溜地吃。
趁着店里没人,关月旖盯着他看了半天,心想如果姜书远能看到张建新本人的话,大约多少也会生出几分疑心来。
可惜啊……
她叹了口气,
张建新:???
他从面碗里抬起头,瞪着一双璀璨星眸愣愣地看着她。
关月旖也回瞪着他,“你瞅啥?”
张建新又唆了一口面,才问道:“你是不是很不想看见我?”
关月旖:???
她感觉到了,现在的张建新处于比较放松的状态,
所以他还有心情和她开玩笑。
关月旖刚挑起来的一筷子面条,犹豫片刻——
面条又滑回了汤碗里。
她索性把筷子横放在碗上,开门见山地说道:“张建新,你能不能跟我说说你家里的事儿?”
看得出来,张建新眼里的光,瞬间熄灭。
“我家里……没什么事啊。”他慢吞吞地说着,整个人的情绪一下子down了下来。
关月旖认真说道:“张建新,我以为我们是朋友……可以分享很多情绪的朋友。”
张建新怔怔地看着她,张了张嘴——
终是沉默了下来。
关月旖有些失望。
不知为何——
她觉得有些委屈。
她深呼吸,然后正色说道:“如果你没什么想要和我说的话……”
张建新的面色瞬间惨白。
他心想,和她连朋友都做不成的这一天……终于来了吗?
然后,他听到她继续说道:“……那就由我来说吧!”
张建新愣住。
关月旖一字一句地说道:“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可能有些匪夷所思,也有可能是你完全不相信的。”
“但是张建新,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两件事。”
“一是认真考虑我说的话,”
“二是认真考虑你自己的未来。”
“成吗?”
张建新一脸茫然。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但,月月很少用这么严肃的语气、带着这么严肃的表情和他说话。
出什么事了吗?
关月旖慢慢地把昨天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的说了。
——她看到了汪见雪的父亲姜书远,姜书远和张建新长得一模一样儿;
——姜书远说,汪见雪很突然地得了尿毒症中晚期;
——张建新的姑妈也赶来了,并且和姜书远搭上了话,姜书远甚至还在感谢张护士殷勤照顾汪见雪;
——张护士找张建新的原因,是张建新大哥生病了,妈妈身体也不好,所以家里人要他回去……
——她回家以后把事情告诉了妈妈和阿大,现在阿大已经去了赣省的F市,着手调查张家人是不是张护士说的那样,遇上了什么解决不了的大事儿,所以必须要让张建新回去处理的……
她说完以后,
张建新很久都没有开口说话。
看得出来,他很茫然,甚至已经开始魂游天外。
关月旖喊他,“张建新?”
良久,张建新的眼神才开始慢慢聚焦。
他虚弱地说道:“月月,我头晕。”
关月旖静默片刻,眼圈儿红了。
她走过去,把张建新扶了起来,又扶着他走到了小卖部的柜台后头——她妈妈在这里放了一张行军床,是给阿大睡的。
铺盖也齐全。
张建新很乖很乖。
他顺从关月旖的指挥,坐在行军床上,
又慢慢躺了下去,睡直了。
他将双手交叠放在心口处,闭上了眼睛。
他好像想睡觉。
半晌,他又睁开眼,弱弱地喊道:“月月……月月救我!救命啊,我、我喘不过气了……”
关月旖哽咽着把他的手、从他的心口处拿开,放在身体两侧。
张建新喘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然后睁着一双泪眼,对她说道:“月月,我刚才做了一个梦……好可怕啊!我梦到你告诉我说,我、我不是我家里的孩子,我……我是她们抱养来的孩子。”
关月旖道:“可能是我胡说的。”
张建新乖乖“嗯”了一声,“对,是你胡说的。”
关月旖没能忍住,卟哧一声,含泪笑了。
“张建新,我们现在要怎么办啊?”她又问他。
张建新愣愣地看着她。
他突然哭出了声音,“谢谢你!谢谢你月月……”
关月旖愣住。
她不明白,他这是怎么了?
