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1章 第十七朵雪花(十)
平日里安静腼腆的人一旦发起疯来, 那杀伤力真不一般,饶是周围尽是些当爹当习惯了的男人,在刘姑娘手里菜刀闪耀起寒光时, 也不由得纷纷后退。
更别提怕死的混子家二老了, 他俩要是知道什么叫廉耻, 也不至于养出那么个不着调的儿子,儿子死后又舔着脸上门讹诈。
“凌娘!你这是要干什么?!”
有个中年男人仗着自己是刘家大伯, 前头又有几个儿子挡着,出声训斥,“一个姑娘家把刀提手里像什么话?快放下, 有话好好说!”
刘凌却不听他的, 好好说?来抢她家房子时怎么不知道好好说?看到她拿刀了,一下就开始讲理?
她二话不说直奔混子家俩老的砍过去,大不了就是个死, 但她要是死了,绝对要拉两个垫背的!
别看这俩老的一屁股坐地上时哭喊的可怜,真到了生死关头, 跑得比狗都快,那是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往外冲啊!
刘凌握着菜刀, 想哭又想笑,原来与人为善并不会得到幸福,她们一家在村子里从未与人红过脸, 旁人家有什么事也是能帮就帮, 可到了风雨飘摇之际, 别人只惦记她们家这块肥肉, 没人帮忙讲一句话。
谁让这是她们刘姓同宗的家事?
“我话就撂这儿了。”刘凌的手都在颤抖,她狠狠地咬了自己舌头一口, 利用疼痛逼迫自己冷静,“我哥是死了,可我还在,谁要想抢我家东西,欺负我家人,我打不过你们,那你们就最好别让自家小孩出门,总之我家里人少一根头发,我就咬你们一块肉,反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就是个死。”
说完,她凶狠地抬起眼,充满怨恨的视线直勾勾盯着那个躲在人后带节奏的刘大伯,“你们要仗着有能耐把我弄死也没关系,我死了也会化作厉鬼回来报仇,谁欺负我家,我就让谁不得好死。”
村里规矩多,同宗的老人要真想把她弄死,她家里人还真不一定有办法,但是没关系,刘凌不怕了。
北延国什么都不多,就妖魔鬼怪四处横行,旁人死了能变鬼,她也一样能。
这不管不顾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宣言,成功震慑到了村里人,本来想抢刘家房子的也就同宗那几户,其它人家占不到便宜,纯粹是来凑热闹,不帮忙说话也是不想引火烧身,可谁都不想被记恨上,谁家没个宝贝儿子大金孙?
于是刘家院子里哗啦啦就去了一半的人,这都是不想再掺和的,剩下的刘姓同宗们见刘凌发疯,又开始跟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甚至说她这样以后不好找婆家云云。
“那也不牢你们费心,我把头发绞了做姑子去,也好过被人欺负。”
刘凌攥着菜刀,厉声呵斥:“滚!都给我滚!”
眼见她情绪激动,一副又要发疯的模样,刘姓同宗们朝地上啐了一口:“有你后悔的时候!”
“以后有事儿别求上我家门!”
“咱们走着瞧!”
等所有人都走了,刘凌还握着菜刀没动弹呢。
因为家里挤来这么多人,院子里被弄得乱七八糟,有那好占小便宜的,连她种在墙角的小葱都给薅得一干二净,反正人多,也不知是谁干的。
刘家女主人呆呆地一直没说话,刘凌眼眶酸涩,很有种想要痛哭的冲动,但她忍住了,眼泪是无用之物,只会凸显软弱,她再也不想躲在被子里小声啜泣,然后迎接一个又一个熟悉的悲哀黎明。
“嫂子,你把鸡窝拾掇一下,我去烧桶水。”
嫂子愣愣的,按照刘凌吩咐去了,等刘凌烧好水,就把嫂子扫出来的鸡屎全都倒进了桶里,这热水煮屎,味道别提多难闻,嫂子正要问刘凌想干啥,刘凌就吃力地提起桶往外走,还不忘在腰间别上那把菜刀。
大白天的,村里不少人都在门口唠嗑,尤其是刚才刘家那一幕,见刘凌拎着桶出来,桶里臭气熏天,又是好奇又不敢接近,怕刘凌再拿刀砍人。
刘凌一直把桶拎到混子家门口,然后一桶热气腾腾的粪水全浇了上去!
混子家穷得叮当响,迄今住的都是茅草屋,被粪水一浇那味儿就别提了,而且茅草洗不干净,屋子也没法住了!
俩老的想出来找茬,刘凌一把抄出菜刀追着他们砍,那癫狂的架势,丝毫看不出从前她在村里是出了名的文静好姑娘。
这一出下去,估计是没人再敢去她家提亲了,谁家敢要这种一言不合就拿刀砍人的媳妇哟!
蹲在树上的斩楼听了以上奇葩言论,忍不住说:“放狗屁。”
夏娃:“普通人的普通狗屁罢了,你还要保护他们呢。”
斩楼:……
长空则言简意赅:“挺聪明的。”
靠一时之勇把人吓跑不算什么,因为总有利欲熏心之人卷土重来,但刘凌敢乘胜追击,她越泼辣越疯,别人就越不敢惹她,正如她自己说的,大不了是个死,但死了也要变成鬼回来报仇——北延国各种妖魔鬼怪还少么?
果然,刘凌往混子家泼粪水的行为,让全村的人都重新认识了她,刘家二老得知后老泪纵横,但从这一天起,刘凌就是变了。
她变得敢说敢骂,一点亏都不能吃,她能叉着腰上门痛骂嚼舌根子的人,同时也承担起了养家的重任。
嫂子因丧夫一蹶不振,刘凌也不在意,她不像哥哥会做工,也没学过什么手艺,但她勤快,想活下去,再加上家里有些余钱,总之她很快便振作起来。
嫂子把侄子看得跟眼珠子一样,分给小侄女的心思少了许多,刘凌便到哪儿都带着,慢慢地,姑侄俩感情渐深,刘凌种地,小丫头就帮她递菜苗,刘凌淌汗,小丫头就用袖子帮她擦,吃一起睡一起,便从丧亲的悲伤中走了出来。
斩楼看得若有所思,“她们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呢?”
夏娃:“那谁知道,但只要脑子清醒,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再大的困难也没法将人绊倒。”
这么一说,她们在这棵树上蹲了都快一个月了,夏娃始终对红斗篷耿耿于怀,是帮公主找仇人为上,还是给自己出气当先?想都不用想,夏娃便选择了后者。
她一定要把红斗篷给找出来,狠狠地报复回去!
两次见面,红斗篷都在北延国,所以夏娃还是准备按照原计划去往北延国皇城,公主的记忆里,她与红斗篷在那里相识,说不定皇城就是红斗篷的老家。
还有那只僵,明明是她先看中的,虽说本来没多么想要,可被人抢走了,夏娃的执念一下子就上来了,她可以不要,但不能没有!
红斗篷虽说不知是人是鬼,但既然能走鬼道,说明是鬼的可能性较大,等她多抓几只鬼,严刑拷打一番,不信问不出红斗篷的来历!
像红斗篷那种厉害的家伙,绝无可能是泛泛之辈,肯定好找。
“夏娃。”
正沉浸在自己思绪时突然被人叫名字,夏娃语气很冲:“干嘛!”
“借我点钱呗。”
闻言,夏娃精神了,她用震惊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口出狂言的斩楼:“借你钱?请问你怎么还?”
连哭丧都哭不过人家专业的,还想借钱?
斩楼被戳中痛点,一咬牙:“我把自己卖给你。”
夏娃意兴阑珊:“不要。”
斩楼:“不要?我可是无数剑修求而不得的宝剑!”
夏娃掏掏耳朵:“那么大声干什么,我又不耍贱,你再剑又有什么用?毫无价值。”
还不如一把水果刀呢,好歹能拿来削苹果。
斩楼作为神剑的尊严被无情打击到底,她很委屈地问:“那你说,你要怎么样嘛。”
夏娃瞥她:“你要钱干什么,平时我短你吃还是短你喝了?”
斩楼:……
你短没短你自己心里没数吗?我都不稀得说你。
但她还是诚实回答道:“咱们又不会永远待在这里,所以走之前,我想给刘姑娘点钱,这样以后她要是遇到什么困难,手头不至于太紧巴。”
说完连忙补充道:“当然了,不用太多,够救急就行,这么多天下来,我觉得吧……她那嫂子,以后跟她恐怕有的磨。”
刘家嫂子有点魔障了,她自己同样没手艺,生怕家里钱都花光了,以后儿子没法娶媳妇,所以把钱攥得很紧。而刘家男人死之前,家里钱基本都是她在管,其实以她家的积蓄,每天给两个孩子一人一个鸡蛋不算太难,怎么说还有四个大人,四个人一起干活,还养不起两个小孩?
但刘家嫂子愣是不愿意,她恨不得把一文钱掰成两瓣儿花,这就导致刘凌想做点什么都囊中拮据。
刘家二老手头钱同样不多,补贴补贴刘凌行,真要说做点小生意,那连本钱都不够。
刘凌没别的本事,她打小懂事,哥哥在外给人做学徒那几年家里特别难,这年头做学徒可不好过,师傅要是不愿意教,那真真就是打杂的,逢年过节还得往师傅家里送礼,所以刘凌就在院子里种菜,她勤劳又细心,家里的菜长得可好了。
夏娃说:“钱早晚有花完的时候,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个道理你都不懂?”
斩楼:“啊?”
什么鱼不鱼的,都是鱼,能有多大区别?
请原谅一个自化形起便颠沛流离的落魄剑灵,她连自个儿名字咋写都是后来跟夏娃学的,以前哭丧时人家记名字,斩楼都学凡人摁手印。
夏娃在小熊嘴里摸了半天,摸出一本手掌厚的书来,上面印着一行字:《温室蔬菜栽培实用技术》。
然后她把书朝斩楼怀里一丢:“喏,你把这个送给她吧,这是图文版的,她应该看得懂。”
斩楼哗啦啦翻了一遍,发现自己看不懂,但夏娃在她心里向来是认字多的那个,于是点点头:“好。”
走之前,她又舔着脸磨长空,想要一根金雕羽,长空成精后不怎么掉毛,掉的羽毛能收集便都收集了起来,沾染了大妖气息的羽毛,不说百邪不侵,放在家里也足以镇宅,寻常妖魔鬼怪不敢靠近。
等斩楼美滋滋带着羽毛跟书走了,长空轻声感叹:“她还真的是有够喜欢人类的。”
夏娃没工夫搭回话,她从不吃亏,虽说她不怎么爱耍剑,但斩楼的原形巨厉害,又跟南香鸣有点千丝万缕的关系,斩楼自己不记得,她现在是不愿意认主,但万一哪一天来了个更厉害的强迫她认主怎么办?
那夏娃岂不等于给自己竖立了个强敌?
因此她要拟一份合同让斩楼签了,这样以后就是来它千八百个南香鸣,照样拿她没辙。
这份合同不能按照夏娃原本的协议内容写,因为她需要让世界法则认可合同的存在,否则斩楼的“主人”再出现,除非夏娃直接回收剑灵并将其改造为数据,否则斩楼将永不再是如今这个斩楼。
虽然吧,她是嘴馋了点、能吃了点、话多了点、没眼色了点、爱摆烂了点……但她还是很强,能派上好些用场的。
拿了夏娃的东西,总得付出点代价,她又不是做慈善的。
所以等斩楼回来,迎接她的就是一份足足有十几页的合同,夏娃让她看看有没有哪里不合理,她像模像样拿起来瞄了半天,发现很多字不认识,直接就摁了个手印。
夏娃:“……你就不怕我诓你?”
斩楼说:“诓就诓呗,反正我也没钱给你骗。”
夏娃哼了声,也按了自己的手印,然后把合同揉吧揉吧朝斩楼脑门一拍,登时里头的条条框框便清晰地被其感知,其中不乏一些十分无理的要求,譬如斩楼要服从夏娃的命令、没让她吃饭就不许偷吃之类的……斩楼不以为意,没签合同的时候不也这样?
无非是从无理由的欺负,变成名正言顺的欺负,但在她心里夏娃就是个任性的小孩儿,让一让没什么。
只能说幸好夏娃不知道在斩楼心中自己是个什么形象。
刘家姑娘一觉醒来,在床头发现了一本怪模怪样的书,她是认得几个字的,只是识得不多,将那书翻了一遍后,心下大喜!
她们家四间大屋子,正好具备改造温室的条件,她也不求大富大贵,只希望能养活自己,再有些存余。蔬菜瓜果其它季节不值钱,惟独冬季,哪怕是蔫吧的小青菜都能卖出高价!
小侄女虽不知道姑姑在高兴什么,但姑姑笑她便跟着笑。
至于夹在书中的那根羽毛,刘凌认不出来历,却还是仔细地收藏好,万一这书是神仙所赠,羽毛便是神仙的信物呢?
而夏娃一心要把红斗篷挖出来,她现在对妖族魔族通通不感兴趣,反倒是哪里闹鬼往哪儿去,并再三告诉斩楼与长空:抓活的,抓活的!
还是那句话,北延国旁得不多,妖魔鬼怪真是应有尽有,这不刚离开村子,走到了天将黑的时间,就瞅着前方灯火通明香风阵阵,隐约还有丝竹声声,瞅着像是个大户人家。
——但哪个大户人家会把宅子建在四下无人的荒郊野外?
守门的两个小老儿都留着黑漆漆的长胡子,微微伛偻着背,瞧见夏娃等人路过,还主动打招呼:“天色不早了,三位此时进城,怕是已经晚了,不如到寒舍将就一宿?今儿恰逢我家小姐大婚,各位来吃杯喜酒,也算是沾沾喜气。”
历练了这么久,长空已经可以做到气息自如,她一收敛妖气,连除妖师都不一定看得出真身,至于斩楼……这本来就是个爱躺平的穷光蛋,所以三人真的很像凡人,顶多就是较为高大一点的凡人。
关键是夏娃,她一副小孩儿模样,细皮嫩肉的,看起来甭提多好吃了。
两个小老儿眼珠子都没法从夏娃身上挪开,这娃儿长得好啊,一看肉就多,骗进去给小姐的婚宴加个菜,说不定他们也能分到一块嫩肉呢。
本来长空跟斩楼都不想惹麻烦,但夏娃不愿意走,她也挺好奇这些山精野怪的婚礼,虽然数据库有许多类似的志怪故事,可冰冷的文字如何能与鲜活的世界相提并论?
朱红色大门一开,府内真是雕梁画栋美不胜收,夏娃觉得这府邸的主人,哪怕不当妖魔鬼怪,单纯去人类世界搞园艺设计都能养活自己。
领路的小丫鬟年纪都不大,生得圆头圆脑很是讨喜,嘴巴也甜。
看样子确实是件大好的喜事,宾客盈门,到处欢声笑语,夏娃抬头看了眼天,她们进门前天上灰蒙蒙的,一看就知道明天要下雨,但进府后,却是月明风清,万里无云。
“这障眼法不错。”长空低声道,“已是很厉害的水平了。”
这府邸究竟是什么瞒得过凡人,瞒不过她们,然而只看这能以假乱真的幻境,便知道府邸主人法力不差。
小丫鬟引着三位客人入宴席,这不进来还好,一进来夏娃才发现,这满大厅的宾客怎么都……长得如此有创意呢?
但凡长了眼睛的人都能发现这里的不对劲了,因为宾客们看起来委实出戏。
这个脑袋上左右各一根松树枝,瞧着就是个草木精怪,那个满身竹叶做衣衫,还有的脸是人脸身是人身,惟独长了张三瓣嘴还带一双红眼睛……总之各有各的不似人之处,哪怕穿着衣裳,也能看出来不是凡人。
“小姐到!”
小丫鬟嗓音清亮,夏娃好奇伸头去看,然后就发现她对面那宾客脑袋伸得更长——都碰到她的头了!
这是只纯正的乌龟精,见夏娃瞪自己,得意地把脑袋抻得更长……
宾客大多是妖怪,不见几个鬼物,所以夏娃兴趣了了,认为府邸主人应当也是妖怪,那就没什么意思了,她见妖怪已经见得足够多,不会再惊讶了。
小姐款款而来,只是打扮出乎意料,她穿得是新郎服,头上戴着一顶红玉发冠,显得她眉目如画气质出众,反倒是跟在她后面,被另两个小丫鬟搀扶来的“新娘子”……身上那嫁衣看着少说有二三十斤,这还没算头顶的凤冠,感觉盖头都快被撑破了!
“诸位不必客气,今日酒水大肉管够!”
小姐豪横一挥手,宾客们爆发出激动欢呼,斩楼看起来也蠢蠢欲动,这满桌子的好菜,她早忍不住了,正要伸手去拿大肘子,被长空私下拍了手背:“别吃。”
斩楼口水答答,目光盯着菜,心不在焉地问:“为啥?”
长空心想还能为啥,都说了是障眼法,这看起来和人类世界无甚不同的丰盛宴席,恐怕根本不能吃。
夏娃:“让她吃,你管她干啥?她又不会吃坏肚子。”
剑灵嘛,什么都能砍,当然也什么都能吃。
结果夏娃这么一说,斩楼反倒不吃了。
小姐大马金刀的往上座一坐,随手就把新郎官搂到怀里,让对方坐在自己大腿上,由于嫁衣太重,夏娃也分不清盖头下到底是男是女,好在有宾客起哄让小姐揭盖头,好让大家瞧瞧新人的美貌。
小姐放声大笑,还真把盖头给揭了!
当时夏娃就觉得小姐亏大了,因为这盖头下的脸不知糊了多少层粉,一眼看过去就是个巨大的白面团,跟好看完全不沾边。
小姐自己可能也无法欣赏这种美,手一挥,对方便恢复了原本模样。
还真挺好看的咧,大眼睛长睫毛小嘴巴,书卷气很重,斯斯文文的,只是表情不大好看,眼泪汩汩而落,怪不得刚才脸那么花,涂了那么厚的粉再疯狂飙泪,能不丑么!
鼻子上长角的宾客说:“大喜的日子,这新郎官怎么还掉眼泪了?这可不吉利啊!”
小姐放声大笑,继续招呼宾客用喜宴,夏娃看得累,结果正在她想溜时,却见小姐握住了新郎官一条腿,把他的腿从裙子下面太高,然后当着所有宾客的面,咔的一声,就拽下来了!
拽下来了!
新郎官张嘴要惨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然后小姐把那条大腿往嘴边一举,露出两排利齿,刺啦一下,撕下一大块肉!
第422章 第十七朵雪花(十一)
连洞房都没有, 直接吃了!
夏娃当时的想法是,脏不脏啊!
可能是从前自己吃得不健康被了了用平淡的口吻嘲讽过,造成了夏娃的PTSD, 导致她一看到吃人的家伙, 就会下意识去想够不够卫生和健康, 人类吃猪肉,都得先开水烫毛呢, 妖魔鬼怪们吃人却不讲究,万一有个皮肤病什么的可怎么办哦。
小姐大嚼特嚼,鲜血伴随着碎肉从她嘴角流下, 她不在意会弄脏喜服, 或者说这本就是一场血色的婚礼,因为她只嚼了两口,便将大腿扔掉, 然后化出鬼爪,当众掏空了新郎的胸膛!
吃人肉,是为了宾客尽欢, 将气氛炒热,其实她的主食是人心。
鬼怪吃人, 就不在乎是生是熟,挖出来的人心居然还在微微跳动,鲜红的心房洋溢着生气, 被小姐握在掌心。
她不嫌弃心脏腥气, 甚至放到鼻间着迷地闻了闻, 然后对宾客们说道:“人常常说, 坏人的心都是黑的,可你们瞧, 所有人的心都是红的,他也一样。”
说完便毫不留恋地将新郎官扔到了地上,来参加婚礼的都是老朋友了,有吃荤的有吃素的,这会儿一拥而上,很快便将新郎官啃得只剩个骨架子,连上面摇摇晃晃的细碎肉丝儿都被吃了个干净。
小姐则一人独享了那颗心。
夏娃很想普及点知识,但转念一想,大家都是鬼怪,荤素不忌的,应该也不会吃坏肚子,就是连大肠也吃是不是有点恶心?不知道鬼怪会不会有口臭,需不需要刷牙。
反正她在灵昌山时,闻到的食肉妖怪口腔味道都挺重的,食草妖怪则清新一些,要说最好闻,还得是草木妖,清新自然,搞得夏娃很想把它们做成香薰携带,可以随时祛除异味。
婚宴如此热闹,大家都在吃好的喝好的,这就显得夏娃一行人有点不识抬举,她们面前的桌子依旧满满当当,上了这多菜,还有酒水,竟无一人动筷。
小姐心满意足吃了人心,此时心情大好,问道:“可是今日菜色不符合你们胃口?”
夏娃心想符不符合你心里没数么,不戴眼镜我都知道你这些菜难以入口,于是她答道:“确实是不合胃口,主要我们一向吃好喝好,生活条件上来了,眼界自然就高了。”
为了证实自己所言非虚,她还从小熊肚子里掏出一盘蹄花,那动人的光泽、扑鼻的香味以及腾腾热气,跟宴席上的精致菜肴一比,外表虽差得多,可她这蹄花是实打实的呀!
