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宓身体坐直几分,第一反应是:“我爸可以升职了?”
娄路回又将人拢回来怀里抱着:“之前我的老班长,就是你们县的县委书记帮忙查刘家的时候,顺便了解了爸的为人。老班长说,你爸能力不错,几十年来兢兢业业,一直没有升职,其中有一部分原因跟他在工作上过于耿直,不愿逢迎只有少许关系。更多的原因,似乎是爸自己不愿意往上升,拒绝了好几次升迁的机会。”
“他自己不愿意?”田宓还是第一次听说不愿意升职的,但她很快又反应过来,职务越高,就代表着越忙录,应酬也会越多。
田红星本身也不是个喜欢应酬的性子,再加上家里还是那么个糟心的情况,他这么做,应该是想多挪出时间陪伴家庭。
想明白这点,田宓突然觉得心里堵的慌。
曾经,因为原身的遭遇,她对田红星有着天然的不喜。
但是后来,近距离相处,褪去对纸片人的刻板定义后,她发现作为一个父亲,尤其是七十年代的父辈,田红星已经算是难得。
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逝去的长子田长喜的原因,他对于爷奶还有母亲,大多事情都是退让的姿态这一点,也委实叫人恼火。
“你既然说我爸不想要升职,那这一次就愿意了?”
娄路回笃定:“如果爸不想失去除了田长卿之外的所有孩子的话,他会妥协的。”
田宓没急着回话,而是考虑起丈夫说的可能性。
几分钟后,她还是摇头:“不合适。”
娄路回弯腰拿起旁边的开水壶,示意妻子抬脚,然后往已经有些凉意的桶里添了些热水,又将木塞子塞回热水瓶的瓶口处,才问:“为什么不合适。”
田宓用脚搅动几下桶里的水,感觉温度明显暖和了不少:“我之前没跟你说,王红艳,就是我那个便宜大嫂,她一直想要去城里,还有田长卿,也一直惦记让父亲退下来,好让他去接班。”
说到这里,田宓又嫌弃的撇撇嘴:“人家连接替的工作都想好了,想要去供销社呢,这要是我爸成了所长,又分了房子,那就更加闹腾了,一个所长的工作岗位,怎么也能换一个供销社的营业员了,说不定再找找关系,连王红艳的工作也能给一并解决了,那我不是要气死?”凭什么要满足那俩人渣?
娄路回好笑的戳了戳妻子的脸颊,将她气到鼓起来的脸颊戳了下去,才道:“傻姑娘,你是怎么想的?你知道你们县有多少个镇吗?”
田宓懵逼...这个还真不知道,原身记忆中好像也没有具体数目。
“你们林海县,有12个镇,5个乡,所以按常理来说,一共得有17个派出所,爸完全可以去别的派出所,挑离家最远的一个乡镇去做所长...退一万步,就是到隔壁县做公安也不是不行,到时候带着向阳一起,唔...再调职之前最好再分个家,反正田长卿已经成家了,现在分家也没毛病。”
田宓认真思考起这件事的可行性,嘴上下意识回:“他们不会愿意分家的。”
娄路回却不以为然:“那要看给的条件是什么,家里的东西,包括爸退休后的工作都可以签协议留给他们,反正小弟有我们帮衬,也不差那一点东西...”
不得不说,丈夫说的这些,田宓委实是心动了,虽然对于父亲的工作将来让田长卿那货接受,有些不爽,但这些不爽与弟弟妹妹们的安全相比,就不值得一提了。
尤其,等爸到了退休年纪,都已经是八十年代初了,供销社还能经营几年都是个问题。
“那如果他们不死心的,找去新环境呢?”
“不会,偶尔去一次还行,经常去是不可能的,你忘了?这年头,稍微去远一点的地方,都得提供介绍信,尤其这几年,南方那边就算是镇上,每天也有小红兵巡逻转悠,到时候,两人没有介绍信,又是陌生面孔,很可能被打成盲流子,哪怕最后因为误会被放出来,但一两次下来,我不觉得田长卿跟那个王红艳,还有胆量继续。”
王红艳也就是遇到田家这种遵纪守法的人家了,要是那些个手段强硬的,一回狠手,就够震慑住了。
思及此,娄路回眸色暗了暗,他侧头亲了下依旧黛眉紧锁的妻子,温声劝慰:“别想了,你不是担心王红艳作怪吗?我觉得她就是太闲了,咱们给她找些事情做做,让她忙碌个几年。”
“什么事情?”
