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1章 第十六朵雪花(十七)
“长空!”
夏娃像踩了弹簧一般从地上跳起来, 拼命冲上空挥舞,“长空!长空!”
她呼唤着长空,同时又指向南香鸣, 下一秒只见一道黑金色流光从天而降, 将南香鸣所在的位置砸出一个大坑!
一击不中, 黑金色流光也没有管旁人,径直向夏娃而来, 几个跨步便到了夏娃跟前,盯着她,像是要看她身上有没有伤:“你没事吧?”
夏娃摇头:“我没事, 长空, 你快帮忙杀了他!”
她太清楚公主打不过南香鸣,而南香鸣绝不会放过公主,还有在场的她跟年尔。
就算现在逃跑, 可能性也不高,既然如此,不如集所有人之力将南香鸣除掉。
长空问都不问原因, 直接加入战局,夏娃狠狠推了把年尔:“你还愣着干什么, 原地等死吗?还不上去帮忙?”
年尔抿了抿嘴,眼中浮现出几分挣扎之色,南香鸣见状, 沉声道:“年尔!你我相识一场, 难道还比不得这几个妖言惑众的孽障?你好生看清楚, 它是人是妖!”
长空的利爪自南香鸣身上划过, 将他一只衣袖撕碎,虽然还维持着人形, 但她身后张开的翅羽及尖锐的爪子,足以证明她的身份。
公主就更不用说了,至于夏娃,她虽没有显现原形,但与妖魔混迹在一起之人,又能是什么好东西?
夏娃大声怼回去:“放你的屁,说得好像你就是人一样,连猫都一杀一大群,你敢把你身上那张人皮脱下来吗?”
说话间,长空忽地露出了一点疑惑的眼神,她卷起狂风攻击南香鸣,南香鸣以一敌二依旧不落下风,只见他反手抓住长空一只羽翼,正要将其撕裂,从他身后猛然浮现出长满獠牙的鬼面,将他一口吞下!
这使得他不得不松开手保护自己,长空借机收回羽翼,虽然侥幸逃过,却被扯下一大把羽毛,她愤怒地发出低吼,直接化出原形,那是足有皇宫三分之一大的巨型金雕,翅膀展开时遮天蔽日,妖气化羽,自空中居高临下向南香鸣攻去!
公主身为紫气化身,严格意义上来讲,她并没有实体,所以羽刃并未伤害到她。有了长空做帮手,她轻松许多,可以唤出更多鬼面,咬住南香鸣的四肢。
见年尔还握着剑在犹豫,可把夏娃气死了,见状,公主微微眯了下眼睛,手指一动,一缕紫气自她身上分离,进入年尔体内。
年尔再次有了手脚不听使唤的感觉,她不受控制的拔剑加入战场,一剑将南香鸣阻绝在公主面前!
夏娃满意了,既然年尔不听话,那就让她乖乖听话。
公主一心两用,但即便有了年尔,南香鸣依旧不露颓势,这让夏娃感到疑惑,他究竟是什么东西?得是多深的修为,才能抵挡得住三人同攻?
瞅准时机,这一次长空的爪子落到了南香鸣额头,同时,南香鸣也向她胸膛打出一拳,这一拳足以令长空被开膛破腹,但她完全没有要躲避的意思,反倒加大力道,要将南香鸣的脑袋撕碎。
金雕天性凶悍,擅长捕猎,只要先一步将他撕碎,他这一拳自然就会泄力。
奇怪得是,南香鸣也没有躲。
夏娃下意识感觉不妙,果然,长空的爪子刺到南香鸣脑门时,不仅没有将他撕碎,甚至连个油皮都没能划破!
那可是长空啊!原形是金雕的长空!金雕的利爪,让她即便在没有成精前,捕猎成功率都维持了满分,成精后更是连金石都能劈开!
既然这一爪无效,那就证明……
“长空!快躲开!长空!”
夏娃急得原地跳起,见情况不对,她咬咬牙,转身就跑!
她这一跑,看傻了还有自我意识的年尔,反倒是公主跟长空对此不觉意外。
长空是觉得嘛,本来自己就肩负着保护夏娃的重任,她有属于自己的骄傲,无论打不打得过,夏娃的安危都在首要。
公主则是在意料当中。
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又是一声刺耳的巨响,一道人影从天而降,长空也因此死里逃生。
斩楼满脸通红,还打了个酒嗝儿,仔细看会发现她的步伐有点点蹒跚,显然是喝高了,但这不妨碍她抽出背后那把大宝剑,赶在南香鸣的拳头将长空打穿之前,先一步将其隔开。
这一下直接让南香鸣后退了三四步,斩楼这边也是。
她回头对长空说:“你……呃,你没事吧嗝儿?”
长空:“……你喝了多少?”
这个问题问得好,因为斩楼自己也不知道,要不是大殿倒塌,搞得御膳房里的人尖叫着说什么地龙翻身了疯狂往外跑,她还躺房梁上喝酒吃肉呢。
这宫廷酒啊,度数不算高,但架不住斩楼喝得多啊!到了最后,她直接顺了个酒坛子到房梁上,喝得是酩酊大醉,酒气冲天。
“也……也没多少吧嗝儿。”斩楼回答,然后……
“嗝儿,嗝儿,嗝儿!”
四连嗝让公主都嫌弃地往旁边扭头,她是没了身体,不是没有嗅觉,再香的酒到了酒鬼的肚子里变成嗝儿,都好闻不到哪里去。
事态紧急,长空懒得再问,她心知肚明斩楼看似贪嘴不靠谱,实际上修为远胜自己,至于胜过多少……这个她拿不准。
南香鸣在看见斩楼时,眼中闪过一抹异色,斩楼又双叒打了个酒嗝儿,准备速战速决,举着自己的大宝剑就去砍南香鸣,从头到尾,连裹着剑的破布都没扯开。
虽说大宝剑包着布,可其剑气却无比锐利,连年尔都暗暗心惊,如此厉害的剑修,自己怎地从未听说过?先前还真是小看她了。
有了斩楼加入,四人勉强能和南香鸣战成平手,随着战斗愈发深入,年尔再傻也知道不对劲了,南香鸣究竟是什么人?
长空心里有很多话想问斩楼,比如——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是妖的?
她刚才以原形同斩楼对话,对方竟没有一点犹豫,自然的如同吃饭喝水,长空都不知自己是啥时露的馅儿,她一直觉得自己伪装的很好来着。
斩楼醉得快晕了,因而出招毫无章法可言,偏偏是她这样东砍一下,西捅一下,弄得南香鸣不得不调用更多修为在皮肤表面护体,而长空时不时的偷袭和公主的正面进攻,开始让他感到麻烦。
公主还要分心操控年尔,但她并非剑修,无法发挥出年尔本有的实力,所以年尔反倒成了四人中唯一的突破口。
这一点,南香鸣显然也知道。
他眼神冰冷,不再留情,直接拿年尔开刀,无论如何,他都要完成自己的使命,即便对方是曾结下情谊的年尔。
谁都没想到他会转而攻击年尔,年尔自己亦然。
她甚至在南香鸣眼中看见了一闪而过的歉意,然而那又如何?
斩楼又是一剑杵过来,顺便再打个嗝儿,她给年尔争取到了珍贵的喘息空间,即使只有一瞬。
下一秒年尔便觉身体一轻,原来是公主解除了控制,年尔没时间说什么,她快速取出一张雷符朝南香鸣丢去,符咒在他身上响了一声,然后一切归于平静。
长空、公主、斩楼:……
三人都没有说话,年尔面红耳赤:“这、这是我师尊画的符,不应该这样的!”
说着,她又掏出一张符,以剑尖刺入地面,很快,地面上泛起金色光线,光线以南香鸣所在的位置为中心,从地上竖起,宛如牢笼向中间收紧,要将其困住。
看起来呢,是奏效了,但南香鸣一巴掌便将牢笼拍散,场面一度变得非常尴尬,年尔感觉自己成了在场最没用的一个。
长空、公主、斩楼:……
她们的眼神真的比口出恶言还要伤人,年尔如此觉得。
四人都察觉到了南香鸣的难缠,年尔心惊不已,她发现自己根本就不了解南香鸣,只是因为他表现出的温柔善良,还有那些听了令人悦耳的言论,便将他认定成好人。
实际上,只有自己是个好骗傻子是真的。
她向来以成熟的师姐自居,在天剑门时,也受人尊敬,没想到入了世才发现,自己耳根子这般软,容易上当受骗。师尊说得对,她离真正长大还早着呢。
如若能活着回去,她也要闭关苦修才行了。
长空的爪子再一次从南香鸣身体上划过,再一次连油皮都没划破,斩楼见了险些瞪凸了眼,这可是长空的爪子!
对年尔一击不中,南香鸣很快又换了攻击对象,这一次他选了斩楼,但其余三人很快从他的攻击中看出了异样,与其说他是想杀了斩楼,不如说他是想得到斩楼。
斩楼心知肚明原因,打死她都不想让南香鸣如愿,长空虽不明白为什么,但她总会展开翅膀帮助斩楼逃脱。
“你跑什么?”
南香鸣冷声问着,“你忘了你的主人是谁了?”
斩楼:“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嗝儿。”
反正都到这一步了,甭管能不能活到天亮吧,不弄死南香鸣就得被他弄死,事已至此,斩楼也不再犹豫,她抓住大宝剑,稍一用力,缠绕着剑身的破布便如雪花般纷纷落地,原来总是被她背在背上的大宝剑,根本就不是一柄剑,而是安了个假剑柄的剑鞘!
她就挥舞着剑鞘去砍南香鸣,说来也奇怪,连长空的爪子都无法划破的地方,还真让剑鞘给划拉红了!
年尔握着剑怀疑人生。
她刚才也砍到了南香鸣几下,不止她,公主和长空也一样,大家或多或少都能碰到南香鸣的身体,但谁也无法对他造成伤害。甚至于能碰到他,也是因为南香鸣根本不怕,他有那个自信,认为她们无法伤到他。
可是年尔的剑是师尊费尽心血为她找来的,乃是当世罕见的宝剑,无法伤到南香鸣,让年尔都怀疑起了自己到底是不是剑修。
——斩楼却只凭剑鞘!
被斩楼的剑鞘伤到后,南香鸣眉眼间怒意更甚,已完全不加掩饰:“你找死!”
斩楼无所谓的把剑鞘往肩头一扛:“说什么死不死的,谁好端端的会想给自己找个主人嗝儿?”
她算是看出来了,就凭这没啥用的剑鞘,哪怕南香鸣站着不动任由她砍,恐怕也得砍个几百年才能把人砍死,她不想死,也不想认主,更不想被人摆布,既然如此,也就只有……
斩楼往周围瞥了一圈,公主显然不会用剑,她操控个剑修都费劲儿,长空更不必说,用爪子习惯了,在场这些人里,居然只有一个年尔勉强能使用她。
“长空,帮我挡着点儿!”
斩楼话音未落,长空已再度对南香鸣展开攻击,公主同样,趁着她们俩争取来的这点时间,斩楼抓住年尔的肩膀:“喂,你是剑修吧嗝儿?”
年尔恍惚点头,她是吗?她……算是吧?虽然她拿着剑都砍不动人。
“不是你剑术不行,是这剑不对嗝儿。”
情况紧急,容不得斩楼废话太多,她直接从年尔手上把剑夺走丢到一边——丢的是与南香鸣相反的方向,免得被他捡起来砍人。
“拿起我,去砍死他,不然今天谁都别想活,嗝儿!”
打完最后一个酒嗝儿后,年尔只觉眼前一花,刺眼的光让她下意识以手捂眼,再睁开时,斩楼已从她面前消失,取而代之是一把通体乌黑的大剑——比她还要高,漆黑的剑身散发出阵阵锐气,哪怕是对兵器一窍不通的人也能看出来,这是一把举世无双的神兵!
眼角余光瞥到大变活剑的长空,浑身羽毛都跟着炸开,好在年尔只有短暂的吃惊,她伸出双手握住剑柄,将宝剑拔起,剑柄一握到手中,她便感受到了其蕴含的惊人神力,这剑……
也来不及多想,年尔扛起大剑便冲入战场,此时整个皇宫已经毁了一大半,凡人们四下逃窜,根本没人敢过来瞧热闹。
一道剑气凭空而来,直接将脚下的土地劈成了两半!
长空与公主都惊了一惊,握着剑的年尔也没想到其威力竟如此惊人,她赶紧又挥出第二剑。
她能感觉得出来,以自己的修为,其实无法使用这把剑,全凭宝剑自愿,才能将她的剑术发挥到极致。
天剑门能成为剑修第一门,本身便底蕴深厚,年尔又是年轻一代的佼佼者,最重要的是,这把剑能对南香鸣造成伤害。
长空跟公主迅速意识到一件事:她们必须得协助年尔,让南香鸣无法正面对年尔反击,将其缠住,才能将其打败。
又是一剑!
这一剑直接从南香鸣脸颊擦过,在那张貌美的脸上留下一道血痕,在长空利爪下比金刚石还要坚硬的皮肤,到了剑下,便如白纸一般。
“好,好,好得很!”
南香鸣彻底被惹怒了,他冷冷地盯着年尔与她手中的剑:“被我救过的人,以及背主的斩楼剑,当真是忘恩负义,今日我便要让你们付出代价!”
年尔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他的杀意,可这一次她没有感到难过或是恐惧,而是不合时宜的想爱起了义庄的老婆婆,今天的她,还在拿着猫碗四处找猫吗?她找到了吗?找不到的话,会难过吗?
南香鸣双手举至身前,结出个奇妙的手印,随即展开双臂,在他周围形成一个透明的特殊空间,这空间迅速向旁边扩张,肉眼可见的,被其吞没的倒塌建筑及草木,都被搅碎成了齑粉彻底消失。
可想而知,若是活物被吞噬,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即便如此,年尔依旧没有退后,她知道自己不能退。
她向来知错能改,此番南香鸣能进宫破坏至此,固然是他心存恶意,但归根结底,也是自己错信于人,一步一步受其欺瞒,行下愚蠢之事。
所以不能退!
哪怕自己死在这里,也不能让旁人代为受过!
与此同时,年尔还在心里难受着,等师尊出关,知道自己在人间造成了如此之重的破坏,那不得赔老大一笔钱?
都要赔钱了,若是再送命,那才叫亏大了!
想到这里,年尔用力吸了口气,将全身修为凝聚至剑,足尖点地,高高跃起,拼尽全身力气,自上而下朝南香鸣重重劈去!
这一剑至关重要,公主与长空齐齐向两边避开,以免为剑气所伤,她们虽不会用剑,却能感受到这把剑的强大。
南香鸣被公主与长空围堵,无法避开,只能硬生生受了这一剑。
剑光四射,年尔也因此脱力,此刻她修为散尽,气喘吁吁,只盼这一剑真能结束这一切,否则……
待到剑光散去,众人却发现南香鸣并未倒下,他仍旧站在原地,只是头发散开,衣衫破碎,鲜血淋漓,甚至踉跄了两下。
看样子,年尔与斩楼剑对他造成了很严重的伤害。
年尔暂时是不能行动了,公主跟斩楼却能,她俩不假思索便要补刀,不确定南香鸣彻底死绝,决不能掉以轻心!
就在她们欺身而上之时,南香鸣猛然抬起头,露出一双血红色的眼睛!
先前那个透明的空间猛然壮大,眼见就要把长空和公主吞进去,但不知道什么东西突然飞了过来,全被空间吞入,然后南香鸣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透明空间内传出“啪啪砰砰”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与此相对的,是南香鸣的双手也炸出血花,这使得他再也无法使出那一招,透明空间一消失,他的双手也成了炸开后的鞭炮,惨不忍睹。
这一次,他再没有余力抵挡鬼面与利爪,被公主和长空直接拦腰撕成了两半!
年尔趴在地上,颤巍巍把脑袋转个方向,看见了气喘吁吁的夏娃,她可能是跑得急了,这会儿正双手扶着膝盖,弯腰驼背拼命喘气,像离了水的鱼。
方才投入透明空间中炸开的东西,正是她扔的。
夏娃喘着气,好不容易气顺了心,便用力拍了拍心口,好险好险,差一点就赶不上了,还以为会看见一地尸体呢。
虽然她对这些人没什么感情,遇到危险也只想着逃跑,但公主跟斩楼她们死了也就死了,跟她没关系,长空不能死呀!
到时候自己全须全尾的回去了,了了问她长空的下落,她要怎么回答?万一那个坏心肠的人又惩罚自己怎么办呢?
救公主斩楼她们真的只是顺便,主要救长空就等于救自己,夏娃是这么认为的。
公主托着南香鸣的头颅——虽然被拦腰撕成两半,但他并没有彻底死去。
公主的眼神充满讶异,因为她真的以为夏娃是逃命去了,反正夏娃很弱,逃了也就逃了,大不了等自己活下来之后,再派人去把夏娃抓回来。
没想到她竟然去而复返。
“有这么厉害的法器,不早点拿出来?”公主说。
长空深以为然,年尔拼尽全力又点点头,是啊,这么厉害的东西,你早点拿出来啊!
斩楼重新化为人形,拍着胸口一脸的劫后余生:“吓死我了,还以为要交代在这儿了。”
夏娃被她们的眼神气得要命,原地蹦跶两下:“你们懂什么,这是想用就能用,想有就能有的吗?”
要是可以随便拿出来,她至于这么狼狈,遇到个厉害的家伙就满脑子想着逃跑吗?是她不想像了了那样挑战强者把人打得落花流水的吗?她的出厂设置就没有这么高的武力值!
要不是看她们打得那么辛苦,万一死了还会给自己招来麻烦,她才不去干那么辛苦的事儿呢!
夏娃真不是逃跑,她清楚自己跑不掉,除非她能立马瞬移到了了身边从此抱住对方大腿再也不往外跑,否则只要生活在这个世界,她就是危险的,不管公主还是南香鸣,随便谁活下来都不会放过她。
而她所剩积分不多,所以想要帮忙,就得兑换道具。
她是去找皇帝私库了,把金银财宝都换成积分,这才成功从商城换了星际炸弹,要不是她,这会儿她们早凉透了!
第412章 第十七朵雪花(一)
除了公主还算整齐外, 其余几人看起来都免不了有点狼狈,长空第一时间化为人形,原因无它——原形的羽毛秃了一块。
斩楼则是更邋遢了, 衣服成了烂布条挂在身上要掉不掉, 不过最惨的还是年尔, 她彻底脱力不说,还在地上滚得灰头土脸, 辟谷多年,一朝进食,没想到吃的不是人间烟火饭, 是土。
夏娃蹦蹦跳跳跑到公主面前, 随手操起一块大砖头:“砸下试试。”
公主从善如流地把脑袋抛给她,夏娃猛力一砸,石头没能给这颗脑袋造成任何伤害。这时长空走过来, 她对夏娃说:“这家伙绝对不是人,也不是妖,他身上那种气息, 特别像我弄丢的那片龙鳞!”
感观敏锐的长空曾将龙鳞随身携带,时间一久, 便记住了那特殊的气息。第一眼看见南香鸣的时候她就有种说不出的熟悉,当时她还以为是错觉,不敢立马确定, 直到她的爪子连他的油皮都无法划破, 长空才判定南香鸣与龙鳞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夏娃扭头问年尔何时认识的南香鸣, 年尔仔细想了想, 回答了个时间,夏娃等人一听, 这不正是她们抵达都城,结果长空发现龙鳞莫名其妙失踪的时候么?
长空还为此抑郁了几天,觉得自己丢三落四不堪重任,好家伙,结果这龙鳞真是自己长了腿跑的!
夏娃这一石头虽然没能把南香鸣的脑袋砸碎,但她素来是个持之以恒的人,既然敲不碎,就往死里敲,一边敲还一边问:“坦白从严,抗拒更严,你给我老实交代,你到底是谁?跟龙鳞有什么关系?琢城玉矿的事情你清楚吗?为什么要到皇宫来?你想找的人是谁?说不说?不说我就一直不停地砸你,砸不死也让你变脑震荡!”
她说到做到,石头砰砰砰朝南香鸣脑壳上敲,虽然没能给他造成实质性伤害,但说真的,再坚硬的头也抵不住不间断的砸,哪怕外表没坏,里头脑浆子也快散了黄。
南香鸣咬紧牙关不肯开口,夏娃继续敲他,然后问斩楼:“那你呢?你跟他是啥关系?”
“我跟他可没关系,你不要乱说话啊。”斩楼火速撇清,一脸敬谢不敏,“我醒来的时候躺在一土坑里,真是气死我了,那刨我出坑的老姨把我挖出来还嫌我没铁锨好用,差点儿没把我插粪坑里。”
所谓大隐隐于市,如她这般神兵利刃,被挖出土时一般都灰扑扑的不显眼,而且也不知是哪个缺德冒烟的把她埋在那种地方,老姨嫌她又重又破又不好使,刚出土的斩楼剑通体发黄长满铁锈,一听说磨剑得三钱银子,老姨立马不干。
她四处寻摸一圈,看中了家里的旱厕,这农家肥可是好东西,庄稼长得好全靠它,正好当时的斩楼剑很长很有分量,老姨觉得拿来当搅屎棍最好了。
吓死斩楼了,害得她瞅准时机立马溜走,跑路前还从老姨家顺了身衣服,因为体型高大,衣服穿在身上显小,再加上质量不佳,没多久就成了破布。
当斩楼提到粪坑时,包括公主在内的众人都不着痕迹地后撤数步。
“我没骗你们啊。”斩楼举起手表示真诚。“要不是见着这个人,我都不知道我还有主人。”
长空:“那他究竟是不是你的主人?”
斩楼摸了摸下巴,深思、迟疑:“嗯……能感觉到如果落到他手里就会服从于他,冥冥之中,似乎也和他有点联系,但我没什么记忆,而且我也不想当别人的剑,我就不能独立吗?”
说完,她对长空跟夏娃致歉:“对不起,一直瞒着你们。”
夏娃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呵欠,又砸了南香鸣一下:“早就知道了。”
斩楼:?
夏娃看着她那满脸问号的样子,坏心一起,硬是要吊胃口,怎么都不肯说。
其实她对斩楼最初的怀疑,就是在琢城的时候。要知道她的身体乃冰雪造就,温度极低,长空能背着她飞行,一是因为妖力强,二是羽毛厚实,斩楼呢?
