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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一句“咱工人要替国家想, 我不下岗谁下岗”的台词,正式宣告九零年代“下岗潮”的到来与结束。

曾经在老百姓心中宛如巨人一般永远不会倒下的国营厂子相继倒闭,昔日人人羡慕, 几乎可以说是能传宗接代的“铁饭碗”工作也成了如今数百万工人的陆续下岗事实。

工人都下岗了, 厂子自然也干不下去了。

干不下怎么办?要不转型, 要不转让。

国家无力挽救所有的国营厂, 也不能把倒闭的厂子放在那里占地方,毕竟不少厂子在倒闭时账面都还是负数, 连工人的工资都发不出来呢,就算倒闭也得先把欠的款子填上才行。

这种情况下, 个人出资收购或是集体收购这一办法, 就成了倒闭厂子和下岗工人的救命稻草。

沈惊蛰就是趁此机会, 把手里能动用的资金连着苏盼借给自己的钱全都花在了收购国营服装厂上面, 以此作为把企业总部搬回来的资本。

香江如今是越来越乱了,沈惊蛰在香江这些年是没少赚钱,但出于谨慎他也没有和当地一些私下里的关系有来往,只做个普通的商人, 该交保护费交保护费。

可随着这几年各大帮派纷争渐起,沈惊蛰这个来自内地,没有强硬人脉关系和靠山,可偏偏钱却不少挣的商人就成了这群古惑仔眼里的大肥羊, 他不想舍财更不敢玩命,就不如趁此机会急流勇退, 赶在国内大批招商引资的当下, 赶紧带着老婆本回内地, 也省得和苏盼两地分居。

抱着这样的想法,沈惊蛰在回来不过数月的时间里, 名下就有了三家分布各地的服装工厂,连带着厂里本来就有的机器设备,以及在当下看起来还根本不起眼,但在未来会涨到天价的地皮。

“你这回可真是捡着大便宜了……”

“不是我,是咱们。”

沈惊蛰一副“你的是你的,我的也是你的”的样子,理所当然地介绍着在他看来就是属于他们俩的服装厂。

而作为跟着他跑了几个城市把购入的几个服装厂都看了个遍的人,苏盼也终于明白这小子为啥会在未来,哦不,等过了千禧年就会彻底成为巨鳄的服装业巨鳄了——这眼光是真好,全国那么多濒临破产的服装厂,他买下的这几家服装厂也都不是特出名的,可偏偏这位置都是在未来要拆迁重建的。

像是他们刚刚看完的这家服装厂,用不了两年就要在这附近建地铁,这可是海市的地铁啊!光这一处的地皮可能得到的拆迁款,就够普通老百姓几辈子吃喝不愁的了。

可以说,沈惊蛰的眼光和运气简直好到苏盼都忍不住怀疑真正重生的人是他而不是自己,简直令人嫉妒!

苏盼嘴上说嫉妒,其实心里更多的是兴奋。

收购服装厂这事上,她作为沈惊蛰唯一的合作伙伴,也是出了不少钱的。等以后这块地拆迁建地铁,拆迁款起码得有她三分之一。

想到这里,苏盼十分市侩地搓了搓手,并认真嘱咐道:“这几家厂子咱们可千万不能卖,一定要把地皮留住,最值钱的就是地皮,别说等以后,就说上个月,京市可就拍卖出了个上亿的‘地皮王’,海市估计也快了。能借着收购国营厂子把地皮一起收入囊中的机会不多,咱们宁可多花点钱,也要趁此机会多买点地皮在手里。”

对于苏盼的话,沈惊蛰就没有不从的时候,从前刚认识时他就愿意相信苏盼,如今俩人在一起的,他更是将她的话奉为圭臬:

“我明白。这几天我再派人去另外的城市转转看看,经济不发达的地方也没事,到时候买下来也能当中转库房。我记得你之前说过想成立个物流子公司,方便给全国各地运送咱们旗下工厂的产品,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囤地,到时留着建物流仓库。”