不像桌上这些,不是石头就是杂草,再不然便是蛤儿蟆老鼠,使了障眼法,顶多能骗骗法力差的鬼怪,像长空这般大妖,吃一口依旧是原味。
小姐脸一黑,这是哪里来的客人,如此不识抬举?当下便翻了脸。
是真的翻脸!
刚刚还好好的一片和气,就因为夏娃说了她不爱听的话,她把那只沾了人血的手往下巴处一放,像掀面具那样,把好端端一张脸给掀翻了!
翻脸后就比较接近夏娃数据库中“鬼”的角色了,从小姐的经验来看,这几个人不被吓死都是好事。
她这一招可谓是屡试不爽,甭管是人是妖,头次看她翻脸,那都吓得呜哇乱叫,尤其是前者,谁让她死状凄惨?
为了配合这可怖的容貌,翻脸时还有狂风大作雷电交加,以及不知从哪儿打的绿油油的光,总体来说相当瘆人,胆子小点儿的估计挺不到天亮。
可是,让小姐万万没想到的是,夏娃看到她“翻脸”后,只愣了两秒钟左右,然后两边嘴角开始拉长、拉长、向上……等等,向上?
什么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夏娃一拍桌子,兴奋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巧了么这不!”
她正想抓点鬼回来拷打一番逼问红斗篷的下落呢,真就有傻鬼撞上门来!
小姐当即觉得不妙,可此时逃命为时已晚,长空斩楼一左一右向她扑来,这番变故惊吓到了宾客们,它们大多是附近不成气候的小鬼怪,见到这一幕当场四下逃散,而小姐的障眼法也因此散去,这哪里是什么豪华宅邸,压根就一乱坟岗!
四周怪石林立,坟头滚得遍地都是,还有些露在外头的破烂骨头,生长在这里的树木早已枯死,在夜色中显得古怪阴森,寒鸦凄厉,那看门的小老儿,竟是两只老鼠精,至于府邸里的小丫鬟们,怪不得圆头圆脑的讨喜,脸蛋上还有两坨腮红——分明是纸人!
小姐在此处战无不胜,又因食人心鬼力大增,然而跟长空斩楼对上还是毫无胜算,不到十个回合就被拿下,她干脆破罐子破摔,顶着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原来是除妖师!要杀就杀,少废话!”
夏娃立马指着她鼻子道:“骂谁除妖师呢?你才除妖师,你全家都除妖师!”
小姐心想,不是除妖师是什么?这么好管闲事。
长空一甩胳膊,给她展示自己的华丽羽毛,小姐瞬间变脸:“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不知三位为何要找我的茬?这本就是我的埋尸地,我在这里摆个喜宴也有错了?”
夏娃:“明明是你先翻脸的。”
小姐:“是你们先瞧不起我的!”
夏娃:“我们哪里瞧不起你了?”
还哪里瞧不起,小姐悻悻然道:“酒席佳肴你们连筷子都不动,这还不算瞧不起我?”
夏娃无语道:“既是酒席,你倒整得像样点,这么敷衍的菜色,拿我们当小妖怪糊弄呢?全是石头老鼠死青蛙,有本事你自己吃呀,你自己都不吃!”
小姐很不爽:“我哪里有那么多钱整治这些,差不多吃点儿得了,没看过参加婚宴还自带酒水的。”
夏娃正要再跟她辩上一辩,忽地想起自己的目的,于是拉下脸露出凶悍的眼神:“少废话!我问你,你既然是鬼,那你认不认识一个红斗篷鬼?她是谁她在哪儿要怎么找她?说!坦白从严抗拒更严!”
小姐一头雾水:“什么红斗篷鬼,我不就是?”
夏娃定睛一看,嘿还真是,小姐这身喜服外面就套一条披风,披风上有个兜帽,真要戴脑袋上,可不就是红斗篷鬼?
“你不是。”夏娃摆手,“你太菜了。”
可以说小姐坏,可以说小姐残忍,但决不能说她菜!
“我哪里菜了?我已经吃了三十二颗人心,只要再吃四十九颗,我就能成为威震一方的大鬼!”
夏娃:“才三十二颗啊,这还不菜?你们大鬼都靠吃?”
“你懂什么。”小姐气愤地说,“我们鬼跟你们妖不一样,我们又不能白天出现,也不能吸取月华修炼,不吃人心吃什么?”
夏娃突然眯起眼睛,“你真不认识红斗篷?”
小姐回答的斩钉截铁:“不认识!”
夏娃也不知该信还是不信,她示意长空斩楼将鬼放开,威胁道:“你最好是。我告诉你,要是被我知道你说谎,别怪我把大卸八块!”
就这么走了肯定是不行的,夏娃摸了半天,摸出一份临时合同,只要签了字或摁了手印,以后甭管小姐跑到哪儿,她都能精准定位。
小姐分外不想签这屈辱的合同,但夏娃说不签就死,在生与死之间,她最终选择了屈辱的生。
看她那副不服气的模样,夏娃心想这才哪到哪,换成从前,这份合同才不会条件如此简单友善。
但鬼不是灵魂,也不知道能不能作为世界之核的燃料,等她抓到红斗篷再试试好了,像红斗篷那种又打人又抢东西还蛮不讲理的家伙,成为燃料一定能烧很久吧!
签订合同后,小姐的数据便会被夏娃读取,她不愿意也没用,原本夏娃以为她是无差别杀人,没想到还是有选择条件的。
就是说嘛,要是随随便便吃八十一颗人心就能成为大鬼,那未免也太简单了,果然还是得吃点特殊的。
小姐居然出身北延国皇室!
读到这部分数据时,夏娃简直不敢相信,这北延国皇室是败落到了什么地步,连皇室成员都要葬身在这荒郊野外?
“抱扶罗啊抱扶罗,你可真是太有出息了。”夏娃由衷感慨着。
小姐名为抱扶罗,还是个郡主,要知道皇室血脉凋零,而她虽是旁支,但严格说起来,跟二十年前正繁荣的正统皇室还有关系呢!她算是老皇帝的侄孙女了!
抱扶罗听见夏娃叫出了自己的名字,脸一黑,连忙要来捂夏娃的嘴,阻止她将自己那些见不得人的黑历史说出来,但夏娃别看手短脚短是个小孩儿,却灵活无比,三两下便攀爬到了斩楼肩头,把合同挥舞的哗啦啦响,抱扶罗的黑历史也被竹筒倒豆子般抖搂了个干净。
郡主大人这死得还真是冤,冤极了。
这事儿得追溯到七八年前,皇室凋零,世家勋贵争斗不休,国内又鬼怪横生,偏偏皇帝一直无后,为了打擂台,就有人把主意打到了皇室郡主身上。
别误会,不是让郡主登基,想啥美事儿呢,不过是两方最大的势力争斗,抱扶罗顶多算是条绳,被用来拔河的绳。
皇帝既然不能让后妃生出孩子,那让郡主生不就行了?但问题又来了,郡主是还有,可挑谁做郡马呢?
抱扶罗的王爷爹早死了,皇室凋零主要就是男的死得多,如今幸存的北延皇室,有百分之九十都是公主郡主,但有一点是共同的,那就是大家要么生不出孩子,要么生出来的孩子被抱去当了皇帝,然后没过几天就死了。
年纪正好与正统皇室又近的,还真就抱扶罗一个。
但对她来说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因为在这之前也有过皇室郡主下嫁后产男被捧上皇位的例子——那位郡主在产后不到半年的时间内便“病逝”了,所谓的皇室郡主,也不过是争权的勋贵们掌中棋子。
眼看离皇城越来越近,抱扶罗可谓是度日如年,幸好皇城派来接她的人里有一位少男将军,这位少男将军长相俊秀脾气温柔,一来二去,两人便好上了,对方还向抱扶罗表示要助她脱离苦海。
夏娃:“等等,这剧情听着怎么有点耳熟?”
她是不是在哪里听说过一样的?就算不是百分百相似,至少也有八成!
斩楼:“你别转移话题,你继续说呀!”
夏娃怜悯地看了眼抱扶罗:“……接下来还要说啥,还有啥好说,跑是跑了,但跑到一半,那男的消失了。”
斩楼:“啊?”
是字面意义上的消失,当着抱扶罗的面,完完全全消失的无影无踪,但抱扶罗怎么也不愿意被带回皇城做生育机器,于是她准备一个人跑,结果逃跑时一个不慎踩空,摔进了不知哪个缺德玩意儿挖的陷阱里。
她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对附近路况完全不熟悉,这陷阱里长满了草,一看便荒废多年,身上带的金银细软又不能当饭吃,最后是活活被饿死的。
斩楼与长空双双沉默,抱扶罗被揭开黑历史,气得要死,因为她死在陷阱里后不知多久,终于有人到来,可对方拿走了她的金银财宝,却把她的尸身随便用破麻袋一裹丢进了乱葬岗,嘴上还念念有词说什么算是两清了。
把人丢乱葬岗也算两清?拿了那么多钱给她办场风光体面的丧事很难吗?
对少男将军以及捡骨人的怨恨令抱扶罗成功鬼化,她鬼化后的第一件事,是去给捡骨人托梦,对方吓得要死,拼命给她烧纸钱,她的阴宅跟丫鬟就是这么来的。
现在别人家是逢年过节给先人烧纸,抱扶罗的捡骨人则是一月一烧,就这抱扶罗还嫌不够。
这时,长空举手发问:“那被抓来的人特殊在哪里呢?”
说到这个,抱扶罗更气了,夏娃也愈发一言难尽,“大概特殊在,他们都靠写话本子赚钱吧。”
抱扶罗最恨的还是那个诓骗自己逃跑,却又把她丢在荒郊野外消失了的男人,你后悔就后悔,是不是忘了我还被你带到这鬼地方了啊?好歹给我指条路让我走出去再一拍两散行不行?但对方就是突然消失无踪,她鬼化后利用捡骨人找了很久很久,一直到三年前,才让她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完夏娃的话,长空向来沉稳的脸上都浮现出了不可思议:“不是人?”
“对啊。”夏娃点头,“那男的根本不是人,而是半灵。”
半灵与灵不同,半灵的特殊在于它们大多来自人为,且没有自主意识,生命也极为短暂,基本无害。
抱扶罗遇到的将军便是一个半灵,夏娃说:“你们可以理解为,纸片人活过来了一下下。”
斩楼长空齐齐茫然脸。
“就是书里的人物因为某种强烈的执念短暂活了。”
斩楼:“所以那人还是个书灵?”
抱扶罗听到这里,愈发生气,恨恨地盯着夏娃,心想就你有嘴,说个不停,揭人疮疤很好玩吗?
要是夏娃知道抱扶罗想说什么,一定会欢天喜地的回答一句:没错,好玩啊,太好玩了。
怎么会有人被纸片人骗到啊!半灵之所以是半灵,就是因为他们虚假、不真实,无论好的坏的,通通都是文字。
许多世界都会默认文字拥有灵气,而写出如此富含灵气文字的作者,其强烈的情感或信念,会驱使故事中的人物短暂地“活”过来,也就是所谓的半灵。
诚然半灵还会在其它方面产生,但就夏娃的收集到的数据而言,文字是诞生半灵最多的载体。
半灵出现时,在它身边的人类会默认它的存在,不会对此感到奇怪或不解,再加上半灵存在时间短暂,会很快消失,所以一般情况下,也不会干扰到普通人的生活。
所以夏娃才说抱扶罗死得太冤了,她还没见过被半灵骗死的人呢。
即便半灵是被塑造的完美人物,即便它真的短暂成了活人,但有一点是必须注意的——它们所做的一切行为,都并非出自本心,只是机械化地重复着属于自己的故事,所以如果在半灵身上寄托情感或希望,那么结果百分之一百会失望。
半灵无法给予人类任何力量。
斩楼有点懂了:“所以你才抓这些人过来当新郎?”
抱扶罗也不是真什么人都吃,她虽然鬼化变强,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若是以现在这副模样去跟厉害的人物硬碰硬,那毫无疑问被收的肯定是自己。生前是皇室,不代表死后也是皇室,再说了,她生前也没吃到什么皇室红利,还差点儿被逮去京城当生育机器呢。
好在有个捡骨人。
捡骨人虽然贪婪不厚道,却挺会做生意,拿了抱扶罗的金银细软后一路顺风顺水发家,那抱扶罗自然不能放过他。除了每个月必须要有的纸钱,她还命令捡骨人开了一家书铺,专门收话本子。
所以抱扶罗平时也不是无事可做,她每天都在看话本子,各种类型都看。
每当她看到那种写了狐妖精怪爱上穷书生最后为穷书生而死的故事,或者是仙女下凡爱上凡人之类的,都会气得要死。
像这种类型的故事,抱扶罗都要看吐了,正因为这类型的多,所以诞生出半灵的几率也大大增加,反正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不过这几年下来,她很少看见与她所遭遇的半灵相似的话本子。
也不知是看的人少还是写的人少,总之很少见,否则抱扶罗也不会改变猎杀目标。
真要只吃少男将军半灵的创造者,短短两三年想吃三十几颗人心无异于痴人说梦。
现在长空跟斩楼都开始觉得抱扶罗倒霉了,她本身也没有对少男将军情根深重,主要对方表现的太过唬人,一腔正义又真诚无比,当时对现状无能为力的抱扶罗可不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不肯撒手么?
毕竟除了对方,她已经没有别的方法了。
结果一脚踩进如此大的坑里,直接送了命。
但纵观抱扶罗的人生……啊不,鬼生,她总是很擅长调节自己的情绪,这个不行就换那个,委屈谁都不能委屈自己,生前做皇室郡主时还有几分矜持,鬼化后是彻底放飞,反正只要对自己有利,干什么都行。
这附近的小精怪们就是她给招揽来的,不然她这样一只大鬼盘踞在此,早招人注目了,北延国是妖魔鬼怪数不清,可相对的,除妖师跟修士那也是一抓一大把。
“所以我才得抓着捡骨人不放。”
抱扶罗对此振振有词:“你以为只有人类才会贪吗?我们鬼怪界也是一样的。”
长空自出生起便独自修行,后来投奔灵昌山,对于妖魔鬼怪中的潜规则还真不怎么了解。斩楼更不必说,她差点儿被人当成搅屎棍放旱厕里,夏娃对此倒是有所耳闻,只是也不多。
北延国妖魔鬼怪这么多,为什么一直没有完全清除?是妖魔鬼怪太强悍,除妖师跟修士们束手无策吗?
当然不是!
数千年来的经验证明,如果除妖师与修士坚持想要消灭妖魔鬼怪,那么它们早就灭绝了!不信的话看看千年前的魔主,那么强大,最后的下场又是怎样?还不是可怜兮兮地被封印在无妄之地,别说出来人世间兴风作浪,现在还能不能喘气都得另说。
夏娃:“倒也不能这么说,说不定人家现在就过得很好呢?说不定还跟你一样投胎成了皇室成员,下一步就是登基当皇帝一统天下了。”
此时此刻,斩楼与长空,还有夏娃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同一个人——昆古国那位本该前途无量的六皇子。
所以说啊,人算不如天算,神仙算恐怕也比不上大自然,谁能想到那么一个好苗子,最后就彻底砸在了公主手里?
正因为想不到,所以抱扶罗才会如此倒霉。
抱扶罗听了,一点也没有被安慰到,她感觉自己倒霉透顶,简直一天好日子都没有过。
第423章 第十七朵雪花(十二)
除了拉拢附近的小精怪给自己放哨、打探消息, 抱扶罗还让捡骨人去结识各种除妖师及修士,保证这些能威胁到自己的人类不会到这片地盘来,这样她就能稳坐钓鱼台, 当乱葬岗永远的老大。
而且她吃人心, 都是为活人好, 要知道只要这些人继续写,半灵就会源源不断的产生, 像她这样被半灵骗得连命都没了的人还不够惨么?
她这才是真正的为民除害呢。
“是我的错觉吗?”斩楼呢喃,“我怎么感觉她身上散发出了圣光?”
抱扶罗:“不是错觉,我的确是个好鬼。”
夏娃撇撇嘴:“哎, 给你两个选择。”
抱扶罗当机立断道:“我选第三个。”
看给她能的, 哪有这好事儿?夏娃置若罔闻:“第一,你跟我们走,这样就不用挨揍;第二, 你留下来……”
话没说完呢,抱扶罗再次抢答:“留下来,我留下来。”
夏娃:“那你把红斗篷的事情好好跟我说说。”
抱扶罗脸上的表情立马变了, 她意识到自己之前签的合同有问题,这瞬间的变脸看得夏娃异常开心, 嘿,她就喜欢看这种不爽又无能为力的样子。
于是夏娃更残忍地刺激抱扶罗:“连你生前的事情我都晓得了,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大多数情况下, 夏娃进行数据搜集, 需要建立虚拟世界, 处于虚拟世界内的一切信息都会被她收录到数据库中, 大到路线人口,小到各家各户, 但对于单独个体,在本世界,显然不如科技先进的世界方便。
尤其是对抱扶罗这种较为特殊的乙方,夏娃必须遵守规矩。
但话又说回来,谁让抱扶罗自己签了呢。
说不定现在夏娃比抱扶罗自己更了解她自己,那些尘封于潜意识中的深层记忆,对夏娃来说就像电影一样,但抱扶罗自己却不一定记得。
不过红斗篷她是肯定记得的,夏娃在她的记忆里看见了。
“虽然不知道这力量体系是怎么划分的,但要是没有她,就也没有现在的你。”
夏娃不明白的是,红斗篷究竟想干什么?昆古国的公主,北延国的抱扶罗,还有那只养尸地的僵……红斗篷这是要养蛊不成?
抱扶罗说:“那又怎么样?”
夏娃:“她想干什么?”
抱扶罗咧嘴一笑:“我管她想干什么,反正我已经死了。”
颇有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夏娃知道抱扶罗没有说谎,因为抱扶罗若是知道红斗篷的意图,自己也会在她记忆中读取,同样的,公主也是,早知道就该试试那只僵的数据能不能读。
抱扶罗对别的无所谓,惟独对红斗篷,不管夏娃说什么,她都不发表任何意见,像是怕自己多说多错。
实际上红斗篷也的确没有让她为自己做事,好像只是单纯路过,单纯给了她一点力量,然后便再没出现过。
夏娃在抱扶罗的记忆中读取到了一点较为关键的信息,那就是红斗篷出现的时间。
“你们鬼,除了白天不能现身,晚上有什么限制么?”
这个问题抱扶罗可以回答:“我反正没遇上过。”
但在夏娃见到红斗篷的三次,分别是公主的记忆、村庄的目睹以及抱扶罗的记忆,这三次场景中,红斗篷出现时,天色都较为晦暗,要昼不昼,要夜不夜,不知道是否具有特殊意义。
有的时候,数据也不一定象征着绝对真实,不然夏娃也不会让抱扶罗重复见到红斗篷的场景。
“那这样吧。”她又改变了想法,“二十年前北延国皇室一夜被屠杀殆尽的事情,你作为皇室成员,应该听说过吧?仔细说说?”
抱扶罗很不屑道:“你不是都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夏娃:“所以才让你再说一遍,要是你说的跟我读取到的不一致,我就把你捆起来,等到太阳出来了活活晒成鬼干。”
抱扶罗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恶毒的小孩!
二十年前她年纪还小,再加上父亲这一脉是皇权斗争失败被赶出权力中心的倒霉蛋,所以她跟正统皇室素来不亲近。这么地说吧,二十年前的老皇帝有多讨厌她们这一支,逢年过节,别的皇室能远赴千里入京贺岁,抱扶罗这一支,连出封地的资格都没有。
但这也救了她们的命,在抱扶罗的记忆里,二十年前的某天,她父王忽然间便兴奋到疯癫,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踱步,盘算着如何回到皇城完成他那遗憾数十年的计划。
然后,由于过度兴奋,她父王就中风了。
斩楼长空:……
王爷与老皇帝虽是叔侄,年纪相差不算特别大,这一中风,什么雄心壮志都没了,余下抱扶罗的兄弟们为了继承王位自相残杀,短短几年便死了一大串,活着的要么疯了要么缺胳膊断腿儿,搞到后来,封地里里外外大小事,都落到了抱扶罗母亲身上。
没办法呀,谁让抱扶罗没别的能用的兄弟了?一直到抱扶罗被勋贵世家盯上,封地都还在王妃的管辖之中。
斩楼忍不住问道:“你娘对你好吗?”
抱扶罗点头:“可好了,我娘就生了我一个,唉你是不知道,我父王的年纪都能做我娘的爹了,谁让我那外公不是个东西,趋炎附势,逼着我娘给父王做续弦。”
正因王妃只有一个独女,老王爷的儿子们才争斗的那么厉害,结果最后挨个死翘翘,这找谁说理去?
夏娃:“你娘那么厉害,你怎么这么缺心眼?”
抱扶罗:“别以为我现在受制于你,我就不能揍你。”
长空叹道:“既然你娘那么有本事,又那么疼你,那她怎么可能会不救你呢?”