她表现的那么不起眼,又懒又馋的,按理说在修士中也是最弱的一等,但她从来没有因为靠近了夏娃,与夏娃有了肢体接触而出现畏寒症状——要么她是扮猪吃老虎心机深沉,要么就不是人。
斩楼也没刻意隐瞒,真要说起漏洞,夏娃十根手指头都不够数的,她能确定斩楼不是人类,但完全没朝“灵”这方面想。
长空沉默良久后说:“早知如此,我何必每回都辛苦拿两条腿跑?”
为了不暴露自己的妖族身份,她连翅膀都不能用。
斩楼嘿嘿一笑,勾住长空肩头:“都是姐妹,何必说这些见外的话?其实你别看我这样,我也特讨厌自己走路,下回你飞起来时把我也带上呗。”
年尔无话可说,她只想把脸藏进身下的土里,在场这么多“人”,居然只有她一个是真正的人,这可真是……
夏娃怎么也砸不开南香鸣的脑袋,被他这神奇又强大的构造深深地迷住了,她把小熊甩到身前,伸手进小熊嘴里摸啊摸,摸了半天,拽出一把锯子,专业切脑壳。
石头的确是砸不碎,锯子也不一定就能切开,但不代表南香鸣不会痛啊!
水滴石穿,集腋成裘,夏娃坚信世上没有开不了的脑壳。
“咦?你们快看!”
斩楼忽地指向南香鸣的另一半身,在众人的注视中,那半具身体正在缓缓消失。
与脑袋相连的这半边身体虽还存在,边缘却也开始变得透明化,最后没等夏娃把他脑子锯开,南香鸣的身体就消失的只剩下了一颗头。
所以他根本就没有身体,那只是他幻化出的假象,如果是这样,那他还真有可能就是那片龙鳞!
夏娃哼哧半天,只在南香鸣脑门上留下一排锯齿状红印,公主看不下去了:“让开。”
夏娃哼了一声,“说的好像你能弄开一样。”
本来她是纯粹好奇脑袋的构造,但身体消失后只剩下的这颗脑袋,显然还有更多秘密在里头,夏娃很想知道里面的脑组织与人类有什么区别。
公主握住锯子,紫气缓缓缠绕而上:“就这样让他死了,未免太过痛快。”
她厌恶的人死得太痛快,她就会不痛快。
所以在动手之前,公主手一翻,先前那具脑袋加半副骨架子的尸体便出现在她身边,然后她看向斩楼:“愣着做什么,掰开他的嘴。”
斩楼不明所以,老实听话。
南香鸣意识到了什么,打死不肯合作,但他大势已去,除了这坚硬的脑壳再不剩下别的,所以最后还是被斩楼暴力掰开,然后当着众人的面,公主将那半副骨架子身上还残存的血肉,都怼进了南香鸣嘴里!
从南香鸣对公主的态度来看,无论半副骨架子是谁,他对他都充满感情。
对方可能是他的亲人、朋友或是爱人,越是情深义重,吃掉对方的肉时便会越痛苦。
但让公主没想到的是,强迫南香鸣吃肉后,他的脑子里突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鞭炮在他脑浆子里炸开了花,随后夏娃的石头锯子什么的都用不上了,“啪”的一声响!
这次真开了花,整个脑袋像一颗长满海带的菠萝,又像是生日宴会绽放的礼花,从里到外都变得稀巴烂,只剩下一枚黯淡失色的龙鳞在缓缓转动。
世界上不会真的有这种巧事吧?要不是她们到了琢城,玉灵不会被抓,鸨父不会暴露,龙鳞自然也不会现世。
整个皇宫成了一大片废墟,人皮脑袋们是唯一完好无缺的幸存者,它们连头发都没少一根。
夏娃悄悄看了眼公主,问她:“你到底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呀?你知道他是谁?”
公主淡淡瞅她:“想知道?”
夏娃诚实点头,想啊。
这些事她肯定查不出来,通过数据收集也无法获得准确事实,唯有当事人公主最为清楚,“我们可是一见如故的好朋友啊!你怎么忍心让好朋友一头雾水的被蒙在鼓里?跟我说说不过分吧?”
公主随手拎起那半副骨架子,此时东方已露出鱼肚白,天快亮了,太阳之下不是她应该待的地方。
夏娃选择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所以拔腿就跟了上去。她这一跟,长空当然不会错过,斩楼寻思着大家也算同生共死了,再说她还没吃够夏娃买的饭,因此也乐呵呵跟了上去,走没几步,良心发现,转身又回来扛起地上不能动的年尔。
在公主踏入寝宫的一瞬间,已经被南香鸣破坏的黑暗领域重新复原,叽叽喳喳的人皮脑袋们瞬间噤声,一个个连屁都不敢放。
夏娃在神游天外,她主要在想南香鸣,刚才公主把肉怼进他嘴里,他万般不情愿也还是被强迫吞下,可当时他就剩个脑袋,吞下去的肉去哪里了呢?他又没有胃跟大小肠。
斩楼跟长空对这满殿人皮脑袋接受良好,谁让她俩都不是人,只有年尔惨兮兮地闭上眼睛不愿多看,这对她来说太恐怖了!
尤其是这些人皮脑袋,它们的眼睛会眨动,表情也十分丰富多变,恶心死了。
公主坐到大殿之上,这么多人皮脑袋中,她仍旧最喜欢洪帝。
但洪帝很明显不这么想,当公主的指甲再次没入他的脑壳,他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这时公主轻轻嘘了一声,他便痛到五官扭曲也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
“莲。”
公主柔声轻唤这个名字,“我的好朋友说,想要知道我的过去,你给她讲讲吧。”
名叫莲的人皮脑袋登时露出惊恐心虚慌张等等神色,夏娃甩了甩手头的锯子,锯不开南香鸣,还锯不开你们了?看给你能的。
莲偷偷瞄着公主,公主却没有心思看她,懒懒地托着父亲的脑袋,把玩着他那所剩无几、很快便会被吃干的魂魄。
二十年,她细嚼慢咽了二十年,终究是要吃完了。
由于连个干净的落脚地方都没有,斩楼只好拿自己的剑鞘把附近的人皮脑袋扫开,清理出一小片勉强还算干净的地方——前提是忽略地面上结痂的厚厚一层血污。
反正裹着剑鞘的破布也没用了,干脆拿来当坐垫。
斩楼自己先坐,然后把年尔往旁边一放,那长空能跟她客气吗?
夏娃看看她们,没选择跟她们坐,跑到公主面前,很自来熟地坐人家腿上。
公主:……
“好朋友,你应该不会介意我坐这么近的对吧?我还是个孩子呢。”
公主:……
半晌,她到底没把夏娃推开,甚至拿洪帝的脑袋故意往夏娃眼前一伸,想吓唬她。
夏娃夏娃,她都叫夏娃了,能是被吓大的吗?但洪帝这张肥腻的脑壳看着很丑,夏娃很担心他脸上的肥油会低落到自己身上,因此举起锯子就给洪帝那本就为数不多的头发又来了一下。
公主往她手上抛,她就用锯子推回去,你一下我一下,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俩在拍皮球。
可怜洪帝半生尊贵,死得凄惨,被掏空腹腔不说,还被制成了人皮脑袋,日日夜夜生活在死亡的恐惧与痛苦中,二十年未有一刻幸免,如今还被当成玩具,如果他能自我了断,他早就去死了!
斩楼看着挺好玩,从一众脑袋中选了个比较圆的,往长空那一抛!
长空一爪子给她扇回来。
年尔:……
总感觉自己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事到如今,她已经分不清究竟是谁不正常了。
“好朋友。”
夏娃扯了扯公主的衣袖,“她为什么一直不说话?”
公主抬起眼,宫女莲脸上又浮现出了浓浓的恐惧,她哆嗦着声音:“公主……奴婢知错了,公主……”
这已经不是夏娃第一次听见这个人皮脑袋认错了,当别的人皮脑袋在哭泣在求饶时,只有她在不停认错。
“是么?”公主轻笑,“你是错在背叛我,还是错在当初下手不够狠?”
宫女莲的眼睛里缓缓流出血泪,二十年过去了,她也不知道每天都在认错的自己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她与公主的情分早已消磨干净,有时她甚至会想,假如当年再狠心些,自己说不定还能作为人类活着,有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
她的那点小心思哪里瞒得过公主,只见公主笑笑,对夏娃说:“好朋友,你知道这里为何有如此之多的人皮脑袋么?”
夏娃摇头,这她哪里知道。
宫女莲不停地哭,直到公主再次看向她,她才收起呜咽声,抽抽搭搭开始讲过去。
夏娃伸出手:“慢着!”
在公主疑惑的目光中,她把手往小熊肚子里掏啊掏啊掏啊掏,终于叫她掏出来两只鲜香四溢的大烧鹅,还有一大包绿茶味的瓜子,饮品则是鲜榨柳橙汁。
其中一只烧鹅被抛给了斩楼,斩楼稳稳接住,跟长空平分了腿跟翅。
夏娃:“请开始你的表演。”
宫女莲:……
与此同时,夏娃不忘好朋友:“好朋友,你要吃吗?”
公主摇了摇头,这半魔之身,已吃不出人类食物的味道,再美味的东西进了嘴都味同嚼蜡。
夏娃只好忍痛独自享受大餐。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紫气化身的公主怀抱又宽敞又舒服,像坐在软绵绵的云朵里,被云层包围着,未免吃东西时把油花蹭到公主身上,夏娃又掏出一包纸巾,让洪帝叼住其中一个角,这样自己就可以随时抽出来使用。
斩楼长空有样学样,也找了个人皮脑袋当抽纸盒。
在如此古怪的氛围中,宫女莲终于结结巴巴开了口……
二十年前的昆古国,与神洲其它国家一样,甚至因为洪帝的登基,上行下效,民间对女子多有苛刻,一女不事二夫、男女七岁不同席,烈妇自尽,寡妇守贞……此类情况比比皆是,毕竟迫害女人是从上到下默认的原则。
但人间再荒唐也荒唐不过皇室。
洪帝后妃无数,以至于他要扩建皇宫来容纳装不下的美人们,莲便是在三十年前入的宫。
她长相平平,又别无长物,只能做最下等的粗使宫女。
听到这里,夏娃举手提问:“你三十年前入宫,请问你现在多大了?”
宫女莲不敢不回头:“已是四十岁整。”
也就是说,她是十岁入的宫。
夏娃仰头问公主:“好朋友呢?”
公主的外表只有十五六岁,完全是没有成年的女子模样,估计也大不到哪里去。
“若是还算活人的岁数,三十五了。”
夏娃了然:“请继续。”
宫女莲在宫中受人欺凌,是个人都能瞧不起她,直到一次偶然,她遇见了公主。
公主虽是公主,却并不受重视,原因无它——昆古国向来有双生子是为不吉的传说,若双生子诞生于宫廷,那必将动摇国祚,使天下大乱。
公主听着宫女莲的话,面上没什么变化,依旧平静、柔和。
既然是不祥的双生子,洪帝自然不喜,原本他是要将其中一个杀死的,结果公主的母亲安妃苦苦哀求于他,又献上了自己身边的美貌宫女,这才让洪帝改变主意,不过他有个要求,那就是被放弃的那个孩子,必须要关起来不许出门。
——公主就是被母亲放弃的那个。
她从小就生活在凄清的高墙之后,宫门紧锁,里面的她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陪伴她的只有日益生长的青苔,与墙面上年复一年爬满的霉斑。
母亲从来不会来看她,只定期让人送来食物衣服,还有几本书。
如果不是那天宫女莲被人欺负到起了死志,跑到偏僻的地方意图上吊,也不会与公主相识。
可能是因为公主渐渐大了,再加上之前照顾她的嬷嬷病死,安妃便吩咐人给她安排个伺候的宫女,横竖宫女莲在宫中寻不到前程,又常受人冷眼,于是干脆自愿被指派去偏宫,可以说往后的十年,宫女莲与公主是相依为命一同长大的。
斩楼:“既然有着如此深的情谊,又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呢?”
宫女莲一下闭上了嘴。
公主笑吟吟地问:“是呀,莲,快给她们讲讲,你我之间,是如何走到今天的?”
宫女莲的嘴动了动,不知是难以启齿,还是不愿意讲。
其实如果真的在那高墙后面老死一生,随波逐流的活着,公主兴许也能过到寿终正寝,无风无雨。
然而麻绳专挑细处断,世上的坏事一旦发生,便会源源不断。
公主并不是个安于现状,愿意一辈子被关起来的人,她活到十几岁,都不知道天到底有多宽,她以为天是方的,就像她住的这个院子一样方。
她渴望自由,渴望出去,然后有一天,母亲突然出现了。
母亲对她嘘寒问暖,公主生平头一回知道了什么是幸福,母亲会给她梳头发,给她做新衣服,给她吃很多从来没吃过的东西,她渐渐地长高长胖,脸颊变得圆润,眼神开始明亮,这样的幸福让公主甚至都忘记了自己还有个姐姐。
她从来没想过母亲把自己从偏宫带出来,究竟是不是因为爱。
或许是的,但不是对她的。
是对姐姐的。
公主并不傻,乍一回到母亲身边,她短暂地在幸福中沉溺了一段时日,便发觉到了奇怪之处。
明明还有个姐姐,可是怎么到处不见她?她问母亲时,母亲总是告诉她,姐姐病了,正在休养,怕把病气传染给她,所以姐妹俩暂时不能相见。等姐姐病好了,自然有重逢的一日。
她们是血脉相连的姐妹,母亲告诉她,无论如何,她们都要做彼此的依靠。
——那时候公主不知道,母亲也会对女儿说出谎言。
宫女莲说到这里时,声音微微颤抖着,她似乎不知道要如何说出接下来的真相,所以她瞳孔收缩,呼吸急促,整张人皮都开始哆嗦,像一个说了谎,欺骗了人的孩子,不敢面对真实的世界。
第413章 第十七朵雪花(二)
公主曾经有很多次机会发现真相, 也许她就有可能逃脱悲剧,但每一次每一次,当她察觉到异样时, 宫女莲总是会抚平她的不安, 告诉她是你想太多, 母女之间怎么会彼此隐瞒呢?
“其实,安妃娘娘当年生下的并不是一对女儿, 而是龙凤胎,公主有个只比她小半刻钟的弟弟,他是陛下的第六个儿子。”
只要美貌, 洪帝便不论对方是何身份, 他当年都快五十了,看上大臣家中十二岁的小姑娘,也要强硬地将人纳入宫中。这就导致他的后妃们年纪跨度颇大, 有这么个皇帝,后宫自然一团乌烟瘴气。别看洪帝只有六个儿子,但却足足有三十个女儿!
就这六个儿子, 还都是费尽千辛万苦养活的,死掉的不胜枚举, 病死的淹死的吓死摔死的……总之在洪帝的后宫,可以解锁“关于皇子的101种死法”。
安妃出身不显,全凭美貌让洪帝青睐, 得封妃位后不久, 这好色的老东西便移情别恋, 不怎么往她宫中来了。没皇帝庇护, 家族也不能施以援手,看似地位高, 实际上却过得如履薄冰,尤其是在诊出怀孕后,安妃日日夜夜都在担心自己没法将孩子平安带至人间。
公主先出生时,她得知是个女孩,当时便松了口气,然而第二个孩子出生后却是男孩,这让安妃娘娘的心瞬间跌落谷底。
如果被旁人得知她生了龙凤胎,儿子绝对无法顺利长大,但若谎称是双胞胎女儿,便势必要送走一个……在这两难的前提下,安妃最终选择了后者。
她宣称自己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并按照昆古国送幼留长的习俗,将公主当作后出生的那个送至偏宫,除了留个年老的嬷嬷照顾外任其自生自灭。她生产时在场的宫人医官,也都在随后数年内被安妃想办法灭了口。
她不信任他们,即便他们发誓会守口如瓶。
真正能够保守秘密的永远只有死人。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安妃恐怕永远不会想起被送走的大女儿,她知道自己无法再将这个孩子带回身边,因此刻意不去想不去念,渐渐地感情便淡了,她不再想起她,潜意识里认为自己只生了一个孩子。
尤其是这个孩子还那么优秀。
但天有不测风云,洪帝如此纵情声色,在其它国家眼中,便成了最好的机会。
最先试探的北延国。
北延国的皇帝在二十年前便已年过半百,他特意派遣使者前来昆古国,向洪帝求娶公主,盼结姻亲,以续秦晋之好。由于洪帝的姐姐便曾嫁入北延国皇室,因此洪帝稍微思考了下,便答应了。
北延国好战,地势又颇为险峻,最重要的是他不缺女儿,从安妃生产到现在,后宫里皇子只添了一两个,公主的数量已经突破五十了。
就是洪帝自己都分不出哪个是哪个,他那些女儿站到他跟前,他恐怕都认不出来。
而五十多位公主中,又属安妃之女最为美貌出色,年纪小小便已饱读诗书,若非被北延国选中,洪帝还是有点舍不得的。
当然,这点舍不得就跟风一样,刮过去就没了。
安妃得知这一噩耗,当场晕了过去,醒来后,便有了公主从偏宫被接出的事。
她那位“姐姐”,其实是“弟弟”,安妃对她嘘寒问暖,有几分出自真情不论,更多的,是要将在偏宫中生活的面黄肌瘦的公主养得更像“公主”,免得被北延国察觉异常。
在公主被接到安妃身边时,她的好弟弟便顶替了她的身份,神不知鬼不觉住进了偏宫。
洪帝设宴款待北延国使团,使团存心折辱昆古国,便请洪帝宣和亲公主上殿起舞助兴,洪帝竟真的答应了!
堂堂一国之君,让自己的亲生女儿跳舞给邻国使团看,简直可笑至极。
随北延国使团被带走时,公主只有十四岁。
但北延国皇帝的年纪却比洪帝还要大。
公主不愿意也没用,她连字都不认识几个,就被赶鸭子上架送去和亲,而无论她如何向母亲恳求,对方都只是默默地流泪,告诉她这是公主应尽的责任,牺牲她一个,换取昆古国与北延国的和平,这是十分值得的。
责任?可她从小在偏宫长大,嬷嬷在她学会走路没多久时便病死了,连怎么活下来都是她自己胡乱摸索的,难道那从墙头扔进来的食物跟衣服,就算她享受到的公主待遇?
宫女莲并不知道当时的公主怎么想,但当她说起过去时,她是羞愧的,甚至是怀念的。
夏娃咔嚓咔嚓嗑着瓜子,问:“你不会没有跟公主一起去北延国吧?”
宫女莲躲闪的眼神证明了夏娃的猜测。
北延国地处神洲以北,据说当地民风彪悍,环境恶劣,再加上她们是昆古国人,去到那儿,不就等于送死吗?洪帝那位和亲的姐姐,只在北延国活了五年,这还是长寿的,纵观昆古国历史,送往北延国的公主,多则活个三五年,少则以日计!
宫女莲选择留在公主身边,只是因为她在宫中难以出头,又因平庸遭人欺凌,这短暂的避风港虽让她得以幸免于被人打骂,却毫无前程可言,连吃饱穿暖都是奢望。
在公主被接到安妃身边后,安妃曾召见过宫女莲。
而公主直到发现送亲队伍中没有莲,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她不愿去和亲,因此想要逃出皇宫的事情,只与宫女莲讲过,但当她今日醒来,却被绑住了手脚塞进了轿子,是谁告的密,还用说吗?
宫女莲如此做派,连身为妖的长空都皱起眉头,年尔更是怒斥:“小人行径,无耻至极!”
公主笑了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这样做倒也没错。”
只可惜过于天真了些,安妃会放过知情的她,让宫女莲就此出宫去过富贵日子么?
“那然后呢?”斩楼听得认真的同时,不忘咬一口烧鹅翅膀,油汪汪的香极了。
公主挑眉,问宫女莲:“问你呢,然后呢?”
宫女莲的身体又开始哆嗦了,她陷入二十年前那个令人恐惧的夜晚,彼时她已被安妃恩准出宫,还嫁了人,手头有钱又安稳的宫女莲,当时还幻想着要如何养儿育女活得幸福,谁知道不过半年,她的丈夫便出了意外死了,宫女莲伤心欲绝,什么事都不想做。
她在都城买了个很小的院子,每日躺在床上发呆,回忆着成亲后的点点滴滴,那时她已将公主忘了。
可公主回来了。
孤身一人回来了。
那个风声呼啸的夜晚,被风吹过的窗棱与门缝发出了鬼哭狼嚎般的声音,呜呜往屋子里灌风,特别特别冷,明明是深秋,却冷过历年寒冬,宫女莲在床上裹紧了被子,泪水渐渐风干,她仍旧睡不着,直到听见了轻轻的脚步声。
很奇怪,那么大的风,哪怕是外面有人斗嘴吵架都听不清楚,如此轻微的脚步声,宫女莲却听得一清二楚。
她失去丈夫后生不如死,真死到临头,却又发现自己尚且眷恋人世。
之后发生的一切,宫女莲连回想起来都会发抖,当她还想继续说时,嘴巴突然瓢了,因为她发现自己居然想不起来了,只有那深入灵魂的畏惧还残存在大脑深处。
公主叹了口气:“毕竟二十年了,她记得的东西也不怎么多了。”
夏娃好奇道:“我看你之前吃人,是紫气进入人类的身体再回来,这是有什么讲究么?”
公主低头看她:“我不怎么爱吃人肉,我吃的是他们的魂,被吃掉的灵魂将永远消失在这世间,再不能转世投胎。”
宫女莲听了,泪水汩汩落下。
斩楼见她哭得可怜,安慰她说:“没关系的,你别放在心上,反正就算转世,下辈子的你也不记得这辈子的你,那能不能投胎还不都一样?别哭了,怪瘆人的。”
夏娃在公主身上东捏捏西摸摸,“好朋友,介意我读取一下你的记忆么?”
