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派出所的小厨房不大,零零角角的放了不少杂物,如今又挤进来四个人,叫本来就不大的空间更加拥挤了几分。
田红星坐在灶膛内的小凳子上,神色凝重的抽着烟。
向来节俭,每次抽烟只抽半根的他,这一次却连续抽了好几根。
如果说,二丫头说给三丫头寻摸了个当兵的名额,他心中只有对子女友爱以及来娣出头的喜悦。
那么在得知她们连四丫头也想要接过去时,就发现不对味了。
孩子们这是...不相信他啊。
雨丫头跟宓丫头是担心他护不住她们的妹妹吧。
田红星有心想要反驳,却又不知该从哪里开口。
因为工作的原因,他的确没有办法时时照顾家庭,甚至有时候,遇到棘手的案件,半个月不回家也是常态。
如果是寻常家庭,自然不用这么多思焦虑。
但自家情况自家清楚,这么些年,老妻越来越执拗偏激,就连老爷子老太太也因为常年的愧疚,变得越加难以捉摸。
再加上没脑子的老大,一肚子算计的大儿媳。
他又如何保证,自己能够时刻守着三丫跟四丫呢?
做了这么些年的公安,田红星看到过太多的罪恶,大儿媳王红艳一看就不是个好相与的。
他不怕坏人,但没有办法时刻防备坏人,更没有权利在对方什么还没做之前就给人定罪。
王红艳这人,典型的欺软怕硬,以他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这人做大恶的可能性不大,因为本质上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窝里横。
但...大事不敢犯,小事却能恶心人。
他舍得拿闺女的名声赌吗?
不!
他舍不得!
可是将孩子都送走,他同样舍不得啊!
这么些年,他既当爹又当妈。
很累,背负这么一个有些畸形的家庭,他真的很累。
有一阵子,家里孩子多压力大,他几个月舍不得花钱买一根烟,心里头实在苦的时候,就偷偷捡人家扔掉的烟头吸上一口,靠着那零星的烟味才撑了过来。
如今孩子们渐渐长大,变得优秀、聪明又懂事,他欣慰之余也不免心酸。
尤其嫁了两个闺女之后。
因为不止孩子们依赖他,他也被孩子们支撑着,他还...没做好孩子们全部在他的羽翼下飞走的准备...
时间在沉默中慢慢滑过,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田红星深深吸了一口烟,又狠狠吐出烟雾。
他将烟蒂在地上碾了碾,心里已然做好了决定,刚要开口,面前就出现了一杯水。
田红星视线有些怔愣的顺着水杯向上看,然后就对上四丫盼娣担心的眼神,他心口一酸,抬起大手揉了揉闺女的脑袋:“爸没事。”
盼娣没说话,只是执拗的让父亲喝水,不想他再抽烟,二姐说过,香烟对身体不好。
“好,好,好,爸喝。”田红星眼角笑出纹路,接过茶缸喝了一口。
嗯,温度适宜,还是闺女贴心。
“爸!我不去了。”见爸爸总算笑了,盼娣立马开口。
“我...我也不去了。”来娣也磕磕绊绊。
“砰!”听到四丫的话时,田红星只是笑笑,但听到三丫说不去了,他直接黑了脸,瞪着人呵斥:“瞎说什么呢?你以为当兵的名额那么好弄的?也不知道你二姐二姐夫托了多少的人情,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了?”
来娣倒是不怎么怕父亲,被凶了只是小脸白了白,还敢顶嘴:“这不是看您不高兴吗?”
田红星一噎,而后又叹了口气:“爸不是不高兴,就是有些舍不得,你们都大了,还要飞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你们大姐,我都8年多没见过了。”
说着,他又看向盼娣:“四丫,你大嫂不是个好相与的,她这人大恶不敢,小恶却不会断,被这种无赖缠上很麻烦,再说,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你大姐跟二姐接你离开,也是为了保护你,你自小聪明,应该知道怎么做才是对你最好的。去了也别不好意思,那是你亲姐姐,爸爸也会给你生活费,还是爸养着你...”
盼娣当然知道,但...她回头看着情绪低落的弟弟,抿了抿唇。
因为母亲的情绪经常不稳定,所以向阳从小更多是被她们几个姐姐带大的。
尤其她跟向阳只差了三岁,玩的最好,可以说形影不离。
如果她跟三姐一起走了,那向阳不就是一个人生活在家里,就算爸爸说王红艳那人不敢有大恶,她依旧不放心,毕竟小弟才十岁。
她不懂多大的恶才算大恶,多小的恶算小恶,反正伤害到她在意的家人就是不行。
还是得想个办法治一治王红艳,让她知道忌惮才行。
见四丫头依旧一脸倔强的小表情,田红星无奈的戳了戳她的脑袋,决定这事晚点再商量。
他看向几个孩子:“来娣要去当兵的事情,回去不要跟任何人说,知道吗?”