到底是圣旨,虽说有幕后推手,可王妃也不能光明正大的抗旨,只怕她早为女儿找好了退路,但谁也没想到中途出了岔子,抱扶罗逃跑心起,又恰逢遇到个能催眠周围人适应自己存在的半灵。
退一万步说,哪怕抱扶罗没跌入那个陷阱,也不至于变成鬼。
怪不得夏娃说她死得冤。
抱扶罗有点发愣,她虽是大鬼,却仍受天地法则束缚,无法来去自如,活动范围不过附近几个城,再远便去不了了。否则她早早跑去皇城把那算计自己的勋贵的人心给挖了出来!
既离不开太远,自然无法与母亲重逢,她又不信任贪婪成性的捡骨人,从不向对方吐露自己生前的身份。
否则抱扶罗也不会要吃九九八十一颗人心,到时她鬼力大增,便不用再被束缚于此。
想要增强鬼力,吃普通的人心也可以,但抱扶罗心有执念,她恨死了那个创造出半灵的人,因此对写话本子写出灵的人敌意极重,说来说去,就算她想跟夏娃走也没有可能。
“试试不就知道了。”夏娃说。
她的方法很简单,抱扶罗是本地大鬼,能去的地方不算远,但附近几个城也算可以随意来去,所以在走之前,夏娃让抱扶罗带她们去捡骨人的家,当初给他捡走那么多宝贝,到了归还的时候了。
这么多钱总不能白用,捡骨人也享受了多年好日子,算算利息,让他净身出户不算过分吧?
过不过分抱扶罗不知道,但比起捡骨人,她宁可相信夏娃。
别以为她不知道,捡骨人表面上对她恭敬有加,月月供奉如流水,做事也尽职尽责,可对方一直想着要将她除掉。
抱扶罗对捡骨人来讲,那就是悬在脖子上的一把刀,不知道啥时候,这只大鬼就会把他害得家破人亡。
可惜抱扶罗别的不行,就是特惜命,她很谨慎,初次入捡骨人的梦,便勒令对方将自己的尸身重新入殓——实际上那是具假的,野狗从乱葬岗刨出来的,到现在捡骨人都不知道抱扶罗真正的尸身藏在什么地方,所以自然也拿她没有办法。
他又不敢大张旗鼓的请除妖师,只敢私下偷偷做,抱扶罗也早想杀了他,免得日后死在他手上。
夏娃:“杀人就不了吧,我不是那种会滥杀无辜的人。”
闻言,斩楼及长空齐齐看向她,对此夏娃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怎么,我说错了吗?我难道不是金子般闪耀的人吗?”
实际上她不想杀捡骨人的原因很简单,一是不想招惹来太多除妖师或修士,二也是最重要的,她不信任抱扶罗,总得给抱扶罗留点后患。
今天是个不祥的夜晚,当年的捡骨人,如今已是一府首富的莫老爷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
他又回到了那个发家致富的时候,在一个无人问津的陷阱里,他看见了一具尸体,最开始他觉得晦气,直到他看见尸体手边的包袱,于是他壮着胆子滑了下去,打开包袱一看,便被里头的金银珠宝晃花了眼。
一个穷哈哈的放牛娃摇身一变成了富商,他也颇有几分生意头脑,很快便发了家,就在莫老爷准备专心享受人生之际,他做了有史以来第一个恐怖的噩梦。
那具已经腐烂到面目全非的尸体居然出现在了他梦中!
对方咄咄逼人,质问他为何拿了钱却要将其尸身抛入乱葬岗,害她成了孤魂野鬼,吓得莫老爷在梦里都连连磕头,求奶奶告爷爷,总算是让那恶鬼松了口。
从那之后,他悲惨的人生就再也没有得到过幸福,因为这只恶鬼胃口实在是太大了!
不仅要月月供奉,还不许他拿普通纸钱糊弄——烧给她的纸人纸马金元宝,那都是货真价实镀了金子的啊!什么家底经得住这么败啊!
除此之外,他还要随叫随到,帮她做很多事,莫老爷受不了了!
他已经秘密联系上了一位非常厉害的大除妖师,对方答应会帮忙除去这只鬼物,不过要到下个月才能抵达府城。
也就是说,只要熬过这个月,他就能解脱了!
那该死的恶鬼!不仅问他要这要拿,让他当牛做马,还不许他纳妾,害得他年过四十膝下还只有一个女儿,真是气死他了!
等这恶鬼被收,看他怎么左拥右抱!到时候他要纳上十个八个妾,生一窝大胖小子,反正他有钱!
多年美梦即将成真,莫老爷在睡梦中都忍不住嘿嘿笑出声,他的梦境中出现了一位身着火红嫁衣的美人,先是一位,然后是两位、三位、四位……一瞬间,他被数不清的红嫁衣美人围在其中,可把莫老爷美的,都分不清现实跟虚幻了。
仔细数数,一共有三十二位美人呢!
三十二好,三十二是他的幸运数字,等那恶鬼被除去,他便要纳三十二房小妾!
想到这里,莫老爷的手便不老实起来,去搂离自己最近的新娘子,迫切地想要看看对方红盖头下的绝色容颜。
盖头一寸一寸被掀起,怀揣着莫大兴奋的莫老爷脸上的笑也从激动变成惊恐,那红盖头下哪里是什么美人,分明是腐烂的尸身!
随后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余下三十一个新娘子,也都自己掀开了盖头,他们肢体僵硬,雪白的皮肤上遍布尸斑,散发出无比刺鼻的恶臭。此时他们都看着莫老爷,并以格外诡异的步伐,一瘸一拐朝他靠近,伸出双手……
莫老爷惨叫一声从梦里醒来,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嫌恶的目光看向身边熟睡的夫人,真如死猪一般雷打不动,又痴又肥,他早受够这糟糠了!
他可是一府首富,旁人都夸他发家不忘旧情,依旧与当年还是放牛娃时娶的妻子恩爱,谁知道他心头的苦?
莫老爷越想越气,忍不住去摇晃夫人:“醒醒,别睡了醒醒!快起来!”
他这一声吆喝,夫人还真把头扭了过来,半晌,莫老爷察觉不对——怎么身子没动,只有头扭了一个圈?
再一看脸,又是腐尸!
莫老爷吓得被子一掀,鞋都忘了穿,拔腿就往外跑,边跑还边喊人,可一出去他就察觉到了不对,怎么府里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
往日引以为傲的园林流水,此刻在仅有他一人的情况下显得如此恐怖,莫老爷打了个寒颤,又不敢回身进屋。
眼看莫老爷跟只胖猴儿一般在府里四处乱窜,叫得嗓子都劈了,抱扶罗拍掌大笑,充满欣赏地赞叹夏娃:“你可真有想象力,我就想不到这些捉弄人的点子。”
是的,莫老爷像没头苍蝇般满府逃,她们四个坐在屋顶边看边嗑瓜子吃牛肉干,就是抱扶罗比较惨,她只能吃供奉,瓜子跟牛肉干必须得先烧给她。
莫老爷养得脑满肠肥,体力很差,窜不了一会儿便累如老狗气喘吁吁,但人的潜能是不可计量的,没被逼到那份儿上,你永远不知道自己的爆发力有多强。
腐尸大追逐开始后,莫老爷再没力气也得继续逃了,他分不清自己这究竟是在现实还是梦境,但死到临头谁甘愿就这样放弃大好人生?他的三十二房小妾还一个影儿都没有呢!
夏娃嗑够了瓜子,拍拍手上的瓜子皮,“走,干活了。”
实际上莫老爷到现在都还躺在床上,只是身体不停抽搐,疯狂翻白眼,他虽被抱扶罗逼着没敢休妻另娶,但与夫人之间感情并不好,再加上他一直想要儿子,莫小姐又不傻,自己爹什么态度自己感受得到,所以除却在外面装得一家和谐,实际上这一家三口早已分崩离析。
莫小姐曾亲眼看见莫老爷调戏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小婢女,对这个父亲更是厌恶,莫老爷还不愿让她学着做生意,说她一个女儿家抛头露面不像话,所以父女之间感情同样不好。
由于妻夫二人私下早已分房睡,所以莫老爷抽得跟陀螺一般也无人发觉,整个莫府,今天晚上都睡得无比甜蜜深沉。
夏娃彻底贯彻落实贼不走空的原则,将莫老爷密室里的宝贝摸得干干净净,连地上的金砖、墙里藏得金条都抠了出来,她在莫府转了一圈,能拿走的不能拿走的通通拿走,最后她觉得莫家园林怪好看的,干脆也一并顺走,全塞进了小熊嘴里。
就这样她还觉得自己是个大善人,因为她只拿走了金银细软,莫家的商铺地契等等可都还在呢,足够她们继续过优渥的日子了。
当然,这个她们不包括莫老爷。
本来莫老爷在噩梦里就吓得厉害,恐惧的情绪传达到了身体,成了不停抽搐的陀螺。夏娃把莫家园林也全顺了走,莫老爷就等于穿个寝衣躺在凛凛寒风中继续抽搐。
当次日一早,莫夫人跟莫小姐醒来,惊觉有点冷之后,竟发现她们睡在大街上!
哦,也不能完全说是大街因为隔壁人家的墙壁还好端端的,只是她们家没了!
随后莫夫人才知道,没的不仅仅是房子,还有莫老爷。
说来也奇了怪,全府上下百来号人,大家都敞着天睡了一宿,愣是一个也没染上风寒,惟独老爷死了!
莫夫人也没掉眼泪,有时候最了解你的,往往是你的枕边人,正如她知道莫老爷心里早对自己母女俩不满,只是不知为何这么多年来始终没有纳妾,但这几日莫夫人暗暗心惊,她派在老爷院子里的下人传回消息,说老爷曾一时激动与管家说漏嘴,要休了她,还要将她的女儿许给生意伙伴!
那生意伙伴头发比鼻毛还少,庶子一大堆,莫夫人都在想要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丈夫了,谁知这好端端的,丈夫竟死了!
人到中年死丈夫,堪称人生一大乐事,女儿又是个能干的,可能未来家里生意规模会缩水,但那也好过莫老爷还活着,她们母女俩成天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莫夫人当场嚎啕大哭,哭得可怜极了,以至于后来莫老爷办丧事,来往宾客们见她哭得几要昏厥,都在心中赞叹她与莫老爷恩爱情深。
嗯嗯,情深着呢,没看她都高兴的哭成啥样了么!
抱扶罗跟捡骨人一直有联系,对其家庭状况自然了如指掌,要她说,这捡骨人就是她父王的缩水版,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就莫老爷当初捡到那些财宝,他连莫夫人都瞒着,甚至想过要把莫夫人丢下,直接拿着钱背井离乡干一番事业!
直到现在,莫夫人跟莫小姐都不知道自家发家的原因。
夏娃白白得了一大笔钱,心情极好,一行人离开后,又过了几日,一位身材高大留着胡子,惟独左脸上有一道由上而下垂直伤疤的男子出现在莫府门口。
……
他拦住过路的一位大娘:“请问这里是莫老爷家么?”
大娘见他气度不凡,打扮口音又不似本地人,瞬间燃起八卦之魂:“哎哟,你打外地来的吧?”
男人颔首。
大娘一拍大腿:“那你可来着了!就前几天,咱们这发生了一件大事!”
说完,她指向莫府所在地——那里现在已是一片空地。
“这莫家在我们府可是出了名的有钱啊,莫老爷更是本府首富,可你猜怎么着,就五天前,一觉睡醒了,莫家那么大的园林,没了!”
大娘声音洪亮表情丰富,只差没有手舞足蹈,附近路过的人听了也都凑过来,你一言我一语,把个莫家园林消失之事说得那叫一个玄乎。
能不玄乎么!
莫家作为本府首富,家里宅子漂亮的呀,寻常人从他家门口经过,都忍不住要多看几眼,结果就一夜的功夫,莫家没了,莫老爷也死了!
“……这家没了,莫夫人可不就带着莫小姐搬走了么,她家有钱,还有好多宅子呢,诶对了,你是什么人,你是莫家亲戚吗?”
大娘说得意犹未尽,这才想起问起眼前人的身份,男子却没有回答,只冲她点点头,便转身离去。
真是个怪人,长了张嘴,却跟不会说话似的,脸上还有那么长一条疤。
这个想法转瞬即逝,大娘很快又与旁人说到了一处,直至今日,人们还对莫家发生的离奇之事津津乐道,茶余饭后总要拿出来说道说道,谁要是没听过,那可是落伍了。
第424章 第十七朵雪花(十三)
夏娃就这样与她心心念念的人错开, 若她知晓走得太快错过了什么,必定扼腕至极。
但世事便是如此,柳暗花明又一村。
抱扶罗受鬼身所限无法去到太远的地方, 哪怕夏娃将她装进小熊里也无济于事, 除非她能凑齐九九八十一颗人心, 否则就还得回到埋骨处,在这个前提下, 夏娃不得不改变方法,回乱葬岗的路上她都在嘀咕:“亏大了亏大了真是亏大了,我这把亏大发了。”
可不是亏大发了么?玩得过了火, 谁能想到那捡骨人胆小如鼠, 明明做生意时坑蒙拐骗的坏事干了不老少,怎么做个噩梦人就嘎了?
也怪夏娃自己,她只顾着在莫府扫荡, 看这个好想要,看那个值钱就拿,结果莫老爷硬生生把自己抽死了, 这找谁说理去?
怪只怪这莫老爷发家后太不讲究,大鱼大肉山珍海味胡吃海塞还不爱运动, 那脂肪肝比他家屋顶都高,难怪会被吓死。
要不是看在莫老爷真死了的份上,抱扶罗才不会告知夏娃等人自己的埋骨处, 虽说她现在也算能为祸一方的大鬼, 但尸骨对鬼身还是有些影响的, 若夏娃她们拿她的尸骨作祟, 抱扶罗一时半会恐怕拿她们还没办法。
哦……反正本来也打不过。
夏娃也没想到,误打误撞弄死了她本来想留的莫老爷, 居然换取到了抱扶罗的信任。
说起来,抱扶罗也算是个狠人了,她鬼化后,为了保全自己,不让他人寻到尸骨,竟将自己的尸骨与乱葬岗那些无名尸体掺和在了一起,而且生怕未来哪一天遇到厉害人物,被人搜了魂,还特意将与埋骨处有关的记忆剔除出去。
你说这么谨慎一人,怎么就会被个半灵骗呢?
抱扶罗道:“你不懂,这叫吃一堑长一智,一次不谨慎,连自己的命都送了,我还敢不谨慎吗?”
斩楼赞道:“有道理。”
长空幽幽地说:“……所以自己也找不到自己的尸骨,也在你的计划之中吗?”
抱扶罗:……
人跟人之间需要相处,妖跟鬼跟灵也是,除了夏娃还耿耿于怀抱扶罗跟红斗篷的关系外,斩楼与长空的态度明显更好,不过这也有抱扶罗打不过她们的原因在里头,强者对于弱者,总是会额外包容几分的。
但让包括夏娃在内的四人没想到的是,她们回到乱葬岗时,却发现这里已是一片狼藉!
原本脸上还挂着笑的抱扶罗突然就不爱笑了,她哆嗦着问:“我、我的阴宅呢?我的守门鼠呢?我的丫鬟呢?我的饭搭子们呢???!!!”
她虽不在,但阴宅却不会消失,负责给她守门的小妖怪及宅子里的纸人也一样,可现在乱葬岗一片光秃秃,阴宅消失无踪,守门的老鼠精也不见了。
不止如此,这里明显是被人大力破坏过,否则地面上不会留下刀痕还有已经开始泛黑的血迹。
去往四周查探的长空拎着两只死老鼠回来:“这是你那俩守门鼠不?”
抱扶罗一看,险些晕过去,可不是咋地!
另一边,斩楼也找到了些颜色尚还鲜艳的彩纸,依稀看得见眼睛鼻子之类的,正是抱扶罗阴宅里的小丫鬟们。
抱扶罗这回真的要气死了,像她这样的大鬼,一旦愤怒到失控,鬼力几乎直线飙升,而且很容易丧失理智进行无差别攻击,所以夏娃当机立断抓住她,将她塞进了小熊里头。
看,签了合同后还是有用的,像这种有灵智的生物,想往小熊里塞就得有契约,让她先进去冷静冷静。
“惨,太惨了。”
环顾了一圈后,夏娃如是说道。
长空指着不远处那一堆已经被风吹散的不剩多少的灰说:“你们说,那该不会是这乱葬岗里的尸骨吧?”
到底是哪个缺德带冒烟的,不仅毁了人家阴宅,杀了守门鼠撕坏了纸人,还把乱葬岗的尸骨都给烧了啊,他家里人知道他这么缺德不?
“估计是有除妖师或者修士来过了。”斩楼说,顺带怜悯起抱扶罗来。
想她们第一次看到这间阴宅时,还曾为这漂亮富丽的大宅子震惊过呢,结果一眨眼什么都没了,现在斩楼很能理解抱扶罗将自己尸骨藏起来的谨慎……希望那堆骨灰里没有她的。
即便大鬼已经不会因尸骨被毁而消亡,但真身的毁灭也一样会削减鬼力,抱扶罗刚才暴怒不已,估计真身逃过了一劫。
通过地上遗留下的脚印,夏娃判断来人是名身高在八尺以上的成年男性,而且现场只有一种脚印,说明对方单枪匹马没有同伙,要知道这里的小鬼怪不少,能一个人干掉这么多,可见其实力不差。
抱扶罗被单独禁言了一个多时辰才从小熊里出来,鬼暴走时会呈现出死前状态,那副骨瘦如柴的腐烂模样,看得夏娃食欲都没了,不过好在她冷静了,就是气得拿鬼爪直刨地。
有个问题大家想不明白,这也太快了吧?她们刚离开不到三天,得是多厉害的除妖师才能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发觉到抱扶罗的存在,并精准找到阴宅?抱扶罗都死了那么多年,这还是头一个找过来的!
要说这几天有什么变化,那也就只有莫老爷的死。
听到夏娃等人如此分析,抱扶罗脸都绿了:“肯定是他!绝对是他!我就知道他不安分!这个贱人,死了还要给我找麻烦!我要把他的魂给吃了,让他魂飞魄散再也不能投胎转世——”
愤怒地喊出这些话后,抱扶罗跟夏娃同时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莫老爷虽然死了,可她们谁都没抓他的魂哈?
抱扶罗是没在意,夏娃是忙着顺手牵羊,可要是莫老爷的魂落到了别的什么人手里,以那家伙的气节,抱扶罗毫不怀疑对方会立马出卖自己。
夏娃:“你有什么找到他的方法吗?”
抱扶罗冷笑:“当然有,真当我是吃素的了?”
她早在莫老爷的魂魄中打入了一道禁制,为的就是不许他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存在,这道禁制即便莫老爷死也会存在,除非他魂飞魄散死翘翘,或是已经转世。
但现在抱扶罗还能感觉到禁制的存在,她当下把拳头握得咯吱咯吱响,“这次老娘非把他大卸八块不可!”
夏娃对找莫老爷报仇没兴趣,她摆摆手:“你自己去吧我们就不……”
“你们快过来!”
不远处的斩楼突然站起身疯狂朝她们招手,几人凑过去一看,原来是一块坟头下竟压着个只剩半口气的乌龟精,幸好它背上壳儿硬,这才勉强撑到现在。
看见抱扶罗后,乌龟精的眼中涌动着泪水:“老大,你、你回来了!呜呜呜老大你要给我们报仇啊!一定要给我们报仇!”
抱扶罗恨得双眼几要滴血:“是谁干的?”
乌龟精断断续续地告诉她们,抱扶罗离开后,大家还像往常一样生活,等待着抱扶罗带着下一个新郎官回来,再开一场喜宴,没想到抱扶罗没回来,反倒来了个大高个!
“好高好高,左脸上有一道很长的疤……”
随着乌龟精的叙述,夏娃竖起了耳朵,虽然以乌龟精的眼睛来看人类基本都长一个样,但无论是身形年纪还是脸上的疤,都很符合公主仇人的形象,难道说真是老天给自己送菜来了?
堂堂北延国大将军,居然改行做了除妖师,不会吧,就这么害怕吗?
乌龟精强撑着说完了全部重要信息,然后头一歪断了气,它背上的壳儿已经裂了,一半的身体被砸得稀烂,虽说抱扶罗对周围的小精怪们没什么感情,只是会差使它们,再给它们点东西吃,邀请它们才参加喜宴,可再怎么说,这些精怪都生活在她的地盘上。
斩楼悄悄瞥向抱扶罗,甚至不敢大喘气,这时夏娃忽然道:“你刚才不是说能通过对莫老爷的禁制找到他吗?那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啊。”
抱扶罗从极度的愤怒中回神:“你说什么?你刚才不是说……”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我这个人最喜欢的就是乌龟了,看到小乌龟被压成蛇我很生气。”
不管怎么说,夏娃她们愿意加入,对抱扶罗来说绝对是好事,她并没有自大到以为自己能吊打所有除妖师。
就这样,夏娃善良地更改了去往皇城的计划,但让她没想到的是,根据抱扶罗对禁制的感应,夏娃发现,莫老爷魂魄的路线居然也在朝皇城去!