从八十年代初,到如今九十年代末,十几年的时间,足够苏盼和沈惊蛰积累更多的财富,并说出如此财大气粗的话。

倒是两个人的关系,这么多年也还是保持着成年又纯情的相处模式——说是谈恋爱但就是不结婚,说是不结婚但除了没有结婚证以外,他们又和正儿八经的两口子没有任何区别。

苏盼是打定主意一辈子不结婚也不生孩子。

这个想法,她也早就和沈惊蛰说过。

这还是在苏盼察觉到沈惊蛰对自己的喜欢后没多久就离开了香江回到京市后,在瘦猴儿和小娟结婚后的一年春节,和沈惊蛰说的。

苏盼不愿意在清楚沈惊蛰的心意后还揣着明白装糊涂地吊着他,也觉得自己的确不讨厌甚至是挺想试着和对方在一起的想法,就索性把态度摆出来,如果对方能接受就最好,接受不了……那就继续当努力赚钱年底分红的合作伙伴呗。

“不结婚不生孩子不对外公开。如果在相处过程中不想继续下去,或者是有了更喜欢的对象,就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分手也还能做朋友。但在相处期间,绝对不允许出轨。还有,需要提供体检证明。”

成年男女,岁数都已经算是大龄青年了,就算是不结婚只谈恋爱,也没必要搞什么柏拉图,苏盼上辈子没这方面的经验,但不代表这辈子抵触这档事。

沈惊蛰也听出了其中的含义,一张本就被惊喜冲击的俊俏脸蛋瞬间面红耳赤得像个被火烧过的猴屁股,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赶在苏盼以为他是想拒绝前,憋出了三句话:

“我愿意!

“我马上去体检!

“我保证不会出轨!”

三两句的简单对话、一张合格的体检报告外加沈惊蛰主动结扎的证明,就正式将两个人的关系确定了,并一确定就确定到了如今这第十年。

苏盼原以为以沈惊蛰孤儿的出身,他会像上辈子的自己那样,越没有就越想要,没有家庭就想要家庭,没有父母就会想自己成为想象中的父母,实在是没想到对方会结扎。

虽说结扎不是永久绝育,但苏盼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有被对方这个行为取悦到了。

愉快的心情,让苏盼在和沈惊蛰的相处中就更多了几分柔情,本来只是抱着“行就多谈几年,不行就一拍两散”的态度也在对方的优秀表现中渐渐消散,给了沈惊蛰顺杆爬的机会。

习惯成自然,等到两个人已经以伴侣的身份开始生活得好像两口子一样的时候,苏盼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上当了——

沈惊蛰他向往个屁的家庭美满,儿女双全生活!自己所提的这些要求,对别人而言是苛刻的为难,对沈惊蛰却完全称得上是奖励——他可以说高兴得不得了,巴不得一辈子没有孩子打扰他俩二人世界——他对家庭所有的向往,就只有苏盼。

苏盼在意识到这点后,其实是想过和沈惊蛰分开的。

——她无法承担来自对方如此高的期盼并给予回应。

但只看如今十年过去,两个人仍旧肩并肩、手拉手亲昵无比的样子,就知道,分开什么的,只是他们play的一部分。

路过一处橱窗,苏盼看着橱窗镜子里映照出的,样貌和十年前没什么区别沈惊蛰和自己手拉手的样子,忍不住往事重提道:“你当初是不是察觉到我想分手,所以才故意赶在我前面说有紧急工作需要回香江处理?”

沈惊蛰难得语塞,十分生硬地指着橱窗里摆着的饰品道:“盼盼你看,海市如今引进了不少国外品牌,这个手镯的牌子就挺有名的,咱们进去看看有没有情侣款?”

“怎么什么都要情侣款的呀。”苏盼没有揪着陈年往事不放,噙着笑意故意问他,“进去逛逛倒是也行,但要是没有呢?”

“没有——”

沈惊蛰前后左右看了看,迅速抬起另一只手上的公文包挡在两个人的面前,“啵”的一声,亲了一口苏盼:“这样,就算没有情侣款,别人也肯定知道我们是情侣了。”

苏盼:“……”

十年情侣,堪比老夫老妻,还跟我来这套?无语!

