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四合,月明星稀,整个莲花山陷入黑暗,野兽开始出没,山林深处传来狼嚎鬼叫,站在枝头的鸟儿振翅高飞。
树下的矮灌木丛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走在路上的青年吓得脚一滑,滚下山坡。
长衡摔了个狗啃泥,头撞在粗壮的大树上,眼冒金星不识天南地北,浑身上下哪哪都疼,不知道揉哪里才能减轻疼痛。
当然,长衡也没有想着减轻疼痛,而是赶忙从地上爬起来继续赶路,好像身后有饿狼追赶。
不能耽误。耽误久了就该有人追来了。
长衡扶着大树慢慢站起身,抬头看了一眼漆黑的夜空,心中不免疑惑。
为什么今天下山的路格外难走,他走了一下午,走到天黑也没有走到山下。
难道真如小鬼火说的那样只要没完成任务,就一辈子都走不出莲花山,离不开大当家。
难道以后只能跟在大当家身后了吗?
明明他也是个有手有脚的男人。
长衡心里悲痛万分,灌木丛里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接着听见特别奸诈的笑声。
“哎呦,嘿嘿嘿……这个小娘子长得真标准,瞧瞧这脸蛋,多俊呐。”
“行了你,赶快动手。若是让大哥发现了,我们又吃不了兜着走。别忘了三当家的是怎么走的。”
“明白明白,嘿嘿……”
因为这几天经历了太多这样的事,长衡一下子就明白他们在说什么,目光穿过灌木丛的缝隙,看见远处站着一个胖男人,一个瘦男人,以及昏睡的女子。
这群歹人,怎能、怎能这样对待别人!
女子把贞洁看得尤为重要,这两个男人要是夺了这位女子的贞洁,等女子醒来,这可让她怎么活?
他们糟践别人,长衡非常气恨,随手捡了块石头砸过去。
没想到运气挺不错的,砸中了其中一个人的脑袋。
瘦子捂着后脑勺,骂骂咧咧往这边看:“谁他妈敢砸老子?”
长衡登时害怕极了,双腿都在颤抖,扭头就想跑,但不知道为什么停住了脚。
跑吧,留下女孩子一个人被欺负,他算什么男人。留下吧,他一个人打不过,还有可能沦落和女子一样的境地。
罢了,又不是没被什么过。
救人要紧。
夫子说过助人为乐。
长衡拨开灌木丛,颤颤巍巍道:“是我。你、你不许欺负她!”
后半句话,长衡鼓足了勇气喊出来。
胖子和瘦子先是一愣,而后相互对视,同时奸笑出声。
胖子开口:“不欺负她,那我们欺负你吗?”
瘦子说:“就你这个小身板还敢来坏我们的好事!?”
“你们做的是坏事!要被县老爷抓起来的!”长衡声音还在颤抖,明显底气不足。
读书读了十几年,哪里遇见过这样的事。
他真是怕极了。
“县老爷?你去打听打听,我们都不把朝廷放在眼里,能怕一个小小的地方官不成?”
胖子和瘦子一左一右围了上来,看着躺在地上的那个女子,长衡咽了口唾沫,下定了某种决心,他不能逃,他要保护那个女子。
“你们住手!不许欺负她!”长衡随手捡起地上的石头冲着那两个人砸过去。
长衡的准确率低的可怕,两个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竟然一个石子都没砸中。
“不欺负他,难道欺负你吗?”瘦子笑得奸诈。
甫一靠近,借着月光看清长衡的面貌,胖子期待的舔了舔唇:“大哥,今天走运了,他长的还不错唉。”
“你们这么做,这么做是要遭报应的。”长衡抓了一把土砸在两个人身上。
吃了一嘴土的胖子、瘦子被长衡激怒了,左右包抄围了过来,将长衡堵了水泄不通。
“你们要干嘛,我告诉你我背后有人,你碰了我会倒霉的。”
“倒霉?”