这更加证明了莫老爷被人带着走了。
“对了,你的尸骨在不在这里面?”
闻言,抱扶罗摇头:“应该不在。”
至于她把尸骨藏在了哪儿,嗯……恐怕得来点狠得才能想起来。
一说要来点狠的,斩楼唰的拔出她的剑鞘,挥舞的虎虎生风,顺便对抱扶罗指指点点,似乎是在考虑从哪里劈会比较顺手。
长空也慢条斯理地在一块断裂的墓碑上磨了磨爪子,咔嚓一声,她只磨了一下,那石头做的墓碑便应声而碎。
可想而知这爪子落到抱扶罗身上会是个什么滋味。
抱扶罗脸一黑,在如此重压下终于勉强回想起了点点线索,经过一番折腾,她将夏娃等人带到了一处山林,因山中猛兽常下山觅食,这附近的村子都搬走了好几十年,没有人住的房子分外破败,有些人家屋顶都没了,只剩下几面墙。
山上更是杂草丛生,这里连蚊子都有夏娃手掌那么大,可怕得很。
就这样一直走一直走,最终抱扶罗停在了某处不再向前,她怔怔地低头也不知在看什么,斩楼拿剑鞘一扫,四周杂草立时被清空,露出一个足有三米宽的深洞。
这洞平日被草木掩盖,就算仔细看也无法发现,夏娃忽地福至心灵:“这里该不会是你掉下来的那个陷阱吧?”
抱扶罗恍惚点头:“……嗯。”
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的财宝当初在这里被莫老爷带走,后来她逼着莫老爷为她捡骨,但抱扶罗始终无法信任对方,于是又悄悄将尸骨送回此处,为了防止被人发现,她还捎带了一些乱葬岗的其它骨头。
还是有用的嘛!
夏娃:……
她问抱扶罗:“你自己的骨头,自己认得出来不?”
这陷阱是谁挖的,搞这么深?站在边缘往下望,感觉一片黑,不像陷阱反倒像个没挖成的水井。
抱扶罗轻飘飘下了陷阱,不一会儿便托着一捧骨头上来了,现在她觉得藏哪儿都没有夏娃的小熊安全,因此用期盼的眼神凝视夏娃。
夏娃会把东西分别藏进小熊的嘴巴跟肚子,这是两个独立的空间,虽说原形是数据库,但一副死人骨头放进去,还是死了这么多年的,万一窜味儿怎么办?
幸好她搜刮莫家园林时,把莫老爷那些百宝箱都一并带了走,于是便拿出一个箱子让抱扶罗装骨头,然后再用布裹了一层又一层。
尸骨安然无恙,抱扶罗松了口气,“我们得加快赶路了,捡骨人走得越来越远,我对禁制的感知也就越来越迟钝。”
长空当即化出原形,让夏娃她们上到自己背上,而后展翅腾空。
成了鬼后,抱扶罗能飘能穿墙,但像这样坐在大妖背上穿梭于云端还是破天荒头一回,感觉十分新奇,在最初的愤怒过后,她的心态很快又调整了过来,不过夏娃觉得这只是暂时的,不信等找到莫老爷再看看抱扶罗还能不能如此淡定。
带走莫老爷魂魄的除妖师再厉害也是人,赶路需要骑马,不能飞天遁地,所以很快便被长空赶上。
因为还没有弄清楚对方是什么人,夏娃不准备轻举妄动。她在南香鸣身上吃了亏,现在格外谨慎,在确认脸上有疤的除妖师入住驿站后,她让斩楼夏娃及抱扶罗都离远点——真正厉害,且经验丰富的除妖师,能一眼看穿她们妖鬼的本质。
但夏娃非妖非鬼,也就金牙那个死人,会因为她不善良不天真就骂她是妖孽。
这一次夏娃表现出了极致的天真,为防万一,她连小熊都交给了长空,直到脸上有疤的除妖师从驿站出来,还买了一大包馒头跟肉干绑在马身上,夏娃这才放声大哭,揉着眼睛撞上对方的腿,然后一屁股坐倒在地,像走丢的人类幼崽那样哭个不停。
脸上有疤的除妖师显然没有跟这样小的孩子打交道的经验,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夏娃哭得更厉害了。
远处,能隔绝气息的距离,斩楼叹为观止:“她实在是太厉害了。”
要是她也这么会哭,不至于哭白事都抢不到市场啊!那眼泪到底是怎么流得跟小溪一样的?好羡慕,好想学。
哪怕是心知肚明夏娃有多坏心眼的同伴们,远远地看见她哭成泪人儿,都不由得生出怜爱之情,这么小的孩子懂什么呢,她还需要大人的照顾哇!
除妖师在夏娃身上没有感受到任何妖鬼气息,对妖鬼才有反应的法器也没动静,这让他确认了夏娃是人类小孩,但除妖师四海为家,他也无法带着她上路,只能尝试着扶她起来,夏娃却始终哭个不停,怎么也哄不好。
恰好有新的客人进驿站,见除妖师站着看小孩儿哭,忍不住给了他一个鄙夷的目光。
驿站位置虽在官道,人却并不算多,驿站内仅有一名驿丞及两名驿官,即便如此,围观的客人也在缓慢增加中,谁让夏娃哭那么大声?
谁让她看起来这么小,这么无害,小孩子被一个高大的成年人撞倒了,这还用说是谁的错吗?
更别提这个成年人还跟个木头人似的一动不动,怎么会有这种人渣啊!
终于,一位心善的大姐走了过来,她手里还拿了块麦芽糖,“怎么啦小姑娘,你家里人呢?你娘呢?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呀?”
夏娃抽抽噎噎:“不知道……”
甭管别人问她什么,她都一问三不知,毕竟看起来也就四五岁的模样,衣服料子质量又上佳,不像是被丢弃的,更像是走丢的,甚至有可能是被拐子拐了的。
最后夏娃跟除妖师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起来,驿丞为难道:“这位高人,要不这样,麻烦你送这孩子入府城,帮忙找一找她的家人?我等实在是走不开呀!”
若离了驿站便是玩忽职守,而驿站里人来人往,无法确定好坏,不如将这孩子托付给这位高人,看他的穿着打扮就知道,应该是一位除妖师。
除妖师无奈之下,只得首肯,他看着凶神恶煞,对夏娃态度却很好,还蹲下来问她,愿不愿意跟他一起进城去找家人。
夏娃眼睛都哭红了,她怯生生地看了眼四周围着的人,主动伸手捉住除妖师的衣袖,然后便被他一只手抱了起来。
被抱到肩头后,夏娃可以更清晰地看见除妖师脸上那道疤,像这种垂直的从额头贯穿到下巴的疤痕并不多见,但这人餐风宿露多年,瞧着有些苍老,不大像公主形容的英俊将军,最关键的是,他的胡子太过浓密,要是能刮一下就好了。
夏娃在心里盘算着要如何把对方五花大绑送去昆古国,手就很不客气地揪住了对方的胡子。
除妖师的脾气出乎意料的好,他问夏娃:“是不是吓到你了?”
夏娃依旧表现出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模样,时不时拽拽胡子,除妖师将她放上马,原本他在驿站休息,便是没打算进府城,然而中途出了夏娃这么个特例,导致他不得不暂时更改路线。
长空斩楼及抱扶罗始终跟得很远,维持在一个想追就追得上但又不至于被发现的距离。
本来在确认除妖师并非是像南香鸣那样扮猪吃老虎后,夏娃打算立马将他抓起来,直到这人带着她入城后,竟一路畅通无阻见到了掌管本府的将军!
要知道除妖师再厉害,也不可能有这样的本事,不仅如此,本府将军见了他竟毕恭毕敬,刚见面便要行礼,被除妖师伸手拦住。
“大将军……”
对于本府将军的激动,除妖师要淡漠许多,“我早已不是大将军了,将军称呼我为赫连同化即可。”
脸上有疤,还被称为大将军,即便不刮胡子夏娃也能确定这人的身份。
本府将军连连推辞:“不敢不敢,属下怎敢如此僭越?大将军,这孩子……”
赫连同化道:“是我在外面捡来的,应当是与家人走散了,还要麻烦你帮忙寻亲。”
“这是自然。”本府将军点头如捣蒜,“这孩子细皮嫩肉,穿着也讲究,家境应当不差,只是府内不曾收到谁家丢了孩子的消息。”
赫连同化道:“我尚有要事在身,须得快速赶往皇城,这孩子便暂且留下……”
没等本府将军答应,夏娃便一把搂住赫连同化的脖子,眼圈儿一红,泪水瞬间蓄满眼眶,“不要、不要!”
不管怎么哄怎么骗,她都不肯松开赫连同化,若是平时,赫连同化也能留下直到她找着家人,可事态紧急,为夏娃转路进府城,已是浪费了不少时间。
偏偏这小孩儿瞧着单纯可爱,却有一股犟劲儿,怎么都不肯和他分开,最终赫连同化叹了口气,对本府将军道:“想来是我捡了她,因而对我有些依赖,既然如此,我便带她去往皇城,但本府还要麻烦将军代为寻找,若有消息,请去信前往皇城此处。”
说着,他给了本府将军一个地址。
夏娃快速瞄了一眼,发现上面并未写收信人的名字,只有地址。
而长空她们都准备好配合抓人了,没想到夏娃临时改变主意,居然要跟着赫连同化一起去皇城。
这是为什么呀?
一妖一灵一鬼都很想不通,由于夏娃年幼,赫连同化怕她再次走丢,几乎时时刻刻带着她,而长空等人又不能接近,此人感观极为敏锐,修为也不差,所以夏娃暂时亦无法将自己看到的信息转达给同伴。
第425章 第十七朵雪花(十四)
真正让夏娃决定暂时不动赫连同化的, 是赫连同化手头的一封密信。
因为她是个小女孩,外表看起来又只有四五岁,再加上夏娃精湛的文盲演技, 成功让赫连同化以为她不识字, 谁会对一个笨笨的小女孩产生怀疑呢?
密信上仅有寥寥数字, 言简意赅:嶂府有异,帝危, 盼归。
短短七个字的密信,赫连同化看完便谨慎地用烛火烧掉,不仅如此, 同样的密信一直在不停送来, 否则夏娃也不会看到,她对帝危不危的不关心,主要是前面那句嶂府有异, 嶂府是抱扶罗父亲所在的封地,当然,老王爷嘎了后, 他那些儿子自相残杀的也差不多了,如今掌管嶂府的是抱扶罗的母亲。
老王爷当年一心想要皇位, 结果被老皇帝赶去了西南所在的嶂地,嶂地地势复杂,气候潮湿, 外出极为不易, 老王爷理亏不敢争辩, 只能夹着尾巴灰溜溜去往封地。
他是典型眼高手低的代表, 空有一腔为帝之心,却根本没那本事, 到了嶂府后,见此处地广人稀不说,还穷得叮当响,据说有些人家穷到一家只有一条裤子,谁出门谁穿。
在这种情况下,老王爷连私兵都拉不起来,于是他彻底开始享乐,反正朝廷每天都会分发给皇室应有的份例,靠着这些份例,他过得还是蛮快活的,美人一个一个往后院纳,儿子一个接一个的生,堪称种猪转世。
就在二十年前,公主将北延国皇室屠杀殆尽,眼看没了皇帝,老王爷那叫一个激动,他又接到了京中来信,说是勋贵们打算推他上皇位,这可把他高兴坏了,直接一个中风,从此躺在床上再也动弹不得。
所以说,现在的嶂府,应当是由王妃在掌管,能让人接连不断传信给赫连同化并着重强调嶂府有异,夏娃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就老王爷那劣质基因,看他那些缺胳膊少腿儿的儿子们就知道不咋地,还有个抱扶罗,这就是血淋淋的例子啊,关于错选劣质精子对后代的影响。
虽然不知道嶂府到底发生了什么,皇帝又在危什么,但夏娃时不时就出点岔子,要么是路痴走丢,要么是头疼手疼肚子疼,凭借一人之力将赫连同化的赶路时间拖长了三四倍。
赫连同化总不能把她丢了,她又很缠人,别人照顾她不行,势必要赫连同化亲力亲为,绝对算是那种最不讨喜的小孩,偏偏赫连同化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对夏娃百依百顺,好像真拿她当女儿了。
想得美!
什么都不付出想白得一大胖闺女,天底下还有这好事儿呢?
不过任她再怎么磨蹭,最终也还是抵达了皇城,由于无法跟长空斩楼她们联系,每次启程前,夏娃都会刻下一个记号,免得她们跟丢,若是有事情吩咐她们去办,也会借由记号表达。
赫连同化目的明确,一进皇城便往北去,最后在一栋四进院子门前停下,上去叩门。
门房问了他的身份后,一听说他的名字,立马恭恭敬敬请他入内,随后便有人牵走了赫连同化的马,夏娃则被赫连同化放在肩头,这让闻讯而来的中年文官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同化兄,多年不见,你竟连女儿都有了!”
一句话解释不清,赫连同化道:“找个人来照顾她。”
中年文官立刻招手叫来了几名侍女,夏娃却不肯离开赫连同化,两只手死死抱住他的脖子,她小嘛,小孩子身上难免肉比较多,两条肉胳膊险些把赫连同化给捂死。
无奈之下,赫连同化也只能带夏娃一起与中年文官进了书房,中年文官摒退众人,又看了眼夏娃,赫连同化道:“无妨。”
虽已多年未见,但情况紧急,中年文官也无暇顾及太多,他转身走到书架旁边,不知摸了什么东西,书架陡然展开,露出里头一个暗格,中年文官从暗格中取出一沓纸张,推到了赫连同化面前。
赫连同化快速翻了一遍,夏娃佯作没兴趣,实则眼角余光看得比赫连同化更快。
那是几份口供及数封信函,信的内容看似平平无奇,实则暗含玄机,中年文官道:“同化兄,你是知道的,自打二十年前的皇室血案,这些年下来,就没有哪一位皇帝能安稳!勋贵们愈发咄咄逼人,今上又迄今膝下无子。”
顿了下,他斩钉截铁地给出了结论:“有人坐不住了。”
赫连同化将这沓口供并信函看完后问:“嶂府那边,我数年前曾去过,确实如这你信中所说,不似往日荒凉。”
中年文官道:“皇帝又病了,至今为止,已有月余不曾上朝,朝中诸多事宜,皆由霍达家与格也勒家掌控。”
赫连同化:“今上身体如何?”
中年文官摇头:“我等无法与宫内取得联系,事已至此,今上若驾崩,皇室便后继无人,既然嶂府那边愿意相助,即便是与虎谋皮,我也想要争上一争。”
赫连同化思索片刻,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中年文官:“你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大将军,若有你在——”
“这些客套话便别说了。”赫连同化淡道,“早在二十年前,我便不是什么大将军,也没什么能耐了。”
中年文官见他如此,忍不住道:“同化兄,何必如此妄自菲薄?我知晓你离朝而去,是为寻找当年残害皇室的恶鬼,无论如何,你在我心中,在许多人心中,仍旧是从前那个顶天立地的大将军,否则我又如何会再三写信请你回来相助?”
赫连同化听着这些溢美之词,依旧没什么表情,只用手轻轻拍着怀中迷迷糊糊的夏娃,道:“声音轻些。”
中年文官先压低嗓音,然后悄声问:“这真不是你的女儿?”
赫连同化沉默片刻才道:“我哪有这般福气。”
中年文官不免咋舌,心说不是亲生女儿,竟也这般细心慈爱,难道说这二十年颠沛流离的生活,已将大将军的雄心壮志尽数磨灭了么?
实际上夏娃并没有睡着,她将这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并迅速在心中分析起了形势。
听中年文官这意思,皇帝眼下生死未知,二十年角逐下来,朝中势力最大的霍达家与格也勒家,野心已经膨胀至极点,而只要这位皇帝驾崩,除非臣民们愿意接受残疾皇帝或是傻子皇帝,否则皇室已无新君人选。
霍达家与格也勒家皆手握兵权,如中年文官这般的保皇党,在朝中少得可怜,他们被两家联手打压,受不到重用,皇帝又无法为他们撑腰,也确实是到了山穷水尽之时。
恰逢嶂府向京中递来密信,说是能派遣出五万精兵助他们一臂之力,中年文官思来想去,还是联系了曾经威震神洲的大将军赫连同化,希望赫连同化能够与他一同抵御勋贵世家,继续为皇室保驾护航。
如今嶂府精兵已暗中行军,距离皇城只有数百里之遥,然而保皇党中能够领兵打仗之人屈指可数,否则中年文官也不会想起来要联系赫连同化。
总体来说,这是一次与两家勋贵之家的对决,倘若他们赢了,便能救出皇帝,甚至可以将皇权重新夺回,倘若输了……也不过是将自己的死期提前一些。
赫连同化与中年文官商议了许久,他虽远离朝堂,却仍旧心系北延国,中年文官手中也有一些兵力,都是在霍达家与格也勒家的日夜监视中艰难培养的,可以说,嶂府兵便是他们最大的依仗。
若非嶂府那边主动迎合,中年文官不一定敢做这个决定。
夏娃对皇室与勋贵的争权不感兴趣,她的想法特单纯,她答应了公主的要求,拿了公主的好处,那就得帮公主找到仇人。
赫连同化是公主的仇人,赫连同化是保皇党,那她当然就要跟他对着干。
反正没有人会怀疑一个天真单纯的小孩子不是吗?连赫连同化自己都没有。
从了了到公主再到红斗篷,她们完全不被她的外表欺骗,接二连三的翻车害得夏娃差点以为是自己的表演天赋缩了水,现在来看,水平依旧在,还是对象的问题,大多数人好骗,小部分人不好骗,遇到不好骗的人,还是两脚抹油先溜为妙。
赫连同化既然要去带兵,那势必不可能带上夏娃,这正好给了夏娃通风报信的机会,她又不用自己出去,只需要避开赫连同化的视线联系上长空,消息便自然而然会落到勋贵们耳中。
不过这种非一即二的选择让夏娃觉得自己受委屈了,为什么她非要在皇室跟勋贵中做选择呢?她就不能两个都不要吗?
北延国皇室与公主有血海深仇,勋贵世家又和抱扶罗结了梁子,不管向着哪一边夏娃都不高兴,她思来想去,发现自己还是想做黄雀。
两边都想让置对方于死地,那有没有一种可能,让两边都死?
夏娃没有冲动,只让长空去打探一下嶂府那边的消息,如果她想黑吃黑,嶂府主事者的想法便很重要。夏娃是没有娘啦,但嶂府现在不正由王妃管理?如果抱扶罗没有说谎,王妃真如她吹嘘那般是个能在龙潭虎穴般的王府拿捏住所有人的厉害角色,那夏娃想,王妃应该会跟自己一样。
对霍达家、格也勒家这样的勋贵来讲,死了个郡主就跟死了只蚂蚁一般,甭管她是否是皇室血脉,甭管她是否出身尊贵,郡主失踪他们非但不会感到恐慌惭愧,甚至会转过来怪罪嶂府,堂堂郡主竟因一己私欲选择逃走?
王妃只有抱扶罗这么一个女儿,她在王府中生活多年,不会没听说过“生个儿子才能地位稳固”的说法。何况她是正妃,她生得儿子便是老王爷的嫡子,但她不仅没有再生,甚至对老王爷不假辞色。
这样一位母亲,在得知女儿失踪的消息后,真的就只会恨这两家勋贵吗?
赫连同化离开后,夏娃在中年文官府中便很自由,每日都有许多侍女姐姐陪她玩,给她做好吃的逗她开心,唯一一点就是赫连同化为人谨慎,即便离去,也在中年文官府中留下了辟邪法阵,未免妖气被发觉,夏娃特意没让长空等人靠近,而是借着出府游玩的时机留下信息。
斩楼长空抱扶罗这三人中,当属曾经的郡主抱扶罗最有文化,当她得知赫连同化去领的兵是嶂府兵后,那颗被按捺了好些年的心再度蠢蠢欲动——她已经许久没有见到母亲了!
鬼化后才意识到人类寿命短暂,像捡骨人,明明初见时对方还是个年轻人,一眨眼便成了肚凸头秃的中年人,那母亲呢?母亲那头乌黑浓密的发,又是否已染上点点白霜?
“我同你一起去。”
抱扶罗对长空说。
夏娃的意思是,让长空赶往嶂府,若能见到王妃,最好与她先通个气儿,看王妃到底是什么想法。
长空道:“这是自然。”
她说一千道一万也无法取得王妃信任,当然是要王妃的女儿亲自出现最好。
斩楼难受坏了:“你们这都有事做,我呢?我就天天守在这门口等着看夏娃有没有口信儿啊?”
这未免也太残忍了。
但更残忍的事情还在后头,等长空跟抱扶罗出发,斩楼蹲在中年文士家附近时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抱扶罗要去不同的地方,就得带上她生前的尸骨,而她的骨头被夏娃放在了小熊里,小熊被长空带走——你们走之前,倒是给我留点钱啊!