……

苏盼和沈惊蛰这次来海市,主要目的其实并不是过来验收收购的服装厂情况,而是来参加瘦猴儿和小娟结婚十周年纪念典礼,以及送王红星出国。

瘦猴儿和小娟大概是他们这群人中最没有野心也生活得最安逸的人,这俩人就属于苏盼比较理解的“没有得到过家庭的关怀所以就很想要组建家庭获得温暖”的类型。

虽说俩人都没有放弃事业,对赚钱这事还很热衷,但到底是有了家庭的人,不说退居二线,但也没有婚前那么能拼敢拼了。

像是瘦猴儿,自打有了孩子后就没再插手香江的工作,转回内地,开始专注在鹏城负责类似守成坐镇的职务,小娟也一样,从怀孕起就把工作搁下,只安心做个领分红的股东,也就是这两年她家孩子大了才又重出江湖。

这回他们俩回当初结婚的海市举办十周年纪念典礼,其实也是给生意伙伴们一个讯号,代表他们这也曾叱咤风云的雌雄双煞(划掉)不是,是神雕侠侣又回来了!

1998年,内地引进了《神雕侠侣》这部电视剧。

荡气回肠的爱情神话,和侠肝义胆的江湖传说,以及郎才女貌的角色,就足够让郑小娟这个骨灰级影迷爱上如今还是白古的男主角,全然忘了曾经的许文强。

所以……

苏盼看着站在郑小娟旁边跟着一起迎宾的……人?忍不住吐槽:“所以,娟儿是有多喜欢这部电视剧,还非得在自己结婚十周年的典礼上也搞个‘雕兄’出来?”

沈惊蛰也没想到他俩会这么搞,虽说现在已经十月底了,但这一身“雕”大衣穿在身上,也绝对是闷汗而不是保暖。更被说,今天的客人可不止是他们几个至交好友,还有不少生意上的伙伴,这……

还没等沈惊蛰想到该用什么词来形容眼前的场景,苏盼就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小声道:“小沈,你说这‘雕兄’皮下不会是瘦猴儿吧?”

苏盼自觉比沈惊蛰大,又觉得直接喊“惊蛰”有些别扭,索性就直接喊他小沈了,这个称呼除了苏盼就没人这样叫,也算独一无二,沈惊蛰也觉得挺好的,这些年也就一直这样叫了。

“应该就是瘦猴儿。”沈惊蛰说着,拉着苏盼走上前,打算直接问问对方是怎么想出这么别具一格的迎宾方式的。

“沈哥!盼姐!”

俩人刚走到对方能看到的视线范围内,郑小娟就高兴得挥手招呼着,咋咋呼呼的样子和从前是一模一样,哪儿像是快四十的人啊。

包括旁边穿着雕兄衣服的瘦猴儿也是忙送不迭地摘下了头套,顶着一脑门子的汗,像看到救星一样说道:“哥你们可算来了——”

瘦猴儿:“小娟非得让我穿这身衣服站着迎宾,就差你们没到了!现在你们也到了,我也可算是能把这身衣服脱了,不然等一会儿其他宾客到了,我可就真算得上是出洋相了。”

沈惊蛰一听这话,就知道今天这场面又是他们两口子愿打愿挨的夫妻情趣。肯定是早就把请柬上的时间错开,只让他们这几个亲近的人见一见“雕兄”迎宾,等他们人都到了,这衣服也就能脱了。

“其他宾客几点到?”

“半小时之后,正好够我喝杯水再换身衣服的。”

瘦猴儿边擦着脑门上的汗,边和小娟一起领着他们俩往里走:“红星早就到了,正带着妙妙在里面玩呢。沈哥你说这丫头也是,都三十多了也不搞对象,我都怕她这回出国再给咱带个外国妹夫回来。”

“只要她心里有成算,搞不搞对象、结不结婚也无所谓。”

比起对家庭的想法更固守成见的瘦猴儿,沈惊蛰的豁达开朗可不仅仅表现在自己这里,对于身边人也一样:“咱几个现在的日子比从前好过太多了,也不能太贪心。尤其是红星,她从小心思重,后来跟着咱们也没过过几天好日子,如今能每天开心就挺好的。就算她不结婚,我和盼盼还有你和小娟还能不管她?”

瘦猴儿向来听沈惊蛰的话,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得有道理:“那咋可能不管她呢,咱们几个可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姐妹,以后买坟地都得买在一个墓园里!”