三个孩子齐齐点头。
“连你们的同学朋友啥的也不能说,懂不懂?”
“哎呀,爸,我们知道呢。”
“你啊,就是一刺头,算了,先不提这事了,爸今天把户口本带出来了,给你们俩改名字。”
来娣盼娣惊喜:“我...我们吗?”
“对,就是你们,爸爸给你选好名字了,来娣叫田芯,盼娣叫田恬怎么样?”见孩子们这么开心,田红星也有些后悔,当时不应该因为连续生了三个闺女,就给孩子取这么埋汰的名字。
来娣小脸开始泛红,在嘴里一遍遍念着田芯这个名字,显然是欢喜的不得了。
倒是盼娣一脸嫌弃:“我不喜欢这个,一点也不厉害。”
田红星被逗笑:“那你喜欢怎么厉害的?顺着姐姐们的名字取不是挺好的。”
盼娣眼珠子转了转:“既然顺着姐姐取名,大姐叫田雨,我就叫田冰吧,听着要气派些。”
这下轮到田红星嫌弃了,这不是男娃的名字吗?于是他大手一挥:“要不叫田雪吧,你大姐是雨,你是雪,正合适。”
“行吧...”盼娣,哦,现在应该叫田雪了,一脸的勉勉强强。
来娣,也就是田芯,仰头看着父亲,也是一脸向往:“爸,要不...我也改一个帅气一点的名字吧?”
田红星/田雪/田向阳...自己长什么模样,没点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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娄路回从旅长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六点多了。
冬天黑的早,这会儿天空已然长满了暮色,惦记着早上妻子的叮嘱,他拢了拢大衣,脚下的步伐迈的更大了。
等经过老陈的办公室时,发现他还在里面,猜到人是在等自己,他便敲了敲门,招呼一声:“老陈,走了。”
听到动静的陈刚抬头看了眼来人,立马放下手上的文件,迅速收拾好东西。
待关门出来后,还不忘蹦跶几下,没办法,方才坐了一会儿,脚都快要冻麻了:“怎么样?事情谈好了?谁去南方采买?”
“我亲自去。”
“你?要不要换一个人?你跟二妹才刚结婚几天?”说完这话,陈刚自己就闭了嘴,如果还有别人,汪旅也不会点了老娄。
这么一想,他皱了皱眉,拍了拍连襟的肩膀:“好好跟二妹说说。”
娄路回抿了抿唇没吭声。
烧了炕的室内很温暖,尤其在昏黄的灯光照耀下,混合着浓郁诱人的鸡肉香,叫忙碌一整天的男人们瞬间放松了下来。
带着不自觉的笑,两人快速脱大衣、帽子、手套,又脱了鞋,换上小妹准备的棉拖,带着浑身的松快走向饭桌。
见两个男人一副要坐下开动的架势,姐妹俩纷纷转头,异口同声呵斥:“去洗手。”
在家里的男人们格外乖巧,完全没有工作时的黑脸与气势,可谓是媳妇儿指哪打哪。
这不,已经摸着桌边的两人脚下一转,又去了厨房,动作顺滑的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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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汤原材料并不是在外面捡到的冻死的鸡,而是娄路回去村里巡视时,买的老乡的。
这大冷的天,之所以还能保住鸡命,是因为被养在了家里。
田宓想,可能鸡也没想到,意外来的这么突然,哪怕没了寒冷的威胁,也没能迎来第二年的春天。
又大约是娄路回给的价格偏高,朴实的老乡还格外热情的给帮忙宰杀、褪了毛,到田宓手上时,她只要解了冻,再清洗一遍就好了。
这时候的鸡汤里不需要任何调料,她甚至只放了几滴油花,少许盐,啊...还有几根参须。
又因为是老母鸡,所以大火,中火、小火的炖了几个小时,这会儿上了桌,那香味,简直霸道的不得了。
当然,连大带小7口人,一只鸡肯定是不够吃的,姐妹俩索性又做了几个硬菜,一大家子聚在一起,跟过年似的,热闹的不行。
吃完晚饭,两个女人坐在沙发上打毛衣消食。
严格来说,是田雨教妹妹打毛衣,男人们则负责收拾残羹。
待锅碗瓢盆全部刷洗好,田雨才跟丈夫领着三个孩子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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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嚣褪去。
田宓夫妻俩也没有急着休息,而是忙活起了洗澡水。
两人都爱洁,但部队澡堂并不是天天开门,所以,其余时间他们都是在家里洗。
为此,还特意将浴桶放置在了盘了炕的客房里。
新婚小夫妻黏糊的厉害,娄路回烧水的时候,田宓就搬个小凳子坐在厨房里,一边笨拙的跟毛衣做斗争,一边跟丈夫聊聊天。
见妻子的小脸上一直带着笑,娄路回突然就有些不忍说出自己即将要出远门的事。
倒是田宓先看出了他的不对劲:“你怎么了?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
娄路回沉默了几秒:“甜甜,过两天我要出一趟任务。”
闻言,田宓手上的动作一顿,脸上的笑也敛了下来,皱眉问:“什么任务...哦...这个我能问吗?要是不能说就当我没问。”
见妻子没生气,娄路回心下微微放松,挪动屁股下面的小板凳,直到挨着人才回:“不是什么危险的任务,就是你这批黄金,汪旅盯的紧,这两天应该就能拿到钱,等钱一到手,我就带着采购部的人出发去南方采购。”
“开车去?”