娄路回拿起旁边的擦脚布,将其中一条递给妻子,一边擦脚一边回:“给王红艳找个厉害的弟媳妇,等她娘家着了火,就没时间算计旁人了。”
“那不是害了人家女方?”田宓皱眉,谁愿意嫁傻子?还是个会打人的傻子。
娄路回将脚塞进拖鞋里,意味深长:“想什么呢,肯定是要女方愿意的啊。”
“这谁能愿意?”
娄路回弯腰打横抱起妻子往浴室走去,嘴上神秘兮兮道:“当然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田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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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傍晚。
意外收到盼娣来电的田宓,终于知道丈夫昨天晚上那神秘兮兮的态度是为了哪般了。
她拿着听筒,张口结舌:“你说...说什么?王红艳的弟弟,那个叫王大宝的结婚了?”
电话那头的田雪立马滔滔不绝起来:“姐,你不知道,二姐夫他多厉害...”
却原来,得知了小妹田雪的机灵,上班后,娄路回便给派出所去了电话,很是有礼貌的跟老丈人隔着电话寒暄一番后,便让小姨子接电话。
田红星虽然好奇二女婿为什么找四丫头,却还是去学校将人领了过来。
再后来,娄路回完全没把小丫头当成不懂事的娃,直接将自己的打算告知了田雪小朋友。
田雪是知道赵小草的。
这人名字挺秀气,其实是一个五大粗,样貌丑陋,还劳改过5年的36岁的女狠人。
说狠人,也不合适,这人本性并不算坏,就是脑子一根筋,比正常人呆愣了些,也苦命了些。
早年,赵小草家里嫌弃她憨吃,一心想将她给嫁出去。
无奈她的形象实在磕碜,再加上力气大,一言不合就会动手,是十里八乡都出了名的存在,谁家敢娶?
到最后,在灾荒那几年,还是被家里咬牙倒贴了半袋子黄豆,嫁给了一个癞痢头老光棍。
那老光棍娶不到老婆,但不妨碍人家有一颗追求美的心,娶了赵小草,一直觉得对方高攀了他,生活中非打即骂。
赵小草可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被骂了,嘴笨不会还嘴,那就揍回去,被打了,那更是“哐哐!”一阵回捶,将癞痢头老光棍捶打的哭爹喊娘。
就这么鸡飞狗跳了五六年,赵小草也没能生下个一儿半女。
于是,两口子打的就更加厉害了。
直到有一次打急了眼,将癞痢头给捅伤,被判了几年劳改。
这年头,在朴实的农村,这样见血的大事简直叫人开了眼界,可以说,当年传播的程度,不亚于发生了命案,作为当事人赵小草,也因此更出名了。
今年上半年,她劳改结束,瞧着比从前更加健硕凶悍。
只是娘家不要,癞痢头老光棍更是在被捅伤的时候,就跟她离了婚。
所以到如今,赵小草连个家都没有,半年多来,一直窝在桥洞或者窑洞里,吃的也多是乞讨来的,风餐露宿、邋里邋遢,与乞丐也无异了。
她赵小草是有些愣,但绝对算不得傻。
那王家条件再是一般,起码也是一个正常家庭,有房有地有吃的,比她现在的日子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尤其王红艳嫁到田家以后,那日子更是直线上升,天两头就去割肉炖。
至于王红艳那个弟弟王大宝,虽然是个傻的,但架不住家里照顾的好,白白胖胖,高高大大的,赵小草一眼就看中了。
说来,王大宝这人也不知道咋形容。
说他是个傻的吧,但挡不住人家男性本色,十几岁开始就喜欢偷看村里的女人们洗澡,更喜欢拦村里的小媳妇大闺女的,算是村里的恶臭人物。
最恶心人的事,王家父母被人找上门的时候,不仅不羞愧,反而还沾沾自喜,觉得儿子聪明,知道传承香火,一心想要寻一个体面优秀的姑娘配他们的宝贝儿子。
这也是王晓红在村里也难找对象的其中一个原因,可以说,他们王家的根子就是烂的。
现在赵小草送上门,没有太多美丑概念的王大宝只知道她是个女的,于是两人很快就滚到了一起,将事情坐实了。
半天的功夫,赵小草已经成了王家的儿媳,过上了大爷一般的生活。
没办法,王家想不认都不行,一个是怕被告流氓罪,再一个,赵小草她真的会打人,公婆大姑子,谁呵斥她,她就上拳头那种。
说到后面,田雪简直要笑疯了:“...大姐,你不知道,我听说,王红艳今天回娘家,不同意赵小草进门,直接被赵小草一拳头砸的鼻子都出血了,太解气了。”
“你去找的赵小草?不会被王家知道吧?”