沈惊蛰:“……”

纪念日说这个不觉得晦气吗?没看见小娟的拳头都握起来了吗。

……

在瘦猴儿和郑小娟合力切开了由海市最有名的蛋糕师现场做的双层蛋糕后,这场宴会也就差不多到了尾声。

苏盼和沈惊蛰的关系只对内不对外公开,包括他们的合作关系也一样,她在这场宴会上,只是以京市知名食品厂负责人的身份,来扩展海市食品业的,自然得随大流地先一步离开。

大部分人在离开的过程中会稍微寒暄几句,之后则会三五成群地寻找到关系不错的人私下再探讨一番今天宴会的收获,以及瘦猴儿他们举办宴会的目的。

苏盼在海市没啥人脉关系,算是头一次亮相,虽说产品挺出名,但海市的本土食品厂也不少,对她总是警惕防备高过友好,她又不主动,自然就落单了。

无所谓。

苏盼拎着去年情人节沈惊蛰送自己的高定包包,边走边从里面掏出了大哥大,对电话那头的下属安排道:“研发部那边进度……海市这边必须要建立仓库……”

十年时间匆匆过,苏盼这个老板当得也越发得心应手,没再像刚开始那样事事都亲力亲为,而是广发英雄帖,聘请了不少精英,厂子的规模也从原本的小规模民营,变成如今在全国都拍得上号的集团。

别人是鸟枪换大炮,苏盼是渔船变游轮。

她这个掌舵手也终于成长为合格的船长,无需事必亲躬了。

在安排好了接下来要在海市开展的工作后,苏盼绕着酒店转了一圈直接进电梯去到顶层的总统套房,打算和已经到了的瘦猴儿等人确定王红星出国的事。

一出电梯,苏盼就看见了等在门口的沈惊蛰,和他手里拎着的饭菜。

“估摸着你差不多该上来了,我就让人送了点饭菜上来,顺便也能等你一起进屋。”沈惊蛰十分自然地拉起苏盼的手,又轻轻晃了晃另一只手上拎着的饭菜,“虽说咱俩没坐一桌,但我肯定你没吃好,这都是让酒店厨房现做的,保准你会喜欢。”

苏盼闻了闻这热乎乎饭菜冒出来的香味:“是八宝鸭的味道!”

“什么都瞒不住你。”沈惊蛰将装有八宝鸭的饭盒递给苏盼,又给她看了一眼另外袋子里的吃食,“还有水晶虾仁、糖醋排骨和生煎包,都是你喜欢吃的。”

苏盼嘿嘿一笑:“那怎么好意思,都是我喜欢吃的,你还有小娟他们吃啥?”

“我?我当然是妇唱夫随跟着你一起尝尝本帮菜~”沈惊蛰毫不犹豫道,“至于他们几个,刚刚都已经吃过了,这几道菜都是专门给你订的,不用管他们。”

说着,两个人就进了套房。

“妙妙呢?”苏盼今天都没什么时间看孩子,她包里还有礼物没送出去呢。

“刚睡着了。”

小娟一脸庆幸道:“这孩子自打上小学以来就没好好睡个午觉,是天天折腾我俩,今天难得能睡着会儿,也算是心疼我们两口子,让咱都能消停会儿,坐下来好说会话。”

妙妙是瘦猴儿和小娟的独生女,过完年就正满十周岁了,是个活泼好动的小姑娘。

小娟怀孕和生孩子时都没少受罪,瘦猴儿当时在产房门口哭得死去活来,还没等小娟跟孩子出院就先给自己结扎,生怕再让小娟受这种罪。

提起这个,在场的几个人就都不约而同想起了一件忘事——

“我记得当年医院妇联还给你发锦旗来着,说是要把你的行为当做计划生育政策的宣传典型,让来医院的男同志们都学习你的优秀绝育行为……”

留着一头利落短发的王红星说起话来也早没了昔日腼腆害羞的样子,十分干脆利落地赶在瘦猴儿阻止前把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说了出来,还不忘问瘦猴儿:“我记得那医院墙上到现在还留着侯哥你的丰功伟绩呢,可惜的就是在你强烈要求下没能把你的照片贴出来。”

瘦猴儿:“……”

我不是侯哥,我是八戒。

戒烟戒酒戒王红星说话的戒。

……

一通调侃之下,几个人也该进入正题了。

家里孩子大了,小娟打算重返职场。

当年在苏盼的帮助下,郑小娟和王红星合伙开了小卖部,到现在这学校里的小卖部也还是她们俩的买卖,只是后来她忙着在家看娃,王红星一心奔着多读书多长见识,这买卖也就一直是小打小闹。