公主很大方:“请。”
从宫女莲角度的讲述中,她是很无辜,很无奈的,如果可以她也不想背叛,不想帮安妃掩饰和欺骗公主,但是她没有办法,她只是想活下去,不想一辈子留在宫中做个没前途的奴才,她想每顿饭都能吃饱,能穿上舒适温暖的衣服,最好还有个结实可以挡雨的房子。
但她所渴望的这些,和公主在一起是无法实现的。
公主在北延国的一年究竟过得如何,夏娃没有读取到——公主将这份记忆隐藏了起来,而关于她是如何一人独身回到昆古国大开杀戒的,和一个披着红斗篷,全身上下没有一点皮肤露出来的人有关。
宫女莲说,那天晚上风很大很大,可在公主的视野里,夏娃却没有感觉到风,天上甚至还有一轮血红残月。
除此之外到处都是灰扑扑雾蒙蒙的,往前看没有尽头,回头看失去来路,整个世界就只有鲜红的月亮、灰色的远方以及黑色的土地。
夏娃惊道:“你是走鬼路回来的?”
正是那个披着长长的红斗篷的人,为公主开启鬼道,将其送回了昆古国。
鬼路与人间的路不一样,鬼门关一开,起点在哪,终点又在哪儿,都将变成一团混沌,人间有阴兵借道的说法,但鬼可以走人间路,人却决不能进入鬼道。
从鬼道回来的公主,恐怕已经不是人类了。
“收起你这种表情吧,你是在可怜我吗?”公主问,“直到我回来之前,我始终都还是人类。”
夏娃不解:“你是人类,怎么能走鬼道?”
她也不需要公主回答,继续往下看。
红斗篷将公主送回来后便重新踏入鬼道消失,公主最先找的人便是宫女莲,她没有立刻将她杀死,先是问了这一年来的变化,然后便勒令宫女莲与安妃联系,并当着安妃的面杀死了宫女莲。
其实如果她真的有个姐姐或是妹妹,因为昆古国这荒唐的习俗导致自己被送走,公主兴许会怨,但不一定会恨,然而母亲将她送走的原因是为了弟弟,甚至让弟弟占据了她的身份。
当她带着安妃重回偏宫,却发现那里早已大变样。
霉变的墙被重新刷上了白漆,院子里的杂草换成了整齐的花朵,还没入冬,屋子里已经烧起地龙,地面铺着精致厚实的毯子,浓浓的茶香还有书本散发出的油墨气。
原来就算住在这种地方,被母亲放在心上,也是可以不必吃苦的呀。
公主回来的原因,报仇只占其中一小部分,她真正的目的是她这位从未见过面的弟弟,并且一定要赶在对方觉醒前将其杀死!
对安妃来说,洪帝的宠爱可有可无,女儿的死活也可以无所谓,惟独一点,她倾心全力、处心积虑生下并养大的儿子,是绝不能受到一丁点伤害的!
可想而知,当公主在她面前将六皇子开膛破肚,内脏被扯了一地,鲜血染红地毯墙面时,她会有多么痛苦。
夏娃看见她用充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公主,诅咒着她,并发誓自己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有在公主出生时将她掐死。
世间的母亲,虽会谄媚于丈夫,虽会奉献于儿子,惟独一点,在如何伤害女儿上,总是如此天赋异禀。
她们的血性,张牙舞爪与睚眦必报,惟独在女儿身上方能体现到淋漓尽致。
但安妃白咒了,公主一点也不在意,她从小就没有母亲的概念,那点短暂的虚假母爱,和弟弟所得到的一比,难道还指望着她感动落泪吗?
她不仅当着安妃的面杀了六皇子,还将六皇子的血肉吃掉了。
如此血腥恐怖的一幕,直接将安妃吓得精神失常,随后公主干脆利落地杀掉了她,开始了她真正的复仇。
她恨母亲与弟弟,还有宫女莲,但她更恨洪帝,恨他拥有那么大的权力,恨他肆意掌控自己的命运,以至于在将其制成人皮脑袋后,公主都恨得舍不得直接吃掉他,而是花了二十年,让他日夜感受灵魂被食用的痛苦。
夏娃发现,从北延国回来的公主,外表看起来和人类确实是没什么差别的,她燃烧着火焰的眼睛还有变异的头发及指甲,是在她吃掉六皇子之后慢慢变化的。
所以,南香鸣要找的人,其实是六皇子?
这六皇子恐怕是什么厉害的家伙转世,生在皇室,本应成就一番霸业紫气缠身,谁曾想却与公主同胞而生,而公主偏偏又不那么安分,她在杀死六皇子后果断将其吃掉,就彻底吞并了对方觉醒的可能。
六皇子怕不是帝王之命。
不过,还有一点夏娃不是很明白:“你是怎么知道他身上有蹊跷的?”
公主心知肚明夏娃在问什么,也没有隐瞒:“一方面,是我在面临绝境时,身上出现了一点变化,另一方面,则是有人告诉了我。”
不用问夏娃就知道,这个人是谁,公主一定不会说。
她寻思片刻:“你身上的紫黑之气,显然是紫气与魔气的结合物,也就是说,被你吃掉的六皇子,应是魔族转世,这不可能呀,跟这个世界的法则相违背。”
魔没有前世亦无来生,更无可能转世,“而且就算他真是魔,你吃了他,又怎么会无法出现在白天?话又说回来了,你这个操控他人的能力,跟我听说过的,魔主操控魔族一模一样。”
长空喃喃:“……不是吧?”
斩楼差点儿叫鹅肉呛住嗓子:“你的意思是,公主的弟弟是魔主转世?”
年尔:“不可能啊,魔主早就被神尊封印在无妄之地,怎么可能转世成人?”
斩楼:“兴许是一缕神魂也说不定。”
公主并不知晓她吃掉的六皇子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她只知道,在吃掉他之后,她无师自通了如何操控他人,她恨洪帝,恨六皇子,恨北延国的男人,所以她要将他们踩在脚下、杀死、吃掉。
同时,她也恨母亲,恨宫女莲,只是和对男人的恨一比,对女人的恨便显得无关紧要了。
除却被公主做成人皮脑袋的家伙,二十年前推行新政的所有男官,也都是被迫吃了她身上紫黑之气幻化的肉。
夏娃说:“这应该是因为,能力是你强行夺来的,本身并不属于你,所以需要通过某种媒介来做承接你和傀儡的桥梁。”
公主不在意这能力与魔主有何区别。
她控制住皇帝与其心腹,就能控制住一部分大臣,然后通过这一部分大臣,再去控制更多人——整个昆古国成了她的一言堂,即便她要女男颠倒,也无人胆敢阻碍。
吃掉肉的人,脑海里在想什么,公主随时随地都能探知,只要她想,她甚至可以不必见面,远隔千里便将被操控者处死。
如今昆古国的八十余名城主,也都在她的控制之中,因为公主不相信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安妃不就是个最好的例子?她明明是女人,却能为了儿子放弃女儿,宫女莲也一样。
“所以说,事情其实是这样的。”夏娃读取完了好朋友的记忆开始扒拉手指,“安妃生了龙凤胎,为给儿子躲祸害了你,你得到奇遇后回来报仇,获得了魔主的特殊能力,然后让昆古国天翻地覆。诶,那这么说,南香鸣又是个什么东西?他是魔么?”
公主摇头:“如果六皇子是魔的转世,那南香鸣应当与魔没有关系。”
她没有感受到类似气息。
斩楼:“我觉得,他比较接近于我,可能是某种‘灵’。”
“说到你。”夏娃瞪她,“你跟南香鸣又是什么关系?听他的话,好像是你的主人?”
“我可不承认,你少往我身上泼脏水哈。”斩楼火速撇开关系,她才不想莫名其妙给自己认个主。
长空:“夏娃,你忘啦,南香鸣是那片龙鳞。”
夏娃以手戳额:“嗯……龙鳞成精,算妖还算灵?”
说到灵,夏娃突然想起在琢城抓到的那只小乌龟。她把手往小熊里一摸,半晌,摸出一只金灿灿的小乌龟,谁知公主忽地轻动鼻子,露出些许不解之色:“这乌龟……”
“别看它是只乌龟,实际上却是玉灵,你听说过玉灵么?”
公主把手放到小乌龟背部,摸了摸,按了按,疑惑道:“怎么跟那半副骨架子这么像?”
像?哪里像?
公主手里的那半副骨架子,正是六皇子。她在吃掉对方血肉的同时,也将其神魂一并吞入腹中,公主口中所说,对南香鸣有印象,也正是自此而来。
“只是有些奇怪,记忆中有南香鸣的脸,却忘了他姓甚名谁,又是什么身份。”公主轻声道。“我一直以为可能是前世的记忆,现在想想,兴许并非是他忘了,而是他神魂不全,所以记忆只有一部分。”
否则刚才众人讨论南香鸣是个什么东西时,公主便能给出答案了。
她说这玉灵跟半副骨架子像,不是说它们的外表或是材质,而是气息。
玉灵的气息,居然跟六皇子被吃掉的神魂类似。
顺着公主的话,夏娃想起琢城之事,脸上表情逐渐严肃。斩楼与长空也想到了什么,三人的表情跟复制粘贴一般,只有年尔满头雾水,她没去过琢城,自然也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们从鸨父那顺这片龙鳞时,只觉得奇怪,当时没多想,现在想想,这龙鳞都生了灵,能把年尔骗得团团转,若非夏娃一行人捣乱,恐怕他已心想事成。
这么城府深沉的人,他以鳞片形态留在琢城,总不能是想当相公吃青春饭吧?
琢城没什么特殊之处,除了那响彻天下的琢城玉。
再联想到六皇子转世于昆古国,而每年琢城都要向皇室进贡美玉,但在公主回来后,琢城玉矿渐渐失去灵气,滋生玉灵——
“玉可养人,亦可养魂。”夏娃说。
公主一点就透,这也就是说,有人一直在温养六皇子的神魂!
第414章 第十七朵雪花(三)
“虽不知南香鸣与六皇子是什么关系, 但他留在琢城,怕就是要确保琢城玉能源源不断地温养六皇子的神魂,一切都安排的很好, 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天衣无缝, 谁曾想六皇子却多出个双胞胎姐姐来?”
可见命运总是会发生点不可控的意外。
如果将公主这个突发状况剔除出去, 夏娃在心里计算着六皇子的命运走向,并从中挑选出了可能性最大的一种。
生于风雨飘零的皇室, 帝王荒唐,明枪暗箭,加之公主吃掉他后身上出现紫气, 可见六皇子本为帝命, 原本已要走向灭亡的昆古国,定会由他力挽狂澜,成为当世霸主。
到时候臣民爱戴, 史书赞美,再多的孽障也能被洗清。
夏娃毫不怀疑六皇子可能建立的功绩,随着神魂愈发完整, 他也会变得愈发优秀,但好事往往多磨, 这神魂还没完全养回来呢,就让公主给吃得一干二净。
“他的骨头,为啥还剩下一半?”夏娃问, “是吃起来不方便吗?你其实可以将它磨成骨粉, 没事儿的时候泡水喝, 可能味道不大好, 但会便捷许多。”
公主:“你的办法很好,可惜没有用。”
六皇子的骨头之所以只剩下一半, 当然是因为另外半副已被她吞灭,剩下这半副骨头,无论如何也摧毁不了,否则公主怎么可能将他留到现在?她又不傻,六皇子活着她就要死,她想活就必须杀了六皇子,两人之间就是这么个不死不休的关系。
夏娃不信这个邪!
公主于是将六皇子残存的那半具骨头扔到地上,看得出她对他真是没有丝毫手足之情,若非嫌脏,没把他泡进旱厕腌上个十年八年,已经是公主仁慈了。
接下来就是三人小队的实验时间,首先是长空,她用自己引以为傲的利爪,在白骨上划拉了一下,没动静,于是加大力道,注入妖力——吃奶的劲儿都使出去了,白骨依旧整洁干净,别说划痕,连一丁点儿下次都找不着。
长空沉默退场,换上斩楼。众人已知她身为剑灵,她也不装了,直接变回剑身高高悬在半空,然后往下刺!
连南香鸣都能被她捅穿,区区一副人类白骨——还、还真就没用!
夏娃狐疑地看着她:“你不会是在耍我们吧?还是酒没醒?”
斩楼:“我是剑灵,怎么会真的喝醉酒?就算喝醉了,也不能像人类一样醉到天亮,我真的用力了!”
两人尽数铩羽而归,夏娃便成了最后的希望。公主换了个姿势,把左手的洪帝脑袋腾到了右手,漫不经心地看夏娃表演。
事实证明,就算是夏娃也没办法将这半具白骨弄碎,一开始她用刀,然后是锤子、斧头、电锯……十八般武器挨个上阵,愣是连点骨屑都没能抠下来。
“这就奇了怪了。”夏娃气道,“你都能吃掉另外半副骨头,怎么就拿剩下这半副没办法?总不能有一半不是他的吧?!”
此时的夏娃哪里知道,她因生气随口说的一句话,竟是事实。
因为怎么也弄不碎骨头,夏娃便向公主提了个建议:“好朋友,我有个想法,你看看能不能成。”
公主用眼神示意她说。
夏娃伸手进小熊肚子摸啊摸,摸了半天,摸出一片晶莹剔透的雪花来,她把雪花递给公主:“我拿这个跟你换这半副骨头,成吗?反正你留着它也没用,不如送给我。”
公主看着雪花,没有接:“我要这个做什么?”
“你不要会后悔的。”夏娃认真道,“看在是好朋友的份上才帮你,不要不识抬举。”
在场众人只有长空知道那片雪花属于妖王,当初离开灵昌山时,夏娃是接了命令的,不过迄今为止,她并没有送出任何一片雪花,公主还是头一位。
公主不愿屈居于任何人之下,她自有她的傲气,夏娃对她说:“屈不屈的,也不是你说了算,要是那个不讲理的野蛮人直接打过来,你照样得为她办事。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夏娃拿看可怜虫的眼神注视着公主,循循善诱:“你难道不想沐浴在太阳之下吗?现在的这副身躯,只能生活在黑暗之中,所以你连名正言顺的王都做不成。还有啊……”
顿了下,夏娃看了一圈周围的人皮脑袋,再度回想起公主叙述自己是如何吃掉六皇子血肉以及其它灵魂的:“人世间好吃的东西多了去了,偶尔换换口味也不错。”
公主控制昆古国二十年,最大的遗憾正如夏娃所说,一不能行走于阳光中,二吃什么都味同嚼蜡,好像在她决意舍弃身为人类的那一部分时,也彻底变成了另一副模样。
“有了这个,就可以不怕太阳?”
夏娃点头:“你拿着它,这片雪花大概会持续一段时间,在它没有完全融化之前,你可以感受一下它的力量。等到雪花融化,你再决定要不要答应我的邀请。”
“人世间如此肮脏污浊,充满了让你厌恶的气味,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加入我们灵昌山呢?”
不得不说,夏娃的话深深地令公主心动,她可能不会渴望朋友或是美好的环境,但她无法忍住不去追求更强大的力量。
她以为自己已经很强了,一夜之间杀光北延国皇室,又操控一个国家二十年,可是当南香鸣出现时,她却不是对方的对手。据夏娃说,那只是一片生出灵智的鳞片,这让公主如何甘心?
最终,公主接过了雪花。
雪花在触碰到她掌心的瞬间,由大变小,最终以印记的模样存在于公主手腕上,与此同时,公主感觉到了一种全然陌生,却无比强悍的力量,强到她有种自己即便走出宫门也不会被太阳灼烧的信心。
由于跟南香鸣的一番打斗,皇宫破烂了大半,寝宫屋顶都被掀开了,于是公主直接撤掉黑暗领域,阳光如同碎金撒入殿内,公主下意识抬手捂住面容,好一会儿才发现,这一次照射在身上的阳光,没有让她感到痛苦和怨恨。
太阳就是那样……平静,温柔,慈爱地笼罩着她,让她想起二十年前,她也曾沐浴在阳光之中,欢快地像一只展翅的小鸟。
但殿内的人皮脑袋们可就不这样了,它们显然没资格共享公主的变化,太阳一晒,简直生不如死。
平日这个点,它们该恢复人类模样去上朝做事了,可今天与从前不同,公主已经厌倦了再继续这样下去,她决意要为自己的仇恨画上一个句号。
所以她不仅没有赐予它们紫气,还饶有兴味地看着人皮脑袋们一个接一个被太阳光烧成灰烬,在它们的惨叫声中,寻摸到了与众不同的乐趣。
似人皮脑袋这般早已死去却还滞留人间的至邪之物,阳光便是它们天生的克星,有一个算一个,终于迎来了二十年后的结束,在剩下那点灵魂成为公主的紫气后,终于彻底魂飞魄散。
宫女莲最后流下了眼泪,但公主早已不在意,洪帝日日夜夜盼着死亡,如今当真死到临头,除却终于能解脱的快慰外,他又忍不住眷恋人间,他是皇帝,他是皇帝啊!他的前半生是那样尊贵,为何会落得这般下场?
夏娃用一朵雪花换了半副骨头,至于那个皱巴巴的残破人头,她本来想割掉,转念一想,说不定还有用,便扔进了小熊嘴里,然后她把玉灵化身的小乌龟也塞给了公主。
公主喜欢拿手托着别人的脑袋,还是头一回托起一只小乌龟。
平心而论,这只乌龟颜值颇高,两只黑眼睛又大又圆,灵气十足,一看便聪明得很,在公主手心也老老实实不乱动,夏娃说:“你不是吃了半个神魂?这玉灵你留着吧,要是不喜欢就拿去炖汤,乌龟汤跟老鳖汤应该区别不大,怪补的。”
虽然不知道六皇子跟南香鸣是什么东西,又有什么关系,但夏娃讨厌南香鸣,对于讨厌的家伙,她向来不吝付出代价来对付他们,哪怕自己缺胳膊少腿儿,也得要对方的命。
琢城玉养魂,玉灵更胜琢城玉,它能帮助公主稳固神魂,将吞掉的那半个神魂直接化为己用,这样的话,就算再有多少个南香鸣卷土重来,也无法通过杀死公主来拯救六皇子。
小乌龟尾巴尖儿颤颤的,看得出来它不是很想留在公主身边生活,毕竟它乃玉灵化身,纯净通透,公主是半魔之体,对小乌龟来说,等于是将一只耗子放到了猫咪身边,等着被吃吧就!
公主没想到夏娃如此慷慨,这让她勉强也动了点礼尚往来的心思:“你之前提过的那个鸨父,其实像他那样的人,昆古国还有不少。”
夏娃:“那你不把他们全杀了?”
公主懒懒道:“横竖翻不出什么花样,关于此事,可让薛相与你详谈。”
薛相?
在地上趴了一年的年尔总算想起来还有个薛相了!昨晚那一场大战,也不知皇宫里的凡人都怎么样了。
薛相还在宫中呢!
昨夜那一阵天翻地覆,她担忧不已,却又碍于是凡人之身无法靠近,再加上宫内人多,一旦乱起来便要人镇住场子,所以直到尽早,薛相都还留在宫中,
与她一起的还有薛大人,这不,天一亮,两人便朝皇帝寝宫而来,只是寝宫坍塌了大半,什么也看不着,薛大人还好,薛相却焦急不已,她是朝中为数不多知晓公主存在的人,她一点也不想公主出事。
正好,公主想起她时,她也看见了公主。
“殿下!”
见母亲面露惊喜之色,薛大人顺着她的视线一看,只看见了地上的年尔,剩余几个面孔中,最让她震惊的便是公主。
虽然小女孩、邋遢女人及高大女人各有各的特殊之处,但跟双眼燃烧着火焰的公主相比,她们都不怎么够看。
薛相撩起衣摆下跪行礼,薛大人虽不明所以,却还是与母亲保持了一致。
公主道:“你来得正好,从前你同我说过的那个什么……男子会?如今是什么状况,与这些人好生说说。”
在昆古国这地覆天翻的二十年中,许多人还不可避免地保留着二十年前的记忆,这些人里,有些诸如薛相母女,更青睐于如今的生活,知道要誓死抓紧手中权力,决不能轻易放开,有些诸如宫女莲,即便旁人扶着她站起来,甚至给她塞了一根木棍让她可以支撑着往前跑,她也还会转过身拿木棍给你来一下。
其中有小部分男子,迄今贼心不死,妄图复辟昆古国,这些人各个城都有,身份也极其隐秘,二十年下来,有的被摧毁,有的发展不错,他们之中,似乎还有人会一些稀奇古怪的法术,所以在得知女儿收到兔子吊坠后,薛相第一时间便怀疑起了这些人。
公主对此不是很在乎,她甚至懒得操控男子会的成员,早在昆古国变天后,她便将受控的男人尽数处理干净,如今朝中的大臣及各个城主全是女人,也都受她控制,她们在想什么逃不过她的眼睛,因此整个昆古国才能维持如此惊人的面貌。
在这种情况下,除非上天相助,否则男子会凭什么将她的统治推翻?
公主不信任任何人,昆古国只有在她手上才能安心,但对薛相,总是有几分情分在的。
“诸位大可放心,我必定不会让他们干扰到你们,有需要帮忙的地方,直接说便是。”
薛相的态度异常和善,害得薛大人连连看她,还以为自己亲娘被人掉了包,她长这么大,除了小时候,再没见过她娘笑得像朵花了!
薛大人有一肚子的疑问,公主是谁,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娘跟这位公主是什么关系,所谓的男子会又是什么,自己收到的兔子吊坠跟男子会究竟是什么关系……问题太多,令她的脑袋胀胀的发疼,恨不得立马母女独处推心置腹。
不过在这之前……
薛相问:“殿下,这宫中修葺恐怕需要好长一段时间,接下来殿下有何打算?”
夏娃好奇地问:“好朋友,你的名字叫什么?”
总不能一直好朋友好朋友的叫,显得特虚伪。
公主瞅她:“没有。”
她自出生起便被送走,安妃生怕给她取了名字,彼此之间产生羁绊,因此对她不闻不问,直到十四岁那年被接出来,她以弟弟的名字生活在皇宫之中,后来去到北延国……总之她还是人类的短暂人生中,各种各样的叫法都听过,惟独没有名字。
“啊?”夏娃垮起脸,“好差劲的名字,这是谁取的?”
公主一言难尽地看着她。
无论如何,虽然进宫的过程较为曲折,也发生了一些特殊之事,但出宫时夏娃可气派了!
公主不愧是她的好朋友,一点都不抠门,送夏娃一行人离宫的动静简直堪比状元游街,那家伙整个都城热闹的,昆古国百姓本就喜欢凑热闹,两边道路直接挤得水泄不通,等夏娃她们回到客栈,掌柜的只差没把她们供起来!
连那位总是很拽,爱抽旱烟的烧饼铺冯老板都亲自上门拜见,手里还提溜着一大包烧饼。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有人带礼物上门,怎么能不要呢?