太崩溃了是吗?
怎么突然谢起来她来了?
张建新哭了好一会儿,才努力透过眼泪想要看清她的模样儿,说道:“月月,谢谢你刚才说的‘我们’这两个字,让我觉得我不是一个人……”
“谢谢阿大为了我来回奔波,”
“也要谢谢关妈妈,我懂——如果不是她发了话,阿大不会多管闲事。”
“谢谢……”
关月旖又觉得眼睛有些热热的。
她别过脸去,却不经意看到货架放着一袋被妹妹拆开了的利是糖。
利是糖也是广东特产。
它的口感介乎于奶糖与酥糖之间,很好吃。
不过,妈妈不准妹妹吃太多,怕她蛀牙。
所以这包糖已经拆开很久了。
关月旖从袋子里抓出一把利是糖,她自己留了一颗,剩下的全都塞在张建新手里。
看得出来,张建新根本不想吃。
关月旖希望他吃。
甜食总是很容易给人带来愉悦感,
“张建新,你吃吧!这是利是糖,吃了它,以后你就顺顺利利,实事求是了!”关月旖说道。
张建新看着手心里堆成小山的糖果,又仔细看着糖纸印着的“利是”二字,笑了。
他剥掉糖纸,将糖块含在嘴里。
扑鼻而来的浓郁糖果香气……
令他忍不住深呼吸,
然后满口满鼻、满心满肺都染上了甜香。
这颗利是糖,似乎给了他无尽的勇气,
张建新觉得舒服多了。
他对关月旖说道:“我还是回去看看吧!”
“不行!”关月旖不同意,“万一他们绑了你,非要你给汪见雪捐胜呢?!”
张建新看着她气呼呼的样子,心里暖暖的,眼神也柔柔的,“只要我不同意,谁也不能动我!”
关月旖气极,心想前世你的身体上是真的有疤啊!
“要不,我们还是先等一等阿大的消息吧!”关月旖说道。
这时——
有人在外头喊,“月月?月月!”
关月旖认出了这人的声音——她是电子厂的文员刘小姐啊!
刘小姐怎么来了?她不是在上班吗?
还是说,刘小姐是来小卖问买东西的?
关月旖连忙应了一声,“哎,是刘小姐吗!来了来了……”
她跑出去,果然看到刘小姐站在餐厅门口,还递给关月旖一张纸条,“月月,你家阿大打电话过来,让我转告你这两个字,说十万火急,又让你半小时以后,按照这个电话号码再打过去给他!”
关月旖说了声谢谢,一看纸条,立时倒抽一口凉气。
纸条上写着两个字和一串电话号码。
那两个字是:【换了】
第80章 第80章 香辣炝口又无比鲜美的江……
话说许培桢当天搭乘前往赣省省城的飞机,于傍晚时分抵达了省城。
离开机场后,他搭乘出租车直奔长途班车站。
在这个时候,长途班车全都是晚上发车,一早到。
就这样,许培桢在天刚拂晓时,终于抵达了F市的长途班车站。
刚出车站,许培桢就又钻进了长途班车站的售票大厅,买了最快一班赶往镇上的班车。
幸好路途不算太远。
上午九点多,许培桢终于赶到了张建新的老家,一个山青水秀的小镇。
江西人爱吃米粉。
今天大约又遇上赶集,街头巷尾都是小摊小贩。
许培桢一路奔波,顾不上吃饭。这会儿闻到了食物香气,他饿得受不住,随便找了个人多的粉摊坐下来了,说来三碗米粉。
摊主打量了一下许培桢,见他个子高大,也不诧异他为什么直接开口要三碗米粉了,但还是问了一句,“你是外地人吧?吃不吃得辣椒?”
许培桢忙说不要辣。
摊主说道:“那我给你上三份不一样的米粉吧,一个炒粉、一个汤粉、一个拌粉,怎么样?”