如今,郑小娟孩子大了,王红星书也读到博士没得可再往上读了,俩人就想着把当年支起来的摊子好好地扩大一番,总不能在他们这几个人组成的队伍里落后太多。

俩人一番合计,打算开超市。

要说这国外的超级市场和她们俩的小卖部其实也没啥区别,就是规模大点、卖的东西多点以及管理更规范点。

郑小娟:“我们俩是打算先把京市大学里的小卖部升级一下,红星已经跟学校说好了,那两间房也被我们买下来了,现在的计划是等放寒假的时候给这两间房装修扩建好,先搞个校园小超市练手。”

虽说俩人都觉得经营超市和小卖部没啥区别,但她们到底不是专业人士,就打算先在已有的基础上升级,投资少点也免得眼高手低,就算是玩不转赔钱了,这小打小闹也不会赔太多。

在郑小娟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后,王红星也跟着发言:“小娟姐先在国内拿这个练手,我则是出国去学习国外超市的经营模式。我们打算试个半年,半年后我回国,到那时候,就是我们姐俩大展身手的时候了!”

这姐俩当年也算小有成绩,可架不住被学业、被家庭牵绊,如今在他们这个小团体里是彻底排倒数,两姐妹面上不显,心里却也憋着气,打算要厚积薄发,坚决不做集体中的吊车尾,成就一番属于她们的事业。

苏盼对此表示赞同,并决定大力支持:“盼盼食品厂旗下的所有产品,我可以做主给你们成本价,只要是你们俩名下的超市,就无需经销商,直接由库房发货送上门那种。”

说着,她又问:“对了,你们想好超市要叫什么名字了吗?”

郑小娟和王红星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不好意思说,支吾了好一会儿,才磨磨蹭蹭说道:“想好了,就是怕你们觉得不好听……我们俩想了好几个,打算给超市起名叫‘八方客’超市,你们觉得咋样?”

“好听啊!”苏盼十分捧场,给出了自己对这个名字的见解,“八方来客,说明咱们这个超市未来一定能开遍全国,真正做到迎八方来客!”

沈惊蛰也觉得这名字不错,不像是当下国内过于追捧国外而起出来的说洋不洋的古怪名字,这个就很本土化,大气好听还十分接地气儿。

两个人见自己绞尽脑汁想了小半个月的名字,得到了向来信任的沈哥和盼盼姐的肯定,心里头都止不住高兴,哪怕如今都是三十来岁的人了,早没了刚认识时的拘束与腼腆,可也不知道是咋回事,郑小娟和王红星俩人在苏盼面前就总忍不住想撒撒娇,让对方夸自己几句。

这可算得到了对方的夸奖,俩人都跟吃了蜜糖似的笑开了花,一左一右坐在苏盼旁边,直接给从前还在她们心里排名第一的沈惊蛰挤开,你一言我一眼地说起了具体想法。

苏盼也是好久没和两个小姐妹聊天唠嗑了,这几年小娟常年住在鹏城,红星则在海市求学,包括她自己也是全国各地跑来跑去,见面的机会是少之又少,这回好不容易能多待几天,自然是得好好唠唠。

至于被挤走的沈惊蛰和一旁全然被忽视的瘦猴儿……

苏盼表示:管他们呢!

起身拉着两个小姐妹的手就往套房房间走,小娟和红星则负责回身把房门关上。

沈惊蛰:“……”

瘦猴儿:“……”

果然,爱会消失。

……

苏盼在海市悠闲痛快地玩了整整一周后,才在厂里需要签字的文件丢成山的电话狂飙中准备动身回京市。

在这期间,王红星先一步由众人送去机场直飞国外,郑小娟也在她出国的第二天带着孩子回鹏城准备办转学手续,好方便她回京市这边大展身手。

看着空荡荡的套房,苏盼忍不住感慨:“又只剩下咱……哦不对,还有瘦猴儿。”说到一半,她就被瘦猴儿幽怨的目光死死叮嘱,便连忙改口道,“明天我也得回京市,而你们俩还得留在海市处理事情,所以你俩才是被留守的大龄儿童。”