两个人对视一笑。
“今儿个我倒是要瞧瞧什么叫倒霉。”
“放开我!你们干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迟早会遭报应的,”长衡被胖子抱住,瞬间头皮发麻,觉得恶心极了,拼命挣扎。
挣扎的幅度太大,不小心扇了那个胖子一巴掌。
胖子当场急眼,踹了长衡一脚:“竟然敢打老子!知不知道老子跟谁混?说出来吓尿你!”
“是么?我倒是听听你跟谁混。”深沉的声音从另一侧传过来。
长衡第一时间听出来这是谁的声音,带着希冀看过去,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听见大当家的声音时,他整个人都安静了,根本不慌了。
心底有个声音说,大当家会救他。
“莲花寨大当家。”胖子洋洋得意报出名号。
方圆几百里谁听了莲花寨的名号不被吓得屁滚尿流?
“怎么样?识相点,赶快滚!别妨碍老子的好事。”胖子说。
来人轻笑一声,拨开枝丫,任由月光洒在身上,眉目冷峭,眼神凉薄,带着生人勿近的气势,不怒自威,手提长鞭,信步而来。
“大、大当家……”瘦子先反应过来,拽了拽胖子的衣服。
长鞭擦过瘦子的脸颊,不偏不倚套中胖子的脖颈。
大当家手腕用力,收紧长鞭将人带到跟前,眉目带着戾气:“我以为只有老三做那种事,没想到还有你们这些余孽。我怎么处理的老三你们不知道?竟然还敢再继续做强抢妇女的事!我看你们是活腻歪了!”
“饶命啊大哥,大哥饶命啊。是我有眼无珠,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我们不敢了,不敢了,大哥饶命啊,饶了我们吧,大哥。”
“不是不怕官府吗?现在就去报官自首。”
“知道了大哥,我们知错了大哥,大哥饶命,饶过我们吧。”
“别想着逃,若是明天我在官府见不到你们。这里便没有你们的生存之地。”
啪一声闷响,响彻丛林,震得群鸟乱飞,扑啦啦落了一地羽毛。
“滚!”
“谢大哥饶命,谢大哥饶命。”
那两个人落荒而逃。
长衡跌坐在地上,呆呆的看着大当家,明显被吓傻了。
大当家叹了口气,收敛了一身的寒气,慢慢向长衡走过去,语气温柔,哪还有方才的半点强势:“夫人,怎么半日不见,变得如此狼狈?”
他承认,他还是说服不了自己放长衡走。
便骑着马追下了山,山下没找到,镇上也没有,他便知道笨蛋书生迷路了,又寻了回来。焦头烂额之际,听见这边传来吵闹的声音,抱着一点期望寻着声音找了过来。谁知,看到长衡被欺负的画面。担忧、害怕、怒火……所有情绪濒临爆发边缘。
又怕吓到长衡,只能忍着,向那两个不怕死的蠢货发火。
长衡指了指那边的女子,连自己都顾不上:“救救她。”
“竟是连自己都不顾,傻不傻。”看着狼狈的长衡,大当家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到长衡身上,顺手捞住长衡的腰,把人打横抱在怀里,“我看今日天色已晚,不如明日再走?明日我亲自送你下山,护你周全,必不会再出现这种事情。”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长衡竟然听出大当家的声音在颤抖,还有明显的妥协。
得不到答案,大当家有些着急,加大手上的力气,把怀里的人搂得更紧:“明天再走,嗯?”
忽然想到小鬼火的话,可能他真的必须完成任务才能走了吧,长衡闭上眼睛,迟疑而缓慢点头:“好吧……”
明天,大当家送他他就能下山吗?