许培桢说好的谢谢。
很快,三份米粉就送了过来。
许培桢大口大口唆粉,果然觉得味道极好。
尤其是这个炒米粉,香辣炝口、烟火气十足!
是的,虽说小摊主答应他不放辣椒,
但!
许培桢吃起来,还是觉得挺辣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摊主的锅铲没洗、上面还留有残余的辣椒的缘故。
但不管怎么说,这炒粉是真太好吃了!
许培桢在心想盘算着,回广州时能不能带上几份炒粉,春玲和孩子们肯定也爱吃……
在同一个摊位吃粉的大婶,见许培桢衣着体面样貌不凡的样子,很好奇他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小镇,也好奇他的饭量这样大,居然要吃三份粉才能吃饱。
许培桢正准备找人打听一下张家的情况呢!
于是他自称是来自广州的大学老师,听张建新家长去学校反应情况,说张建新暑假两个月没回家,所以来问问情况。
大婶一听到张建新的名字,立刻呱啦呱啦说了起来……
周围知道张家的人,也凑了过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言的,场面特别热闹。
原来——
张家是镇上有名的恶疾之家!
张建新的爸叫张惠民,十七岁就娶妻生子,一共生了五个孩子。
张惠民七三年死的,死的时候才三十五岁;
他一共生三儿二女,
除了老大老五,
老二是女儿,去年死了,三十三岁,
老三也是女儿,老四是个儿子,都是年纪轻轻才二十出头就去了……
对了,他的大儿子张建康倒是学足了张惠民,也是十七岁和妻子宋小红结了婚,然后生下了两个儿子,大儿子叫张文,今年十八,小儿子张武今年十六。
不过,张建康今年也是三十五岁,去年发的病,如今正在住院。
至于张建新么,他是他爸的遗腹子。
当初他妈罗梅怀孕四个月时,丈夫张惠民去世。
啊对了,罗梅怀上小儿子的时候,她的儿媳宋小红刚生下孙子。
这婆媳前后脚怀孕,叔叔比侄儿还要小一岁……
当时成为了镇上了不得的八卦谈资。
不过,那会儿大家都说罗梅怀小儿子的时候张惠民都已经病入膏肓了,这歹竹岂能出好笋?
想必张建新也活不久!
出乎大家意料的是,张家的小儿子从出生起,就健壮活泼。
张建新从会走路起就会追鸡撵狗、上房揭瓦、爬树下河样样都来。他聪明、又长得漂亮,从小就不像他的哥哥姐姐们那样病歪歪的,后来这孩子也出息,考了上大学……
听到这儿,许培桢又赶紧打听,张家人得的到底是什么病。
大家说,张家是出了名的短命鬼。
所以张家为了延续香火,男人很早就要结婚生子……
张惠民十七岁结婚,
他儿子张建康也是十七岁结的婚。
现在张建康的大儿子张文已经十八岁了,本来他奶奶罗梅也张罗着想给张文娶个老婆,是因为国家现在有了晚婚晚育政策,要求男大于二十五、女大于二十三才能登记结婚;
当然也因为张家在婚恋市场上,因为男人普便短命,特别被人看不起,
张文的婚事才被搁了浅。
至少张家男人得的是什么遗传病……
没人知道。
以前呢,大家只是隐约知道张家人成年以后会尿血,
等到他们尿血的时候,基本已经活不长了。
直到宋小红嫁给张建康以后,亲眼目睹丈夫的弟弟妹妹们发病……
本来她婆婆、姑姑都主张让弟弟妹妹们直接呆在家里,断气以后就拉上山埋了的,
宋小红很固执地把弟弟妹妹送去了医院,
大家这才知道,原来张家人得的是尿毒症!