“我又不傻,我改了打扮去的,姐夫都提醒过我了。”
“...”
最后,挂了电话,田宓还是恍惚的,她看向丈夫:“你怎么知道赵小草的?”
“之前,去看老班长的时候,刚巧遇到过赵小草抢东西,我跟周建设帮忙把东西追回来后,听周围的百姓说的。”
这也...这也...太叫人解气了吧!
田宓没想到还能有这么个发展,怪不得丈夫昨天说恶人自有‘恶人’磨呢。
这可真是...棒呆了!
这下,王红艳可不就是要忙碌好一阵子了。
见妻子高兴的眼睛亮晶晶的,娄路回也高兴:“这么高兴?”
“嗯嗯,特别特别开心,回回,谢谢你。”这要不是在办公室,她都想冲上去,给人一个爱的亲亲了。
娄路回低笑,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到了敲门声。
夫妻俩齐齐回头,人高马大的周建设以一种极其辣眼睛的姿态,倚在门框上,见他们看过去,他立马挤眉弄眼,捏着嗓子扭捏道:“回回,汪旅喊咱们过去呢。”
田宓...拳头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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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娄路回甫一进门,就递给妻子一个用报纸包着的小方块。
田宓拿在手里颠了颠,狐疑一瞬后,立马反应了过来,兴奋问:“这是千块?”
娄路回换了鞋,脱了外套,才揽着人的肩膀往屋内走:“打开看看。”
当然要看看,丈夫话音落下的时候,田宓已经扒拉开报纸,露出里面一小叠整整齐齐的大团结:“怎么这么快...”
话还没激动玩,她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回头看男人:“汪旅长叫你过去,是要出发了吗?”
娄路回点了点头:“钱到了,所以明天早上六点就得出发。”
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这会儿,田宓突然觉得,手里的千块也不是那么香了。
当然,她不是那种黏糊离不得人的,低落的情绪只持续了几秒,便立马调节了过来:“那快洗手吃饭吧,吃完饭我再给你做一些吃食带着。”
“不用,炊事班会帮忙准备干粮。”娄路回洗完手,拉着凳子坐到桌前,拿起筷子先给妻子夹了一块。
“那不一样,部队的是部队的,今天下面农场里杀了头牛,我跟大姐去的早,好容易在司务长那边匀到几斤,本来想炖土豆做菜吃的,这下刚好做成牛肉条,给你带在路上吃。”她不知道部队里面准备的干粮都有什么,但终归多准备些肉食是没错的,起码能解解馋不是。
娄路回张了张嘴,到底没舍得拒绝,最终眉眼柔和道:“吃完饭我们一起做。”
田宓算了算做牛肉条的时间,不耽误休息的功夫,便点头应了下来:“刚好你力气大,负责切牛肉。”说到切牛肉,田宓又放下筷子,去将放好的牛肉拿出来,泡在温水里解冻,才又回到饭桌上吃饭。
期间丈夫一直跟前跟后,心知他这是舍不得自己,田宓也由着他黏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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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过后,两人一起窝在厨房里做牛肉条的时候,娄路回又交代了一些事:
“今天早上,我跟爸也通了个电话。”
田宓问:“你爸还是我爸?”
“你爸。”
“跟我爸聊升职还有分家的事情?”
娄路回将切成一个厘米左右粗细的牛肉条,放进一旁擦洗干净的菜盆里,又重新拿起一小块牛肉,继续改刀:“对,顺便将我的一些建议都说了,爸说需要考虑一下,明天再给回复...”
说到这里,他侧头看了眼一旁正在剥蒜头的妻子:“明天我六点就得离开,肯定是接不到爸的电话了,不过我已经跟老陈说好了,让他到点了打电话跟爸他们沟通,买票的事情也由老陈解决,他应该会找之前帮你买票的战友潘跃,还有妹过来的路上你也别担心,老陈都会安排好的...”