冯老板坐下来后没说什么事,问了句:“我能抽两口么?”
夏娃:“不行。”
有了身体后她超级讨厌烟味的,长空也不喜欢,斩楼是唯一的例外,她不仅不讨厌,甚至跃跃欲试想跟冯老板借来试试看。
被拒绝了冯老疤也不生气,她架起烟管,轻轻嗅着里头的烟草香,见她只闻不抽,夏娃没说什么,问道:“你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这位冯老板可潇洒得很,每日定时定量卖牛肉馅饼,卖完就收摊,谁敲门都不好使,两边几乎没说过什么话,没想到她竟会主动登门。
冯老板闻了会儿烟草,缓缓地问:“我听说你们是从宫里出来的?”
斩楼:“嗯啊。”
她鬼鬼祟祟地摸上冯老板拎来的油纸包,光速从里头掐了个牛肉烧饼出来,张开深渊巨口一口吞进肚中,随后跟没事儿人一样双目直视前方——如果不看她鼓鼓囊囊的腮帮子还有口齿不清的声音,恐怕没人知道她干了什么。
冯老板问了这一句后,好半晌没再说话,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之后,久到夏娃都有要打瞌睡了,她才慢吞吞地问:“你们进了宫,见到了皇帝了吗?”
夏娃想想,回答:“见到了。”
冯老板看她一眼:“还有别的吗?”
夏娃反问:“应该有吗?”
冯老板捏着烟管的手蓦地紧了几分,随后她站起身:“抱歉,是我唐突了。”
说完就要走,夏娃哪能就这么给她走了,平时对谁都爱答不理的人今儿主动上门,就为问她们在宫里见没见过皇帝?
说句不好听的,就洪帝那荒唐劲儿,整个都城认得他的百姓肯定不少,也就是这二十年他受控才不得不老实本分,所以冯老板想问的绝对不是皇帝。
在冯老板的手握住门把的一瞬间,夏娃冷不丁开口:“你是想问公主吗?”
下一秒,夏娃发誓她听见了木门嘎吱响的声音!到底是天天捶面揉面做饼子的人,手上力气不一般。
冯老板回过头来:“你见到她了?”
夏娃还在想她跟公主是什么关系,冯老板的问题便一个接一个:“她还好吗?如今过得如何?有没有生病?为何这么多年,我从未听说过她的消息?她真的还活着么?”
夏娃:“你认识公主?你们是什么关系?”
冯老板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可能是想看看夏娃究竟能不能良心发现,告知自己公主近况。
事实证明,良心这种稀罕玩意儿夏娃是没有的,她只会没眼色的打破砂锅问到底,绝不可能照顾别人的颜面先一步退让,哪怕是号称牛肉烧饼冠绝都城的冯老板。
手艺再好,她又不是没付钱。
“……我说了,你就会告诉我?”
夏娃诚实道:“那得看你有没有说谎,我这个人最讨厌别人骗我。”
冯老板垂下眼眸:“我这做烧饼的手艺,是从宫里学来的。”
她看起来年纪不大,也就三十左右,完全是因为平时总爱板着脸才显得严肃年长,实际上当她正常说笑时会显得年轻许多。
但夏娃却从冯老板的话里听出了另一个意味。
洪帝后宫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多到洪帝不得不想办法再扩建皇宫,这些被他收入后宫的美人年龄不一,出身也各有不同,其中最为显赫的,除却几个妃位外,便是那个十二岁出身勋贵之家的小姑娘。
二十年前,最为好色的洪帝却忽然解散后宫,将所有后妃都放了出来,有些无家可归的,他居然还出钱赔罪,据说当他做出这件人事儿时,许多百姓都偷偷议论,说皇帝可能是不行了,毕竟上了年纪嘛,又见天胡闹。
冯老板:“我便是第一个从宫中离开的人。”
如果她现在三十出头,那么往二十年前推算,当时的冯老板也就十二三岁,不能再多了。
夏娃:“……你是后来改的姓氏?”
冯老板颔首:“冯是我母亲的姓。”
与其它被送走的后妃不同,在这之前公主只想着报仇,她才懒得管洪帝后宫有多少人,在最开始,公主本是要将整个皇宫的人,无论女男,通通杀光的。
但当时尚且年幼的冯老板却撞破了公主杀人的一幕,而且场面异常尴尬,冯老板背着一个小包裹,全程蹑手蹑脚鬼鬼祟祟跑过来,左右看看便吐口唾沫搓搓手心,目标是爬上十米高墙,从此离开皇宫,海阔凭鱼跃。
按照公主当时杀红了眼的状态,等待冯老板的下场除了死亡就是死亡,但冯老板背着小包裹翻墙的模样让公主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也因此,她不仅放了冯老板,还将皇帝后宫所有妃子都送了出去,一个不留。
第415章 第十七朵雪花(四)
自那年离宫, 冯老板已有二十年不曾见过公主了,有时候她甚至会怀疑那天晚上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而在出宫后,她没有回家, 能将十二岁女儿送入宫的家, 可想而知会是什么模样。
之后都城变样, 父家被抄,冯老板按照新法继承了仅剩的家产, 慢慢在都城置办了个铺子,就这样一个人生活了下来。
她没有什么才能,平凡的日子过得也很快活, 只是偶尔还会想起当初放过自己一马的人, 苦于云泥之别,无从探知公主的消息,而洪帝这些年又一直“存在”, 所以在得知夏娃她们自宫里回来后才会上门拜访。
“你想当面向她道谢么?”
冯老板摇了摇头:“不必了,知道她还活着,我就很高兴了。”
作为谢礼, 之后冯老板又送了几次免费的牛肉烧饼,还留在都城的夏娃一行也亲眼见证了昆古国明面上的政权迭代——洪帝自书罪己诏, 承认了自己数十年来的荒唐行径,残杀忠良、搜刮民脂民膏,致使无数百姓死于非命, 因此准备以死谢罪。
他仅剩的那颗人皮脑袋活活被晒成了灰, 由于寝宫殿内的人皮脑袋过多, 虽说它们生前面容不一, 但死后全都一个样儿,无法分辨谁是谁, 公主便一视同仁地命人将灰烬清扫赶紧,全倒进泔水桶里处理掉了。
对于公主的上位,昆古国全国上下无一人置喙,再加上有薛相力保,公主不费吹灰之力便把持住了朝政——本来朝政也就一直在她手中,只是她没有再隐藏自己的身份。
之前对于男子会,公主不甚在意,现在则不一样了,出现一个南香鸣,就很可能再出现更多南香鸣,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这件差事交给了薛大人,薛大人掌管都城府,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夏娃她们对这些事不感兴趣,年尔却打算留下来,一来是为弥补自己的过失,帮助薛大人破案,二来,她那俩棒槌师弟还在大牢里没放出来。
夏娃离开前,公主给了她一面八角鼓,这鼓通体乌黑,鼓皮摸上去细细凉凉,夏娃随口问:“这鼓什么材质?”
公主微笑:“人皮鼓。”
夏娃又摸了两下,恍然大悟:“我说呢,肌理这么明显,还有点温热的感觉,原来是人皮做的。”
没能吓到夏娃,公主一点也不意外,这小孩儿胆子异常的大。
她说:“你不是很想知道,我在如何走的鬼道返回昆古国?帮我做一件事,你就能知道。”
夏娃:“什么事?”
公主嘴角的笑愈发灿烂:“二十年前,北延国皇室虽被我杀了个干净,却还有漏网之鱼,如今二十年过去,也不知他是否还活着。”
如今的北延国,已因二十年前那场屠杀元气大伤,正统皇室已灭绝,世家勋贵为揽权,开始大量扶持带有皇室血脉的旁支,这就导致北延国眼下世家当道,皇权名存实亡。而世家之间彼此又互相构陷,争权夺势,所以北延国内部可以称得上是一团糟——那里也是妖魔鬼怪的乐园。
神洲四国中,当属北延国最是群魔乱舞,反正夏娃没想好下一站要去哪里,而公主短时间内不想离开昆古国。
夏娃点头:“成交,你想让我杀谁?”
公主:“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只记得他的眼睛上有这样一道疤。”
她用手指点在额头,然后下划,“这道疤在他的左半脸上,从额头到下巴,呈直线状的一条,如果你能见到他,肯定一眼就能认出来。”
夏娃不解地问:“那你当时怎么没把他也杀了?”
公主:“告诉你你可能不信,但我找不到他。”
夏娃没理解公主这话的意思,是字面意义上的找不到吗?“那万一他死了呢?”
公主道:“那就要看你给我的这朵雪花,能不能让我动心了。”
闻言,夏娃朝公主做了个鬼脸:“那我可就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公主总觉得夏娃不该走那么爽快,据她所知,这小孩儿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什么好处都没得到,还白贴自己一朵雪花,就这么走了?
只是一时半会公主想不出原因,便点了点头。
长空化出原形,这一次斩楼终于不用再自己用腿走路,她高兴地爬上长空的背,被那绵密柔软的羽毛感动地险些落泪。
一声鹰鸣过后,金雕已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天际,公主站在城楼之上默默地看了许久,这种陌生的离愁别绪,一直持续到她回宫。
工部的官员刚刚将倒塌毁掉的宫殿重新统计完毕,她先是向公主禀明了受灾状况,然后一脸欲言又止。
公主:“说。”
这位大人小心翼翼地看着公主,清清嗓子,委婉道:“臣在清点各宫殿损毁情况时,意外发现,殿下的私库……”
公主:“私库怎么了?”
工部的大人:“空了。”
公主:“你说什么?”
工部的大人再度小心翼翼地看向公主,不确定公主是真没听清楚,还是这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但谁让她是个打工人,就算很想夺门而逃,也得老老实实把自己检查到的禀上来。
“……空了。”担心公主没听明白,工部的大人又重复了一遍。“殿下的私库空了,里头什么都没有。”
说是公主的私库,其实是洪帝从前的私库,他那人骄奢淫逸,又喜好收集珍宝,别看昆古国国库空虚,但洪帝的私库那真是塞得满满当当。后来公主回归,她用不上,便始终封存着,但用不上绝对不代表她可以不要!
当时就把公主气得,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正要勒令大臣去查,公主忽地福至心灵,想起走得异常干脆没有死缠烂打要好处的夏娃。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当下也是哭笑不得,让工部的人带她去看看,到了地方一瞧,嘿,那可真是搬得有够干净的,连屋顶的琉璃瓦都给掀得一块不留,黄金做的地面也是,整座私库到处坑坑洼洼,要不是地基卖不得什么钱,恐怕夏娃也不会留。
公主揉了揉太阳穴:“算了……”
不算还能怎么着?
与此同时,薛大人与年尔带人停在一家三进宅子的门口,薛大人问:“确定是这里?”
年尔点头:“不会有假。”
薛大人手一挥:“冲!”
差役们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她们已经查得很清楚,这栋宅子隶属于某富商名下,富商常年在外地来回跑动,已将家安在南方,所以宅子已荒废许久,只留了两个人负责看守。
荒废这么多年的宅子,里头却是整洁无比,随便打开个房间往门窗上抹一下,连点灰尘都瞧不见。
薛大人手里那个兔子吊坠到底还是派上了用场,年尔根据施在兔子吊坠上的法术,一路追查至此,她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先通知了薛大人。
在冲进去之前,薛大人已命人将宅子团团围住,她并不认为这里便是男子会的最终据点,但只要抓到这一批人,总能找到幕后主使。
这是公主交代给自己的第一件差事,薛大人必然要办得漂亮,她要证明自己不比母亲差。
然而进到宅子里,将所有人都拿下后,薛大人却发现其中一人生了一副很熟悉的眉眼,似是在哪里见过。
她不假思索就要伸手扯下对方脸上的蒙面布。
谁知那男子却轻声开口:“薛大人,我劝你还是不要这样做的好。”
阶下囚也敢出声威胁?薛大人冷笑,将蒙面布扯下,随即愣住。
年尔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她走过来一瞧,下意识道:“薛大人?这、这人怎地与你……”
与你如此相似?
尤其是那一双眉眼,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让人一眼望过去,都分不清楚究竟谁是谁。
薛大人自幼便知晓自己与母亲生得不像,外人见了她们,甚至看不出她们是母女。自己的长相是随了早已没有记忆的父亲,而在收到兔子吊坠后的奇怪梦境中,男人的脸随着时间愈发清晰,那张脸,赫然就是眼前这张。
男人见薛大人执意要揭开自己的真面目,不慌不忙地说:“都说了,劝你不要这样做。”
谁知薛大人只是恍惚了一刹那,便冷声命人将他们押下去,这下男人眼底闪过一抹慌张,仔细看的话甚至还有讶异,似乎是在奇怪为什么薛大人竟如此无动于衷。
年尔一直觉得自己行走人间的经验还不够,没想到今儿碰见个比自己还不聪明的,她说:“人家薛大人都查到这儿来了,你觉得她要是还受你控制,会这么干么?”
就算会,她也给薛大人解决了这个问题。
当天晚上,薛相回府,意外发现女儿竟在等待自己,而且面色平和,一点火气都没有。
然而针锋相对惯了,让薛相好言好语是不可能的,她张嘴就是讽刺:“今儿是刮了什么风,把你给吹这儿来了?”
薛大人却没跟她计较,而是问:“你之前跟我说,父亲给你下药失败,被你反过来将药灌进了他嘴里,但那药致命么?你确定他是真的断了气么?”
薛相听这话问得不大对,便问:“你什么意思?”
薛大人深深地看了母亲一眼:“你随我来。”
然后薛相便见到了她那早该是个死鬼的前夫,对方除了老了些,皱纹多了些,和二十年前长得一模一样。
旁边于管家也惊讶不已,男人见了薛相,一时间新仇旧恨齐上心头,见薛相面带震惊,冷笑道:“没想到我还活着吧!贱人!”
话音未落,一记重重的耳光便扇在了他脸上,直接将男人的牙打掉了两颗,以至于他不敢置信地看向薛大人,说话时止不住嘴巴漏风:“里、里怎么棱酱紫对我?我是里亲爹!”
薛大人冷冷道:“谁允许你开口说话了?贱人。”
男人的表情更加震惊,反倒薛相不再惊讶,而是笑出了声:“这可真是缘分呐,当年你能在我手里逃生又如何?现在不还是得再死一次?有本事,你也再逃一回让我瞧瞧。”
男人:……
他要是逃得掉,还至于挑拨她们母女关系?
这么多年下来,薛相凶名在外,男人才不信她会对自己残存多少真情,即便当年有,二十年权势名利熏陶,恐怕只有傻子才会对爱情念念不忘,更何况二十年前薛相就敢杀他!
“洁儿!我,我是爹呀!洁儿!”
男人转而向薛大人乞求活路,“里忘了爹吗?里小时候最喜欢爹了,爹也最疼里了!里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杀我!”
薛大人却没搭理他,而是问薛相:“确认他是当年那个人吗?”
薛相点头:“八九不离十。”
于管家奇道:“家主,当时我明明亲眼见他断了气,如何今日又活了过来?”
薛相也想知道,但男人肯定不会说实话,这也在薛大人意料之内,她直接让人将男人吊了起来,既然长了嘴却不愿意说,那也只能想办法将这张嘴给撬开了。
薛相干脆撩起官袍坐在一边,让人没想到的是,这男人竟还有几分骨气,受了刑也不肯说实话,只用怨恨的目光死死盯着母女二人,薛大人无奈道:“去请年尔姑娘来。”
年尔很快被请到现场,薛大人说:“此人无论如何都不愿招认,烦请姑娘帮忙。”
年尔看了眼男人,得意道:“这简单,用了搜魂术,都不用他说。”
男人显然知道搜魂术是什么,那是修士特有的手段,极其残忍,被搜过魂后,魂体便会受到严重伤害,余生变成傻子都是轻的,即便轮回转世,也不可能再成为正常人!
这下他的嘴再也不硬了。
原来他当年为了飞黄腾达几乎疯魔,绞尽脑汁想尽办法,终于跟世外的修士搭上了线,学了点不入流的小法术——那修士是个见钱眼开的散修,毫无道德可言,两人可谓是一拍即合。
眼看走上人生巅峰指日可待,只差将妻子送与上峰得到那块敲门砖,没想到被薛相先下手为强。
好在他那便宜师尊给了他保命的手段,原本男人想着逃走后再卷土重来,到时候非好好教训薛相一番不可,结果昆古国大变,他愣是再也没找着机会报仇。
这二十年,他眼睁睁看着薛相越爬越高,如今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可是男人做梦都想达到的高度!他怎么能不恨,怎么能不怨?怎么能不想报复!
谁知道这母女俩一个赛一个的铁石心肠,昆古国巨变后,世外散修察觉到危险,果断跑路不再跟男人混迹于一处,男人却不甘心这样逃走,于是便开始了他长达二十年的组织与报复。
发展到现在,男子会在昆古国已有四处总坛,成员多达上千人,原本男人志得意满地准备利用薛大人对付薛相,他连剧本都写好了,谁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
“为什么?!”
男人不甘心地质问,“我是里亲爹!亲爹啊!难道里只信里娘?为什么不肯信我?!”
薛大人向来是文人雅士,讲究体面与风度,这回却没忍住,冲男人翻了个白眼:“我凭什么信你?”
且不说当年他就妻妾成群,对她这个女儿不甚在意,只一点,再怎样亲生的父亲,又怎么比得过母亲?
她是母亲十月怀胎生下来的,跟父亲有什么关系?她怎么可能因为与母亲之间势如水火,便脑子不清醒投往他那边?
“都二十年了。”薛大人疑惑地问。“你都不长脑子的吗?”
即便想不到这一点,这二十年的昆古国,也能看出来诸多不同吧?如今世人只知母而不知父,他凭什么认为他会是例外呢?
男人闻言,整个人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软趴趴倒了下来。
此事虽已将其捉拿归案,但男子会一事并未就此落下帷幕,从男人口中,薛大人得到了不少有用的消息,男子会中会法术的人已伏诛,剩下的便不会太麻烦,因此年尔也准备与薛大人辞行了。
临行前,她再度向薛大人致歉,若不是她轻信南香鸣,别的不说,至少皇宫不会只剩三分之一。
公主仁慈,都没问她要赔偿!
薛大人道:“但愿日后你我还有再见之日。”
她是知道年尔此番回世外便要闭关修炼的,修士闭关动辄十年数十年,也不知到时还能否再会。
年尔郑重道:“一定会的。”
两人不觉双手交握,离情依依,直到不和谐的声音打破了这友好的画面。
两个师弟在府衙大牢被关了一个月,身上一点修为没有,吃穿都不好,乍一见面,年尔差点儿没敢认。
“师姐,师姐!”
两人看见年尔,那眼泪哗哗的流,这一个月啊,这一个月他们是怎么过来的!
薛大人拍了下手,立刻有差役上前,年尔不用她说,抓过兜帽,将两个师弟从头到脚盖了个严严实实。还是那句话,入乡随俗,到什么地方就得守什么地方的规矩。
“师姐,你能不能把我们的禁制给解开?我保证再也不胡闹了!”
没有修为的这一个月太过痛苦,他们早已无法适应身为凡人的生活,做梦都想着恢复修为然后大杀四方,给自己好好出一出气!
薛大人轻声道:“年尔姑娘,男人可不能惯着,你这两个师弟飞扬跋扈,不知天高地厚,须得好生教导才成。像这等男子,在我们昆古国是要受唾弃的。”
年尔听得脸颊滚烫,感觉自家师弟委实丢脸,该说不说,在昆古国这段时间,年尔过得简直不要太开心,这导致她彻底认可了昆古国的价值观,所以再看俩棒槌师弟,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说话声音那么大,一点都不文雅,腰粗腿短皮肤粗糙,实在是没眼看。
住在薛家时,年尔曾有幸见过薛相后院的一位丰人,毫不夸张的说,真正的惊为天人!那漂亮的,她都不理解薛相怎能如此不怜香惜玉。
没有比较就没有高低,再看这两个师弟,再想起天剑门的男修,年尔只觉羞愧异常。
师弟们不知道师姐如何嫌弃自己,还絮絮叨叨要她解除禁制,然后便当场挨了两记爆栗,痛得他们眼泪狂飙!
对于年尔教育师弟的行为,薛大人露出赞同的眼神。
两人再次依依惜别,挥手别过,离开都城前,年尔特意转了个道儿去往义庄。
让人没想到的是,还没靠近义庄,她便听见了猫叫。
文婆婆颤巍巍地走出门,手里端着刚刚刷干净的猫碗,在她身边,几只毛茸茸花色不一的小猫儿正黏人地绊着她的裤脚,但又很小心地不让老人家真的摔倒,声音嫩生生的。
文婆婆听不见猫叫,脸上的皱纹却因此慢慢舒展,她弯腰摸了摸小猫儿的头,放下猫碗看着它们埋头苦吃,然后下意识朝屋顶树梢等处望去。
那只油光水亮的大黑猫,到底没有再出现了。
师弟们只见年尔不见南香鸣,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最开始还一个劲儿追问南大哥去了哪里,被年尔敲了两下脑袋后是学乖了,但年尔告诉他们真相,他们反倒不愿相信。
年尔不在乎他们信不信,她只是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她跟薛大人提到过义庄的文婆婆,薛大人也说会派人照看,等到老人家走不动道儿,便将她接入城内照料。
虽然义庄猫群的死并非自己所为,可年尔还是忍不住要责怪自己,若非她过于信任南香鸣,对其一言一行都无比推崇,又怎么会连累那么多猫死于非命?