听到这儿,许培桢很好奇地问大家,张家人平时靠什么过活。
大家说,张家男人打小儿起就体弱,从来干不动农活。
张家全靠女人撑起一片天。
以前就靠张惠民的老娘、他老婆罗梅和他姐张惠兰,
她们下地干活,大冬天的帮人浆洗衣裳,赶集的时候做点儿小生意……
大家觉得她们可怜,总会帮衬一二。
如今张惠民的老娘早死了,他也作了古,
张家就靠罗梅、张惠兰、张建好和宋小红这四个女人撑着。
没想到,去年张建好也尿了血。
去医院一查,又是尿毒症……
张建好死在去年的大年二十九。
她强撑着一口气,等到她最小的弟弟张建新从广州回来后,姐弟俩说了一回话,三十二岁的张建好才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许培桢听了,不胜唏嘘。
然后他又重点打听张建新的事儿,“张建新同学看起来不像是个体弱多病的啊。”
“他在学校举办的运动会上,参与了不少项目呢,有跑步、有跳远,还参加了篮球队……他体能很不错的,拿了奖呢!”
“而且高考前都要做体检,张建新同学的体检报告都没问题的。”
大家又说,这确实是个稀罕事儿。
张建新从小就是个特别健康的男孩子。
他健康到什么程度呢?
一是他的个子比同龄男孩都大、都高,
一是他的力气比同龄人都大,小小年纪就能帮着家里干很多活计。他十岁大的时候,力气就已经和成年男子不相上下了,为赚钱贴补家用,他去拉过煤,去打石场当过苦力扛石头……真是什么苦都吃过了!
一是他几乎从不生病,就算大冬天的穿很少、甚至整一个冬天他没鞋穿一直打光脚也没事。即使偶尔在换季时感冒或者发烧了,连药都不用吃,接连喝几天热水就能扛过去。
大家都觉得是张家祖上显了灵,
可能是觉得张家太苦了吧,才给了他们一个身体特别健康的孩子。
跟着——
大家又悄悄告诉许培桢:
“老师你告诉张五,让他别回来了!都已经好了不容易考出去了,还回来干啥?你们也别理张惠兰,她就是个泼妇!”
“张家血脉有毒,以前张惠民张惠兰那一辈儿,只有张惠民和他兄弟早早死了噻,但张惠兰不还活得好好的?所以那个时候我们都觉得张家男的死得早,女的没事。结果到了张建康这一辈,是无论男女都死得早啊!这不是血脉有毒是什么!”
“你别看小五年轻、身体好……他也才十八九岁啊!你等着看嘛,他的三姐四哥也是二十多岁死的……说不定哪一天他就出事了!”
“老师,小五太可怜了!你转告他吧,好不容易考了出去,就不要再回来了。自己在外头吃好一点、过好一点才是最重要的!”
“我知道我说这话不好听、说出来也显得我特别没有良心。可我还是想说——既然张家人无论是男是女都是要早死的,何必非要结婚生小孩子祸害人?”
“对!你要是皇上,你家里有江山、有龙椅、还有花不完的钱,那你可以娶老婆还可以请最好的医生给你治疗,可你只是一个干地里活的农民,你一生下来就是个废物,没有力气干活你只会生病拖累别人你还会早死,那你为什么一定要娶老婆祸害你的老婆让她为你奉献一辈子,你又为什么一定要生小孩子让你小孩体会你体会过的痛苦嘞?”
听到这儿,许培桢赶紧趁热打铁,又问起张惠兰的事,“那张家的这个姑姑好像很强势啊,她在我们学校也闹得挺厉害的。”
众人一听,刚才说起张家时那怜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情绪不见了,
简直群情激愤!
“哎呦,这个女的啊真的是烦死了!她本来是市一人民医院的护士,为了搞钱贴补家用吧,去敲诈勒索病人家属,被告了……她被开除了啊!”
“然后就一直打零工,她干护士的嘛,还是有点本事的,在我们这个镇上,谁头疼脑热的都找她开点药。谁家生了小孩子在家里呕奶什么的,也喊她去拍一拍这样……挣得不多,但勉强能过吧!”