“要不我也和你一起先回京市?”沈惊蛰自然是舍不得苏盼的,他们俩这些年总是聚少离多,好不容易能把总公司搬回来了,可偏偏需要处理的事情还有一堆,仍旧得先两地分居着,着实让人郁闷。

“不用,你该干嘛干嘛,我这回去京市也有一堆事要忙,你跟我回去也是在家留守,还不如趁此机会把事情都处理好。”

苏盼说话时故作一脸无奈,心想,这大概就是恋爱对象是年下男所需面对的苦恼与甜蜜——粘人,但是是懂得分寸的粘人——只要自己说不OK,他就一定会变得OK。

像是此刻,沈惊蛰低落了一会儿,心里也知道此时的分开是为了接下来更好的团聚,便点头说道:“那好吧,明天我送你去机场,你注意安全,等到了京市后要记得给我打电话……还有,盼盼你想着替我和宋姨问声好,等我忙完这边的事情就会第一时间回京市,到时候你要记得来接我……”

面对沈惊蛰碎碎念叨的叮嘱,苏盼没有半分不耐烦,而是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会认真回应安抚对方的不放心,直给一旁的瘦猴儿肉麻得掉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连跑带颠地回了屋,打定主意以后自己绝对不要在这两人身边待着当免费的电灯泡!实在是太腻歪太肉麻了!

屋里,瘦猴儿被腻歪得不敢出屋,躺在床上想老婆孩子;

屋外,沈惊蛰和苏盼说着的同时,还不忘交换个亲昵的吻。

沈惊蛰不喜欢离别,但苏盼总能让他在分别中收获喜悦,哪怕只是浅尝辄止的浅浅一个吻,也足够他开心到下一次见面。

……

几年前,宋玉书光荣退休,苏盼在得知她不想继续住在学校分配的房子后,就软磨硬泡地将她接到了自己新买的房里。

这套房算是京市早期建造的高档小区之一,地理位置属于闹中取静,距离大学也不算特别远,小区南面有处环绕了大半个小区的湖泊,算是天然的遮挡,令这处本就属于富人区的房子更加静谧,过往的人们只能隔着湖水望见丛丛茁壮的梧桐树,以及在树影中若隐若现的别墅尖顶。

这样天然的地理环境,在未来京市涌现出的更多高档小区中是再难寻找到的,苏盼就曾是路过湖泊只能隔湖相望这处小区却清楚自己永远踏不进那里半步的行人。

所以,在得知这处小区开始对外销售后,苏盼是毫不犹豫地买下了位置最好的一幢临湖别墅。

行李箱被拉着穿过精心修理过的园景,一路走过种着不知名花朵的过道,分岔路的那头是通往车库的小道。踏上台阶,行李箱需要些力气才能顺利通行,直到进入明亮宽阔的玄门口,被放置在浅色的木地板上。

“宋老师?我回来了!你这几天在家都干啥来着,怎么也不出来迎接迎接我这个一个多礼拜没回家的人呀……”苏盼一边换鞋,一边往客厅瞅。

“我在书房。”宋玉书的声音从靠近客厅的书房里传来,“做饭阿姨刚走,我也还没吃饭呢,你洗洗手去盛饭,一起吃。”

“好嘞!”

苏盼洗干净手,把饭菜盛出来,还不忘从行李箱中翻出自己从海市带回来的干货,又炒了个快手菜,并特意将自己炒的菜放在了宋玉书跟前,一副邀功等夸奖的样子,哪里像四十岁人的样子。

宋玉书这几年倒是也没什么太大的变化,非要说的话,大概就是性格比从前要柔软些,却又多了些老小孩的古灵精怪,言语交流中也总爱调侃人。

“你那位小沈同志没跟着一起回来?”宋玉书从来就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对于苏盼和沈惊蛰维持了十年也打死都不结婚的恋爱关系,她也没觉得有啥问题,反而十分认同苏盼的观点。

“他得过几个月才能回来,毕竟是要把整个公司都搬回来了,还是有挺多事情要处理的。”

“搬回来?那看起来他以后要常驻京市了。”宋玉书挑了挑眉,“那等他忙完,不会是要搬过来住吧?先说好,我可不想夹在你们中间当个老电灯泡。”

对于宋玉书这明显带有调侃意味的明知故问,苏盼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给对方夹个筷她不爱吃但又很健康的菜放进碗里就算是报复后,说道:“您就是爱逗我,明知道我和小沈俩人这些年都是各住各的。”