最终,她没有上前打扰老人家。
然而就在年尔转身的一刹那,一道漆黑的闪电般的影子,从她眼角余光一闪而过,等年尔定睛去看时,却又消失无踪。
直到年尔消失,大黑猫才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趴在了屋檐下的阴影之中。
它就这样注视着文婆婆,沉默且温柔。
第416章 第十七朵雪花(五)
事实证明, 公主真的没有说谎。
夏娃她们刚进入北延国国境——旁的国家,诸如溪西国与昆古国,国境线上都有斥巨资请世外高人布下的大阵, 这也可以尽可能避免外来妖魔入境兴风作浪, 北延国不一样。
北延国国境非但没有阵法, 甚至连看守国境的将士精气神都极为差劲,夏娃她们入关时, 对方只草草查看了下身份文牒,连核实真伪都没有,手一挥便放任她们进入国内。
“怎么感觉他们一个个的都没睡醒?”斩楼嘀咕。
夏娃浑身难受, 尤其是刚从昆古国离开, 可以这么说,她在昆古国,除了皇帝寝宫看见了些人皮脑袋外, 无论啥地方都瞧不见男人,一到北延国就不同了,放眼望去处处是男人, 害得夏娃全身上下哪哪儿都不舒服。
越往北去,环境越恶劣, 北延国整体发展显然比不上溪西国与昆古国,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缺乏资源的北延国便会选择最淳朴而简单的方式来解决——抢。
说一句全民皆兵也不过分。
北延国的女人, 地位比溪西国的女人要高, 无法与昆古国相提并论, 不过据说对女性最严苛的当属神洲南部的建水国, 但夏娃没去过,所以也不清楚。
由于环境的改变导致心情变差, 夏娃对北延国的路边小吃都不怎么感兴趣了。而且她发现,不说别的,光是从城门口走至城中,就有不下三名非人类从身边经过,不知道的还以为北延国是什么野生动物园。
夏娃亲眼看见一个伛偻了半个身子的老头儿拿一块碎银子跟肉铺男老板换了几斤五花肉,男老板接过银子后还特意咬了口,发现是真的才往身后装钱的箱子里搁,但银子被抛出去的瞬间,夏娃看见它变成了石头模样。
这是妖族常用的障眼法之一,算是点石成金术的低配版,根据妖力深浅,维持金银外表的时间各有不一,那伛偻身子的老头儿估摸着连人形都没化全乎,尾巴藏在衣服里,因此才显得弯腰驼背个头儿偏矮。
夏娃只看了一眼,没放在心上,反正跟她没关系,但这恰恰证明了公主所言,北延国内部一团乱,二十年下来非但没能稳定,情况甚至愈发糟糕,这里是妖魔鬼怪的温床,它们肯定不喜欢有人前来打扰。
同样的,除妖师也很多。
有钱有势的勋贵人家请得起除妖师,自然不必担心为妖魔所害,受苦受难的永远只有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小人物,也许是今天卖出去的一个饼,也许是披在身上的一块布,总之各有各的苦处,而这苦处,没有人能够反抗得了。
随意找了间客栈打尖,夏娃的目的很明确,她拿了公主的好处,虽说算是公平交易,但到底是答应了公主去找那个漏网之鱼的仇人,但一无姓名二无来历,完全是大海捞针,所以如果找不到,夏娃也不会愧疚。
她照例点了一桌子酒菜,斩楼不禁问:“你不是说,所有金子都花光了吗?”
夏娃:“是啊。”
“那这些是哪里来的?”
夏娃怜悯地看了眼斩楼,像在看个脑子不好使的孩子:“当然是通过我自己的能力,光明正大赚来的。”
难道她辛辛苦苦救人性命,还比不上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皇帝私库?
本来嘛,当时夏娃可以更早一点到场,也许斩楼长空她们就不会受那么重的伤,但是吧,皇帝私库的充盈程度超出了夏娃想象,好东西都堆她眼前了,她要是不收,岂不是对不起天意?
往小熊肚子里塞宝贝稍微花了点时间,除却兑换出来的道具外,其实还剩下三分之二,但夏娃从头到尾没想过要还回去,她生怕事后公主找自己要钱,否则才走得那么干脆。
现在就算公主追上来要债,夏娃也是不会承认的。
可怜斩楼跟长空忙活大半天,除了一身伤啥也没捞着,就现在,斩楼还用破布条裹着她那剑鞘呢,身上的衣服倒是崭新的,但在长空背上一路大风吹,也皱巴的跟咸菜干没什么区别了。
于是斩楼化悲愤为食欲,决定要把这一桌子酒菜通通装到自己肚子里。
北延国毫无防线可言,随意什么人都能自由来去,这就导致所有公共场所皆是鱼龙混杂,什么行当的都有。处于权力高层的勋贵世家忙着争权夺势——北延国皇帝自六岁登基,如今已有十七岁,早早有了后妃,却愣是一个孩子也没生出来。
他的父亲比他还短命,只当了不到两年皇帝,从北延国正统皇室被灭绝那日开始,坐在龙椅上的人,血脉恐怕偏了十万八千里,像今上的父亲,据说从前是个卖油郎,日子本过得苦哈哈,谁知忽有一日被朝廷找上门,说他是那啥啥王之后,是皇室血脉。
这不,当了一年半多一点的皇帝,最后还是只能让卖油郎时期生的儿子继位。
再往前数,那就更精彩了,北延国全民皆兵的结果就是谁也不服气谁,老北延王一死,他那有出息的厉害儿子们也尽数殒命,剩下的歪瓜裂枣可不谁都看不起谁?
哪怕现在,坐在夏娃她们前后左右桌的客人看着都挺来者不善的,若非斩楼跟长空身形高大,又一脸的不好惹,恐怕他们已经动手来抢了。
刚才众人看得分明,中间那小女孩出手阔绰,加之衣着不俗,瞧着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这不捞一笔?
边城乱象频生,离京城又是山高皇帝远,最主要的是,皇帝就是想管也没那本事,他要是再跟后妃弄个孩子出来,下一代皇帝姓什么可就说不准了。
北延国皇室苟延残喘二十年,勋贵世家的耐心怕也到了顶点,总是捧别人做皇帝,哪有自家做皇帝来得舒服?所谓风水轮流转,今年皇帝到我家。
上面不管,下面自然愈发糟糕,有志之人得不到重用,宵小鼠辈反倒青云得意,来到北延国的除妖师们大多只管除妖赚钱,不问人间是非,少数正义之士,又难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而修士的理由更简单——世外之人不干涉人间之事。
什么偷窃的、劫道的、杀人放火的……那各个府衙里未破的案子卷宗摞起来能把屋顶撞穿,北延国与溪西国及昆古国又有所不同,国下设府,共有八八六十四个府,府最高长官是“将军”,但将军的拳头再厉害,还能厉害得过法术?
北延国边境与昆古国及溪西国都十分接近,民风民俗也颇为相似,但不知是妖魔横生亦或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这里的烤全羊不好吃,羊肉膻味极重,哪怕用了许多香料也难以遮掩。
三个人里,总有那么个不挑食,好的坏的都吃的。
斩楼就吃不出来这家烤全羊哪里不好吃了,肉还能有不好吃的?反正没发臭就是好吃。
当然,这跟昆古国的御膳那肯定是不能比,但也没到难以入口的地步。
夏娃动了几筷子便停下,长空直接没吃,其实比起烹饪过后的食物,她更喜欢新鲜血肉,只是修炼至此,口腹之欲能忍也就忍了,除非是真的好吃。
夏娃悄咪咪摸出两个牛肉烧饼,自己一个,给长空一个,有了这家菜作对比,冯老板送的牛肉烧饼就更好吃了。
斩楼百忙之中不忘伸出手:“也给我一个。”
刚出炉的牛肉烧饼香气扑鼻,一口咬下去,丰沛的牛肉汁水在唇齿间迸发,饼皮外表酥脆,内里却十分柔软,小麦的香与牛肉的香又不一样,两者结合后完全发挥出了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烧饼里的小葱吸饱油脂,完美地起到了点缀又不喧宾夺主的作用,将牛油的腻感压下,简直绝美。
斩楼胡吃海塞了一波,终于吃到了牛肉烧饼,想她在昆古国都城接连吃了好些天,原以为吃腻了,结果并没有。
而且跟冯老板的牛肉烧饼一比,她突然就理解夏娃为何会说烤全羊不好吃了。
“冯老板真是太谦虚了。”斩楼感叹。“她还说她没什么才能,做出这么好吃的牛肉烧饼,难道不是了不得的才能吗?换我我可做不出来。”
“你当然做不出来。”夏娃讽刺道,“你只会吃。”
斩楼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会做好吃的牛肉烧饼是了不得的才能,但如果没有人欣赏,没有人吃,这才能岂不等同于无?所以她这种饭桶也是很有才能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完全无视了旁边虎视眈眈的心怀不轨之人,整个客栈大堂,除了她们这一桌全是女人外,剩下大多数都是男人,看得夏娃眼珠子疼。
她得了一种看见男人上桌吃饭就浑身刺挠的病。
突然,夏娃坐的凳子被人重重踢了一下,如果她是真正的小孩儿,指定已经从凳子上摔了下去。
但她不是。
夏娃脸一沉,杀心顿起,没等她反应,长空抬手便是一拳,将那踢了夏娃凳子的人连桌子一起捣飞了出去!
那一桌三个彪形大汉,个顶个长得跟随手涂鸦出来的似的,桌子带人飞了一个,剩下两个一人端着酒碗一人拿着筷子,显然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贱人!”
夏娃噌的跳到板凳上指着他俩鼻子:“想死是不是?敢踢我的凳子?不犯贱会死?这腿既然不想要,那就别要了!”
眨眼间,大堂响起一声惨叫,正是那个踢了夏娃凳子的人,没人看清是怎么回事,只知道当他们眼睛能看明白时,长空已经抬起腿,对准倒地男人的膝盖踩了下去!
她表情漠然,脚下骨头碎裂的咔嚓声对她完全无关痛痒。
如此狠辣的手段,令其它暗中觊觎夏娃的人迅速收起轻视之心,贪婪尚在,只是不再轻易展露。
拿酒碗拿筷子的两个看得出长空不好惹,连桌上的菜都不要了,冲过去一左一右把倒地的那个架起来就要往侧门逃,谁知长空比他们更快,转瞬便挡住了去路,冷声问:“吃霸王餐?”
左边那个嘴唇哆嗦两下,从怀里摸出点碎银,看得出穷酸得很,因为碎银还掺杂了铜板,怪不得看夏娃的眼神跟狼看见羊似的。
付了钱总能走了吧?然而一步还没迈出去,就被长空一脚踹到夏娃面前,站在凳子上的夏娃傲慢叉腰:“给我跪下请罪,否则宰了你们!”
三人好歹是在道上混的,哪能众目睽睽之下给个小女孩下跪道歉,他们只觉长空厉害,但眼下长空还站在侧门处,只要自己动作够快,把这跋扈的小女孩抓住,还怕那怪女人动手?
右边那人历史便要对夏娃出手,这手掌刚伸出去,就震的他虎口发麻,手指头像是撞到了坚硬的石头,疼得他龇牙咧嘴,差点儿没飙出眼泪。
“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斩楼百忙之中抽空用剑鞘挡了一下,不满至极。“自己不好好吃饭也不让别人吃,你们还有没有点家教了?”
夏娃直接对准那人的脸来了一脚,眼神阴沉:“想偷袭我?看样子你们是真的不想活了,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她一把抓住其中一人的头发,嫌弃其头油太多的同时,便要将其灵魂掠夺,她不怕被了了发现,像这种人就属于例外,不算坏了规矩。
就在这时,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动静,然后就能看见客栈门口的大街上有不少人四散奔逃,有小贩连摊子都不要了,跑得那叫一个快。
夏娃不明所以,但很快地她就知道原因了。
卖果子的小贩丢下箩筐拔腿逃窜后,没过多久,一股让夏娃极度不喜的气息出现,她抬头一看,嘴角一抽,好哇好哇,真是冤家路窄,居然是破山宗的人,带头的还是那个对她敌意颇深的金牙!
如果只有她跟长空在,那夏娃可能会掂量掂量,要不要跟对方对着干,毕竟金牙也不是吃素的,但还有斩楼,那夏娃只有一个想法:这可真是新仇旧恨一起上啊!
金牙道人也一眼认出了夏娃,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老脸愈发精彩,宛如打翻了颜料瓶,红的黑的紫的青的脏的臭的……什么都有,他对准夏娃甩拂尘:“孽障!”
夏娃不甘示弱的骂回去:“没本事的臭货!”
这自古以来,妖魔鬼怪见了除妖师或修士,哪有不跪下求饶不逃命的?偏偏金牙一行就遇到了夏娃这个另类,她倒也不是不识抬举,真遇到了打不过的,比如了了,比如公主,她滑跪的比谁都快,但金牙嘛……
认人当好朋友,夏娃也是讲究的。
“快将凡人放开,否则休怪贫道无情!”
对于金牙道人的恐吓,夏娃冷笑:“开什么玩笑,说得好像我放开你就不会动手一样。”
她非但不放开,还当着金牙道人的面,将三人的灵魂夺走。
金牙道人虽看不出名堂,不知道夏娃究竟做了什么,但看那三人如同没了骨头般软软倒地,想也知绝不是好事。
当下举起拂向夏娃打来!
这时候夏娃注意到,客栈大堂内有不少人正在悄咪咪溜号,不过她没有多想,只知道今天得把金牙给打服了,否则难消她心头之恨!
金牙道人身边还有另外四名年轻男修,都是破山宗的男徒,听闻北延国妖魔横行,才由他这位师叔特意引领入世,没想到刚进被北延国就碰上了夏娃,金牙道人当时那个心情啊,别提多复杂了。
他永远也忘不掉,正是妖族令他们破山宗举办的诛妖大会成了个笑话!
夏娃还不懂呢,这金牙居然比她还生气?
一交手,金牙便知长空是妖,厉声道:“妖孽!看贫道今日如何收了你!”
长空:“屁话真多。”
金牙道人被她气得险些升天,他那四个师侄见状,也连忙加入战局,但他们阅历尚浅,能力也不足,平时收个小妖绰绰有余,对上长空这种厉害的妖怪,只有被吊打的份儿,所以到头来还得金牙道人去服务他们。
斩楼抱着还剩下一半的烤全羊纵身一跳躲到房梁上,她呀,她就是不喜欢那种方方正正的地儿,只有房梁才是她安全的家。你看,别人打架碍不着她的事儿,还能边吃边看戏,这多是一件美食事啊!
金牙道人缠住长空,对师侄们道:“先将那小妖孽拿住!”
师侄们也觉长空棘手,纷纷调转目标,眼见四人自东南西北朝自己攻来,夏娃冷笑连连,看她怕不怕就完事儿了,真以为她是软柿子好捏?别忘了她现在多么有钱!
可惜没等她从商城里换点厉害家伙出来,房梁上的斩楼就坐不住了,她屁股还黏在房梁上,裹着破布的剑鞘却直往下捅。
看起来分明是毫无章法的乱捅,却让四名男修乱了阵脚。
夏娃借机嘲讽:“要我说你们干脆别修道了,就这水平,能活跟个王八年纪都算你们造化。”
刺啦一声,是男修们裤腰带跟裤子说再见的临别低语,斩楼打架素来如此,她一般不会出杀招,可能与她剑灵的本性有关。
但是,不出杀招,不代表不出损招。
刺啦刺啦刺啦……接连三声,四个男修都只能一手握剑一头提裤子,夏娃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双手卷成筒状开始冲门外大喊:“快来瞧快来看哪!世外破山宗的修士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居然当众脱裤子啦!快来瞧一瞧快来看一看!瞧一眼您吃不了亏,看一眼您上不了当,快来看呀!修士白花花的屁股蛋子!错过这一村可没这店啦!”
小孩子的嗓音清脆透亮,穿透力极强,破山宗的修士们怎么想夏娃不知道,但她知道人类的天性是凑热闹。
果然,没一会儿客栈外就聚集了不少人在那探头探脑,男修们羞愤欲死,斩楼还吹了个口哨:“是挺白的,但毛太多,不好看,这样吧,我再帮帮你们。”
她手中那剑鞘,虽无刃,却能根据斩楼的心意行动,说帮忙就帮忙,眨眼的功夫,不仅裤子成了草裙,八条腿也都变得光光滑滑,就是毛孔有点大,未免不美。
夏娃举起留影石疯狂拍摄,准备带回去给灵昌山的妖族们开开眼界,顺便问破山宗要点封口费。
男修们再也不想打了!
主要还是因为打不过。
本来长空也想学一学斩楼的打法,但她毕竟是要脸的,金牙道人长得跟他这四个师侄一比,不说难看吧,也显得有些寒碜,要是当众把金牙道人的裤腰带划破,长空担心日后自己在妖族没法混。
金牙道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师侄们腰带落地,完全被这几个妖孽当猴儿一般玩弄,气得是七窍生烟,险些升天。
让他这么罢手,他不愿意,其实他心里也知道,自己未尝打得过,但就这么逃走了,破山宗颜面何存?他金牙道人的颜面何存?日后还怎么在世外混?
本来因为诛妖大会出了纰漏,本能借此扬名的破山宗便狠狠丢了一波脸——是,名是出了,出的却是恶名!
若是再让人知道他们在外头被人割了裤腰带,还被调笑耍弄……金牙道人想都不敢想。
再加上夏娃那嘹亮的嗓子,恨不得昭告天下这几个不穿裤子的男修是破山宗的人,金牙道人当时心里涌出了个极为恐怖的想法:他想将在场所有知情人灭口!
眼见客栈外围的人越来越多,四名男修到底初出茅庐,脸皮不比金牙师叔厚,当下再不跟斩楼交手,慌忙提着裤子便要夺门而出。
可门口那么多人呢,大家又看他们的屁股,又看他们的脸,这时斩楼好心提醒:“提裤子干嘛,捂脸啊!”
屁股哪有脸重要?只要不被认出来,以后厚着脸皮不承认就得了呗!
这年头啊,总是脸皮薄的人更容易受伤,不信的话看夏娃,人在哪儿都能过得很好。
可能斩楼的话太过真诚,也可能是走投无路,总之男修门甚至忘了身上带有遁地符,齐刷刷把手举起来,将脸捂住。
第417章 第十七朵雪花(六)
金牙道人噗的喷了一大口鲜血, 竟是活生生被气吐了血,那长空自然趁他病要他命,一翅膀给他扇墙里抠都抠不出来。
好在师侄们短暂的愚蠢过后, 智商重回大脑, 连忙掏出遁地符, 结束这令人尴尬的人生,他们还算有良心, 不仅自己跑,还知道要把师叔给带上,夏娃啧了一声:“别的不行, 跑得倒是挺快。”
长空几个跨步跳到她身边:“我们与世外的梁子够深的了。”
言下之意便是没必要赶尽杀绝, 至少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动手,真要金牙的命也得悄么声的。
夏娃却一脸的理直气壮:“管我什么事,反正妖王又不是我。”
可以这么说, 夏娃能尽情在外面打着了了的旗号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反正最后所有的账都要算到了了身上,没办法, 谁让她是妖王?
经此一事,那些暗中窥伺她们意图杀人夺金的视线渐渐散去, 夏娃得意一笑。
这笑容格外狡诈阴险,害得长空跟斩楼同时背部发毛,“你笑什么?”
斩楼问。
夏娃:“谁说我在笑?”
斩楼:“我看见了啊, 你刚才就是在笑。”
夏娃:“羊肉烤得太老了, 肉丝卡牙缝里我整理一下不行吗?”
斩楼:……
她还真敢说, 那烤全羊上桌后她只吃了一口就嫌难吃再没碰过, 哪儿卡牙缝的肉丝儿?
直到回房,夏娃才告诉两人自己在笑什么:“我看见有人追着金牙他们出去了。”
柿子挑软的捏, 北延国这种群魔乱舞的地方,如果是五大名门的人,兴许别人在招惹前还得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但破山宗算什么?他们即便名望高,也在前不久那场失败的诛妖大会中贻笑大方了。
斩楼:“所以你才叫那么大声?”
她就说呢,夏娃喊人来看男修不穿裤子时,愣是把人家宗门几个字咬得特别响亮。
“像这种够不上大宗门,但又挺有钱的修士最好抢了,破山宗元气大伤,正是老虎犯病的时候。”夏娃嚣张一笑,“杀人夺宝,无本万利的买卖,谁不爱干?”
只要小心别让破山宗的人追查到,金牙道人死都没处伸冤去。
“我说你怎么不追。”长空轻叹。
以夏娃的脾气,金牙道人几次三番得罪于她,她定然会想将对方碎尸万段,但当时眼看那师叔侄几人逃窜而去,夏娃居然站在原地没动。
长空还以为她是为了灵昌山与世外门派的关系,结果果然不能将夏娃想得太美好,她不追,纯粹是因为没必要,反正是几个死人,追上去又有什么用?她又看不上金牙道人兜里那点东西。
法器虽好,但仅在本世界有效,一旦离开去了下个世界,那些法器啊神兵利刃啊就都成了废铜烂铁,不如金子,大部分世界都通用。
要是自己也能补齐商城道具就好了,可惜夏娃没这个权限,她现在之所以还打得开系统商城,完全是在钻病毒系统的漏洞。说不定哪一天被扫描到,系统商城就会对她关闭,所以夏娃才拼命敛财,想多换些道具囤着。
夏娃说得没错,金牙道人与四名师侄此时正在一路狂奔。
他们用了遁地符,当时情况紧急,也没看清楚拿的是哪一种——世外常用的遁地符一般有两种,一种指定地点,但距离有限,而且所指定的地点,使用者必须亲身去过;另一种距离大概率会很远,但落点随机,据说曾有倒霉蛋用了遁地符,直接来了个原地遁,还有的遁出千里之外,结果脚下一片空,好险没摔个全身瘫痪。
当然,还有最后一种,既能指定地点距离又远还很稳定的遁地符,但价钱是前两者的百倍还高,画符需要修者拥有足够的修为,高等符咒消耗巨大,所以市面上流通的也少。
破山宗没到财大气粗的地步,发给门人的多是前两种遁地符,用以联络和紧急情况下保命之用。
“这是哪儿?”
一个细眉男修环顾四周,问道。
“谁知道这是哪儿?”另一个头较旁人稍矮的男修回,“怎么阴森森的。”
金牙道人此刻面如金纸,他那一口血吐得太伤,情绪上的剧烈起伏让他险些走火入魔,夏娃简直成了他的心魔,比那个妖王更可恨!