“她多数都是在骗人,她卖给别人的感冒药,全都是最便宜的维生素B片,有时候还说她的药连癌症都能治呢!一角五一瓶的药生素B,有一百粒,她敢卖给你一块钱一粒!还说包治百病!”
“她最讨嫌的就是,到处卖惨骗钱……但是她骗来的钱,以前全都拿来医治张惠民,张惠民死了以后,她又拼命地搞钱去医张建康……要是你骂她骗钱,她就跟你哭,说她也是没办法!这种人啊根本惹不起!”
许培桢又问,“那张惠兰没有自己的家庭要顾吗?”
大家说,张惠兰五十六了,一直没结婚。
许培桢继续问张建新的母亲、大嫂和两个侄儿的情况。
大家告诉许培桢,
说别看张家人丁凋谢,
但婆媳关系、姑嫂关系同样很紧张。
主要就是因为姑妈张惠兰太强势,张建新他妈罗梅虽然性格软弱,但是个惯会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的还喜欢搬弄是非……
不过,以前张建好还没死的时候,她特别勤快;
张建新他大嫂宋小红的为人也很好。
虽然家里贫穷,但宋小红为人勤快、笑口常开,常往来人情一样不落,
镇上好多人都怜惜她,但凡有帮佣、做工挣钱的机会,总是第一个想起她。
大家也更愿意看在宋小红的份上,善待张建新、张文和张武。
许培桢大致明白了,然后他问了大家最后一个问题:“张家现在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儿,所以张惠兰非要让张建新回来处理的吗?”
大家连连摆手,
“还能有什么事儿?就张建康住院了呗!张建康也不是今天才住院,他反正就是……老婆能赚到一点钱,就去医院住几天,没有钱就出来回家休养。反正他这个病也是医不好的,等死吧!诶。”
“老师你别让小五回来,没必要!何况来回车票不是钱吗?”
“就是就是,何况现在马上就要开学了,还回来干什么!”
突然间,乡亲们自己聊了起来:
“你们说说,张惠兰在这个节骨眼上,想把小五喊回来……她该不会是想让小五辍学打工去吧?”
“嗯?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
“老师老师,那不行的啊小五也很可怜,能考上大学、还是个本科,这一点就不得了!老师啊你要劝一下小五,让他好好学习,千万不要回来。”
“就是啊读完了书,毕业了分配了就留在单位里,万一以后发病,起码还有单位管啊……”
“你闭嘴吧!小五跟张家其他人不一样,他很健康的不会有事!”
“我就说说么……”
至此,许培桢大致弄清楚了张家的情况。
并且从乡亲们的嘴里,打听到张家最近其实没有很特别的事情发生。
所以——
张惠兰在撒谎!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许培桢还赶时间要去了解汪见雪的情况,
于是他摸出五十块钱,交给第一个和他聊天的大婶。
她刚才一直在说宋小红人很好。
“婶子,既然张家没有特别的事儿,那我就不去了,这五十块钱辛苦你拿给小张的大嫂,就说……是我个人的一点儿心意。”许培桢说道。
那大婶惊喜万分,“哎呀老师谢谢你!你、你……还是去家里坐坐吧!”
“不方便,下次吧!”许培桢又客气了几句,离开了。
许培桢匆匆赶回市区,打听了一番后,去了当地医疗水平最好的市一人民医院。
依他的推断——既然汪见雪患上了尿毒症,那么她不是在肾内科住院,就一定在血液科病房。
最终,许培桢在血液科的住院部病房那儿,顺利地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汪见雪。
太好找了。
虽然许培桢没见过汪见雪,但在这儿住院的病人大多都是上了些年纪的人、或是常年疾病缠身的人,样子都不会太好看。
唯有汪见雪,乌发雪肤的模样儿格外引人注目。
她两眼无神地缩在病床上,看起来可怜又无助。
汪见雪住的是个三人病房。
病房里的另外两张病床,
一个是六十多岁肾坏死的老爷子;
一个是三十多的中年男子。
许培桢在病房附近来回走动。
这个时代的医院住院部,管理比较混乱。
一不限制陪床家属的人数,
二不限制家属在住院部里使用小电器,比如用热得快烧热水,就能拎着热水去公共厕所洗澡;又或者弄个小电炉,在走廊上煮点面条吃……
三不限制外来人口,有很多人守在这儿,就是为了打份零工的。有时候只有一个家属陪护病人,要买东西、要送信,一个人也走不开,就只能临时雇个人……
许培桢一直盯着汪见雪隔壁病床的两个病人。
想要打听到有价值的消息,就不能一直守在最外围。
最好是以护工的身份,正大光明进入病房。
可是,中年大哥的老婆一直陪着在;
而且看起来,那位大嫂的衣着特别朴素,衣服上甚至还打着补丁!