怎么可能搬过来一起住,同居不代表要住到某一方的房子里,也不代表要天天住在一起低头不见抬头见。苏盼和沈惊蛰俩人都不缺钱,这些年关系再密切,也都是维持着“另买住处当做同居点,有事没事去住几天就继续各回各家”的同居关系。

当然,沈惊蛰总爱赖在同居屋不走是他的个人爱好。

以及,同居屋和沈惊蛰的房子都和她现在的房子在同一小区,步行不超过十分钟则属于情趣。

苏盼和宋玉书认识相处了十多年,哪里会不清楚对方是不想给自己添麻烦,才故意以这样调侃的语气说出来的想法。

这是她的失职。

苏盼以为自己在接宋玉书来家里住时所说的话就足够安抚对方的不安,却忘了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人都是会变的,自己当时说的话或许安抚住了宋玉书,但几年时间过去了,宋玉书会再次觉得不安想搬走也正常,主要还是怪自己这几年一直忙着工作,忽略了宋玉书的心情。

想到这里,苏盼十分诚恳地说道:“宋姨,当年您不知道我为什么从老家来京市不再回去,但这些年我就算是不说,您也猜得出来,我那个家和亲人跟没有是一样的。但谁愿意孤零零连个家人都没有,所以您就委屈委屈给我当亲人吧!”

说着,苏盼没给宋玉书反驳的机会,没了刚刚的诚恳转而变成了一脸赖皮道:“当然,您不乐意也不行,反正我是赖上您了,这辈子您也别指望能享清净了,我肯定是得时时刻刻闹着您。”

尽管和苏盼已经认识这么多年,也尽管对方在邀请自己和她住时说过很多次让自己放心住踏实住的话,并一注就住了好几年,宋玉书也从没想过对方会真的给自己养老送终。

这几年在她家里住着,苏盼本人一直是天南海北地跑,难得有回家时候还得有不少时间和沈惊蛰一起,宋玉书也只当苏盼是为了偿还自己这些年对她的帮助,她就想着自己先跟她住几年,就当是帮她看房子了,等她事业稳定,能长期留在京市留在家里住了,再搬走。

可苏盼刚刚说了什么……

宋玉书突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眼眶不自觉地红了一圈。她向来说不出煽情的话,也多少还是不想自己成为对方的负担,让她这个年纪就替自己想着养老的事情。

但宋玉书不想拒绝。

她怕自己的拒绝会让苏盼伤心,怕她以为自己是不愿意成为她的家人。

“我……”

宋玉书缓了一会儿才用有些发哑的声音说道:“我还没老到需要你天天守着我照顾呢……所以,你就放心去拼事业,但,只要回家,我就会在家里迎接你。”

听到这个回答,苏盼笑了。

笑容和当年在病房里第一次见宋玉书时,为了让对方留下自己所表露出的刻意不同,是充满开心满足又带着几分得意的样子。

“我就知道您舍不得我!”苏盼笑着又给对方夹了好几筷子的菜,讨好道,“就冲您说要迎接我这句话,我以后都得天天回家,好给您多点锻炼的机会。”

“别臭贫,也别再给我夹这个青菜了,我不爱吃青菜!”

“行行行,给您夹肉菜行吧。”

苏盼和宋玉书都不是特别爱表达内心感受的人,把话说明白后,双方也就真情流露了那么一会儿,就又回归到了日常生活里去了。

苏盼:“我记得我出发去海市之前勇军就说要搬家去新房住了,这一多礼拜了,搬家没?我这回从海市还买了温居礼呢,也给他家军军带了不少海市中学的辅导书呢,嘿嘿,希望他能喜欢这个礼物。”

谁家孩子能喜欢辅导书当礼物。

宋玉书白了她一眼,道:“头几天就正式住进新房了,我托人送了礼物过去,至于你这个当领导的送什么礼,就不是我操心的了,反正你回京市肯定得去厂子一趟,到时候勇军就能知道你回来的事,没准还得带着孩子过来串门呢。”

“那倒不用,他们新房离咱这挺远的,特意过来串门实在是太折腾了,回头到厂里见面就行,等回厂我就把礼物给他就行,也都不是外人。”