什么都没有的斩楼凄凉地感受着冷风从自己面颊拂过,一阵阵的心酸让她泪流满面。
长空的飞行速度比赫连同化快得多,嶂府兵的行军线路十分隐蔽,但架不住夏娃扮猪吃老虎全给摸了出来,而且夏娃叮嘱过她,在去嶂府前,先去见见嶂府兵。
虽然不明白其用意,但长空向来听劝。
抱扶罗则是从离开皇城后便心跳加速,尤其是在她们顺利找到嶂府兵的行踪后,她更是失魂落魄的说不出话,隔得远远地看见那片篝火,魂儿似是跟着消失的无影无踪。
长空未成精前,也是由亲鸟孵化,然而亲鸟很快便离她而去,她也很快独立生活。待到生出灵智,也从未想过要去寻亲鸟,成精的妖与普通动物早已是两个物种,所以她跟夏娃一样不能理解母女之间的情感,更不曾有过母女连心的时刻。
“娘……”
抱扶罗痴痴地往下看,嶂府兵军规森严,训练有素,再加上人多,穿着打扮又相似,但一眼望过去,抱扶罗仍旧认出了那个让她魂牵梦萦的身影。
长空听她声音都在颤抖,问道:“鬼也能流眼泪吗?”
当然是不能的,至少抱扶罗眼眶干涩的厉害,却怎么也哭不出来,她甚至顾不上回答长空的话,不顾一切地从长空背上跳了下去,朝人群中央的那道身影扑去——
长空沉默地看着这一幕,并没有说话。
除非在梦中,否则人类看不见鬼。
若抱扶罗已吃够九九八十一颗人心,此时说不定能在母亲面前显形,然而并没有,除非她彻底鬼化,但那样让母亲看到的就是断气前那副恐怖的模样。
母亲不会嫌弃她丑陋,却会为她伤心。
“怎么突然这么冷。”
一位将军说着,拿了件大氅过来,披到王妃肩头:“您前些日子还病着,可千万别再染上风寒了。”
抱扶罗静静地凝视着母亲,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可真到了相见之时,却又什么都说不出。
王妃态度温和地回应了将军,起身进了营帐,她也是一副将士打扮,明明瞧着还很年轻,头发却花白了大半,嘴角微微向下,一看便是不怎么爱笑的人。
可在抱扶罗记忆中,母亲并不严肃,如今两人近在咫尺,她却不敢现身。
鹰鸣阵阵,哪怕天色已晚,也依旧能看见雌鹰展翅翱翔于天际。将士们纷纷仰头,惊叹于那雌鹰的体态,甚至有人拿出弓箭想要猎鹰,长空瞥见了人类的小动作,不屑地飞得更高。
直至夜深,除却巡逻的将士外众人皆已入眠,主营帐内还点着灯。
“王妃,您何必亲自前来?”
王妃正看着案上舆图,闻言神色淡淡:“我若不来,他们怎么信我的诚意?”
“可是您……”
“我没事。”
抱扶罗一直在听母亲跟旁人说话,她眼里其实也根本没注意到别人,只盯着母亲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待到子时,母亲才准备安寝,她脱衣时,抱扶罗瞧见了她脖颈上挂着的一只荷包。
丑得要死,不知绣的是个什么鬼东西,甚至荷包颜色都已斑驳,王妃却仍旧珍惜对待,小心翼翼将其揣在胸口。
那是抱扶罗小时候绣的。
老王爷有很多儿子,自然也有很多女儿,为了讨老王爷欢心,也为了能在府中立足,抱扶罗的姐姐妹妹们都很努力地在学习做一名大家闺秀,这就显得抱扶罗格外特立独行。
幸好她娘积威甚深,没人敢嚼舌根子,饶是如此,抱扶罗也还是被府里的兄弟笑话她粗鲁不文,没个姑娘样。
抱扶罗不愿输了这口气,便学着姐妹们笑不露齿,结果甭说了,绣个荷包把自己十根手指头扎满血洞,吃饭只吃半碗饿得双眼发绿,大半夜跑去厨房偷嘴。
诸如此类的糗事不知出现过多少回。
即便她有一个很好的娘,即便她的娘一直想要她过得自由自在,也架不住她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除却娘,每个人都对她有着要求。
她并没有长成娘希望的那样,她辜负了她的期待,愚蠢地送掉了性命,连魂魄都无法回到母亲身边。
王妃很快便睡着了,只是眉头蹙着,似是并不安稳。
长空也正是在此时进的营帐,只见原本状似熟睡的王妃瞬间张开眼睛,在长空出现的瞬间,掏出匕首向她刺去!
营帐里的动静立刻惊醒了外头守夜的将士,长空没想到一个凡人竟也能如此警醒,她下意识看向抱扶罗,但抱扶罗却没有看她,从始至终,抱扶罗的视线都像生了根一般长在母亲身上。
“王妃?王妃?”
外头的将士不敢擅闯,只能焦急等待。
不知过去多久,里头才传来声音:“……无事,你们先退下吧。”
将士们面面相觑,还是不敢违背命令,只是营帐内又点起灯火,彻夜直到天亮。
次日一早,王妃便整装待发,长空早已离开,她身边是飘浮着的抱扶罗,事到如今,长空很是困惑,她不懂抱扶罗每日将母亲挂在嘴边,似乎非常思念对方,然而见了面却又不肯相认甚至不愿意现身是为了什么。
人类真的是太难懂了。
她们离开后没过两天,赫连同化便已与王妃碰头,对于这位曾经威名赫赫的大将军,饶是王妃也有所耳闻,只是没想到他还活着,传闻他在二十年前便已销声匿迹。
赫连同化对于自己的过去只字不提,他与王妃很快达成共识,王妃诉求也很简单。
她不愿意看到皇室凋零,毕竟自己也是皇室的一份子,此外,她与霍达家、格也勒家有着深仇大恨,她这辈子唯一的一个孩子迄今下落不明,虽然人人都说那孩子是死了,但王妃不相信。
一日没找到孩子的尸体,她就要一日找下去,在寻找的同时,她还不忘要为女儿报仇。
若非霍达家与格也勒家斗法,都想要一个自家血脉的皇帝,抱扶罗不会被接去皇城,自然也不会在半途失踪。
甚至于王妃怀疑女儿究竟是失踪了,还是死在了这两家人手上。
听完王妃的话,赫连同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王妃看了他一眼,道:“莫非大将军还是不信任我?”
赫连同化道:“在下不敢。”
王妃笑笑:“事成之后,我只盼皇帝能昭告天下,为我找到女儿,至于其它的,我不在乎,也不想牵扯其中。”
第426章 第十七朵雪花(十五)
赫连同化从来不敢轻视女人, 或者说,至少这二十年下来,他是不敢轻视女人的。
再弱不禁风, 被养得柔弱无害的女子, 她们发起狠时, 也能让你追悔莫及,这是赫连同化的亲身经历。
王妃也知道赫连同化不一定相信自己的话, 若他这么简单信任了她,她反倒要感到不安了。
长空赶在嶂府兵之前回到了皇城,夏娃已在这几日内搜集到了足够的数据, 她甚至连皇城兵马的换班时间及地点都摸得一清二楚, 这得多亏斩楼,身为剑灵,许多妖鬼无法涉足的地方, 斩楼基本可以畅通无阻。
可惜夏娃本身的能量不足以支撑她建立虚拟世界,否则早把皇城这些人玩死了。
皇城兵马包括皇宫内卫在内,早已落入霍达家与格也勒家之手, 这两家表面上一片平和,私下早已斗得你死我活, 皇帝之所以还能喘气,并非是这两家对北延国皇室还有多少尊敬,纯粹是两家都不想对家好。
这两家的掌权者, 霍达轰与格也勒哈阜, 都曾是老皇帝的左膀右臂, 若老皇帝还在, 或老皇帝成年的儿子还在,两人兴许便会做一辈子的忠臣, 可谁让他们全死了呢?还死得那么惨烈,如今的人们肯定不知道,二十年前那个晚上,北延国皇宫曾是怎样一个人间地狱。
什么君权天授,真龙天子,通通都是屁话,受伤了会流血,死了也会腐烂,而这一切,居然是没有被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昆古国公主造成的,这件事直接导致北延国皇权崩塌,霍达轰与格也勒哈阜虽力挽狂澜成功,却也在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掌权生涯中滋生出了不该有的野心。
时至今日,谁还记得老皇帝的知遇之恩,只有权力才是最重要的。
最开始他们也没有这样无耻,至少还想着找块遮羞布,谁知皇室子嗣愈发凋零,唯一一个郡主还半途失踪,若非嶂府距离皇城过于遥远,霍达轰与格也勒哈阜还想找老王爷的事儿呢!
两边僵持不下,皇帝反倒因此受益,否则他早死了。
几年来的傀儡生涯,令他有如惊弓之鸟,说话都不敢大喘气,再加上身体颇虚,走两步路便面色泛白喘个不停,这皇位于他而言与催命符无异,不过嘛,这不妨碍他充盈后宫。
似乎在被剥夺了皇帝的权力之后,他就只剩下□□里那点子事儿,还能证明他是个男人了。
可惜连这么点事儿最终都成了笑柄,任凭后宫佳丽无数,却无一人有孕,皇帝难免疑神疑鬼,疑心后妃们心里瞧不起自己。
其实斩楼觉得吧,没必要这么想,他自己什么德性自己心里没点子数吗?
顺来的一壶酒尚未喝完,皇帝寝宫已经叫水了,比斩楼脱鞋上炕的速度都快,真不敢想象生出来的孩子会是怎样歪瓜裂枣。
极度的自卑令皇帝从不留后妃在身边过夜,斩楼都能瞧见侍寝的娘娘出来时那如释重负的表情。
不过她一点都不觉得皇帝惨,没孩子怎么了,男人本来也不能生,明明没什么能耐是个铁废物,却凭着下面生的那半两肉被迎入宫中当皇帝,就因为他是男人。
抱扶罗虽有些倒霉有些蠢,但比这皇帝不知好到哪儿去,单说那健康的身体便是皇帝拍马不及的,怎么抱扶罗就只能被迎入皇城生孩子,而且只能给霍达家或是格也勒家生,这皇帝却能天天躺平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还有数十位后妃?
两边对比太明显,请原谅斩楼同情不起来。
她现在的任务就是在事变之前监视皇帝这边的动静,越想越气,皇帝都快成霍达轰跟格也勒哈阜的共享孙子了,一顿饭居然还能吃上六十多道菜!还有天理吗?
当皇帝可真好哇,斩楼都羡慕了。
嶂府兵最终还是暴露了踪迹,毕竟想要悄无声息的接近皇城可能性不大,这不正是赫连同化派上用场的大好时机?此人无愧当年不败将军的威名,仅凭五万精兵,竟能一路势如破竹!
北延国妖魔横生,如霍达及格也勒这样的勋贵世家,表面上不与此等妖物为伍,私下却也豢养了一支妖兵,并招揽了许多除妖师及修士为自家效力,既然敌不过赫连同化,对方又咄咄逼人不肯退兵,那他们也只好采取一些非常手段了。
赫连同化与霍达轰及格也勒哈阜并非同辈,他比这两人要年轻近二十岁,所以彼此之间无甚交情,霍达轰与格也勒哈阜百思不得其解,这早已销声匿迹的赫连同化,到底是从哪儿被挖出来的!
两人分别写了一封书信送往嶂府军中,希望能够打动赫连同化,其中不乏好言相劝,表明愿意与他共享江山,但这引诱不了赫连同化,他虽远离朝堂,却是不折不扣的保皇党,否则也不至于被中年文官叫回来。
皇帝危在旦夕,生死不知,他曾受过帝王恩,自然不能眼睁睁见皇室凋零,令小人篡位。
此人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两家在试探无果后也死了拉拢之心。
让人万万没有想到得是,为了击溃嶂府兵,霍达家竟使了昏招!
霍达轰的秘密监牢中,镇压着一些自除妖师及修士那里重金买来的鬼怪,买卖时双方皆不知彼此姓名,这些被收的鬼怪大多法力高强又无恶不作,十分难对付,这种时候,便是霍达轰招揽的人才上场之时了。
其中一处监牢内有一枯井,井内有一疫鬼,此鬼生前害病不得医治,遂投井而亡,死后方圆千里爆发瘟疫,无论人畜,无一活口。
买这疫鬼,足足花了霍达轰五百万两黄金,因疫鬼特殊,沾之即死,负责看管监牢的人即便从头到脚都包得严严实实,也依旧活不过半年。
若非赫连同化太过固执,霍达轰也不想使这种手段。
被买来的鬼怪经过霍达轰手下除妖师与修士们的训诫,大多都已失去自我,只知听令行事,这只疫鬼亦然。
疫鬼生于井内,可在人间井中任意穿梭,除妖师领了霍达轰的命令后,小心翼翼将疫鬼装入一把红伞,又将其贴满符咒,这才出行。
相比较霍达家,格也勒家采取了另一种方式,格也勒哈阜同样养了一批能人异士,他还没丧心病狂到使用疫鬼这般杀伤力极强的鬼怪,而是派遣手下前去刺杀赫连同化。
保皇一派依恃的不就是赫连同化这位从无败绩的大将军?既然如此,只要赫连同化死了,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毕竟赫连同化一死,嶂府兵便群龙无首——你总不能指望一个年纪都能做人祖母的王妃来指挥吧?
等到尘埃落定,他再同嶂府那边算账!
无论霍达家还是格也勒家,他们早已把抱扶罗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为了争权夺势,两人早已记不得有多少人死在他们手中,这些人里有曾经的同僚、老友,也有自家的子侄亲眷,以及他们曾立誓要誓死效忠的皇室。
谁让权力太过诱人。
抱扶罗并没有随长空一同离开,她不放心让母亲跟赫连同化同行,因此远远跟着。
北延国妖鬼横生,行军又难免路过荒郊野外,偶有鬼气实属正常,眼下赫连同化也没有精力去将它们一一收服。
但这天晚上,抱扶罗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她漂浮在半空中,铺开神识感知四周,很快便让她看见有一道士打扮之人,将一把红伞解开,伞身上缠绕着厚厚的红线,红线打成了奇怪的结,这结抱扶罗认识,是除妖师专门用来捆鬼的,此外红伞内里还贴满了密密麻麻的符咒。
注意到那道士在开伞前先披了一件法衣,又吃了一颗不知是什么用途的丹药,最后用布将头脸紧紧捂住,这才将伞张开。
那伞里有一黑红色鬼影,张开的一瞬间便钻入了道士手边的井中,随后消失不见。
抱扶罗鲜少与除妖师打交道,素来偏安一隅,因此也不认得那是疫鬼,何况疫鬼的形成本就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所以并不多见,她便更认不出来了。
不知是否生前死得太荒唐,鬼化后抱扶罗的感观变得格外敏锐,她若想见母亲,除却鬼化现身,便只剩下入梦这一个方法。
可问题是,现在母亲还没有睡觉。
道士在放出伞中疫鬼后迅速后撤,准备等个两三日再来这里收尸,到时候一把火全烧个干净,也省得疫病扩散出去。
谁知他走出去没多远,迎面突然撞上一人,道士下意识出声道歉,把人扶起来一看,这哪里是活人?分明是纸人!
他暗叫不妙,将纸人抛开,拔出长剑警惕地观望四周,良久不见动静,刚要松口气,耳边忽然又响起唢呐之声,随后他身上的道袍便成了一身鲜红嫁衣,面前还出现了一顶纸人抬的轿子!
抱扶罗分外惆怅:真是便宜这老家伙了,她以前给自己选新郎官,都只挑年轻漂亮的,这轿子她还想留着再用呢。
道士岂会被这小小障眼法所骗,他冷笑一声将轿子连并纸人一同打碎,厉声道:“何方妖孽,为何还不现身!”
抱扶罗心想你当我傻吗?现身了我不一定打得过你,不现身,那谁输谁赢可就不好说了。
她始终藏身于暗处,利用纸人攻击道士,实则暗中寻找机会,顺便也摸一摸对方的底细,免得把自己送进去。
慢慢地,那道士便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他再厉害也是凡夫俗子,体力跟法宝都有耗尽的时候,可暗地里攻击他的恶鬼却不然,一旦他露出疲态,对方必定现身吃他,无奈之下,他只能选择逃跑。
抱扶罗缺了大德,她也不是不让道士跑,而是只让道士往她允许的方向——嶂府兵的扎营之地。
道士根本不想过去,算算时间,疫鬼现在应当已经污染了附近水源,一旦靠过去,那岂不是连自己的小命都要葬送?
可惜还是抱扶罗占了上风,见道士体力消耗殆尽,她立马现身,一鬼爪便将其法衣撕烂,还在对方背上留下五道血爪印。
源源不断的纸人纸马已经消耗掉了道士的多数法器,他总不能将疫鬼的纸伞打开,这只恶鬼会不会得病他不知道,但他立马嗝屁是肯定的了!
又一次被抱扶罗摁到地上后,道士眼一闭,心想吾命休矣!
就在抱扶罗要将他的心脏挖出来之际,一道符光由远及近,险些将她身体穿透!
为了躲避这道符光,抱扶罗不得不放开马上到手的猎物,她恨得牙痒痒,一抬头,却发现是不知何时出现在此处的赫连同化,不远处在其身后的,正是王妃!
当时抱扶罗的第一反应是伸手捂脸,她现在鬼化的很彻底,丑陋狰狞又血腥,是绝不愿意被母亲看见的。
下一秒她便原地消失,跑得比兔子还快。
赫连同化不愧是曾经的不败大将军,在抱扶罗与道士缠斗之时,他敏锐察觉到水源中的鬼气,立马制止了将士们饮用,并在营地周围埋下法器,问清楚水的来源后,立马出发调查,一路找到附近,见这里鬼气森森,又有打斗之声,便找了过来。
和鬼相比,赫连同化自然更信任同道中人,这道士也是会装,他生怕自己泄露了身份引来杀身之祸,便谎称自己路过此地时遇到恶鬼袭击,导致镇压着疫鬼的纸伞损毁,里头的疫鬼便顺势逃了出去。
“唉。”道士惭愧道,“贫道大意,那疫鬼出了纸伞,入井后便消失不见了,不知道兄是否能助贫道一臂之力,将那疫鬼捉拿回来?”
赫连同化无有不应,哪怕不是为了帮这道士,而是为了北延国的百姓,他也不会任由疫鬼胡作非为。
疫鬼不算是多么强大的鬼,本身鬼力平平,但架不住它那惊人的传染力及致死率,人类染病尚且能治愈,但染上疫鬼怨气所化的瘟疫,则绝无可能存活。
随着因鬼疫死的人越来越多,疫鬼的传染能力也会越来越强,最开始它只能传染一个村子,慢慢发展下去,便可能传染一个城、一个国,甚至一个神洲。
赫连同化决计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为了表明自己的诚意,也为了洗清嫌疑,道士特意告知了嶂府兵如何进行防疫与消毒,不仅如此,他还贡献出了自己的解毒丹,虽然不能对付瘟疫,却能起到很好的预防作用。
王妃当机立断,决意立马动身远离此处,赫连同化赞同她的决策,但不准备同行。
“我要留下,在四周寻找看看是否能找到疫鬼,请王妃先行,我随后赶上。”
王妃颔首,那道士眼珠一转,对赫连同化道:“道兄,贫道学艺不精,这才弄丢了疫鬼,有负师门所托,这疫鬼是贫道的责任,还请道兄莫要为我费心。”
说着,没等赫连同化开口,道士又一脸的语重心长:“道兄还有要事在身,且疫鬼行踪诡谲,说不定便潜伏在附近,万一道兄离开,疫鬼进入军中,又该如何是好?还请道兄留下,让贫道自去收服恶鬼。”
这话说得漂亮极了,可赫连同化对这道士的水平颇为不信任,他若真有本事,怎么会如此狼狈?那背上的五道鬼爪印还清晰可见呢。
于是他想了想,对道士提出了互换的建议。
军中没有水井,疫鬼混进来的可能性不大,所以请道士暂且留下,一来可以随时察觉疫鬼所在,二来也好养他背后的伤。
“只消待到我回来即可,有劳了。”
赫连同化都这么说了,道士为难地推辞了一番,最终还是同意了。
赫连同化又与王妃说了此事,王妃不通鬼怪之事,见他行事沉稳,便也听从了他的建议。
就这样,赫连同化连夜去抓疫鬼,道士便留在军中与嶂府兵同进退,王妃十分关怀他的伤势,他背后那五道鬼爪深可见骨,寻常金疮药不能治,道士便用了自己的药,请军医帮忙处理伤口。
除此之外,王妃还让人给道士送来了干净的水和食物,不过道士心有余悸,担心附近的水源已经脏污,因此不肯用水,只囫囵填了几块干粮进肚,背上的伤疼痛至极,令他只能趴着。
赫连同化不在,自己虽不小心搞砸了大人交代的事,可若能就此将嶂府兵一网打尽,也算是戴罪立功了,而且得快些动手,免得赫连同化赶回来。
不过道士对疫鬼颇有信心,它应该能缠住赫连同化,短时间内赫连同化回不来。
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是那伤了自己的恶鬼带了毒,道士的眼皮子愈发昏沉,脑海里的计划也逐渐被遗忘,最后,他竟这样趴在行军床上睡了过去。
没过多久,营帐的帘子被人掀开,王妃带人走了进来,随行的两名将士将道士架起,干脆利落地扒了个精光,连头发都被剃的一根不剩,确认身上没有任何危险物品后,这才用镣铐将其锁住,高高吊起。
“哗啦”!