于是许培桢转移了目标。
他看向了那位六十多年的老大爷。
老大爷虽然是一副久病卧床的模样儿,但还是能看出昔日官威尤存;
这老大爷呢,只有一个四十多岁的女儿在床前侍候。
但看起来,那位大姐好像没有想要请护工的意思。
许培桢忍不住了,决定主动出击。
于是,当大姐出了病房后,许培桢跟了她几步,追上去拦住了她,“大姐……请问你需要护工吗?”
大姐上上下下打量着许培桢,越看越疑惑。
——眼前这男的大约三十多岁,生得修眉俊目的,很英俊。最重要的是,他的衣着打扮、他的气质……看起来就不像是寻常在这儿蹲守着打零工的乡下人。
许培桢压低了声音,“是这样儿的,我、我是来这儿转车的,昨晚半夜到的,结果今天一早才发现钱包丢了。大姐,我就想两天挣四块包吃包住,能够得着让我买一张去省城的车票,还能再买几个包子就行。”
是的,四块钱,也是许培桢精心设计的费用。
因为普通护工三块钱一天,
他开价四元两天……
再加上他是男的,比大姐更适合照顾老大爷,
相信大姐不会拒绝。
是的,大姐无法拒绝。
她已经一个人照顾老父亲半个多月了,一分钟也没歇过。
她也不想请护工,一是舍不得钱,二是嫌那些护工不讲卫生。
但现在,眼前这男的一看就是个知识分子,浑身上下收拾得干净整洁,开价也不贵……
大姐心想,那就让他替她在这儿照顾老爷子两天,她回去好好歇一歇再做做家务也好。
当下,许培桢和大姐相互自我介绍了一下。
许培桢佯称自己姓关,是北京一所大学的讲师;
大姐说她姓杜,她和爱人都在F市市委工作,她爸爸是退休干部,年纪大了患上糖尿三期,需要怎么怎么护理。
然后杜大姐就带着许培桢进了病房。
她先是向另外两个病友介绍了一下许培桢,“……一会儿我有事回去一趟,他是我表弟小关,我不在的时候他替我照顾一下我爸。”
许培桢看了汪见雪一眼。
汪见雪完全没有反应,照顾她的看起来像个保姆,倒是应了一声;
然后——
杜大姐交代了许培桢很多注意事项。
许培桢一一应下。
跟着,许培桢听到杜大姐对中间床的病人家属说道:“小红,我先回去一趟,今天晚上再过来。我表弟以前没有照顾过糖尿病病人,晚上他打饭的时候,你帮我看着啊!”
那位名叫小红的大嫂说道:“行,杜大姐你放心吧,到时候我会告诉小关哪些菜不能吃的。”
杜大姐又对小红说,“那晚上我给你家建康带点儿汤粉过来吧!”
小红万般推辞,
杜大姐笑道:“没事的啦,我自己回家煮,会注意油盐的量的,到时候你也吃一点。”
小红只好谢过。
许培桢愣住。
小红?
是宋小红吗?
建康?
是张建康吗?
这也太巧了吧!