说起赵勇军,就不得不提起赖老三这号人。

他们俩也算是缘分,当年赵勇军租住了赖老三的房子,本来是顶顶瞧不上这懒汉的,而这懒汉赖老三也一样当赵勇军是洪水猛兽,不乐意按他要求那样做个勤快人。

后来厂里盖宿舍,赵勇军是半点不留恋地搬去了宿舍住,赖老三虽多少有点心疼少了份收入,更多的却还是松了口气,高兴自己能重回懒汉的邋遢生活。

按理说,俩人今后撑死也就是见面打声招呼点个头的关系,不会再有其他的联络,可架不住世事难预料,在瘦猴儿和小娟结婚那年,苏盼去海市参加婚礼期间,赵勇军忙于工作就疏忽了孩子,只一个错眼儿的工夫,孩子就不见了。

当时以为是走丢,可找了大半天也没找着后,赵勇军就意识到这可能是拐卖,可没有监控也没有目击证人,连到底是不是拐卖都不能确定的情况下,公安那边也没办法立案,只能动员村民和工人去找。

中间过程反正是挺曲折的。

最后还是靠赖老三这“百事通”的能耐给孩子找着的,当时被找到的还有好几个被拐卖的孩子,要不是这几个拐子贪心想多拐几个孩子再走,军军恐怕早就被卖去大山里了。

这是绝对的恩情。

一直到后来村子连同厂房所占的地皮拆迁,赖老三搬到还迁房并用拆迁款买了个门脸儿开婚姻介绍所的当下,赵勇军也仍旧把赖老三这个坚定的独身主义者当做自己和儿子未来要负责养老的对象。

这不,为了能更好地照顾赖老三,赵勇军还特意买了他们的还迁房,上礼拜刚搬进新房,和赖老三是对门不说,军军上学的学校也在他开的那间婚姻介绍所对面。

赖老三这位昔日潇洒的老光棍,如今也是再也潇洒不起来,更不能邋遢过日子了,每天不仅是要开门关店给人拉媒保牵,更得保证自身干净卫生,顺便再天天接送孩子。

想起上次赖老三过来厂子给赵勇军送需要家长签字的作业本时,那一脸又憋屈又无奈又多少还挺自足的样子,苏盼就觉得这样也挺好,虽说上辈子这人过得也挺有滋有味的,但只看他这辈子心甘情愿天天接送军军就知道,他也很满意现在的生活。

真好啊。

尽管自己的重生掀起了未知的飓风,但幸运的是,每个人都由这场飓风卷出了和上辈子不同却能仍旧美满的生活。

夜里,苏盼莫名在梦里梦见了上辈子和沈惊蛰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面的场景——

那是在千禧年,全国闹非典,苏盼当时的家政公司受到了严重的影响,直接关门倒闭干不下去了。为了生存,也为了还房贷,苏盼只能冒着感染的风险去接那些已经没人敢接的活。

其中就有在商务大楼打扫的工作。

苏盼第一次见沈惊蛰,是在电梯里。

当时她戴着厚厚的口罩,手上套着不算很洁白的医用手套,脚边则是兑得浓度很高的84消毒液,她的工作就是负责在大楼工作的白领们全都下班后的各楼层的消毒打扫。而沈惊蛰则是在下班后闯进来的人。

他们之间只有那么短短几秒钟的对视,和匆匆的三句对话:

“你好,我要去顶楼,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你工作。”

“不会!我可以帮您摁电梯。”

“谢谢。”

电梯门一开一关,将原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两个人彻底分割。

在梦里。

苏盼想,或许自己这辈子能在无意中路过的街角遇到沈惊蛰,不仅仅是因为她知道对方未来会获得的成就,更是为了对方给予上辈子正处于社会最底层的自己的那份尊重。

在上辈子,她最遗憾的,是忘了在电梯门关上前,和对方说一句“再见”。

但没关系,他们这辈子总会再见无数次。

梦中醒来,苏盼看着被自己用项链串起来的戒指,突然很想很想见到沈惊蛰——

想和他说,她梦见了他,是一场很好很好的好梦。

于是,苏盼拿起床头的电话,拨通了对方的号码。

在嘟嘟的等待声中,苏盼后知后觉地想:

重生,真是件像做梦一样的好事。

只愿这个好梦,一辈子都不要醒。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