一盆冷水就这么泼了过去!
第427章 第十七朵雪花(十六)
见道士未醒, 王妃朝身旁的亲信看去,对方会意,取出短匕, 精准刺入道士丹田处。
此处乃修道之人致命的要害, 兴许要不了他们的命, 却能破坏他们的修为,哪怕是根木头, 这会儿也该被刺醒了,道士也不例外。
他被这剧痛刺激的猛睁双眼,愕然发觉自己竟被吊起, 顿时心中大乱, 原本这些凡人在他面前应当使不出什么幺蛾子,可他试了下催动力量,浑身却酸软难当, 毫无反抗之力!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道士勉强伪装成一副一无所知的茫然姿态,仿佛他很无辜,而站在他面前的王妃才是恶人。
王妃笑了笑:“听说霍达家与格也勒家私下养了不少奇人异事, 阁下是哪家的?”
“什么霍达家,什么格也勒家?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快放开我!”
见道士死活不肯承认,王妃并不恼怒,她说:“既然你不肯说, 那也没有留你性命的必要了。”
亲信立即拔刀, 眼看人头就要落地, 道士吓得大声叫道:“等等!等等!你不能杀我!”
王妃置之不理, 刀光闪闪,顷刻间便将道士的头颅斩断, 一颗光溜溜的脑袋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幸好血迹没有弄脏王妃的衣摆,她望着那人头,面上轻蔑之色一闪而过,道:“在赫连同化回来前,将这里收拾妥当。”
说完她便出了营帐,没瞧见身后一道灰色鬼影一闪而过。
抱扶罗却看见了,是那个被砍了脑袋的道士。这些玄门中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手段,即便被砍了头也不一定会死,而且一旦鬼化,可比普通鬼厉害多了,是能修炼成鬼仙的。
道士死在王妃手中,必然对她恨之入骨,决不能让他靠近母亲!
而王妃浑然未觉,任由鬼影贴近她的后背,事已至此,抱扶罗哪里还顾得上会不会被母亲认出来,更忘了不能靠近嶂府兵,以免留下气息被赫连同化察觉。
就这样,她靠近母亲所在的营帐后,刚掀开帘子,就看见道士鬼面目狰狞地向王妃扑过去,一派凶神恶煞之相,抱扶罗怎么能忍?她好歹死了好些年,即便道士鬼有些神通也还不是她的对手,鬼爪在伸出去的同一时刻,便被抱扶罗抓断,随即二鬼便斗在一起,不可开交。
王妃坐在桌案前,还倒了杯茶,开始抱扶罗没觉得什么,直到她将道士鬼摁在地上捶,眼角余光瞥见母亲面容时,心里头忽然咯噔一下!
是她的错觉吗?为什么娘好像……在看她?
四目相对的瞬间,抱扶罗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在这之前她都不知道原来鬼也有鸡皮疙瘩,总之当时她只想丢开道士鬼撒腿就跑。
然而,为时已晚。
王妃慢条斯理喝完了那杯茶,将茶杯往桌案上放,发出轻轻一声,伴随着这声音,一个笼子从天而降,笼身上满是黄符,别说道士鬼,就连抱扶罗都被镇压的浑身无力!
笼子底部铺着一张布制黄符,上面的红色法令抱扶罗看不懂,但她很快便知道这是一道能令鬼怪现身的符咒,因为她娘不仅看着她,还客气地跟她打招呼:“好久不见。”
抱扶罗一哆嗦,她起小便在母亲身边长大,自是知道她老人家的手段,想她幼时,老王爷中风,母亲忙于公务无暇时时刻刻陪伴自己,当发现抱扶罗被府上兄弟嘲笑说没个姑娘样而拼命想减肥时,王妃没有说什么,只是从那之后一日三餐都只给她吃草,却无时无刻不派人在抱扶罗面前吃香喝辣。
等抱扶罗痛哭流涕地表示自己再也不减肥后,王妃才腾出手好好收拾了老王爷那几个嘴上没把门的儿子,自个儿都缺胳膊断腿了,还有心思嘲笑抱扶罗胖?
她不仅逼着抱扶罗的几个兄弟瘦成人干,还要求他们每日涂脂抹粉穿上长裙,毕竟抱扶罗是她亲生的,总不能拿来撒气。
所以现在抱扶罗很慌,非常慌,巨巨巨巨巨慌。
她坐在笼子底部的黄符上,屁股下面还压着个鼻青脸肿被她撕得不剩下多少的道士鬼,想当初她在乱葬岗称王称霸每隔一段时间便成一次亲多么威风,如今却低眉顺眼不敢抬头,半天才试探着伸出颤巍巍的小手:“……好、好久不见。”
王妃的笑容愈发温柔:“怎么见着娘不知道打招呼,还转身就跑?”
抱扶罗上下两排牙花子直打颤:“没、没有哇!我、我当时是想到出门前家里的水还在烧,所以想回家看看水开没开。”
……她娘笑得好灿烂!
她好害怕!
王妃:“这样啊,那水开了么?”
抱扶罗:“那个,要不你先把这些符给撕了,我现在就回去看。”
王妃见她死到临头还敢胡言乱语,表情更加和善:“你家的水开没开我不知道,但我的油滚没滚,我倒是知晓的。”
油?什么油?
抱扶罗茫然了一下下,就看见王妃笑意顿失,拍了拍手,随后便有将士哼哧哼哧往营帐里抬进来一个大锅,眨眼的时间便垒起土灶升起火,大锅里的油正咕嘟咕嘟冒着泡。
“娘!”
深刻在灵魂里的记忆让抱扶罗光速滑跪,“都是我不好娘!我不该没脑子私自逃跑,也不该不回家,更不该连个口信儿都不给娘捎一个,我错了不要炸我!!”
然而王妃娘心似铁,她挥了下手,烧油的将士立刻拿起长矛往笼子里刺,吓得抱扶罗抱住脑袋装鸵鸟,这样等了几秒钟,她是没事,道士鬼却惨叫连连,抬头一瞅,刚才被抱扶罗撕得到处都是的道士鬼肢体,已经被将士们用贴了黄符的长矛扎起,连同她屁股下的道士鬼也是,插的跟糖葫芦似的。
抱扶罗立马移开免得误伤,随后目睹了一起精彩绝伦的油炸鬼,道士鬼的惨叫声随着身体没入油锅逐渐消失,抱扶罗抓住笼子栏杆,现在她感觉笼子里特安全,谁来扎她她都不出去!
王妃见到这副熟悉的没出息模样,本来想骂两句,过了片刻,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一声长叹:“到娘这儿来,我的女儿。”
抱扶罗实在抵抗不了母亲的呼唤,她也是极为思念她的,否则以抱扶罗的性格,也不至于心心念念要做大鬼,她就想快些脱离死亡之地的束缚,能回到嶂府,回到深爱的母亲身边。
人鬼殊途,即便彼此拥抱,也没有办法感受到对方的体温王妃,将士们炸完了鬼便退出了营帐,只剩下抱扶罗目睹母亲眼中流下的泪水。
她吓坏了,语无伦次的道歉认错和解释,最后实在没招,便跑回笼子旁边,伸手把底部那张大黄符拽出来披到身上,凑上去快速拥抱了下母亲,稍触即离。
鬼气伤人,抱扶罗不敢太靠近。
幸而王妃并不脆弱,她短暂地流露出悲伤后,迅速振作起来,开始询问女儿究竟是谁害了她。
看王妃对待敌人的手段就知道,那个害死抱扶罗的人必定不得好死。
抱扶罗嘴唇动了动,嗫嚅两声,王妃没听清:“你说什么?”
抱扶罗开始往后退,小心谨慎:“那个,我是不小心摔进没人来的陷阱里饿死的。”
王妃:?
感觉母亲要发飙,抱扶罗先一步抱头蹲下:“我都说实话了你不能骂我更不能油炸我!我也不想这样的可世事无常谁能想到我就那么倒霉呢——”
王妃花了好一会时间才让自己冷静下来,并叫抱扶罗把她随皇城迎亲队伍离开后的事讲清楚。抱扶罗哪敢不听,老老实实说了,最后关怀道:“……娘,你怎么气息不稳了?是不是累了啊?”
王妃忍了又忍,问:“既然如此,为何不令那捡骨人给我传递消息?”
倘若早知女儿的埋骨地,她早将抱扶罗接了回来,不至于到现在还做个孤魂野鬼。
抱扶罗拿手在地上画圈圈,没说话。
但联想到之前她那副撒腿就跑的行为,王妃也猜得到原因,半晌,她对抱扶罗说:“别人不知道,总之我不会嫌弃我的女儿,无论她变成什么模样,我永远都能一眼认出她。”
每每此时,抱扶罗便会恨自己连眼泪都流不出来,只有眼眶酸痛难当。
她又将自己遇到夏娃一行人,之后与其同行之事说了出来,同时也告知了母亲有关赫连同化的事。抱扶罗对赫连同化不甚了解,只知道他是夏娃答应别人找的仇人,那个“别人”好像还是昆古国的。
她不清楚,王妃却是知道的,二十年前北延国皇室一夜之间被屠杀殆尽,饶是她身在千里之外的嶂府,也难免心惊肉跳,担心牵连到自己。
“如此说来,怕不只是传闻。”
王妃喃喃道。
抱扶罗:“什么不只是传闻?”
王妃示意她起来,抱扶罗还披着能显形的黄符,突然意识到什么:“娘,这黄符怎么一点杀伤力也没有?”
按理说不应该呀,除妖师跟修士们的符咒能轻松伤害到鬼怪,可她披了这么久,居然都没疼过。
王妃没好气道:“自然是专门为你准备的。”
抱扶罗:“啊?”
王妃没有再说,正如抱扶罗不想她看见自己鬼化后的恐怖模样,王妃也不想女儿知道自己为了寻找她,付出了多少努力。
在百般寻找无果后,王妃不得不正视一个事实,那就是她的抱扶罗可能已经不在人世。
既然找不着人,至少要寻回她的魂,据说人不可见鬼,王妃特意养了一波能人,以母亲的血为缘寻找女儿魂魄,这能令鬼显形却不伤鬼的黄符,正是她花重金令人所作,然而不知为何,无论王妃怎么寻找,都没有结果。
按说母女连心,血脉之间的羁绊是世间最深重之情,不该如此。
抱扶罗听了,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然后她倒抽了口气:“我知道了!”
王妃拿眼斜她:“你知道什么了?”
抱扶罗张口,欲言又止,做贼般左顾右盼,凑到母亲耳边:“娘,我跟你说个秘密……”
半晌,王妃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说怎么无法找到你……”
这还真是阴差阳错了。
“对了娘,你刚才说的不只是传闻,是什么意思?”
王妃便跟笨蛋女儿细细讲了二十年前的事,那时老王爷还没中风,一天到晚拈花惹草,王妃没兴趣跟府里的莺莺燕燕争宠,也见不得她们彼此勾心斗角,就老王爷那德性,争来抢去的有什么意思?
她能在王府站稳脚跟,除却自己有手段外,还有就是在嫁去嶂府前,她在皇城留了不少自己的人。
王妃的娘家本也显赫,奈何在争权中败北,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父兄先后病逝,当时老皇帝还没死,觉得自己为巩固皇权葬送了一个家族虽是不得已,却也问心有愧,于是小手一挥,把王妃指给了老王爷做继室。
老皇帝是想呢,你家族已然没落,又无父兄撑腰,嫁入皇室便是对你最好的抬举,也算是我对你父兄的补偿。虽说是做继室,可到底是正牌王妃,都这样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我可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好皇帝啊!
王妃势微,她心里怎么想的没人知道,反正她表现的感恩涕零,并再三向皇帝表忠心,暗示自己到了嶂府也会心系朝廷,一定会为陛下监视老王爷的一举一动,不让他有反叛之心。
所以别看王妃远在嶂府,消息却比老王爷还要灵通。她似乎天生便会揣摩人心,从前父兄在时,将她宠爱成了个娇小姐,父兄死后,王妃也曾流过泪,只是很快她便发现,原来自己除了在闺阁绣花抚琴吟诗作对,还有许多擅长的事。
父兄能做的,她比他们做得更好,你看,他们两人为老皇帝殚精竭虑,最后不还是成了替罪羊?而她同样为老皇帝做事,却能全身而退,还能反过来从老皇帝这里得到好处。
这其中固然有她身为女子遭到轻视的缘故,却也更加证明她的能力强过父兄,能以此劣势成功翻身。
二十年前的北延国皇室血案,在世人口中,多是鬼祟所为,但王妃知道的则详细许多。
比如屠杀皇室的凶手,并非民间传闻的恶鬼,而是被送来北延国和亲的昆古国公主。
虽然未能亲眼目睹,可据说当时连龙椅都被泡在尸山血海之中,处处残肢断臂,老皇帝的五脏六腑都被掏了出来,见过现场的人无不落下心理阴影,连当年威震神洲的大将军赫连同化,都因此辞官离朝。
说到这里,王妃叹了口气:“虽说公主的品级比郡主要高,可是那昆古国的公主,日子比你难过得多,怎么人家……”
怎么人家就能痛快复仇,我却一脚踩空饿死了呢?
——抱扶罗自动帮亲娘补充了这句话。
话又说到赫连同化身上,抱扶罗不解地问:“公主屠杀皇室,跟赫连同化之间又能有什么深仇大恨?”
王妃道:“有无深仇大恨我不晓得,但赫连同化正是当年率领迎亲队伍之人,传说他与公主在迎亲路上有了私情,也不知是真是假。”
抱扶罗:“有了私情,又怎么会有仇恨?”
王妃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连我都能探查到的消息,你猜皇帝会不会知道?”
抱扶罗哑然。
北延国老皇帝疑心之重、心胸之狭隘,堪称举世罕见,不管赫连同化与昆古国公主有私情是真是假,老皇帝都一定会让赫连同化用行动来证明。
至于是怎样的行动,又如何证明,那就只有皇室知道了。
抱扶罗虽不知细节,却只听母亲讲述便被恶心得够呛:“所以呢?他远离朝堂做除妖师,然后因为现任皇帝快死了,又回来忠君报国?他怎么如此下贱?”
此言一出,王妃便觉得她的笨蛋抱扶罗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被半灵骗了不会寻死觅活,成了鬼也知道要努力奋斗,更不会被赫连同化的行为感动。
笨是笨了点,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让她当初被迫找了个差劲的男人,说起来也不能全怨抱扶罗,身为母亲却没有为女儿选择貌美优秀的父亲,应当是母亲的过错。
“娘,你干嘛这么温柔地看我?好奇怪啊。”
王妃刚在心里告诫自己对女儿好一些,就被抱扶罗一句话破了功,于是她一巴掌朝抱扶罗拍了过去,正好拍在抱扶罗脑壳上,虽然人打不疼鬼,可抱扶罗还是装模作样的惨叫了一声。
之后抱扶罗便死活不肯再靠近王妃,还让王妃天亮了多晒太阳,免得被鬼气侵蚀。
说一千道一万,人与鬼也不能共同生活。
抱扶罗想哭但是哭不出来,她担心母亲难过,可头一抬却发现母亲不仅没有悲伤,反倒露出了那种老狐狸般的眼神。
这种眼神抱扶罗从小到大见过太多了,反正每次都会有人倒霉。
“你之前说,那个叫夏娃的小女孩,已与赫连同化攀上关系,留在他身边了?”
抱扶罗不知道亲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了一声。
“生前你一读书就浑身都疼,权当是不够聪明。”王妃微笑,“如今横竖你已做了鬼,有了些神通,也该回报为娘的生养之恩了。”
抱扶罗:……我真的好害怕。
第428章 第十七朵雪花(十七)
人类沾染上疫鬼会生病, 本身就是鬼的抱扶罗却没有这种困扰。不过她不怎么喜欢这种鬼,可能是残留的人类记忆在作祟,总担心自己也会被染上瘟疫。
这时她才知道为什么她娘如此不慌不忙, 合着人家早就做了万全的准备, 但抱扶罗还是不理解她娘为什么要为皇室冲锋陷阵, 就算霍达家跟格也勒家倒了,也会立刻有新的勋贵顶上来, 嶂府与皇城相距千里,这完全是吃力不讨好的事。
当抱扶罗问出自己心底的不解后,王妃的眼角狠狠抽搐了两下, 她定定地看着女儿, 半晌,叹了口气:“你过来。”
抱扶罗总感觉过去会挨揍,便磨磨蹭蹭, 结果王妃竟没有说她,反倒是等她到了身边,才道:“我自然是不会帮皇室的, 若非老皇帝乱点鸳鸯谱,我不至于嫁给年纪能当我父亲的老男人, 他们皇室子嗣凋零,与你我何干?”
所谓的子嗣,又没将女人放在里头, 如今幸存的公主郡主王妃虽不多, 可两只手也数不完, 怎么不见朝臣们推她们登基?皇权没想着分她一点, 却要她忠君奉献,简直别太可笑。
抱扶罗狠狠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她越想越生气, 那什么表哥堂哥的,被迎进皇城,看似很可怜,皇位坐不稳,又身不由己只能当傀儡,可他们好歹是皇帝!能坐上那张龙椅看勋贵们下跪磕头,还有数不清的后宫佳丽。她呢?同样被带去皇城,她就只能当霍达家与格也勒家的物品,看这两家谁赢了就许给谁家,然后生生生。
皇位是没有的,龙椅是摸不着的,后宫更是只存在于梦里。
“保皇党势微,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与我合作。”
王妃说道。
“如今最大的威胁不是皇帝,亦非保皇党,而是霍达与格也勒这两个家族。只要他们一倒下,抢在其它勋贵之前成事,我又何必再回嶂府?”
抱扶罗从母亲的话里听出了一些陌生又恢宏的信息,她并不愚鲁,母亲的意思是,先与保皇党联手,共同抵御强敌,待到霍达与格也勒一倒,她便可以反过来清算保皇党,到时候说一不二的人便只有她。
不过抱扶罗有些担心:“计划妥善么?会有风险么?”
“富贵险中求,若是不能赢便不去做,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王妃说,“霍达家与格也勒家虽都有兵权,然而两家交恶已久,为了互相制衡,早有约定,大军不得靠近皇城千里之内,远水救不了近火,有保皇党为我牵制住这两家,等霍达轰与格也勒哈阜人头落地,大军自会群龙无首。”
她只需要皇城“乱”起来,霍达轰与格也勒哈阜得不到及时支援,这仅凭她一人显然无法做到,所以她才会主动向保皇党表示忠心,保皇党再不做决策,便要彻底面临山穷水尽的结局,王妃不信他们真能等闲视之。
抱扶罗忧心忡忡:“可是一旦皇帝救出来了,再有了孩子……不是都说,是霍达跟格也勒两家不想皇帝有后吗?”
王妃怜悯地看着自己的笨蛋女儿:“他们的确不想皇帝有后,但至少得再往后推上十年,这十年里,其实皇帝有个儿子才是最好的,一个成年的傀儡,跟一个吃奶的傀儡,换作是你,你会选哪个?”
抱扶罗:“啊?那皇帝怎么会一直没有孩子?”
王妃微笑道:“皇帝虽愚蠢,却也惜命。”
又不是畜生,只知道生,有了儿子自己就得死,只消向皇帝透露这方面的信息,他自己便会想方设法避免后妃有孕了。
抱扶罗沉默了会儿,“娘,你是不是……”
王妃:“是不是什么?”
抱扶罗摇摇头:“没什么,你需要我怎么做?”
她想她好像明白幼年时为何母亲无法陪伴在身边了,无论何时都忙得不可开交的母亲,应当从很久以前就有了决策吧?
要是自己能再聪明一点就好了。
正在抱扶罗想得乱七八糟之时,脑袋忽地被拍了一下:“好了,记得我交代你的事,路上注意安全。”
抱扶罗抬头看看母亲,老实点头,阴云尽散。
乐天派就是这样,再难过顶多持续片刻,眨眼便会忘到九霄云外。
殊不知在她走后,王妃面上的笑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意外?倒霉?
也许是这样没错,但假如霍达家与格也勒家没有动歪心思,抱扶罗便仍旧开开心心地活着,这笔账她是一定要算的。
要说赫连同化不愧是曾经的不败将军,连失控的疫鬼都能抓住且全身而退,可惜得是当他回来后却得知那个道士竟偷偷溜了,而王妃更是查到疫鬼的存在与勋贵之家密不可分。
看着赫连同化面露惊讶之色,王妃道:“这有什么稀奇,赫连将军行走江湖这么多年,难道对这些勋贵的行事作风没有了解?”