这倒也是,比拉仇恨的本事,夏娃比了了要强上不少,最关键的是,了了拉仇恨,别人拿她没办法,谁让她强得离谱,可夏娃拉仇恨,那根本是打不过又爱撩,因此更让人生气。
余下两名男修一左一右搀扶着金牙道人,他们不知被传送到了哪里,四周尽是黑压压的密林,脚下落叶成堆,踩上去还咯吱咯吱响,按理说这里是人间,他们又是修士,不该怕这些,可不知怎么回事,几人不约而同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瘆得慌。
不过再瘆得慌,也得先把裤腰带绑回来,斩楼下手真的损,直接把人裤腰带弄断成好几条,这裤子又没有松紧带,四人只得先将裤腰扎紧,勉强不掉。
往前走了没多远,脚下厚厚的树叶堆中,忽然生出数十条古怪的绳索,五人一惊,立刻飞身而起,没想到头顶也来了一片网,这绳索与网不知是何物所制,竟能将修士困住,连同修为最高的金牙道人在内,五人直接被绑成了粽子,高高吊在空中。
金牙道人大惊失色,他是老江湖了,按说不该如此不警醒,都怪那该死的妖孽,将他心神打乱,四个师侄天资虽不错,却缺乏历练,若是正面单打独斗,他们不比旁人差,可要是玩旁门左道,师侄们的水平还不如三岁小娃!
掌门这次命自己带四人入世,若令他们受伤乃至殒命,他还有何面目回破山宗?
“抓到了抓到了!抓到了!”
陆陆续续有人从树叶堆中冒头,金牙道人看见他们的穿着打扮,瞳孔骤缩!
是除妖师,但却是黑除妖师!
正如修士中有好人也有败类,除妖师亦然。除妖师是一种极为特殊的职业,能够成为除妖师的人,大多有那么些天赋,却又不足以修道,在这些人里,有一部分人心怀正义,以斩妖除魔为己任,坚信正邪不两立,这一部分就是俗称的除妖师。
但在行内,则被称为白除妖师。
与白除妖师相对的,自然便是黑除妖师了。
黑除妖师对正义与否不感兴趣,他们只爱钱,行事诡谲手段残忍,即便同为除妖师也会下手戕害。仗着有降妖伏魔的本领,黑除妖师甚至会圈养妖魔鬼怪,令它们上门作乱,借机敛财,更有甚者,会驱使妖物残害凡人夺其家产。
但因手段有限,黑除妖师一般会集体行动,甚少落单,修士在他们眼里,也不过是一种能掠夺的资源。
金牙道人暗叫不妙,这些黑除妖师来无影去无踪,法术古怪,被他们缠上可真是要命。
可有一点金牙想不明白,那就是他们用的是落点随机的遁地符,这些黑除妖师是怎么跟上来,并且提施法的?
这是黑除妖师特有的法术之一,在猎物身上留下特殊气息,这种特殊气息提取自名为麝的雄性妖兽,每只成精的麝兽体内会产生一枚妖丹,由于麝兽本身的特殊,这枚妖丹具有一种动人无比的香,极其珍贵。
黑除妖师捕捉了雄性麝妖,剖腹取丹,再佐以秘术炼制成追魂香,无论妖魔鬼怪,只要沾上一点,除非魂飞魄散,否则都会被找到,逃无可逃。
本来这麝香是用在夏娃她们身上的,但黑除妖师脑子没有问题,大多数情况下他们不会为了钱财铤而走险。
像世外的五大名门,他们也会酌情招惹,对金牙道人这种有点身家但又不是很有背景的修士,那妥妥的是五只肥羊,不动手才怪呢!
这麝香如此珍贵,都用在修士身上了,怎么也得讨点本钱回来不是?
“别挣扎了,你再怎么挣扎也没有用,逃不掉的。”
为首的黑除妖师如是劝着金牙,“把你们身上的宝贝都交出来,兴许能饶你们一命。”
金牙道人死死盯着他们:“把其它人放了,我身上的宝贝就都是你们的。”
开什么玩笑,黑除妖师想,把他们放了,然后反手自己去送死?这些修士惯会说好听话,实际上一个比一个睚眦必报,黑除妖师敢发誓,他一旦放了这几人,要不了多久,对方便会前来寻仇。
所以他们夺宝,向来会斩草除根毁尸灭迹,让其宗门遍寻不得,自然也就无法找到凶手。
金牙道人的心彻底沉到谷底,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行走人间多年,无论溪西国还是昆古国,乃至于建水国,他都能毫发无损的全身而退,今儿却栽在了北延国!
黑除妖师之所以如此客气,是因为修士身上大多携有储物袋,储物袋须得认主,若修士不肯打开,便需要暴力破坏,储物袋上多有防护法阵,所以一般情况下,他都是先礼后兵。
把宝贝骗到了手再灭口。
很快,金牙道人连带四个师侄,浑身上下都被摸了个干净,好不容易绑起来的裤腰又松了,黑除妖师逼着他们一个个打开储物袋,首领见金牙道人始终在做小动作,笑着说:“我劝你还是别费劲儿了,这绳索跟网呢,都是用妖兽的皮肉骨头编织而成,你省省力气吧,弄不破的。”
点完了宝贝,首领朝其它手下使了个眼色,紧接着金牙道人顿觉脖颈一紧,原来是绳索在他喉头开始收力,恐怖的窒息感如影随形,渐渐地,他开始呼吸困难,怨恨、不甘、愤怒等种种情绪在心中蔓延,他最恨的是,即便日后宗门寻到他们的尸身,也会因残存在身上的妖气将凶手误认为是妖族,这些黑除妖师便可逃之夭夭!
黑除妖师们早已看习惯,师侄们年纪轻轻,哪里想过会在此处死去,但即便他们高声求饶首领也不会心软,这些修士一旦脱困,怕不是要将他们碎尸万段,最怕打了小的来了老的,既然要杀人夺宝,那就要做到极致,决不能心慈手软。
不知过了多久,金牙道人觉得身下一松,他心知这是濒死时出现的身体反应,然而除此之外,他已无暇去思考脱身方法,只能鼓着一张青紫的面色,凸着眼睛死死盯着树下那群黑除妖师。
在检查过尸体,确认五个人都已断气后,黑除妖师首领才说:“收拾家伙,点火。”
有人叹气:“那个小女孩出手阔绰,身边两个护卫一看就是高手,肯定比这几个有钱。”
首领瞥他一眼:“不怕死的话你自己去。”
这人嘿嘿笑了两声,怕,当然怕,哪有不怕死的呢?不然也不会临时更改目标不是?
正准备处理金牙道人师叔侄五人的尸体时,背后的黑色密林中忽地传来一阵奇怪动静,像是有什么猛兽醒了过来,以至于密林中鸟兽四散。
同时,地面上还传来一阵一阵咚咚咚之声,一下一下又一下,每一下都踩在人的心窝。
什么东西过来了?
黑除妖师们面面相觑,下一秒,密林入口处枝叶抖动,一个高大健硕的身影逐渐出现……
浑身长满浓密的黑毛,浓到几乎看不清眉眼口鼻,宽大的背部、强壮的上半身,明明是人形,却如铁塔一般令人胆战,最奇怪的是对方的走路状态,像吃醉了酒,又像是身体关节不灵敏,所以两条手臂直直垂在身前,加上还有点弯腰驼背。
一名黑除妖师奇怪道:“是猩猩?”
首领到底见多识广,他看见的不仅是对方那满身黑毛,最重要的是露在唇外的尖锐犬齿以及通红的眼珠子!
“糟糕,是僵!”
首领惊呼一声:“快撤!快撤!”
黑除妖师们对首领的命令响应很快,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看起来又高又壮显得很是笨拙的僵,速度竟异常之快,黑除妖师们刚转过身,落在最后那人便已被僵捉住,它看起来饿极了,咔嚓一声就将那名黑除妖师的脑袋拧了下来,张嘴对着喷血的脖颈大饮特饮。
这惊悚的一幕令众人毛骨悚然,逃得也更快了。
僵没有去追,它专心致志喝着这个人的血,然后将目光转向了被堆在一起还没来得及烧毁的金牙道人师叔侄五人,慢慢地走了过去……
细看会发现,这次它的步伐较之先前稳当很多,驼背的情况也有所减轻。
虽然是死人,但由于死得时间很短,身体甚至还是温热的,有的吃就不错了,还要什么自行车?
从金牙道人到他的四个师侄,每个人的血都被吸得一干二净,僵舔了舔嘴唇,没吃饱。
慢慢地,奇怪的事情再次发生,已经死去的金牙道人,皮肤表面竟生出一层薄薄的白毛,不仔细看会以为是汗毛,其余四名男修倒是没有变化。
僵没有在意这一点,它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像在熟悉这具身体,慢慢悠悠往远处走,这次它没有回到密林子,而是奔往了距离这里最近的一户人家——保守估计有三百多里地,但人味儿还是传到了它的鼻子中。
饿,好饿,太饿了,饿得胃部火烧火燎,难受的快要死掉。
哪里有人?活人也好,刚死的也行,只要有血……
这边发生的精彩事迹,夏娃并不知晓,她觉得北延国没有昆古国好玩,所以想快些赶到北延国京城,去打听打听左脸有一道长疤的怪人。
没办法,在北延国待了没两天,她见不得男人上桌吃饭的毛病非但没有因为入乡随俗好转,反倒愈发严重。
“咦,那几个人,瞅着有点眼熟啊,是不是在哪儿见过?”斩楼抄着个火烧边走边吃,嘴里还直赞叹:“怪不得说天上龙肉地下驴肉,这驴肉火烧可真是绝了,比咱们之前吃过的都好吃!北延国也不是完全一无是处的嘛!”
夏娃也抱着个驴肉火烧,这是她们在北延国边城找到的唯一一家还算惊艳的食物,其它都不能与之相提并论,这北延国边城堪称美食荒漠。
她顺着斩楼的话看过去,只瞧见几个一脸惊魂未定的家伙,顿时来了兴趣:“这不是跟踪金牙的那几个人吗?怎么慌里慌张的,不会是被金牙反杀了吧?那我可要瞧不起他们了!”
而且一行人里居然还少了一个,难道他们出手没成功,反被金牙宰了?
如果是这样,夏娃会立马派长空去把他们干掉,没用的东西。
黑除妖师们努力装作镇定,却还是吓出一身冷汗。他们无利不起早,从不真正为降妖除魔尽力,给的钱多才办事,给钱少?别说帮你捉妖,不把自己养的妖魔鬼怪放你家里吓你个半死都算好的了!
“那个僵是怎么回事啊?”一个黑除妖师低声问。
刚刚死里逃生,几人后背满是汗水,衣服黏腻腻的贴在身上,别提多难受了。
首领嘘了一声:“小心隔墙有耳,这事儿晚上再说。”
他面色凝重,僵被归在鬼怪中,但有一点,僵能够远隔千里定位到它想吃的人,若是刚才自己这行人被那只僵当作猎物,恐怕不管跑到哪儿都没用了。
僵不死不灭,不能像对待妖魔那样圈养或杀死,但谁都不愿意做养僵人,一来晦气,二来需要大量鲜血喂养,可僵除了能打、抗揍外,又不能赚钱,在黑除妖师看来,属于是稳赔不赚的买卖。
他们黑除妖师可是很有信仰的,为了钱什么都愿意干,不值钱的看也不看。
由于心情沉重,首领没注意到自己被跟踪了,他看着身边不知死活的同伴,他们还不晓得僵的厉害呢,那可是只黑僵,身上毛密的,都不知道在那林子里睡了多少年了。
说来说去,还是那个金牙的错!
得多烂的手,才能一张遁地符直接把人甩到埋尸地?好端端的惹上个黑僵,首领越想越气,只盼望那只僵当时忙着吸血,没工夫看他们。
要不,还是跟同伴们说一声,大家暂时分开走,等寻个新地方再碰头。
不,也不行。
首领很快推翻了这个想法,分开走倒是有人能活下来,但万一活下来那个人不是自己呢?大家在一起,危急时刻还能推个人出去挡灾,那只僵一看便很久没吸食过人血了,不然也不会抓着一个人放走其它人。
黑除妖师们不知道他们首领的险恶用心,再加上夏娃跟踪的一点都隐蔽,正在思考中的首领被撞了好几下肩膀,气恼道:“干什么!有话不会好好说?信不信我抽你?”
“老大、老大。”对方细声细气,挤眉弄眼的暗示他朝后看。
首领心想,好好的人不做,挤眉弄眼像什么样子!
他往后一瞧,当时骂了个爹,火速把脑袋扭回来,怎么会是那个三人?当时在客栈他们都没敢盯上!
她们想干嘛?
想起男修们当时的惨状,首领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裤腰带,又不着痕迹地打了个死结。黑除妖师也是要脸的,他们爱钱也爱面子,可不能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像那几个不检点的男修一样被割了裤腰带。
与首领有相同想法的还有其它几人,大家有志一同伸手去紧裤腰带,通通打上死结,再用外衣遮住。
如此奇怪的动作在大街上做,难免迎来一些古怪目光,首领不甘示弱地与路人对视:看,看什么看,没看过紧裤腰带的?你要是在那客栈待过,你看着她们你也紧!
像首领他们,干拦路抢劫杀人夺宝的事儿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但他们心知肚明自己势力小,有些事不能摆在明面上,所以阴招频出,跟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膈应人。
这辈子,没见过这样打劫的!
首领本来还想找条小道儿,大家一哄而散,到时再以暗号集合,没想到就在大街上,一个小女孩带着俩女人,径直把他们去路给拦上了!
第418章 第十七朵雪花(七)
“你们说的僵就是出现在这附近吧?”
夏娃踩了踩脚下松软的树叶堆。
长空拎起手里的黑除妖师首领:“问你话呢。”
如果首领从前的仇人在这里, 一定不可能认得出来,因为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整个人像一坨色彩斑斓又被泡发的紫菜, 除了勉强能看出是个人, 估计亲妈来了都认不得。
与之相对的, 身上都没什么好皮了,嘴里的牙又怎么保得住?总之还剩下那么一两颗, 聊胜于无吧,就是说话漏风,“是、是。”
首领唯唯诺诺的回答并没有让夏娃放松警惕, 她示意长空把首领丢出去, 然后用脚踢着往前走,这样要是有陷阱,肯定他自己先遭殃。
首领此时苦不堪言, 他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顶,明明什么事都没做,却招惹到这几个煞星, 天杀的,下手还这般狠毒!
这些黑除妖师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命, 仇人有一个算一个,能从北延国排到昆古国一点不夸张,除了抓来带路的首领, 剩下的黑除妖师都被打断了腿挂在城外树林中, 夏娃行事高调, 估摸着这会儿, 黑除妖师们要么被寻仇剐成肉片,要么被黑吃黑后灭口, 总之是活不成的。
她当街把这群黑除妖师一顿胖揍,拎了最懂事的首领出来,顺便剿了他们所有的宝贝。本来夏娃是随口一问他们有没有把金牙道人解决掉,没想到却从首领口中听说他们在毁尸灭迹之前遇到了僵。
夏娃还没亲眼见过这种生物呢,她掩不住好奇,虽说她武力值不高打不过,但这不是有长空跟斩楼么!
这才让首领带路过来,否则他早挂树上了。
隔了还有段距离,眼尖的夏娃已经看见了被歪七扭八倒在地上的破山宗男修,她扭头看向黑除妖师首领,没有说话,但威胁意味浓厚,吓得贪生怕死的首领大声道:“不是我弄的!我们走之前是想把他们烧了的,都堆在一起了!是那只僵干的好事!”
夏娃忿忿踹他一脚:“那你不会早说?”
首领委屈坏了,你也没问啊!再说了隔那么远,他哪里看得清?
接下来一路到地方都没遇到危险,四周一片寂静,长空什么也没感觉到,夏娃低头看向那四具尸体,她不知见过多少死人,但这种白的跟纸一样还发青的,确实是不多见。
长空用爪子在尸体手腕轻轻一划,里头空空如也,连一滴血都没有,看样子那只僵是饿极了,否则不会连死人血都喝,真是不讲究。
除了这四具尸体外,另外还有一具,跟首领说的对上了,但是,金牙道人呢?
夏娃又给了首领一脚:“怎么少了一个?”
四周环境诡异,不远处的密林黑漆漆的像张要吃人的血盆大口,首领吓得屁股都夹紧了,后背一片发毛,“不、不知道啊!”
又挨了两脚后他哭得更惨了:“真不知道,真不知道!我们走的时候,那几个修士的尸体都还好好的!”
这时斩楼出声呼唤夏娃:“看这里。”
等夏娃走近,她才低声道:“那个人类没说谎,你看。”
这处密林不知多少年无人来过,地面上落叶堆积成山,因此当有人走过,便会留下很明显的痕迹,斩楼找到的这里,显然曾有人走动过。
夏娃:“……难不成金牙死了还能自己走路?”
斩楼:“也可能被人捡走了?”
夏娃扭头瞅了眼另外四具尸体,不是她瞧不起金牙,而是不管身材长相还是年纪,金牙都不占优势,就算被捡走,也轮不到他吧?修士生前再强,死了也都一样。
如果不是被捡走,就只能是自己走的了。
夏娃跟斩楼对视一眼,两个热爱作死的人异口同声:“进去看看!”
长空拎着首领走过来,三人像来时一般,把首领扔在前方,用脚踢着他往前走让他探路,说来也奇怪,像这种许多年没人来过的密林,蛇虫鼠蚁不说铺天盖地,也是遍地皆是,可这座密林别说动物,就连声音都没有。
安静的让人心里发慌。
不过,在场的四个只有一个是“人”,另外三人都不带怕的。
往前走了约莫一个多时辰,密林尽头隐隐透出点点蓝黑色,三人行程极快,若换作人类,至少得花三五倍时间,所以首领原本仅剩的半条命又去了一半,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可惜没人关心他的死活,密林尽头居然是一个圆形山谷,站在山谷中抬头往上看,天空在四面环山的情况下,形状很怪异,像个扭曲的茧。
天空万里无云,星星看不到一颗,惟独一轮惨白的月亮悬挂在天际,那白的,比金牙刚死的时候还白。
正对着密林的是个山洞,为什么说它是山洞呢,主要是因为两边有被暴力打碎的石块,这些石块大小不一,颜色成分跟其它山壁浑然一体,也就是说,在没有被打爆前,这里没有山洞,是有“人”想从山里出来,所以才有如此之多的石块。
夏娃目测山洞至少有两米高,一米宽,跟首领说的僵的体型很相似,难道僵就是从里头出来的?
然后只剩下半口气的首领就被踢到山谷入口,夏娃心平气和的跟他讲道理:“你是自己进去呢,还是我帮你?”
自己进去,虽然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但至少能多活几分钟,她帮忙的话就不好说了。
这个道理首领自己也懂,他悲痛绝望地选择了第二个,在浑身脱力的情况下,他只能慢吞吞,手脚并用的往里头爬,夏娃等三人便就势蹲在洞口观察。
渐渐地,首领的身影消失于洞口,夏娃她们等啊等,等了又等,等到黄花菜都凉了,也没见首领出来,不知其死活。
“我进去看看。”长空自告奋勇。
夏娃一把将她摁住,充满鼓励与崇拜的目光看向斩楼。
斩楼:“……不是,凭什么是我?”
夏娃:“长空是小鸟,小鸟在山洞里飞不起来,太危险了,你多厉害呀,实在不行你直接变成大宝剑,管它什么僵不僵的,谁能拿你怎么样?”
斩楼愤愤不平:“那为什么不是你去?”
夏娃一脸震惊:“我还是个孩子耶!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不然你以为金牙为什么只敢针对我?”
可恶,越想她越生气,每次都当她是软柿子!
长空颇为不好意思道:“还是我去吧。”
“别,我去得了。”斩楼拦住长空,顺势提条件,“等我出来,我要十头烤乳猪,还有十坛花雕酒。”
夏娃:“成交。”
两人击掌为约,斩楼深吸一口气,往里头去了,她的速度比首领快得多,很快便消失在黑暗之中,剩下夏娃跟长空继续蹲洞口。
这次等的时间很短,夏娃听见了斩楼的口哨声,意思是没什么危险。
她这才和长空一同进去,顺便点起煤油灯——没办法,强光手电是不属于本世界的产物,要价奇高,还是煤油灯比较便宜,而且伴随煤油灯还赠送火折子。
越往里头走越宽敞,同时温度也越低,连长空都感到冷了。
夏娃得亏是冰雪之躯,但山洞里的冷,与了了的冷又不一样,这里更像是一种阴冷,而且会让人有种说不出的惴惴感,好像从进来那一刻起,便被某种恐怖的生物盯着。
山洞里的布置精巧多了,看起来像个墓室,四周墙壁上雕刻着一些古怪的画,仔细看会发现,那是各种各样的婴儿被杀死的场景,有被掐死的、有被溺死的、有被摔死的……头上钉钉子的、耳朵里插针的、被野兽撕咬的……
这些壁画正是墓室中阴冷之气的来源,这些阴气聚集于此,为的就是墓室正中央那口漆黑的棺材。
棺材盖是合上的,夏娃充满欣赏道:“好一个有素质的僵,从棺材里出来还知道把盖儿再推上去。”
这跟人类随手关门是一个道理,棺材就是僵的家,从家里出去,当然得随手关门啦。
对了,黑除妖师首领呢?
夏娃一扭头,发现那家伙被斩楼提在手里,整个人变成了一只球——斩楼把他的四肢反折到了背后打结,连同脑袋一起,这造型在人类看来绝对是吓人的,但夏娃跟长空只觉滑稽,不由得笑出声来。
她们是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完全把僵的墓室当作了自己家,长空笑完后提出异议:“有没有一种可能那只僵吃完了饭,又回来睡觉了?”
所以棺材盖才是合上的。
夏娃恍然大悟,一拍手:“你说得有道理,但根据我看过的影视资料,一般僵尸从棺材里出来,就很少会回去,它得吃饱,你懂吧?”
斩楼把首领拎过来,说道:“这家伙还真是贼心不死,我进来时,他正满地乱爬呢。”
夏娃撇嘴:“你是不是傻啊,你不会以为这地方还有另外一个出口吧?要是有,那只僵至于把山体还打个洞出来吗?”
首领还保持着人类思维,他见这里是墓室,便想着一定会有出口,因为那个山洞一看便不是正常进出的地方,结果没等他在地上爬着找到位置,斩楼就进来了。
因为他想逃跑,才被折成一个茧。
超级无敌爆炸的痛!感觉生不如死!
夏娃个头虽小,却很灵活,她往前跳了两步,发现这棺材附近也没什么阵法啊陷阱之类的,就跳到了棺材上,伸手一摸。
通体黢黑的棺材上有某种阴凉的能量磁场,四周的壁画源源不断地向棺材输送着能量,滋养着躺在里头的“人”,手一拿开,能量便消失不见了。
夏娃从棺材上跳下来,示意斩楼跟长空开棺。
出乎意料的,棺材盖意外地好打开,夏娃怀着激动的心情准备一睹“芳容”,结果随着棺材盖打开,她脸上的激动和兴奋顺便被嫌弃和鄙夷替代。
你爹的,躺在里头的根本不是什么长满黑毛的僵,而是金牙道人!