田宓难得听到丈夫这么絮叨,往常都是她说的比较多。
知道他是不放心自己家里的事情,所以她一直认真听着,时不时的配合点头。
到最后,娄路回做了真挚的总结:“有什么事情,别一个人着急,我不在的时候,就去找老陈,他也是咱爸的女婿,该操心的也让他操操心,再加上他还是你们那边的本地人,有自己的人脉,有些事情,在你们看来很艰难,但是在老陈手底下就不一定了。”
田宓猛点头:“我懂,做政委的心眼子多嘛。”
“咳咳...心里...心里明白就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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娄路回离开的时候,田宓完全不知道。
当然不是她不愿意知道,而是没有精力知道。
某个欠收拾的男人,觉得新婚期间就无奈分开十几天亏大了,所以昨天晚上吃了个够本。
田宓不懂男人哪来那么多的精力,反正她早上是成功的睡过了头,再次睁眼的时候,时间已经是上午十点多。
在这个早睡早起的年代,就...离谱。
起床梳洗后,田宓拎上口粮直接去了大姐家,最近家里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实在懒得开火,顺便还能跟大姐分享一下王家的喜事。
昨天知道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傍晚,那会儿她急着回家做饭,还来得及将最新的八卦告诉大姐。
抱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心态,田宓刚进大姐家门,小嘴便吧吧的将王红艳娘家的事情说了。
果然,正在挑拣花生,准备年货的田雨一拍大腿,满脸的爽快:“该!就是报应,这下被治住了吧?叫她膈应人。”
田宓连连点头:“我觉得,以王红艳那性子,起码能被赵小草分走大半的精力,最好能再挨几次揍,对了,要是连田长卿那怂货一起揍就更好了。”
“对,要能给揍的走上正路,我能感谢她赵家八辈祖宗。”
“...”做什么美梦呢?
“你手上拎的是啥?”田雨好一顿畅快后,才看到妹妹手上的袋子。
田宓“哦!”了一声,随手将袋子放到一旁的桌上:“口粮,我家老娄出任务了,得十天半个月的才能回来,我一个人懒得做饭,就来姐你这里...哎...哎哎哎...姐,大姐,你怎么动手啊?”
这厢妹妹的话还没说完,田雨就左顾右盼起来,然后抄起不远处的鸡毛掸子就要揍人。
见妹妹绕着桌子跑,她更是气的在后面撵,嘴里还骂道:“个死丫头,你这是寒碜谁呢?来亲姐家吃几顿饭,还得自备口粮?你这是把你姐我当成啥了?”
完全没想到大姐会因为这件事生气。
田宓一边灵活闪躲鸡毛掸子的攻击,一边急急解释:“...这又不是一两天,要半个月呢,这年头粮食多值钱,谁家不困难啊?我蹭饭带口粮不是应该的吗?大家都这样!”
“你还敢犟嘴?我看你就是欠收拾!”
“姐...大姐我错了,我等下...不,我马上就拿回去!”
姐妹俩你追我逃的场景委实是有些滑稽,至少不远处,本来玩自己脚脚的果果小胖丫这会儿已经乐呵的开始鼓掌了:“妈妈加油,二姨姨加油...打打!”
田宓气恼,经过小丫头的时候,伸手迅速撸了一把她的小脑袋,笑骂:“臭丫头,你到底帮谁呢?”
小果果是个标准的人来疯,见状立马咯咯笑的站起身,腿脚利索的跟在妈妈后边追,一边追还一边拍着小肉手,开心的不行。
还别说,被她这么一闹,姐妹俩也跑不起来了。
田雨微喘着停下脚步,一手叉腰一手还用鸡毛掸子隔空指了指妹妹,警告道:“下回再敢带口粮你就试试,看我会不会抽你。”
已经抱着胖丫做挡箭牌的田宓连连摇头:“不敢不敢了...”都结婚了,还要挨揍什么的,太丢人了。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就在田雨准备将鸡毛掸子放下来的时候,团方营长家的王春花一脸兴奋的冲了进来。
田雨跟妹妹对视一眼,以为人家是看到她们姐妹方才的闹剧,立马将手上的鸡毛掸子丢在了一旁,刚要解释,就听王春红又是兴奋又是焦急:“哎呀!快走啊,瞧热闹去!”
田宓率先反应过来:“谁打起来了?”
“二团那个钱副团长。”
田雨一怔:“你说钱胜?”
王春花嫌嫂子墨迹,一把拉着人就往外拽:“就是他啊,姓钱的副团除了他还能有谁?哎呀...嫂子,你倒是快点撒,晚了看不着了咋办!”
田雨捞起外套往身上套,脚下更是踉踉跄跄:“不是...谁跟钱胜打啊?为什么呀?”
见状,田宓也给自己跟小胖丫套上袄子跟着跑。
甫一出门,几人就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女人的尖叫与嘈杂声。
还不待田宓好奇怎么会有人在部队打架,不怕背处分吗?就听到王春花用八卦兮兮的口气道:“是葛云家里来人了,不知道为啥,来了就直接动手了。”
这话一出,姐妹俩面面相觑,忍不住就想起之前葛云被家暴的事情,脚下顿时默契的加快了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