赫连同化沉默数秒道:“在下惭愧。”
总而言之,有了赫连同化的神通,嶂府兵一路顺风顺水,怨不得保皇党要将他找回来才肯信任嶂府,此人的确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且又格外认死理,哪怕远离了朝堂也一心扶持皇室,真不知老皇帝是给他灌了什么迷魂药。
“这里面装的就是疫鬼?”
赫连同化将手中土黄色布袋往身后放,一板一眼答道:“此鬼凶险,王妃千金之躯,切莫靠近。”
王妃:“这是自然。”
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赫连同化的脸色,发现他整体看起来虽无甚变化,嘴角却比先前多了一圈浅白,看样子这疫鬼也并非对他毫无影响,只是赫连同化能撑罢了。
另一边,抱扶罗成功将王妃的意愿带回皇城告知于夏娃,在当搅屎棍跟助力王妃之间,夏娃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而且她和王妃的思路惊人的一致——皇帝是要救的,但皇帝也是要死的。
只有皇帝死了才能真正称得上“大乱”,也才是王妃能抓住的最好时机。
天天在皇宫蹭吃蹭喝的斩楼终于派上用场,她对皇帝的行踪了若指掌,几乎是夏娃前脚传达命令,她后脚便将皇帝抓了,由于夏娃让她暂时找个地方寄存,避免被人发现,斩楼思来想去,觉得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于是将皇帝团成了个球塞进了御膳房一口已经许久不用的大灶里。
皇帝骤然失踪,这令霍达轰与格也勒哈阜彼此猜疑不止,都怀疑是对方将皇帝藏了起来。
保皇派如今在两人看来早已不堪一击,只差最后一步两家便能定胜负,谁都不愿意功亏一篑,而且皇帝就在皇宫之中,能跑到哪里去?
在两人掐起来时,赫连同化正发挥着他的才能,率领嶂府兵一路潜行靠近皇城,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霍达轰,他在察觉到不对后首先向格也勒家提出休战,要求共同抵御外敌。
格也勒哈阜却被近在咫尺的胜利冲昏了头脑,他只以为是霍达轰的缓兵之计,这愈发坐实了皇帝在霍达家手中,于是他冲冠一怒,两家愈发势如水火。
这其中不乏保皇党的浑水摸鱼,幸而霍达轰纵横朝野多年不算弱智,赶在嶂府兵进入皇城前,他终于意识到多年亦敌亦友的老对手没有说谎,于是两家进行了短暂的联合,将连同中年文官在内的一众保皇党通通拿下,并立即派人调遣手中军队接近皇城。
他们要的是也是一个时间,只要赫连同化受制于人质威胁不敢冒进,待到两家大军一到,管他什么赫连同化不同化,全都得死!
从远离朝堂二十年却能被加急密信叫回来的行为就知道,赫连同化极为重感情,尤其是他的忠臣情节以及同僚之义,对他来说这比他的命都重要。
霍达轰与格也勒哈阜拿保皇党的性命做人质,赫连同化无论如何也无法下令攻城。
可惜他并非嶂府兵的主人,因此做出如此决策,还需王妃首肯。
王妃问他:“眼下霍达家与格也勒家的大军都在向皇城逼近,赫连将军此时不应战,难道要等你我被反包围才高兴?”
赫连同化道:“城中有陛下,还有许多忠臣良将,他们的性命为霍达轰与格也勒哈阜挟制,还请王妃通融。”
王妃笑了笑:“将军言重了,我是能通融,但也要看那两家是否愿意通融。”
赫连同化心知王妃是在逼迫自己给出个好办法,因此毅然决然道:“三日,请王妃宽恕我三日。三日内,我必将陛下从皇城中带出,若不能,之后如何,任凭王妃差遣。”
王妃:“好!不愧是不败将军,我便信你这一回。”
赫连同化走后,亲信惊疑道:“您真的相信他能将皇帝带出来吗?”
“相信?”王妃轻笑,“我可不敢信这种人,我的身体里流的不是皇室的血,我也不是男人,这位赫连大将军,他的忠君爱国,那可是有主儿的。”
此人一腔碧血都献给了北延国皇室,若哪个女人以为他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便值得信任,可就大错特错了。赫连同化的忠诚与正直只属于皇室男性,而为了践行他的承诺他的誓言,女人永远只是他成就美名路上的垫脚石。
“那您还……”
原本的计划是,利用赫连同化的能力成功将嶂府兵带入皇城,之后便将此人就地剿杀,只是赫连同化神通广大,恐怕要为此付出不少鲜血,如今既然有了盟友,那王妃还是愿意相信一下她的笨蛋女儿的。
虽说抱扶罗将当初自己跟夏娃她们初遇时的故事进行了美化,但身为母亲,王妃还有什么看不透?
赫连同化再强也不过是凡人,他保不住二十年前被屠戮的皇室,也保不住二十年后走向灭亡的皇室。
他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看着他心心念念效忠的皇室彻底被终结。
除却中年文官外,夏娃也作为“保皇党”被一并拿下,因为她只是个小孩,所以受到的监管较为松懈,之所以没跑,就是等赫连同化来救她呢。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到了赫连同化这个年纪的男人,都对幼女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救世情结。也许在赫连同化心中,夏娃的地位比中年文官还要高,仅次于皇帝。
在皇宫搜寻一番无果后,赫连同化只能退而求其次去救其它人,被他放在第一位的便是夏娃。
这个他捡回来的孩子,不知为何成了他的责任,好像他还是当年那个不曾失败的他,能够实现自我价值。
二十年的草莽生活终究还是改变了赫连同化,当他被霍达家与格也勒家豢养的能人异士包围住时,他还一心想着怀里的夏娃。
赫连同化再强也是单枪匹马,而且敌人见他对夏娃保护有加,便会故意针对夏娃,这让夏娃十分恼火。
她决定激发赫连同化的潜力,好让他为皇室奉献的更加彻底。
一声鹰鸣,盘旋在高空中的雌鹰爪子里似乎抓着个什么东西,慢慢下降,慢慢近了……随即往下抛来,待到一声沉重的闷响后,赫连同化终于看清楚那是具穿着龙袍的男尸。
尸体上的鲜血都还很新鲜,显然是刚死不久,而鹰妖在丢下尸体后火速加入到了霍达家养的妖魔鬼怪中,由于数量太多,一时间还分不清它在哪里,但赫连同化的潜力确确实实是被调动了!
他先是把夏娃放在旁边,说了声等我一下,然后便冲入人群大开杀戒。
鬼怪们也贪生怕死,见他如此发疯,谁还愿意卖命?要不是跑不掉,早就跑了!
夏娃看得趣味盎然,据抱扶罗带来的消息,这赫连同化身上还有被疫鬼污染到的伤呢,没想到光是看见北延国皇帝的尸体就能爆发出如此实力,看样子,皇室果然是他的兴奋剂。
霍达轰跟格也勒哈阜万万想不到二十年过去,此人的本领竟还不退反进,他们也从一开始的气定神闲变得面色发白,从稳坐钓鱼台改成起身想溜,但赫连同化已经杀红了眼,他不愧当年威名,展现出了惊人的实力,难怪北延国老皇帝曾赞他“一人可抵十城”。
等赫连同化满身血自一地死尸中走出,他的两只手上便分别抓了一只人头,正是霍达轰与格也勒哈阜。
夏娃瞧着他将两颗人头放在了皇帝身边,撇撇嘴。
紧接着赫连同化便向她走来,弯腰将她抱起,正要与她说几句温情的话语,蓦地胸口一痛!
赫连同化掩不住震惊,下意识去看胸前,夏娃拍了拍手从他肩头跳下,苦恼极了:“这可如何是好呢,要是把你的心脏挖出来,公主岂不是只能收获一具没有用的尸体?”
要是能将赫连同化一分为二,这样抱扶罗跟公主都有的分就好了。
赫连同化终于意识到这个自己拼命保护的小女孩儿居然不是人类,他脸上的震惊表情一出,夏娃便道:“你那是什么眼神,是想说我骗了你吗?拜托,没必要这么惊讶吧,你又不是没骗过别人。”
人生在世,不就是你骗骗我我骗骗你?
长空再次现身,将赫连同化从头看到脚:“这就是公主要找的仇人?”
公主。
这是赫连同化第二次从她们口中听到这两个字,以至于他都忘了要去计较夏娃对自己的辜负,“你们说的公主……是谁?”
“还能是谁?”夏娃赏他一个白眼,“当然是二十年前把你吓得屁滚尿流从此只能四处逃窜的那个女人。”
抱扶罗不知何时出现,听见这话,对赫连同化道:“没想到你个浓眉大眼的也有这么怂的时刻。”
看他脚踢坏道士拳打疫鬼的英勇模样,还以为他是个多厉害的人呢。
没想到刚说完就被夏娃嘲讽了:“就算是这样,你也是唯一被骗的那个。”
抱扶罗:“……有意思吗?”
说归说,她还是很好奇的,她娘说公主跟赫连同化有私情,以至于老皇帝棒打鸳鸯,不知事实究竟如何。
长空:“你要这么说可就侮辱公主了。”
公主与赫连同化并无私情,用脚趾头想想,她当时被父亲放弃,被母亲欺骗,不得已代替“姐姐”前来和亲,那得多大的心,才能在这过程中与人产生私情?
还不是二十年前的赫连同化自以为一身正气,见公主可怜,便起了解救之心。那时他年少轻狂,又深受皇帝重用信任,根本不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以至于阴差阳错,使得这份“好心”将公主害得不轻。
老皇帝不会怎样自己的爱将,却会将怒火发泄到昆古国的公主身上,邻国送来的和亲公主,卑微的如同空气中的尘埃,生死不由己。
而赫连同化虽逃过一死,却也就此吓破了胆,不敢再现身,这二十年,与其说他是为了天下苍生做除妖师,倒不如说是在找保命的方法——残酷屠杀北延国皇室的公主,在他眼中可不就是妖魔鬼怪?
夏娃对抱扶罗总结道:“公主逃不掉是客观事实,你嘛……嘿。”
最后嘿的这一声属实过于羞辱人,抱扶罗当场就想转身走人去找妈妈。
赫连同化还想挣扎,夏娃道:“别动了,挣不脱的,现在你就算逃到天涯海角,她也会找过来,何必呢?不如老实点儿乖乖过去。”
一边说,她一边将赫连同化捆了个结实,随后长空一爪子将其捏住,化出原形展翅高飞,给公主送快递去了。
与此同时,在斩楼的帮助下,双方里应外合,皇城已被攻破,“霍达家与格也勒家挟持皇帝被赫连将军撞破,霍达轰、格也勒哈阜与赫连同化同归于尽,体弱多病的皇帝经不住打击驾崩”的消息也开始传遍城内城外,而霍达与格也勒两家剩余的人在第一时间便被王妃派人控制起来。
比起人,王妃更头疼的是这两家豢养的妖魔鬼怪要如何处理。
抱扶罗发现,她还是活人时,她娘没什么时间陪她,她现在死了,她娘依旧没多少功夫搭理她。
就算失去了她这个女儿,她娘依旧有活下去的信念和追求。
在皇城逐渐稳定后,抱扶罗终于有幸见了她娘一面,如今北延国改朝换代已是事实,而王妃为抱扶罗准备了一份大礼。
七七四十九颗人心。
新鲜的、血红的、甚至是还在跳动的。
“放心,虽然有一些与你的标准不甚相同,但我让人瞧过了,效果都是一样的。”
抱扶罗说不出话来,王妃还在思考:“还是说,得按照你的喜好,先摆一场喜宴才算完整?”
“不不不,已经够了。”抱扶罗连忙摆手。
这七七四十九颗人心皆是王妃精挑细选而来,都出自霍达家与格也勒家的年轻才俊,由于霍达轰及格也勒哈阜谋反,两家应被满门抄斩,更何况王妃与他们仇深似海,拿本就该死之人的心脏投喂女儿,让女儿快速成长脱离束缚,在即将成为一国之主的她看起来天经地义。
等长空自昆古国归来后,夏娃一行便要继续出发了,抱扶罗这几日颇有些魂不守舍,她既不想离开母亲,又很想走得再远一点,王妃看出了这一点,因此没有出声挽留。
“怎么,你觉得我老了,已经到了没有亲生骨肉陪伴,就活不下去的地步了?”
抱扶罗哪里敢这么说,“没有没有,您老当益壮,正是精力十足的时候呢。”
王妃看着她,忽地笑起来:“想去哪儿就去吧,无论发生什么事,有娘在,不要怕。”
抱扶罗用力点头,拔腿往外跑,甚至忘了自己可以飘。
王妃就这样在她背后目送着她,直到跑出去老远的抱扶罗又气势汹汹的冲回来,吃足了人心的她此时已能很好地控制身体显形,因此临走前给了母亲一个狠狠熊抱。
“爱你哦,娘!”
“不对,是日涌王!”
她不仅仅是娘,还是北延国的新王,抱扶罗想,这一次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她的母亲名叫日涌,将是这片土地上真正的王。
第429章 第十八朵雪花(一)
多了一个人……啊不, 多了一个鬼上路,跟以往也没什么太大变化。抱扶罗虽然有了实体,能够自由控制是否在人前显形, 但本质上她仍旧是鬼, 吃什么都味如嚼蜡, 所以每每别人吃饭她就只能围观,因为她不大爱吃香烛, 反正她现在不缺钱花。
本来夏娃是不愿意带上抱扶罗的,这家伙不算很厉害也没有很聪明,带上完全就是浪费资源, 可谁让她拿人手短呢?日涌王先是慷慨解囊, 后又提供红斗篷的线索——夏娃的八角鼓还在红斗篷手中,只要一想起对方,她便恨得牙痒痒。
可怜天下亲娘心, 看在日涌王的份上,夏娃答应带上抱扶罗,不过她可不负责抱扶罗的安全。
抱扶罗一口应承下来, 她现在已经不是必须被束缚在埋骨处附近的可怜鬼了,不是她吹, 以她现在的水平,至少北延国,百分之八十以上的除妖师跟修士都拿她没办法。
“百分之八十也这么值得骄傲?那我觉得你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夏娃如是说。
斩楼则啧啧称奇, 别误会, 她佩服的绝非抱扶罗, 而是日涌王:“这世界上还有日涌王不知道的事情吗?”
她居然知道红斗篷的来历!
准确点来说, 红斗篷在北延国、溪西国及昆古国籍籍无名,但在神洲南方的建水国却有类似的传说。据日涌王的说法, 二十年前昆古国的公主能屠戮北延国皇室,似乎也有斗篷鬼的手笔在里头。
“既然是建水国的鬼,为啥还要到处跑?”长空不解地问。
斗篷鬼数次现身都处于完全不同的地点,让人很怀疑她究竟想做什么,以她那几乎吊打夏娃一行人的力量,总不至于是出来旅游的吧?
“管她是想旅游还是想干嘛。”夏娃捏着拳头凶猛挥舞,“敢抢我的东西就得死!”
她一定、一定要将红斗篷剥皮抽筋!等着瞧好吧!
有长空在,这一次她们只花了很短的时间便到了建水国。日涌王虽告知了她们斗篷鬼可能出身自建水国的信息,但对于斗篷鬼的真实行踪却没有半点头绪,而且到了建水国之后,夏娃等人惊奇地发现,这个国家人好少!
神洲四国中,应当属北延国人最少,主要北延国被各路妖魔鬼怪祸害了二十年,再加上勋贵们争权夺势,皇室凋零,所以人口也呈下滑趋势。
可建水国因地势靠南,环境宜人,向来是神洲四国中人口最多的那个,眼下见那零零散散的行人,还有关了大半的店铺,除非国民全隐了身,不然建水国的人口可能只有昆古国的一半不到,比北延国还要少很多。
“真奇怪。”
长空说:“人少就算了,怎么连守城的官兵都没有?”
是的,如果只是单纯的人口少反倒能理解,关键是她们入城时连个守城的都没见着,城门大剌剌开了一半,有人进没人出的,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管它人多人少呢,反正跟咱们没关系。”抱扶罗撑着一把红色的油纸伞,这是她娘特意找人给她定做的,就算是大鬼,正上午时分出现在太阳下也会觉得皮肤剧痛,撑上这把伞则好很多。“少就少呗,少不好吗?”
夏娃那见不得男人上桌吃饭的毛病又上来了,她在大街上瞧见抛头露面不顾家的男人就感觉不舒服,跟瞅着一个人好好的饭不吃偏要吃粑粑似的,幸好建水国人是真的少,街上男的不多,女的虽然也少,但因为男人少,所以看起来居然也勉强相当。
同样地,由于人少,城里客栈门可罗雀,男掌柜地坐在柜台后跟死了爹似的一脸麻木,见客人上门都不知道招呼。
死人脸的男掌柜安排她们住进客房后,只叮嘱了一句:“天黑莫出门。”
说完便走了,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肯再讲。
要不是城里就剩这一家客栈开着门,夏娃高低得让他知道知道点厉害。
男掌柜的要不多说这句,夏娃指不定会老老实实待着,可他非要多这一句嘴,那满身反骨的夏娃能这么轻易罢休么?她本来是想收拾齐整了出去逛逛,但掌柜的既然这么说了,她就必须得天黑了再出去溜达。
抱扶罗就很欣赏夏娃这种作死的精神,很有她的风格呀,两人迅速达成共识,斩楼跟长空也挺好奇晚上为什么不让出去,这显然不是宵禁,一个连守城官兵都没有的地方说有宵禁,是想笑掉谁的大牙呢?
就这样,好不容易捱到晚上,原本趴在床上假寐的夏娃一秒复活,两只眼睛在黑夜中简直绿的发亮,这客栈真是有意思,让客人住进店里,却连根蜡烛都不给。
不过也不仅仅是这家客栈,走到窗口处往外看,放眼一片漆黑,一丁点儿光都瞧不见,人声狗吠全无,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片无人区。
这建水国真是太奇怪了,奇怪的让夏娃浑身兴奋。
大约到了子时,在屋顶上的四个家伙已经吃过一轮喝过一轮还打了一轮盹儿后,城里终于有了动静。
夏娃本靠在长空身上昏昏欲睡——这浓密顺滑又温暖的羽毛胜过世上最好的羽绒被,靠着舒服极了,但是一声唢呐将她自梦中惊醒,睁眼一看,不知道啥时候,街道上弥漫起了一圈薄雾。
因为夏娃坐在屋顶,所以才能将这薄雾看得非常清楚。
薄雾像活了一般慢慢充盈进入街道,被薄雾泡过的建筑也都像是蒙了一层翳,朦朦胧胧地看不清楚,变得灰扑扑的,活似闲置了数十年。
就在这薄雾中,唢呐声由远及近,这玩意儿吹生吹死,红白都沾,喜庆是真喜庆,可谁家大半夜的迎亲?
薄雾中的迎亲队伍也渐渐显出模样,抬轿的人儿个顶个黑眼睛红嘴巴,面白如纸,脸蛋儿上一边一坨圆溜溜腮红,仔细看会发现,它们抬轿子时,只有脚尖点地,脚后跟分明是悬浮的,而且走起路来一蹦一跳一摇一晃,那轿子便也跟着蹦跳摇晃。
自轿帘的空往里头瞅,不难发现抬轿人如此轻便的原因,轿子里就没坐人!
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一路旁若无人,目的明确,直到它们经过客栈门口,忽然齐齐扭头向屋顶这边看来!
那不是正常人的扭头,而是直接把脑袋转了半个圈,夏娃发现它们长得大多一样,连嘴角勾起的弧度都是如此,黑漆漆的眼盯着她们瞧了好一会儿,又将脑袋转了回去,仿佛被摁下暂停键的喜乐也再度响起。
迎亲队伍一直向南,在一大户人家门口停下,大户人家朱门紧闭,但负责迎亲的媒人却直接穿门而入,没多会儿,她手里头就多出了个穿着大红嫁衣的新娘子,新娘子还有一双巴掌大的小脚儿,瞧着清丽可人极了。
等新娘子被塞上轿子,斩楼蹙起的眉头已经打了结,她想上去救人,却被抱扶罗一把抓住:“你干啥去?”
斩楼:“救人哪!”
抱扶罗:“救什么救,人家鬼成个亲容易吗?你吃饱了撑着的坏人好事?”
斩楼:?
紧接着抱扶罗一拍大腿,扼腕道:“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这小脚儿可多好看哪!早知道我也给我的小夫君们缠上了。唉,都怪北延国没有缠足的习惯,我才没注意。”
斩楼这才听出异样来:“什么意思,你是说刚才那个新娘子不是女人?”
抱扶罗得意地看过来一眼:“那当然。以我成亲数十次的眼光一看就知道,刚才穿嫁衣的是个男的。”
长空幽幽道:“你们这些女鬼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喜欢成亲?”