大当家没说话,抱紧了长衡。
长衡被勒得喘不过气,用食指戳了戳大当家坚硬的胸膛:“大当家,你抱得太紧了,我喘不过气了。”
他话音刚落,就感觉腰间的禁锢变松了。
于是,道:“谢谢大当家。”
说完,又开始担忧躺在地上昏迷的女子,“那个女子怎么办……留她一个人在这里,不安全。”
“我带了人出来,让他们带她走,明天再将她送下山。”
大当家都安排好了,长衡不再忧心,老实缩在大当家怀里,想自己的事情,手链什么时候亮,任务什么时候完成,什么时候进京。
回到莲花寨,大当家向守寨的兄弟交代了几句,然后抱着长衡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
来来往往有太多人好奇,长衡受不了这样频繁的目光,小声抗议道:“我自己有腿,可以自己走路。大当家你放我下来吧。”
大当家没听,推开门径直走进去,把长衡放在柔软的床铺上:“今日劳顿,夫人好好歇息。”
长衡觉得自己身上都是泥土会脏了床,想下去。
结果被大当家按住了,“别动。”
长衡鬼使神差停下动作。
大当家伸手摘掉长衡头上的叶子,随手扔到地上:“怎么那么笨,把自己弄的那么脏。”
长衡小声反驳:“他们两个人,我打不过……”
“蠢,下次再遇见这种情况,记得跑。”大当家从怀里掏出一块粉色的手帕,轻轻擦掉长衡脸上的泥土,白皙的脸上印着几枚明显的血痕,“疼吗?”
长衡说:“我不能跑,我跑了就没人救那个姑娘了,她会有危险。”
“不疼。”
长衡倔强又认真的模样让大当家心疼无比,偏偏自己又没资格教训什么,微微叹息:“救人之前,先要确保自己的安全,然后才能救人。你连自己的安全都确定不了,你怎么救人。”
长衡嘀咕:“我……”
他也不想的,情况紧急他才那么做的。
大当家拍拍长衡的脑袋,温柔说:“夫人很厉害,我都不敢冒险救人呢。”
对于这种哄小孩似的夸奖,长衡听红了脸,小声说:“如果这是夸我的话那我虚心接受,如果是内涵我的话那我就当做是你在夸我了。”
大当家觉得好笑,牵着长衡的手,放到自己的胸膛,“当然是真话,”
感受到了吗?它正因你而跳动。
长衡收回自己的手,脸上无比滚烫,好像有太阳在烤着自己。
长衡不说话了,气氛忽然变得异常,透着丝丝缕缕的暧昧。
看得出他害羞,知道他脸皮薄,大当家主动找台阶下:“我去打盆热水,夫人等我一会儿。”
“好……”长衡松了口气,终于走了。
“心动啦!心动啦!”小鬼火突然冒了出来。
长衡四肢僵硬,不敢看向小鬼火,因为今天他为了逃出去,用一个碗把小鬼火扣住了,怕小鬼火会跑出来,他还用凳子压住了碗。
小鬼火看穿了长衡心中所想,嗤笑一声:“你以为那点小把戏就能困住我吗?真是痴心妄想。”
这个世界东西能不能触碰全看他自己的心情,他只不过是美美隐身,观看进度罢了。谁知道长衡那么单纯,竟然以为真的能困住他。
小鬼火一会儿飘到长衡肩膀上,一会儿飘到长衡头上,一会儿飘到长衡面前,头顶的火苗不停窜动。
“哼,小长衡真讨厌明明喜欢都不承认。”
“这怎么能叫喜欢,这不是喜欢。”长衡羞赧,“这才不是喜欢,喜欢不是这样的。”
小鬼火又哼了一声,“那你说喜欢是什么样的?”
“喜欢……喜欢是……”长衡支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扯开话题,“我、我一个男子、一介书生……怎么可能喜欢上大当家那么好的人……”
小鬼火说:“男子又怎么了,书生又怎么了。这个世界规定男子、书生不能喜欢别人了吗?”