“对,开卡车,得去好几辆。”
田宓不懂部队的管理模式,就问:“这事不是采购部负责吗?”
干坐着总觉的不大对劲,于是娄路回想要伸手抱人。
却不想被妻子抬手阻止,他心里就是一个咯噔,以为将人惹生气了。
却不想甜甜直接嫌弃:“你刚才扒拉柴火了,都没洗手。”
听得这话,娄路回磨了磨牙,莫名就升起了逆反心理,抬起手,然后在妻子有些气急败坏的笑声中,成功刮到了她翘挺的鼻子。
得手后,还不忘露出一个得意的笑。
田宓...
田宓“啪!”一下,将手里的毛线与针随手往旁边一丢,撩起袖子就往大笑的男人身上爬,嘴里还不忘放狠话:“很好,回回,你成功惹到我了,今天不让你知道花儿为什么那样红,我就跟你姓。”
担心她摔到,娄路回一边展臂护着往自己身上爬的妻子,一边还不忘笑着回嘴:“在古时候,你嫁给我,就是要随我姓的。”
田宓...
恼羞成怒的女人是很可怕的。
到最后,尖叫与笑闹声在不大的厨房中肆意蔓延,腰部极其怕痒的男人被挠到连连求饶认输,才堪堪从女大王手底下挣扎逃脱。
当然,某人要是诚心反抗,就凭田宓的小身板,哪里能扛的住,不过是乐意哄着她开心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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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闹过后,田宓也不嫌弃丈夫手上的灰尘了,窝在他的腿上继续方才的话题:“...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跟过去,主要是起到保护的作用?还有人抢部队的东西?”
她是有听说过这个时代很多人没有法律意识,犯罪率比后世要高,尤其那些个跑长途的,遇到劫道的一点也不稀奇,就是为此丢了性命的都不是个例。
但...抢部队的,这怕不是疯了吧?
娄路回抱着浑身都软呼呼的小妻子,将下巴抵在她的肩膀处,懒洋洋回:“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跟着更加保险,如果真的出事,队里损失不起。”
也是,这要真遇到不长眼的傻缺,下了死手,损失的就不止是物资跟部队一半以上的卡车,还有那些采购部战士的性命。
想明白了其中的厉害,田宓又问:“那你们要去多久啊?”
“自己开车快,不出意外的话,十来天就能赶回来,最多不会超过两个星期。”
“那还行,离过年还有二十几天呢,你去吧,我在家里等你。”在嫁人之前,田宓就清楚,作为军嫂以后要面临的是什么。
“不生气?”娄路回声音突然就有些哑,小妻子有着超出年龄的成熟,他一直知道,却没想到,如今面对自己,在新婚没几天就要出任务这件事上,她居然还能这么平静。
田宓回身抱着丈夫的腰,故作得意的轻哼:“你就骄傲吧,能娶到我这么通情达理,这么美丽动人,还这么温柔体贴的小仙女,可是你的福气。”
娄路回将脸埋在妻子的肩窝,闷笑的不行,好一阵子才疑惑:“温柔?”