就算他脸上身上有一层淡淡的白色绒毛,夏娃也一眼就能认出来!
那行了,这下她可不打算客气了,抓住金牙的衣领往外拽,金牙道人始终闭着双眼,直到被丢出棺材,巧的是,正好跟在地上痛苦滚动的首领砸在了一块儿。
这下可糟了,让他吸到了活人气,那双闭着的眼睛顿时睁开,比睁眼更快的是吸血的本能,在夏娃等人的注视下,金牙道人伸出长着尖锐指甲的双手,一把将首领抓住!
首领躲闪不及,脖颈处被狠狠刺入利齿,转瞬间便被吸了个干净。
“哇哇哇!”
看到精彩部分,夏娃甚至蹲在地上啪啪鼓掌,这可真是太好玩了!
看样子是因为她不是人类,所以触碰金牙时才没反应,而首领是活人,一人一尸相互接触,可不就等于按了一键激活?
“这就是我们降妖伏魔一腔正义的破山宗金牙修士!居然活生生吸了一个人类的血!这要是传出去,破山宗本就岌岌可危的名声可就更不能要咯!”
斩楼默默地看向夏娃,这是挑衅的时候么?没看到金牙已经变态了?
金牙道人凭本能吸干了一个成年人类的血,理智也随之恢复了一丢丢,他其实记不得自己是谁,也认不出面前的夏娃,但他那股厌恶夏娃仇恨夏娃的潜意识,让他在明知道她并非人类不能当作猎物的情况下,还是凭借气息朝她扑了过去!
然后便上演了一波人间奇景。
夏娃在墓室内上蹿下跳,金牙道人在后头紧追猛敢,他刚刚化僵,手脚尚且不能打弯,眼睛也看不见,全凭气息扑人,斩楼跟长空站在旁边他也视而不见。
斩楼不由得咋舌:“你这到底是拉了多少仇恨,他怎么就只盯着你?”
化僵后的金牙道人不如他生前厉害,当然,要是叫他在这黑玉棺材中躺上个几年,可能就会不一样了——但这不是没机会么?
夏娃跟遛狗般带着金牙到处窜,她觉得好玩,还不让长空跟斩楼插手。
一边玩她还一边出声刺激金牙道人,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得懂,反正她说爽了就是了。
可怜金牙道人死后还要受她欺凌,随着你追我逃,墓室四周的壁画渐渐有了损伤,基本都是金牙道人的爪子挠坏的,夏娃感觉到随着壁画的损毁,墓室里的阴冷之气逐渐消退,这里本是个得天独厚的养尸地,墓室四周的壁画、价值连城的黑玉棺材,躺在里头的尸体必然早已化僵,而且是非常厉害的僵。
虽不知那只僵去了哪里,但夏娃很庆幸她来了,否则让金牙道人也在黑玉棺材里躺上个十年八载,恐怕他出棺材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她寻仇。
趁他病要他命!
终于,她玩够了,正要招呼长空斩楼来把金牙道人解决掉,长空忽地看向墓室口,紧接着一阵咚咚咚,堪比地动山摇,哗啦啦山石碎裂巨响,一个黑漆漆的家伙闯了进来!
夏娃吓了一跳,那黑漆漆的家伙有一对鲜红的眼珠子,它在墓室里扫视一圈,最终目光落到了黑玉棺材上。
看得出来,它是能视物的。
难道这是首领说的黑毛僵?可它身上没有黑毛啊,只是皮肤是黑的。
可惜首领被金牙弄死了,不然夏娃还能问问他。
黑皮肤红眼珠无视了在场所有“人”,大步走了进来,它身材魁梧,高大健硕,这倒是跟首领说的黑僵极为相似。
整个墓室的人都安静了下来,包括金牙道人在内。
不过跟夏娃等人的好奇不同,金牙道人更像是被等级压制而动弹不得,就好比耗子见了猫。
红眼珠径直奔向那口黑棺材,二话不说扛起来,然后鼻子动了动——它太黑了,应该是动了鼻子,夏娃不大确定。
然后它分辨出自己的棺材被别“人”睡了,留下了外“人”的气息,当下火冒三丈,把棺材往地上一扔,溅起满地尘土的同时,扑向了金牙道人!
眨眼间,真的就只是眨眼间,金牙道人就被它撕成了好几瓣!
脑袋胳膊手脚躯干彻底分开,僵不死不灭,肢体落到地上后还能动,但黑僵的愤怒发泄了出来,便看都不看夏娃一行人——尤其是夏娃跟斩楼,它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倒是长空让它多瞧了几眼,似乎是在掂量她的血能不能喝。
但对僵来说,吸引力最大的永远是人类,因此黑僵放弃了长空,扛起自己的棺材往外走去。
夏娃见它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立马催促道:“愣着干嘛,追呀!”
跑了几步,又让其余两人把金牙道人的尸块捡起来,随着一路追逐黑僵任意抛,僵怕阳光,尤其是金牙道人这种低等僵,也不知他是怎么化僵的,反正等明天太阳一出来,他就得化灰。
把身体各部位扔到四面八方,这样能防止他把身体接回去,免得不死。
至于墓室壁画中的能量场,壁画已被损坏,养尸地风水已破,没必要再管了。
黑僵很有目的性,它一路扛着棺材往北方走,那里是距离此处最近的人类聚集地,正如夏娃所说,它还没有吃饱。
死人血是僵的下下之选。
眼见数里外便有村落,而扛着棺材的黑僵一路向村子飞速而去,夏娃与长空冷淡以对,斩楼却焦急万分:“糟了,村子里有活人,它是要去吃人!得赶紧拦住它!”
往前跑了几步,一回头发现俩同伴还在慢慢悠悠走,斩楼疑惑道:“你们干嘛?快点救人啊!”
夏娃:“啊?”
长空:“为何要救?”
人类死活,跟她们妖族有什么关系?妖族被抓时,也不见人类火急火燎的前来搭救。
“不是,你们俩?”斩楼满头问号。
夏娃:“你可能对我们有点误解,我们不关心人类的。”
长空:“反倒是你,身为剑灵,人类如何与你何干?”
斩楼大为震撼:“可在琢城时……”
夏娃:“有钱拿。”
斩楼继续挣扎:“那在昆古国都城……”
夏娃:“我把洪帝私库搬空了。”
斩楼:……
合着是无利不起早呗?
见夏娃与长空对村庄的未来漠不关心,斩楼自然不会强迫她们,但她是要帮忙的。
剑灵诞生时并无固定姿态,大多数情况下,会以见到的第一种生物为参考标准。斩楼并不讨厌人类,相反地,比起想她认主的南香鸣——无论对方是神是魔,她都不喜欢。
她更喜欢人类,喜欢到愿意跟人类一起生活,愿意保护她们、帮助她们。
在斩楼成为剑灵的日子中,她遇到过很多善良的人,即便也有恶人,但她仍然对遇见的人类抱有善意,黑僵袭击村庄,恐怕一村子的人都要死绝,这是斩楼绝不愿意见到的。
夏娃跟长空找了棵大树并排蹲,夏娃说:“她很着急诶。”
长空:“她对人类很好。”
从在昆古国时就看得出来,吃易容丹去参加考试,斩楼会条件反射的去救人,也是她对年尔最为友善。但她喜欢人类,却不会强迫夏娃跟长空一起喜欢,这也是为何夏娃会愿意带上她,连小熊肚子里的食物都愿意分给她。
黑僵速度极快,夏娃跟长空说:“据说人类把僵分为八个种类,我看它至少已经是毛僵的等级,很厉害的。”
长空不免为斩楼担起心:“斩楼打得过吗?”
夏娃:“虽然厉害,但应该不是剑灵的对手,不过它刚出棺材,吸的血不多,再加上……”
她抬起头看了看天,跟山谷里的惨白月亮不同,人间的月亮还是正常的,今儿是初五。
“不是满月,可要是让它继续成长下去,那可就不一样了。那个除妖师不是说了,刚见到它时,它一身黑毛,刚才你也看见了,黑毛褪了,只剩下黑色的皮肤,这成长速度……”
长空道:“我去看看。”
她是对人类死活不感兴趣,但她担心斩楼出事。
夏娃:“你要去就去啊,看我干嘛?”
长空:“……大王吩咐我要保护好你。”
所以夏娃若是不答应,她是不会擅自离开的。
夏娃:“嘁,想去就去呗,我又没拦着你。”
第419章 第十七朵雪花(八)
月黑风高夜, 杀人放火时。
抬头瞅一眼细条条的月亮,夏娃再低头去瞅一片漆黑的村落,这会儿已是深夜, 封建社会生产力低下, 又有宵禁, 人类几乎没有娱乐可言,所以睡觉早, 但今天晚上颇有些不一般。
村子里静悄悄的,以往时不时会响起的狗叫及虫鸣,在这个夜晚, 安静地像是整个世界被按了静音键, 无端透出一股不祥。
……好像确实是蛮不祥的,夏娃想。
僵都进了村子,能好的了吗?
她打了个呵欠, 把手伸去小熊肚子里摸一摸,摸出个热气腾腾的肉夹馍,蹲在树上边吃边等。
一声人类的惨叫响彻夜空, 夏娃抖了抖耳朵,继续啃肉夹馍。伴随着这声惨叫, 原本安静一片的村庄终于出现了第一点亮光,紧随其后的便是各种各样的嘈杂声,物体摔落的声音、家禽被惊动的大叫、小孩的哭声、惊慌失措的脚步……
总之, 就像冷水突然沸腾一样变得热闹无比, 听在夏娃耳里宛如一曲交响乐, 配肉夹馍吃正正好。
僵的速度远远超出斩楼的预料, 当她追寻对方踪迹追上去时已经晚了,惨叫声象征着第一条人命的消失, 那只浑身皮肤黝黑的僵,正残忍地抓着一个活人。
活人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青白,这意味着身体里血液被吸食干净,斩楼厉声道:“快住手!”
僵根本没有听斩楼说话,它背上甚至还扛着那副黑棺材,也不知道扛着这么大这么重的东西,它是怎么做到行走如风的。
长空后脚跟到,这户人家已经乱得不成样子,粗略来看是个七口之家,一对老人,一对妻夫,一个年轻姑娘及一对小姐弟,以及院子里的家禽若干,看门的老黄狗一条。
老黄狗倒机敏得很,僵刚刚落地便已察觉,可惜还没来得及开口叫,便被僵身上的气息吓得不敢动弹。
一家人里,当属男主人最为身强体壮,僵理所当然地将其选为第一只猎物,它看人类正如人类看鸡鸭牛羊,对它来说,它在捕猎,而从旁边捣乱的人,便是敌人。
斩楼将床上睡眼惺忪的小女孩一手抱起塞到女主人怀中:“带着你的孩子出去!快!”
女主人连鞋都没有穿,却不肯走,她将女儿塞给了听到动静赶来查看的老头子,目光落到吓傻了的儿子身上,一家四口睡得是火炕,父亲与儿子一头,母亲与女儿一头。僵把父亲提起来咬死时,被惊醒的小男孩不免目睹了全程,斩楼看他时,已是被吓得痴痴傻傻,离僵仅有寸步距离,却不哭不闹不动弹。
长空跟来主要是想帮斩楼,她根本不管人类小孩是否会有危险,直接向僵出手,不过眨眼间,吸食了一个活人的血后,对方皮肤上的黑色便褪去了些,不敢相信若是让它继续吃下去会变成什么样。
而且……
长空后一步进院子,僵身材高大,又扛着一副棺材,所以体重不轻,赤脚踩地,留下的脚印又深又重,但让长空惊讶的是,僵的脚印四周,这家人种在院子里的菜啊树啊什么的,都已枯死。
那些离脚印远的反倒完好无损。
僵毫不在意长空对自己的攻击,它甚至连头都没有抬,长空的利爪成功在它身上留下一道淡淡的白痕,之所以是淡淡的白痕,还是因为僵皮肤太黑,总体上仍旧是一点油皮没破。
从离开灵昌山至今,长空已经数不清自己的爪子没用过多少次了,怎么这么多皮糙肉厚的家伙?!
一个成年男性的血,僵只用了很短的时间便吸食干净。它对非人类的长空及斩楼没有兴趣,反倒是离它最近的那个吓傻了的小男孩,在僵眼中,这就只是个能吃的猎物,只是体型有点小。
但眼下是特殊时候,它饿得厉害,也只能勉为其难动口了。
说来也奇怪,就在小男孩被僵抓起的一瞬间,连孩子的奶奶爷爷都吓得不敢出声,这家女主人却突然爆发出了神奇的力量,从门口连滚带爬的又冲进屋子里,死死地将呆傻的小男孩按在身下,瞪着一双充满恐惧的眼睛,就这样看着僵。
没人想到她会突然跑出来,斩楼一惊,离得这样近,僵出手肯定比她们更快。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事情发生了,随手一指甲就能要了成年女人命的僵,突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没有再去抓小男孩,也没有伤害女主人。
不知道是不是斩楼的错觉,她总觉得这只僵的眼睛里好像闪过了某种光彩。
女人死死抱住小男孩,这一刻母爱战胜了一切,而僵就这样沉默地看着她,半晌,竟忽然朝她伸出手。
那指甲漆黑无比,又尖又长,落到女人头顶时动作却很轻,女人这充满保护欲的姿态似乎勾起了僵的回忆,让它有了短暂的触动,斩楼见状,连忙抓住女人的手臂,将她与孩子拽到身后。
一家人终于团聚,若非僵还在,只怕要抱头痛哭了。
即便如此,这家的男主人也还是死了,而僵在短暂的停止捕猎后,忽然一转身,往上一跳,瞬间冲破屋顶,向另外一个方向飞奔而去。
斩楼与长空连忙跟上,这才发现僵并非离开,而是更改了狩猎目标。
刚才那是它闯入的第一户人家,在大开杀戒前,由于某种原因放弃了,现在当它闯入第二户人家,这家同样有老有小之后,它选择了家里最强壮的男人做食物,无视了老人、女人以及孩童。
斩楼跟长空怎么也抓不住它,这家伙力大无穷,而僵是杀不死的,除非将它砍成碎块带出去等到天明。
整个村子沸腾一片,人们以为是有狼闯了进来,抄家伙的抄家伙,点灯的点灯,凄厉的哭声响彻云霄,这无碍于僵的捕猎,它刀枪不入百毒不侵,又生得诡异古怪,村民们瞧了,别说上来杀它,能站在原地腿不软的都寥寥无几!
夏娃啃完了肉夹馍,看着村里的闹剧,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斩楼与长空分别抓住了僵的一只胳膊,将其缠住,同时勒令村民们回家关好门窗不要外出,否则生死自负。
这么深的夜,再给个胆子也没人敢往外跑,顿时家家户户关门闭户,连灯都不敢点,只听外面乒乒乓乓的打斗声不绝于耳,有那胆大的,顺着窗户缝往外瞧,只见月色下两道身影缠斗在一起,天上还隐约传来鹰鸣,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
那僵的两只血红眼珠子,在黑夜中亮得显眼,看得人心里发毛,仿佛再看下去,便会立马被其盯上。
而斩楼跟长空这边,越打越不是滋味。
若真是打不过也还罢了,关键这僵真真儿是铜皮铁骨,简直比南香鸣还难砍!而且由于斩楼跟长空不是人,不属于僵的猎食范围,对方对她们也始终没有起杀心,那态度怎么说呢。
反正从夏娃这角度看,就像悠闲吃草的老牛甩着尾巴驱赶身上的牛虻,烦人,讨厌,但没有想杀。
同样的,斩楼跟长空也不是很想杀僵。
她俩毕竟不是除妖师,亦不是修士,没有降妖除魔维护正道的原则,之所以阻止僵食人,纯粹是斩楼对人类有好感,而长空的想法更简单,人类会想要吃肉,僵便会想吸血,妖族与人本就对立,她还真不在乎僵吃了多少人。
这两边打来打去,完全没有起杀心,看在夏娃眼里分外无趣,尤其那僵,都被撵得四处跑了也不肯丢下背上的棺材,这么恋家?
她又打了个一个呵欠,困意上来了,但不想在树上睡,看看天色,东方隐约露出了点鱼肚白,再继续纠缠下去,僵该跑了,得想个办法把它抓住。
至于抓住以后想干什么,夏娃还没想好,无论如何先抓了再说。
刚点开商城,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物美价廉的道具,一种特殊的感觉突然从尾椎骨一路往上,这感觉可太熟悉了,往近了说,之前在昆古国皇宫,公主出现之前,夏娃就有过类似感觉,往远了说,甚至可以追溯到她身为怪种之母见到了了的时候!
这是来自生物天性中对危险的感知,昭示着有某种厉害人物要来了!
夏娃当机立断选择跑路:“别打了!快跑!”
正跟僵缠斗中的斩楼与夏娃俱是一愣,随即二话不说调头就走,可惜为时已晚。
夏娃猛然抬头,发现天上那轮弯月不知何时变成了鲜红的血月,不仅如此,本来还有人气的村庄,似乎眨眼间就变得灰败不堪,四周阴风阵阵,原本正常的路面,也开始升腾出淡淡的灰气。
这场景熟啊,夏娃可太熟了,她在读取公主的记忆时,所看到的不就有这一幕?
这是鬼道!
此时整个世界都陷入了灰色之中,在鬼道,除了血月以外不会有任何属于生命的颜色,哪怕是妖族也难以在此处生存,这是只属于鬼的世界。
一阵夏娃听不懂的唱经声由远及近,虽然不知道在唱些什么,但夏娃敢保证那绝对不是正经佛经,听起来邪气中带着荒诞,像有人拿手指甲划拉玻璃黑板,难受得很。
随着唱经声,远处浮现出淡淡的人影,看不大清楚,一袭鲜红的斗篷映入眼帘,夏娃抱住树干,她现在已经身处鬼道,想跑也没得跑,所以还是控制不住强烈的好奇心,往红斗篷下面看。
藏在斗篷下面的会是什么呢?一张人类的面容,还是血肉模糊的鬼脸,再不然,是一具骷髅?
夏娃自己也说不出想看到什么,但她就是好奇。
红色的斗篷像长了眼睛一般,原本站在屋顶上还扛着棺材的僵在意识到周围环境大变样后,终于也看见了红斗篷。
它的反应跟夏娃就很不一样了。
僵跳下屋顶撒腿就跑!
不是,夏娃不理解,它跑什么?
紧接着让夏娃更加不能理解的事情发生了,红斗篷飘在半空中忽地变大,直接将僵笼罩其中,斩楼与长空联手都拿不下的僵,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红斗篷罩住,且随着红斗篷的变瘪而逐渐安静。
当红斗篷再次飘起来时,被罩在斗篷下面的僵已然消失不见。
慢慢地,红斗篷在阴风中呈直线竖立,斗篷下似乎隐隐约约浮现出了人形。
这并不是说那是人类,而是体态似人,至于究竟是什么……夏娃也不得而知。
但那种强大的压迫感依旧让夏娃头皮发麻,反正不管那是什么,总之不是好对付的家伙就是了。
然后夏娃都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斩楼与长空两人便如断了线的风筝直直向两边飞去,直到砸到障碍物,再狠狠跌落地面!
夏娃一下就恼了,在她面前揍她的手下是什么意思?
一个了了还不够,又来一个?
真当她是软柿子好欺负啦?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
如果她提前在这里布下结界建立起虚拟世界,那她就是这里的的王,可惜她没有。所以夏娃能依仗的也只有商城道具,斩楼跟长空摔落后半天没能爬起来,足见红斗篷的实力远胜公主,哪怕是南香鸣也不是其对手。
但管它什么来历呢,爆炸就是女人的浪漫!
夏娃手刚动,那红斗篷竟已飘至她面前,然后她便觉四肢不听使唤,像是被冰冷的手握住——非常非常的冷,是与了了完全不同的另一种冷。
“嗯?”
红斗篷触碰到夏娃后,察觉到其身体上的异常之处,轻轻咦了一声,也正是这一声让夏娃确定了她的性别。
“放开我!”她大声嚷嚷并且威胁,“你知道我是谁不?我要是掉了一根头发,我大姐不会放过你!你知道我大姐是谁不!我大姐可是妖王!你敢打我一下试试!”
红斗篷的脾气显然非常暴躁,不吃威胁这一套,咔嚓一声!
她居然硬生生掰断了夏娃的一只胳膊。
夏娃愣了下,低头呆呆地去看自己的手臂,那是她辛辛苦苦为自己弄来的身体,自己都舍不得弄坏,平时小心小心再小心的保护着,这个红斗篷居然把她胳膊折断了!
“怎么,不哭了?”
红斗篷根本不受夏娃那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手段影响,自始至终也没有将她放开,不给夏娃任何偷袭机会。
夏娃气得要死,凶相毕露:“有本事你就弄死我!不然你给我等着,我非宰了你不可!敢拗断我的胳膊,我要把你身上的骨头一根一根全都掰断砸碎了熬成汤喂狗!”
她哭哭啼啼的样子红斗篷很讨厌,反倒是这副发疯小狗的德性,不知怎么取悦到了红斗篷。
又是咔嚓一声。
夏娃:“啊啊啊啊我一定要宰了你!我要把你煎烤炸炖煮然后丢进粪坑养蛆!”
红斗篷:“哦,是吗?”
夏娃:“当然!”
然后红斗篷头上的兜帽往下落去,叫嚣着要把人家煎烤炸炖煮的夏娃蓦地一噎……爹的,失策了,这家伙根本没骨头,也没有肉!
它只是一团灰色的人形,看着虽有鼻子有眼长得像人,实际上根本没有身体。
煎烤炸炖煮的希望就这么泡了汤。
没有实体,也能这么强?夏娃实在不愿意相信就是眼前这个红斗篷把斩楼跟长空打飞到现在都没能爬起来。
下一秒,她怀里的小熊就被抽走了。
夏娃:?
“看你叫得这么大声,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红斗篷随意捏了捏夏娃的小熊,“既然如此,让她们把你那个妖王大姐叫来,我倒要看看,她有什么能耐。”
夏娃直接气疯了,她的小熊!