一向能说会道的长衡在小鬼火面前哑然,良久才憋出几个字,“没规定。”
小鬼火哼了一声,一屁股坐在了长衡头顶上:“那不就完了。见到大当家你心跳的厉害,你会脸红,你会开心,这就是喜欢。”
长衡正想着辩解,又听见小鬼火下一句话,“既然喜欢大当家,就赶快和大当家同房吧。你好我好他好,大家好。”
“非要同房才可以吗?不能使用其他办法吗?”
“是的,世界规定,任务规定,你和大当家同房是解决问题最最快最最最有效的方式。”
“……”
走神之际,大当家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怎么了?”
长衡回神,心口堵着一团麻,难受的要命:“没事。”
大当家把热水放下,蹲到长衡面前,帮长衡脱鞋。
长衡下意识阻止大当家:“我自己来就好。”
大当家笑笑:“这是我们莲花寨的规矩,娶妻那天帮妻子洗脚,寓意日后夫妻和睦。虽然我们还没有办娶亲仪式,但我亲过你,我就要对你负责,四舍五入你就是我的妻,我就要对你负一辈子责。”
听见这句话,坐在长衡头上的小鬼火笑得十分开心,橘红色的眼睛弯成了小月牙,头顶的火苗变成大大的爱心,满意看着房中的画面。
这话冲击力太大,长衡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大脑艰难的理解大当家说的话。
娶亲?妻子?
大当家拍拍长衡的手,握着他的手放到床沿,让他扶着。
大当家开始脱长衡的鞋。
长衡这才反应过来,慌忙拒绝:“大当家,我不想同你成亲。亲个嘴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况且你是为了帮我才那样做的。我不是是非不分的人。成亲——两姓缔结盟约,一生一世一双人,乃是人生大事,我只是一介书生,未有功名,怎能承受如此厚重的感情。还请大当家三思。”
“我明白。夫人,不,衡儿,可以拒绝我。”大当家说,“成亲是深思熟虑过的,你很好,我想和你在一起,想让你留在我身边。但也正是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尊重你的一切选择。这些都是我自己的想法,衡儿不必有负担。”
平日那双锐利的鹰眼此刻温柔缱绻,仿佛秋水春池。
水里泛起的微微波澜是心动的褶痕。
长衡频频失神,迷失在旋涡波澜中,忘了挣扎。
“洗完脚,早些休息,明日还要送你下山。”大当家固执的攥着长衡的脚,“就当我是因寨中的小弟冒犯了你而赔罪。”
大当家力气太大,长衡无法拒绝,只能任由大当家给他洗脚。
过程中还是不太适应,想缩回自己的脚,结果被大当家攥在手里脱掉了鞋袜。
纤瘦白皙的脚很快暴露在空气中,脚趾羞耻的蜷缩着,透着一点羞涩的粉。
没了布料阻隔,长衡真真切切感觉到自己的脚正被人握着。
这样亲密的事长衡没肖想过,更别提同谁做过,耳根后面一片烧红。
大当家握着长衡的脚,轻轻把他的脚放在水盆里,仔细询问:“温度可合适?”
长衡只想赶快结束,胡乱点头,整张脸都红了。
大当家又试了试水温,确定合适后才把长衡的脚完全浸在水里仔细搓洗。
大当家手指上有一层很薄的茧,按揉脚心的时候会有酥麻的痒意,好像有小虫子在脚心爬来爬去,长衡总忍不住想把自己的脚缩回。
洗好后,大当家亲自为长衡擦脚,一点点仔细擦拭:“好了,夫人早些休息。我就在外面守着,有什么事喊我便好。”
长衡应了一声,僵硬的躺倒在床上,把自己埋入柔软的被褥中,偷偷呼出一口气。
大当家太温柔了。
温柔的让他不知所措。
大当家拿着一壶酒坐在房屋上,与月亮对饮。
阿姐,我非长衡不娶。
你会不会怪我?
可是我再难爱上其他人了。
我等他太久、太久了。
长衡我不叫铁蛋。
我叫君灼。
或许你忘了,也或许是我多了一段记忆,铁蛋这个名字是你为我取的。
你说那是你对我的爱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