“你什么意思,是说我不温柔吗?”田宓伸手掐着男人的脖子,龇了龇牙,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君子动嘴又动手。
娄路回瞬间端正了表情:“温柔,特别温柔。”
“噗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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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澡前,夫妻俩有先泡脚的习惯。
准确些说,应该是田宓拉着丈夫一起培养的习惯。
之前,娄路回都是随便糊弄几下,但有一次,她在男人的脚上看到了好几块红肿,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些应该都是冻疮,当时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
男人却不以为意,说他这个都算好的,很多战士脚都冻破了。
从小到大,田宓都没有生过冻疮这玩意儿,原身也没有,但她曾经的潜水队里有一个女队员年年生冻疮,据说特别痒。
也因此,多少知道一点点缓解冻疮的方法,所以在没找到合适的药膏之前,她每天都拉着人一起泡上半小时的脚。
田宓甚至想过了,以后就算丈夫脚上的冻疮都好了,她也要拉着人继续泡,常年待在寒冷的地方,总觉得老了得风湿的可能性很高,多泡泡脚起码能有些好处吧。
这不,今天也不例外。
因为顾及男人脚上的冻疮,所以水温不是很高。
一大一小,肤色差距明显的两双脚放在一个桶里,水位没过小腿肚,田宓霸道的将脚踩在男人的大脚上,跟他絮叨着三妹四妹的事情。
“...我总觉得,四妹不一定会来,那丫头特别有主意...”说着,又把自己当时面临困境时,小丫头用两包烟,给自己换来介绍信的事情说了,未了还感慨:“盼娣虚岁才13岁,还是下半年生的...居然还知道权衡,在贿赂人之前,事先摸清了村会计的为人,是有百分之百把握才去做的...脑瓜子好使的不得了,胆子也大。”
娄路回也是头一回听说,想到小妻子曾经彷徨的时候,有这么一个机灵的小丫头在身旁,顿时对这个还未见过面的小姨子高看了几分:“是个当兵的好苗子。”
闻言,田宓白了男人一眼:“当兵是伟大,但我家盼娣这么聪明,做什么都厉害。”
娄路回摸了摸鼻子,机智的转移话题:“你是不放心她在家里?”
“我家的情况之前也跟你说了,这世道,想要毁了一个女孩子太容易了,我虽然没见过那个便宜大嫂,但是就了解到的这么些个冰山一角,就知道是个心黑手脏的,盼娣再聪明,到底年纪小,万一人家来强硬的,我爸还常年不在家...”说到这里,田宓的面色就有些难看起来。
不是她故意将人想坏,而是王红艳有前科,她所担心的事情不是不可能成真。
娄路回仔细考虑了几秒,才又问:“你是觉得,盼娣不愿意跟来,多数是舍不得向阳?”
田宓点头。
“这有什么难的?带着向阳一起过来,反正养一个也是养,养两个也是养。”二姐夫格外大气。
“你以为我不想吗?但这个方法不现实,我爸最看重的就是向阳,他肯定不愿意让向阳跟来部队的,而且,闺女儿子都送给出嫁的闺女养这件事,他也绝对接受不了,老爷子特爱面子。”
田宓没说的事,孩子真要全部过来部队,只留父亲一个人面对爷奶、母亲,还有便宜大哥两口子,时间久了,没有一个正向的情绪,人都得生病。
这也是为什么一开始她就没想过让向阳过来的原因。
而且,向阳应该也不愿意过来,毕竟爸最疼他。
现在就是陷入了死循环,爸跟向阳相互舍不得,盼娣习惯护着弟弟,肯定也不放心过来。
然而,父亲工作繁忙,除了休息日,白天基本不在家,有心护孩子,却也会有错漏的时候。
想到一个小小的王红艳,居然膈应了他们一家人,田宓握拳狠狠道:“要是我在家,肯定要去王家套麻袋,她敢动一次歪心思,我就去她家套她弟弟麻袋,我可是听说了,她还挺疼她弟弟的。”
很公平不是,王红艳打着把她妹妹嫁给她傻弟弟的坏心思,就不怪她去动她的宝贝弟弟。
可是现在她不在朝阳村,鞭长莫及。
娄路回抬脚与妻子互相踩着玩,张口又是一个建议:“其实,这事也有别的解决方法。”
闻言,田宓立马看过来:“什么方法。”
娄路回卖了个关子,抬起下巴,得意的点了点自己的面颊,意图很是明显。
田宓憋笑,一脸配合的,温柔捧着男人的脸,然后...对着俊脸的各处就是一顿乱亲乱啃,直到自己跟对方都绷不住笑的不行,才松开。
她眨着眼,抛了一个抽筋似的媚眼,嗲着嗓音问:“大人,对奴家的服侍满意否。”
娄路回哭笑不得的捂住有些疼的面皮:“满意,特别满意。”
见状,田宓轻哼一声:“那还不说!”
娄路回清了清嗓子:“这事也简单,只要爸坐上派出所所长的位置,这个级别是可以分到房子的,到时候让爸带着向阳跟盼娣住在镇上不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