许培桢忍不住看向了汪见雪。
不过——
许培桢又觉得这未必是巧合。
搞不好张建康和汪见雪住在同一间病房里,是张惠兰安排呢!
杜大姐走了。
许培桢坐在病房里陪护杜老爷子。
其实老爷子很省心,也就是上厕所需要许培桢扶着他去。
然后要喝温水,还要求许培桢拧了块浸了温水的毛巾给他擦了把脸和后颈、手和脚……
老爷子就睡着了。
许培桢和隔壁床的宋小红聊天。
就像乡亲们说的那样,宋小红人挺好的。
她听杜大姐说,许培桢以前没侍候过糖尿病病人,就主动告诉许培桢很多护理病人的事。
许培桢也趁机问了问张建康的病情。
宋小红叹气,“只能尽量治了……但我们也没什么家底,只能说挣到一点钱,就来住几天院,做一次透析,让他舒服几天。”
许培桢看了张建康一眼。
张建康面色青白,躺在床上也是一副麻木等死的样子。
许培桢又问宋小红,“张大嫂,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吗?大哥毕竟还年轻呢!”
宋小红苦笑,“我们是穷人,能有什么办法?”
顿了顿,宋小红又摇头,“没有办法,一点办法也没有!医生跟我们说过,他这种病啊……根本没有对症药,而且他已经是晚期了。”
“如果家里很有钱很有钱呢,那就出国,去美国医,可能还有点活路。”
“但最算去了美国,得到了治疗,最好的情况就还能多活几个月吧!”
“我们这样的家庭哪里负担得起呢!”
说着,宋小红又呶嘴,示意许培桢看向汪见雪,
“你要说年轻呢,呐,小汪更年轻啊!”
“我们建康已经三十五了……”
“小汪二十不到,也是一样的病!她家有钱,但她还不是治不了!”
听到宋小红提及了汪见雪,许培桢陡然激动了起来,但还是努力克制住,连忙问道:“不是说,去美国可以治吗?那她家这么有钱……”
宋小红又看了汪见雪一眼。
汪见雪应该是睡着了。
宋小红表情复杂,才压低了声音说道:“她家的情况有点复杂……”
“小汪的妈妈很爱她的,小汪发病的时候查出来已经是中晚期了,还是很凶险的,然后她妈妈听医生讲,可以做肾移植手术……她妈妈就立马拉着她爸爸去做了配型。”
“那时候我和杜大姐还在羡慕小汪,唉呀孩子出了事这当父母是真靠得住啊!虽然养的是姑娘,但父母二话不说愿意给孩子捐个肾……这一家子真是相亲相爱啊!”
“她爸爸抽完了血就走了,说是去了广州还是哪里,好像有事需要处理。”
“她爸爸前天走的,昨天她妈妈收到了配型通知书……报告上说,小汪的血型既然不跟她爸爸也不跟她妈妈!不建议两位亲属给她做肾脏移植……”
听到这儿,许培桢倒抽一口凉气!
宋小红继续说道:“昨天小汪妈妈都气疯了,医院院长的办公室都被她砸了!
“然后昨天化验科的护士又重新给小汪和她妈妈抽了一次血,结果还没出来……”
“估计也差不多了吧,现在都已经快三点钟了嘛!”
许培桢激动得无法自拔。
他控制着情绪,站起身对宋小红说道:“张大嫂我出去上个厕所,麻烦你帮忙照看一下我们老爷子。”
“去吧去吧!”宋小红说道。
许培桢离开了病房,直奔护士站。
他递了五块钱给护士,借用她们的电话打到陈记电子厂找文员刘小姐,求她给关月旖报个信儿。
可是——
他电话还没讲完,病房那边就传出了喧哗声,
许培桢隐约听到宋小红在劝人,“小汪妈妈!小汪妈妈你不要这么激动,你冷静一点啊……”
许培桢心里着急,便将护士站的电话号码告诉了刘小姐,说请她转告关月旖,让半小时以后再打过来。
就这样,许培桢又飞快地跑回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