红斗篷见她暴跳如雷,恶趣味愈发重,随意瞥了眼地上的斩楼与长空后,原本还想把夏娃拎走做人质,没想到夏娃却从身上胡乱摸出些东西砸她。
什么吃了一半的松子糖啊,啃了半拉的甜甜圈啊,还有没用却窝成一团的手帕……以及一面巴掌大的八角鼓。
红斗篷瞥到这面八角鼓,直接将夏娃丢了下去。
夏娃火速两手撑地爬起来,正要再给红斗篷砰砰来上两拳,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胳膊好了,刚才那第二声咔嚓,原来不是把她另一只胳膊一起掰断?
就算是这样,她也决不原谅!
“把我的小熊还给我!”
看见八角鼓后,红斗篷再次改变了想法。
她还真将小熊还给了夏娃,却用一缕灰气卷起了地上的八角鼓送到手中,夏娃见状,愈发恼火:“那是我的东西!抢小孩子的东西你要不要脸哪!快还给我!不然剁了你的手!”
红斗篷伸手按住夏娃的脑壳用力下压,叹了口气:“你真该庆幸你是个小孩子,否则……”
夏娃被她按住脑袋无法向前,便奋力踢出腿,想给红斗篷来点教训,然而人家身高手长,只这么点距离,她的腿儿撇了半天,怎么都碰不到红斗篷一片衣角。
其实就算真踢上了也造不成任何伤害——红斗篷没有身体。
“啊啊啊啊还有那个僵!那是我盯上的猎物!是我先抓的!”
夏娃越想越气,反正大不了是个死,她的核心数据留在了了那里,顶多重新复活,但让她眼睁睁看着别人抢走自己的东西,那还不如让她立马死了!
公主给的八角鼓,夏娃到现在也没弄明白有什么用,她隔几天会拿出来把玩两下,没放在心上,但这绝不意味着她不喜欢,别人就能抢!
红斗篷顺势敲了夏娃的脑壳一下,恶劣地将她重重推倒在地,转身的同时微微侧头,傲慢道:“技不如人,你先抓的又怎么样?现在不还是我的?”
说着,她还拍了下那面八角鼓,鬼道随之关闭,消失在了夏娃面前。
夏娃真的要气死了,她恨恨地跺脚跺脚再跺脚,最终在深深的仇恨之前,她总算是想起了还倒在地上的斩楼跟长空,跑过去查看一番,幸好没什么大碍,只是短暂地晕了过去。
——她都没有看清楚,红斗篷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听说僵被截胡,连公主的八角鼓都被抢走了,斩楼愧疚不已:“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让夏娃安慰人是不可能的,她顺势道:“对啊都是你不好,未来七天不许你吃我买的饭。”
斩楼的愧疚之心立马消失,正打算再争取一番自己的合法权益,夏娃一脚踹上离她最近的那棵树:“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我一定要把她找出来,剥了她的皮,把她的肉拿去喂狗!”
“那个。”长空轻声打断,“你不是说,她没有身体?”
夏娃一窒,反驳道:“说不定那只是她的某种姿态,她能开鬼道,说明她是鬼吧?既然现在是鬼,说明从前是人吧?既然是人,就肯定有尸体,哪怕烂了被烧成了灰,也有尸体!我知道怎么抓鬼!”
她可是从除妖师那里搜集到了不少数据。
只要弄清楚鬼的名字,再找到她的尸体,就能将其掌控住,看她到时候怎么让红斗篷飞奔出去叼飞盘!
居然敢把她的胳膊掰断!
想到这里,夏娃不由得伸手揉揉自己胳膊,顺便仔细检查一番,得亏冰雪之躯异于凡人,否则随便来个什么人,那咔嚓一下,估计整条臂膀都要被卸下来。
此时天已大亮,太阳东升,村子里的人也陆陆续续打开家门,壮着胆子扫视一圈发现没事后,越来越多的人出现,鸡鸣狗叫,整个村子一瞬间便恢复了生命力。
然而对于死了人的几个家庭来说,新的一天并不意味着新的开始。
“话说回来,你们注意到没有?那只僵要吃那小男孩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停住了。”斩楼若有所思。
当时那距离,即便斩楼出手也不可能全须全尾的救下小孩,所以一定是因为某种原因,僵才会停止吸血行为。
长空道:“似乎是在孩子母亲冲出去之后。”
除了僵的古怪行为,夏娃也在想,红斗篷是怎么精准找到这里来的呢?她说僵是自己先抓的时,红斗篷那语气,好像对方才是僵的主人一般。
第420章 第十七朵雪花(九)
“啊啊啊啊啊啊!”
虽然有很努力在运转大脑去思考, 但夏娃还是沉浸在愤怒的情绪中无法自拔。她现在什么都不愿意想,只想赶紧找到红斗篷狠狠地揍一顿!
真是气死她了,怎么会有人吃过一次亏后, 还吃第二次的!最可气的是, 这个吃了两次亏的人还是她自己!
斩楼跟长空默默地看夏娃发大疯, 她气得跟个小牛犊子一般在原地团团转,又是鼻孔喷气又是跺脚, 给人一种红斗篷要是在现场,她能把人家生吃了的恐怖感觉。
怎么这么大气性啊。
夏娃越想越气,迫切需要找点什么事来转移一下注意力, 遂将矛头对准斩楼:“我看你就是旱厕待得少了, 不然不至于这样爱多管闲事。”
斩楼锅从天上来,见夏娃一脸的义愤填膺,哪里敢说话, 她可是身无分文,得跟着夏娃才能混吃混喝。吃人家的喝人家的,挨两句骂怎么了, 反正不痛又不痒。
不过夏娃也没有骂得很过分,她就是气不过吃了红斗篷的亏, 所以总得找点什么撒撒气,这会儿天早已大亮,村子里人来人往, 她们仨还躲在大树上, 长空施了个障眼法, 即便有村民从树下经过也不会注意到她们。
本来夏娃还想再来两句, 没想到有人比她声音还大!
顺着声音来源一看,是昨晚被僵吸了血的一户人家, 家里最身强体壮的男人死了,一家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有同辈的叔伯兄弟都来了,所有人抱头痛哭,斩楼眼睛一亮,她的机会来了!
这哭丧她干过呀,就是每次哭得不比人家专业的强,所以钱没怎么赚到,但能赚一顿饭。
正准备下树去搞点副业,被夏娃一把揪住:“我让你走了吗?”
她只好老老实实坐回来等夏娃继续。
夏娃问:“你干嘛去?”
斩楼回答的也很实诚:“我去看看缺不缺哭丧的,你不知道,家里死了人都会请送葬队,有些手头宽裕的,还会额外找人哭丧,管饭还给钱。”
夏娃:……
长空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斩楼:“昨天晚上你还要救人呢。”
“是啊。”斩楼点头,“可不是没救成么?那我也没办法,我总不能跟着一起去死吧?”
夏娃开始捉摸不透这家伙脑子里在想什么了:“你不觉得难过?”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我为什么要难过?”长空反而感觉夏娃问的很怪,“我又不是人。”
长空:“那你为什么还要救他们?”
斩楼依旧回答的理所当然:“因为我不讨厌人类,天下之大,普通人的数量远远超出恶人,如果能让普通人平平安安的过日子,这不也很好吗?反正对我来说不过举手之劳。”
夏娃哦了一声:“是吗?那你等着瞧好了,看看普通人的生活到底有多不普通。”
斩楼没弄懂夏娃的意思,然后她们就在树上待了整整七天……直到死者下了葬,过了头七,事情才开始有所转变。
最先被僵吸血而死的男人家在村子里颇为富裕,光屋子就是青砖大瓦房,足足四大间!但他家除了他与妻子外,就只有两个老人、两个孩子及一个尚未出嫁的妹妹。现在男人死了,家里的天塌了,老两口好不容易操持完了儿子的丧事,之后便病得起不来床。
说来也奇怪,头七一过,之前在丧事上忙前忙后忙里忙外的叔伯兄弟们,就换了一副面孔。
也不能这么说,他们没有强硬地要将这家人赶出去,而是以她们家少个能顶门户的男人,老两口又不能动弹为由,想住进来“帮帮忙”。
总之诉求是先住进来,至于什么时候走,那得另说。
斩楼行走人间的时间还不长,夏娃便友情为她科普这叫“吃绝户”。
很快的,家里女人的娘家人也来了。娘家人一方面也想占这房子,另一方面还想把女人给带回娘家,给她再说一门亲事,而且不许她带儿子,只让她带闺女。
这可不是疼闺女,纯粹是因为闺女养个几年就又能嫁出去换一笔彩礼。
女人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她咬死了不再嫁,床上的两个老人也强撑着下来,闹了一场,最终里正出面,把叔伯家跟娘家人都赶了回去,但谁都知道这平静只是暂时的,她家男人死了,四间宽敞明亮的大瓦房令人眼红,她男人生前是有手艺的,除了这房子,还存了不少银钱呢。
头七刚过,闹剧频出,而闹剧一结束,当晚就有人摸进这家院子,想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斩楼险些被气死,想要出手,却被夏娃按住。
夏娃凉凉道:“你急什么。”
那贼进去了,也不知摸没摸到东西,总之家里的老黄狗叫个不停,没一会儿,只见一个身影狼狈爬上墙头然后撒腿狂奔,可这家屋里从始至终没闹出一丁点动静,连灯都没亮。
斩楼不懂,那贼如此笨拙,难道没人听见?怎么不喊人?
贼狂奔半天,跑着跑着发现自己似乎总围绕着一条道打转,当时把他吓了个透心凉,发现怎么也跑不出去后,他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不停磕头:“大哥,大哥!你饶了我吧,这段日子手头紧,这才猪油蒙了心偷你家里去了,大哥,大哥你饶了我啊!我、我啥也没偷着,我也没对你妹子做啥!我刚进去,她就拿剪子戳我了,我啥便宜都没占着啊!”
不仅没占着,还被狗咬在了大腿上,不然不至于跑得那么狼狈。
这贼竟以为鬼打墙是那家死了的男人回来了,他明明是挑着头七过了的日子才敢上门,他怎么这么倒霉哟!
更倒霉的还在后面呢,慢慢地贼便晕乎了起来,他最开始确实是只想着偷钱,但摸进去后看见这家姑娘的屋子,胆子一下就大了,歪心思顿起,没想到那姑娘烈得很,竟在枕头下压了剪刀,连老黄狗都睡在她床下。
又是扑通一声,这次是贼晕头转向跌进河水里的声音,村头这条河,浅的小孩儿赤脚都能趟过去,但却能将一个成年男人活活淹死。
夏娃凉凉道:“这就是你说的普通人的普通生活。”
还有更普通的呢。
这家办丧事那几天,家里女主人浑浑噩噩,头七过了,她不打算再嫁了,要将一双孩子拉拔大,以前男人还在,她对两个孩子尚能一视同仁,男人没了,她不由自主便看重起了儿子。
因着少了个人,以后日子肯定不如从前舒服,女人开始节俭,家里荤腥少了,鸡蛋也不再让孩子们一人一个,儿子每天吃一个,女儿每隔一天吃一个。
她起得很早,里里外外收拾干净,给两个孩子洗脸穿衣,家里家外一把抓,干活勤快又麻利。
普通人的普通一生,其实细细看来,处处透着不普通。
斩楼所喜欢的人类只停留在表面,她看见他们幸福美满阖家团圆,便以为这是普通,看见家家户户粗茶淡饭一日三餐,日升而坐日落而息,便以为这是普通,看见妻夫恩爱女男双全,养男育女各自嫁娶,便以为这是普通。
真正普通的,是到了年纪便要离开自家,去丈夫家生活的女人,是怀胎十月生出的孩子却不能随自己姓的女人,是拿自己换了彩礼补贴给娘家兄弟子侄还要被夫家嫌弃天价的女人,是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出一个又一个女儿,再让女儿成为一个又一个自己的女人。
普通的是男孩自出生起便被期盼,成长的过程中受到家庭与社会的各种偏爱,未成年前被母亲照料,成年后被妻子照料,因为太普通太常见,所以只好用平淡的幸福来形容。
“你说的那些普通人的普通家庭,普通生活。”夏娃托着下巴,也没看斩楼,“家里的饭谁做,碗谁刷,衣服谁洗,孩子谁带啊?”
“不过人嘛,糊涂点,一辈子也就这样过去了,真要计较,那可没人能过这普通生活了。”
斩楼从没想过这些,她所遇到的人类中,老姨大娘大姐们,也不可能对她一个陌生人吐露心中苦闷。比如在娘家不受重视,在婆家处不好关系,看不惯嫂子弟媳或是小姑,忧愁于找不到好儿媳或好女婿,睡在身边的男人不爱洗脚爱打呼,明明每隔两天就换一次干净床单却还是会沾上奇怪的人油——没有人会跟她说这些,所以她便看见了平淡的幸福。
夏娃伸了个懒腰,一个没站稳,险些从树上摔下去,幸好斩楼跟长空一人抓住她一只胳膊,她惊魂未定道:“吓死我了。”
斩楼问她:“所以你才不喜欢人类?但不能否认人类之中也有好人吧?”
夏娃:“你非要追逐那一千颗粪球里的一颗巧克力做什么呢?”
斩楼摇摇头:“我一直觉得,没有做过坏事的无辜之人,是应该被保护的,我既然生而为灵,便应以守护苍生为己任。”
长空幽幽道:“那你爱护一下我们妖族呗,御妖宗抓了不知多少妖族奴役,还是说,你口中的苍生,其实只有人类?”
良久,斩楼都没有说话,她对自己有史以来的信念产生了怀疑。
“对了。”
她忽然问夏娃,“巧克力是什么?”
夏娃还存有很多巧克力,她伸手进去小熊肚子掏啊掏,掏了两颗巧克力球,给了斩楼跟长空各一颗,不得不说,这玩意儿外表看起来真的挺像粪球,但却是斩楼从未品尝过的味道,她犹豫地看了夏娃一眼,换来夏娃一个没好气的眼神:“你瞅啥?”
“要是能保证一千颗粪球里有一颗巧克力,那我还是挺愿意去找的。”斩楼品,细品,“怪好吃的。”
夏娃当场给了她一脚,可惜斩楼身手灵敏,硬是来了个倒挂金钩,没从树上掉下去。
贼的事儿,第二天一早便被人发现了,村里人都想不明白,就那么浅一条河……那都不能称之为河,顶多算一长水坑,平时不让小孩去水边玩的大人,都没管过自家小孩去淌水,怎么就能把一大活人给淹死?
真是见了鬼了!
死的这贼是村里出了名的混子,一把年纪了还回家靠老娘老爹养,到处偷鸡摸狗,就没有谁家没给他沾上过,最不要脸的是,他连小孩子的糖都抢!
找上门呢,他家那俩老的就哭诉管不住,别人又能有什么办法?报到官府,官府更不管。
妖魔横生都不管的官府,能管你小偷小摸?属实是想得太美。
但混子淹死了,俩老的就不柔弱了,他们仿佛天塌了一般,抓着脚脖子呼天抢地,非说自己儿子是给人害了,又要报官又要里正主持公道。
然后就有人发现混子大腿上那被狗咬了的痕迹,在水里泡的都胀了。
村里养狗的人家不少,但这俩老的不敢赖,现在儿子没了,他俩老了以后可咋办?
要不说龙生龙凤生凤,混子的老爹娘也不是啥好东西,这俩老的一合计,嘿,还就赖上之前那死了那女人的家了!
这家没男人,又有钱,屋子还宽敞,不像他们家住的破草房,不是阴天下雨都漏水!
于是一口咬死说是人家老黄狗咬的,证据是昨晚儿子出门前跟他俩说,要去那家提亲。
这话说出来,等于把无耻两个字给印在脸上,但这脸皮厚的人确实是活得好,而且两个老的不知道是是,虽说他俩是想赖上去骗吃骗喝占便宜,但还真猜对了,混子大腿上那一口,真真儿是老黄狗咬的。
死了男人的这家姓刘,昨晚有人翻墙进来,一家人都知道,只是两个老的动弹不得,两个小的又太小,仅剩的两个女人,一个是寡妇一个未出阁,甭管贼是想偷点啥,传出去她们家的名声就别想要了。
这也是为何斩楼等人一直不见她家亮灯。
刘家人为人厚道,看混子死了,腿上又有那么个口子,便知昨晚的贼就是这人,混子家俩老的要讹人,她们自己便先心虚起来。
长空不由得感慨:“脸皮厚可真好。”
夏娃:“……好就好呗,你看我干嘛?”
长空:“……”
两人面面相觑,斩楼却忍不住为刘家人挂心,正这要真被讹上,以后是别想有好日子过了,干脆把那俩老的一并淹死得了。
这事儿一时之间难以善了,刘家的叔伯兄弟见状,再次动了心思,跑来跟老两口说话。
这个说:叔啊,那混子都死了,他家那俩老的还敢这样欺负你们,不就是看我兄弟没了么?
那个说:婶啊,这家里没个男人不行啊,嫂子以后肯定要再嫁,妹子也还没出门子,小侄儿要长大还得好些年,你看咱村里,没男人的家,哪个不受欺负?
总之是好话歹话说尽,软硬兼施威逼利诱,就是想老两口松嘴,让同宗的刘姓人住进来,有那以退为进的,直接说:叔啊婶啊你们放心,我不是贪你们家的房子,兄弟死了我心里也难受,不能让他的媳妇孩子遭人欺负。但我一个大男人呢,搬进来不好看,人家会说闲话,所以我让我媳妇跟娃也一起住过来,等混子家不闹事了再搬走,
于情于理似乎都说得过去,他们在家里说的话,夏娃三人听得一清二楚。
不仅如此,夏娃还嘲讽斩楼:“看啊,这就是你要守护的普通人的普通幸福。”
斩楼却不傻:“怎么就这么费事?”
那混子家不也没个年轻男人?刘家好歹还有六口人呢,就能被俩老的讹上?这同宗的刘姓人要真想帮忙,干嘛不去把混子家里人打一顿?打服了不就成了?
说那么多屁话,还不是想要人家房子。
把斩楼气得呀,恨不得把这些姓刘的还有混子一家全扔水里,可惜夏娃不许她出手。
“为什么?”斩楼不明白,“这次我想帮的是刘家姑娘,难道也不可以?”
夏娃看她:“帮她干嘛?帮她守住家里房子,以后嫁人时能多点嫁妆,养男人跟儿子时手头也好宽裕点儿?”
斩楼:“……你说的都是没影的事儿!”
长空:“还是有的,若非她大哥死了不到半个月,媒婆已经上门了。”
斩楼真的不明白,难道一个家没有个男人,真就垮了?真就人人都能欺负?难道就因为这样,刘家便得接受个同宗的兄弟进来?她们又不是没手没脚,怎么就得靠男人才不受欺负呢?
与斩楼一样想不明白的还有刘家姑娘。
大哥死了,整个家一下就散了,平日看着和气的人,也一下子就露出了真面目。有想住进来霸占她家房子的,有想娶她占便宜的,还有的直接想过继……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昨天晚上,混子甚至敢翻墙进来偷东西,然后对她起了异心!
以前大哥还在时,这些事情都从没发生过。
刘家姑娘百思不得其解,她看着镜子中映衬出的自己,身形不算高,也不算胖,瘦瘦小小的一个人,可哥哥也没有很高大啊,所以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呢?
第二天一早,混子家俩老的又来闹,哭啊叫啊的,把刘家两个孩子吓够呛。
因为大哥死了,嫂子悲痛不已,精力不足,无法同时照顾两个孩子,刘姑娘便将小侄女抱到了自己屋里,孩子温暖的小身体,让她悲伤的情绪缓解了些许。
嫂子人好,不让她出去,说她是没出门子的,被赖上不好,被人瞧见说嘴也不好。
理智上刘姑娘知道嫂子说得对,大家都是这样的,村子里是这样,北延国是这样,哪哪儿都是这样,可是她心里就是不得劲儿,好像有口气哽着,吐不出来咽不下去,难受得要命。
小侄女依偎在她怀里,小半个月,原本胖嘟嘟的小女孩儿就瘦了一大圈,家里的变故让她不敢大声说话,也不敢笑或是闹,只有当外头砰砰响的声音越来越大时,嫂子尖锐中难掩疲惫的说话声传来时,小侄女才憋着两泡眼泪问刘姑娘:“姑姑,为什么我们不能自己保护自己呀,我不想让别人住到家里来。”
刘姑娘心里那口气,好像一下就被戳破了,她感觉自己的魂儿都随着小侄女的话飞了起来。
我们为什么不能自己保护自己呀?我们是没有手还是没有脚?是因为个子不够高,还是力气不够大?
如果个子没有人家高,力气没有人家大,那就活该被欺负,活该认命吗?
听见嫂子的声音里都带了哭腔,估计是情绪快要崩溃了,刘姑娘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柔声跟小侄女说:“你乖,姑姑跟你玩个游戏好不好,看谁能在被子里憋气时间久,谁先露头谁就输了哦。”
小丫头一听,还含着眼泪呢,就立马点头。
刘姑娘将小侄女抱上床,走到堂屋,早上嫂子说这些天苦了孩子,准备包饺子,剁馅儿的菜刀正放在砧板上。
当看到刘姑娘提着菜刀从屋子里冲出来时,夏娃一下乐了,斩楼也惊讶不已。
刘姑娘一出屋子,看见嫂子被混子家俩老的扒拉着,旁边所谓会帮她家的同宗叔伯兄弟光嘴上说话,手却动都不动,明摆着是想逼屋子里的老两口表态,答应他们中的某家住进来,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她自己都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操着菜刀就冲了上去!
混子长得人高马大,他家老头也不矮,说来也奇怪,从个头上来说,刘姑娘肯定不如混子爹高,也不如混子爹力气大,但当她提刀追过去时,原本扒拉嫂子的老头,居然吓得转身就跑!
原来就算力气大个子高,也怕刀。
刘姑娘又看向混子娘,老婆子嗷一声撒开手,四周开始出现让她放下刀好好说的声音,还有人直接说她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干这种事,说出去不好听。
不好听?
不好听怎么了?
“不好听你们就忍着!”刘姑娘攥着菜刀气势磅礴,她狠狠地瞪着周围的人,“不是想住我家来吗?行啊!住啊!有本事住了你就别睡觉,不然半夜一家子脖子被砍断,别怪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