抱扶罗:“我喜欢成亲,那是话本子里老写什么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我死都死了,金榜题名是肯定没戏了,洞房花烛还不许我梦一梦?”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做鬼太无聊,得给自己找点事儿做,每成一次亲就能召集附近的小鬼怪们一起热闹热闹,抱扶罗是讨厌孤独的鬼。
“不过建水国女子地位确实比较低。”这是连抱扶罗都知道的事儿,“她们,尤其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基本上没多大就开始缠足了,反倒是平民百姓,因为家里有活儿要干,小脚不方便,缠足的较少。”
斩楼对缠足这种恐怖的行为表示强烈反感,她一点也不觉得被扭曲的双脚有哪里美丽,更谈不上优雅动人,光是看着就让人毛骨悚然。
好端端的健康躯体,非要扭曲成错误的模样,还恬不知耻的将之称为美——每个赞同美的人,在她看来,都该切切实实地美上一回。
“哎哎,它们要走了,咱们跟不跟?”抱扶罗轻戳夏娃的后脑勺。
夏娃噌的一下站起来:“当然要跟!”
看见人家办喜事,哪有不去蹭蹭喜气的!
但迎亲队伍走得太快,跳着蹦着一会儿就没影了,迷雾一消失,迎亲队伍也跟着原地不见,找都没法找。
抱扶罗虽成过很多次亲,可对建水国这种成亲流程也不是很了解。
没办法只能等到次日天亮,原本想跟男掌柜的打听打听怎么个事儿,结果话还没问完,男掌柜的已经吓得快钻进柜台底下,说什么都不愿意再讲。
长空可不惯着他,一把揪住男掌柜的衣领给人抻柜面上,威胁道:“说不说?不说弄死你!”
男掌柜的在立刻死和以后死之间果断选择前者,他哭丧着一张脸,“几位客官,不是我不说,实在是说了,我可能会招来杀身之祸呀!万一我被那娶亲的女鬼看上……”
这话说得连抱扶罗都抽了抽嘴角,她想说她们女鬼也不是什么脏的臭的都要,至少她的眼光是很高的,就男掌柜这副尊容,得亏建水国女人地位低,否则高一点他都得单身到死。
于是她把红纸伞一丢,故意现出鬼化状态:“哦?你是说我这样的女鬼吗?”
男掌柜的还想再推脱一二,忽地被这阴风一吹,头一抬瞅见一张恐怖鬼脸,当场嗷了一嗓子,白眼一翻,直接吓晕了!
害得抱扶罗被夏娃一顿臭骂。
男掌柜的悠悠醒转时,忍不住伸手要去摸嘴唇:“我这嘴皮子上边怎么感觉这么疼啊……”
长空一把摁住他手腕:“都是错觉。”
废话,能不疼么,斩楼下手没个轻重,好险没给男掌柜的人中掐烂了。
男掌柜的惊魂未定,左看看右看看,发觉没再看见先前的女鬼,顿时松了口气,拍拍胸口安慰自己说那都是假象,一定是这段时间太紧张所以出现了幻觉。没等他安抚好呢,一道红色流光闪过,大堂内忽地出现一把鲜红的油纸伞,油纸伞在空中转了个圈儿,伞下又是一张鬼脸,那女鬼还森森道:“你是在找我么……”
男掌柜又凄厉地嗷了一嗓子,这回得亏斩楼累积了丰富经验,敢在男掌柜晕倒前往他人中狠狠一掐!
晕是没晕了,但上嘴皮子基本上没了知觉。
抱扶罗哈哈大笑,宁可挨骂也要吓人,谁让这男掌柜如此好玩,怎么会有人这么怕鬼的?
折腾了一番后,男掌柜总算能开口了,他对夏娃等人说:“几位客官糊涂啊,这建水国,是随随便便就能来的地方吗?”
夏娃:“怎么,你们这是什么风水宝地,还不许外人来?”
男掌柜的叹气:“不是不许来,来是能来,可想走就没那么容易了。”
夏娃不以为然,心想就你们那连个守城人都没有的破城门,还想拦住我呢?
“你这人说话怎么吞吞吐吐还卖关子,能不能爽快点?”斩楼嘀咕,“真不喜欢听男人说话,一番拖泥带水公公爹爹,半天说不上重点。”
男掌柜的被训了也不敢发怒,谁让他害怕那把红纸伞。
“晚上不让您几位出去,是为了您几位好。”他小声说,生怕被人听见,“这白天是活人的地方,到了晚上,就得给死人让道儿。”
建水国是日夜分离之国,白天属于活人,夜晚属于死人,所以天一黑便不许点灯与喧哗,尤其不许走出家门,当然,如果你非要走也没人管,只要你自己承担后果就行。
“唉,这些年,总有那些个不信邪的,所以不知死了多少人。”男掌柜一边说一边叹气,“真是造孽啊!这样的日子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夏娃不以为然,没把男掌柜讲的放在心上,而是单刀直入问了自己最关心的:“你听说过斗篷鬼吗?”
她这话才刚问出来,男掌柜的脸就吓得更白了,他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没有,没听说过,完全没听说过!”
就这德性看着也不像没听说过的。
红纸伞再次出现,再次开始转悠,威胁意味明显,男掌柜见了,直接飙出眼泪:“几位,几位就别为难小的了,小的开个客栈也是为了养家糊口,求求几位饶命啊!”
只是问问斗篷鬼的下落,有什么好怕的?夏娃不理解他居然吓成这样,但人家都哭成了泪人,她也不是那种铁石心肠的家伙……才怪!
男掌柜总是推三阻四,问他点什么磨磨蹭蹭半天不想说,夏娃觉得还是给他脸了,于是她对伙伴们提议:“要不把他舌头割了吧,这样他以后既能养家糊口,也不用再被我这样的人逼问,从而说些不愿意说的话了。”
长空举手:“赞同。”
抱扶罗转伞:“赞同。”
斩楼左看看右看看大家都赞同,于是也跟风:“赞同。”
男掌柜这回是真被吓尿了,他疯狂求饶:“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别割我舌头,求求别割我舌头!”
夏娃一乐:“早点这样不就好了?非要我说那么多话。”
她的口水难道不是口水吗?
男掌柜的战战兢兢,如做贼一般跟她们讲了斗篷鬼的传说。
跟日涌王的版本略有区别,不过不是很大。
在日涌王口中,斗篷鬼是建水国当地很有名的鬼故事,但这就跟许多地方有些抓人眼球的传说一样,故事再出名也不代表是真的,可就昆古国公主及抱扶罗身上发生的事情来看,斗篷鬼的传闻,兴许并非弄虚作假。
而在男掌柜口中也是如此,只是他不敢称“斗篷鬼”三字,而是恭恭敬敬称其为“鬼王”。
“到了夜间,那就是鬼王大人的天下了,活人是不能看,不能听,更不能提及的。”他惨白着一张脸说道,“几位还请饶了我吧,说了那位的存在,想必小的也是离死不远了……”
看他吓成这副德行,夏娃不屑地将人撇开,心想真有那么厉害?这也没说她的名字不是吗?
她自然是不关心男掌柜死活的,平心而论,以斗篷鬼的本事,夏娃还真愿意相信她是鬼王,但就算是鬼王又怎么样呢?
鬼王就能打小孩,抢小孩东西了吗?
别说是鬼王了,就算是妖王在这儿,她也要把她们揍趴下!
斗篷鬼是建水国流传很广的一个鬼故事,几乎称得上家喻户晓,但各地版本皆有不同,男掌柜讲得这个版本,是某个大户人家丢了一件红斗篷,被路过的小乞儿捡到,大户人家的仆役便以为是这小乞儿偷的,遂将小乞儿活活打死,没想到此后满府上下都见着了一张红斗篷,每个看见红斗篷的人都忍不住将它披在身上,直到被红斗篷彻底搅碎。
据说每个披上红斗篷的人,最后都被吸食的只剩一张人皮。
夏娃是没能从这故事里听出什么恐怖的东西来,也完全不理解这个故事能家喻户晓的原因。
“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做?”
斩楼问夏娃。
夏娃的想法很简单,她找不到鬼王,那就找鬼王的手下出气,等她抓多了鬼,还怕鬼王不现身?
到时候斗篷鬼要是还不出现,她就把抓到的鬼通通拿去晒太阳,晒大中午温度最高的太阳!
抱扶罗听了,忍不住哆嗦了下,心想你这小小年纪心思未免太过歹毒,什么仇什么怨,要把鬼拎出来晒太阳?
长空则较为理智:“我们打不过红斗篷,现在又是在人家的地盘上,事情最好不要做绝。”
“怕什么。”夏娃早已好了伤疤忘了疼,“反正不是她死就是我亡,敢抢我东西的鬼我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嘴上虽然喊得很有气势,但夏娃还是惜命的,她要报复红斗篷,就不可能傻乎乎冲上去挨揍,此次前来建水国,她就是想找到斗篷鬼的弱点,从而要挟对方。
之所以愿意带着抱扶罗,日涌王提供的金子及情报只占一部分,更重要的是,抱扶罗与红斗篷曾有一面之缘,而且抱扶罗是鬼,夏娃要多抓些鬼,从这些鬼身上提取到有用信息,说不定就能找到制服斗篷鬼的方法。
世上第一次出现鬼的时候,除妖师也肯定不会画符念咒,斗篷鬼同样,再强大夏娃也不信她没有弱点。
实在是走投无路了,还有抱扶罗呢,看在曾经相识的份上,夏娃保守估计,即便自己作大死,最后存活的概率也有七成往上。
除却被抢走的八角鼓,还有那只夏娃觉得有趣想带走,却被斗篷鬼中途截胡的僵,向来只有她抢别人的份儿,什么时候自己也能被别人抢了?这份屈辱始终被夏娃牢记在心底,她是决不会善罢甘休的!
建水国还有一点奇怪,明明夜晚已被鬼族占据,活人别说出门,连点灯的资格都没有,但纵观全城,愣是见不到一个除妖师或是修士。
再看人家北延国,除妖师修士跟妖魔鬼怪一样多,建水国这么多的鬼,就没人想来冲冲业绩?
男掌柜哆哆嗦嗦道:“也、也是有来过的……”
只是后来全没了。
建水国日夜分离之事流传的并不广,这个国家本身又较为闭塞、排外,所以知道的人不算多,偶有除妖师或修士到来,跟夏娃她们一样,进来容易出去难,基本都是有来无回。
建水国本地鬼族,那凶得很哩。
第430章 第十八朵雪花(二)
看男掌柜吓成那副熊样, 夏娃翻了个白眼,正想骂他两句,又碰上客人进店, 男掌柜便抽噎着上前迎客, 那是两个年轻男人, 看身上衣服的料子,家境应当很是一般, 果不其然,他们两人只花钱开了一间下房,而且只要了几个馒头, 连碟腌萝卜也没要。
本来夏娃是不会注意到他们的, 毕竟这两人生得普通,身材气质不显,真要说哪里奇怪, 那就是他们分明是本地人打扮,却是一副要远走他乡的架势。
两人分别背了个包裹,装的东西不算多, 而且其中一人的情绪明显很是焦躁不安,另一人稍微好些, 却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们只付了一晚的钱,明儿一早就会离开,只是在去房间时, 矮个子那人不知怎么回事踩花了一脚, 眼看要摔个趔趄, 个子略高那个眼疾手快伸手搂住了他的腰。
虽然是很短暂的接触, 可夏娃还是从中看出了些异样的亲密,矮个子低声道了句谢, 还亲昵地称呼高个子为哥。
高个子也没说啥,扶正了矮个子的腰后叮嘱:“小心着点,这里有台阶,莫要再摔了。”
目送这两人走入一楼拐角后,斩楼托着下巴若有所思:“是我听错了吗?刚才他们不是自称兄弟吗?”
谁家兄弟之间会如此浓情蜜意?这该不会是对出逃的小情人吧?
“这有什么稀奇。”抱扶罗不以为意,“北延国皇室以前人多之时,玩得更花呢,什么兄妹姐弟姑侄舅甥……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不敢干的。”
婶婶嫁给侄儿,儿子续娶继母,抱扶罗虽未亲眼目睹过,但对本国皇室什么德性也颇为了解,所以她才觉得这种皇室的血脉没有什么延续下去的必要,凋零了就凋零了呗,不然还能怎么办?
长空也不觉稀奇,自然界多的是共同生活在一起的雌性,人类雄性怎么配对她一点都不关心。
“几位客官初来乍到,可能对我们建水国的习俗还不甚了解……”
男掌柜的听她们旁若无人的讨论,露出个讨好的笑,“建水国男女之防甚严,但民风并不严苛,因此常有男子两两结为契兄弟,契兄照料契弟家人,契弟也要去往契兄家中生活,三媒六聘,那跟明媒正娶是一样的。”
斩楼正想说一句受教了,却听夏娃扑哧一下笑出声了:“说得那么好听,不就是女人不够分么。”
说完她问男掌柜:“你们建水国民风严不严苛你们自己心里有数,骗骗外地人可以别把自己也骗了,人口都少成这样了,大街上晃荡着的人还有三分之二是男的,想必本地早已堕杀女婴成性。打掉的女婴多了,过个十来年,适龄的待嫁女自然就少了,这契兄弟可不就蔚然成风?”
这可不是夏娃信口胡说,迄今为止的数据库中,但凡同性成风之处,要么过度繁华发达,要么便是严重性别比失调,建水国毫无疑问属于后者。
抱扶罗也讽刺道:“在你看来民风当然不严苛了,你照样开门做生意,舔着脸出大门,反正再严苛也不针对你。”
男掌柜的没想到自己一番讨好,却拍到了马蹄子上,脸顿时涨得通红。
其实神洲四国,除却这二十年来性别比例逐渐趋于正常的昆古国外,溪西国跟北延国同样女少男多,但跟建水国比起来那都是小巫见大巫,溪西国街头十个人里还能找出三四个女人,建水国顶多一两个,有时甚至一个没有。
就连街头巷尾玩耍的孩童中也难见女童身影,男人多到令夏娃的病情愈发严重。
又不是被家人棒打鸳鸯,男掌柜都说了,契兄弟在建水国是非常常见、正常的存在,那一高一矮的两个人,又为什么背着包裹从家里跑出来?瞧着倒是跟私奔似的。
斩楼一拳头敲在柜台上,直接将台面敲出了蛛网般的细缝,男掌柜见她露了这么一手,愈发讨好:“客官,您、您有什么吩咐都请说,小的一定为您办到。”
斩楼朝那对契兄弟住的房间方向努努嘴:“去问问清楚,问不清楚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这威胁成功奏效,男掌柜生怕自己真被割了舌头,点头哈腰的表示一定不辱使命。
没过一个时辰,他便圆满归来,那就是俩傻小子,心眼哪里比得过男掌柜这种迎来送往的生意人,没几句就被套出了话,原来是他们村子里闹鬼,眼看要嚯嚯到矮个子家里,他便跟契兄一起逃了出来,想着去寻能捉鬼的高人,好回去解救村子里其它人。
夏娃:“是这样啊。”
男掌柜点头哈腰:“是、是的。”
夏娃粲然一笑,往他脑袋上一拍:“既然这样,那就再交给你一个光荣的任务。”
男掌柜狗腿道:“您尽管吩咐,但凡小的力所能及,就决不让您失望!”
也不知这掌柜的是如何办到的,总之次日一早几人便发现门口有两个踟蹰不安的身影,长空把门一开,两人险些摔进来。
其中高个子那个要能说会道些,他连忙向众人深鞠一躬,面上满是局促:“对、对不住,是吵、吵到你们休息了吗?”
“你说呢?”斩楼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一大早就在别人门口走来走去,真当所有人耳朵都和你们一样迟钝?”
高个子又红着脸道歉,矮个子则扑了过来,噗通在几人面前跪下磕头:“求求几位,救救我的家人,救救我的村子!若几位愿意伸出援手,小的可以拿这条命来换!”
“不!宝弟!”高个子扶住他,目光坚毅,“那也是我的家人,我的村子,要送命也是送我的命!”
“祥哥!”
“宝弟!”
“祥哥!”
这对契兄弟十指交握,瞬间进入无人之境,黏糊的模样害得斩楼差点儿把昨晚的饭菜吐出来,幸好早膳还没吃,不然可太浪费了!
连沉稳的长空都被这一出弄得嘴角微抽:“醒醒,你们的命很值钱吗?”
拜托说这种话之前先喝两碗茶好不好,她们妖族也是很挑的,瞧把这两人给感动的,关键他们的命又不值钱,在这感动个什么劲儿呢?
夏娃不耐烦地举起枕头冲宝弟丢了过去,怒道:“一大早的跪这儿演猴戏呢?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不然就滚。”
这对契兄弟总算消停了,但两只手还紧紧握着,祥哥说:“我跟宝弟,都出生在离这里不远的多子庄,村子虽然不算富裕,但家家户户自给自足,日子也不是过不下去。”
“爹娘慈爱,兄弟友善,只要勤勤恳恳种地干活,一日三餐都是有的。”宝弟接过话头,先是回忆过往的幸福,而后露出恐惧的神色,“可是直到不久前我们才知道,原来村子里每年都会进行一次祭祀!”
斩楼:“祭祀?”
祥哥含泪点头:“是的,我们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所以我才带着宝弟逃了出来,因为宝弟就是这次被选中的祭品!”
闻言,众人都朝宝弟看去,结果上下左右看遍也没看出来他究竟有哪里能做祭品,怎么看都普通的过分,夏娃怀疑他都不怎么常洗澡,这种人当祭品前至少得用钢丝球刷个几百回合。
宝弟忍不住痛哭失声,祥哥搂着他安慰了几句,又继续讲道:“我们村子之所以叫多子庄,就是因为风水好,家家户户都能生男娃,从不生女娃。”
夏娃翻了个白眼。
斩楼实诚道:“那倒也不一定是因为风水好。只要把女婴都打掉,剩下的可不都是男娃么?”
祥哥一窒,只好装作没听到:“其它村子也有生男娃多的,却没有像我们村子这样只生男娃,后来我们才知道,原来是村子每年都会给祖宗上供,每次上供,都需要一个十岁以下的男娃和刚刚破身的成年男子……如此祖宗才会保佑我们香火不灭。”
夏娃呱唧呱唧鼓了两下掌:“很有原则的祖宗啊,怎么,你们这是有什么不满吗?你们祖宗虽然拿走了两个人的命,却能还你们家家户户一个男娃,你们还有什么不满?”
宝弟梨花带雨,祥哥搂紧他,不服气地说:“那凭什么就要我宝弟的性命?宝弟什么也没做错,却要被当作祭品,那算是什么祖宗?谁家的祖宗会要子孙后代的命?我看那一定是个妖怪,所以才带着宝弟从村子里逃出来,为的就是寻找能降妖除魔的大师,将那妖怪除了去!”
他一番义愤填膺,成功获取了宝弟崇拜的目光,觉得祥哥好有男子气概,长空冷声道:“你既说每年一祭祀,便表明每年村子里都要死两个人,怎么从前你不觉得奇怪,如今轮到你自己身上,你就当祖宗是怪物了?”
斩楼:“真是不肖子孙哪,我要是你祖宗,早知道不让你降生了,硬是养出个白眼狼来。”
祥哥越听越看,越觉得眼前这一行人不像是掌柜口中所说的能人异士,她们毫无怜悯之心便罢,竟还拿他与宝弟的痛苦做笑料!
当下拉着宝弟站起来就要走,可夏娃却说:“我让你们走了吗?”
祥哥警惕地瞪着拦在身前的长空与斩楼,她们倒是没有攻击之意,然而带来的压迫感却令人无法忽视,他忍不住问:“你,你们想做什么?我们不求助了还不行吗?反正我们付不起钱。”
夏娃:“其实你对我们有着很严重的误解,钱不钱的不重要,主要是我这个人正义感十足,路见不平必定拔刀相助,所以麻烦两位带个路吧。”
祥哥见这两个人高马大的女人竟都被个小女孩指使的团团转,心里愈发不安,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虽然他是以求助的姿态来的,实际上却对这几个大大小小的女人充满不信任,否则他也不会跑得这样快,打心眼儿里他就不觉得女人可以解决多子庄的问题。
多子庄说是离这里不远,实际上还是蛮远的,不然祥哥跟宝弟也不会来城里找地方住。他们的原计划是一路北上,总之就是离家乡越远越好,免得被找回去当作祭品。
没想到跑了一路,最后还是被人给带了回来,而且是捆成粽子带回来的。
夏娃特意买了辆代步的马车,这样就可以让这对契兄弟跟在马车后面跑了,越想她越觉得自己善良到无可救药,只把他们腰部以上捆住,两条腿却还是自由的,能走能跑能跳。
建水国国如其名,江河湖泊多,多子庄亦然,想去多子庄,就得渡过一条数十米宽的大河,这是进村子唯一的一条路。
越靠近村子,祥哥跟宝弟就越紧张,尤其是宝弟,他可是出逃的祭品,祥哥回去可能挨顿打就没事了,他不一样,稍有不慎,可能连命都保不住。
要是不惜命,他也不会逃了。
河边有专门渡人的艄公,他是本地人,还是个老光棍,祥哥宝弟之所以能从村子里跑出来,还得多谢这个艄公,否则他俩连河都渡不过去。
见马车靠近,老艄公一开始还不以为意,直到他看见跟在后头跑得鞋都掉了的契兄弟,当下老眼瞪大:“祥娃子,宝娃子!你们这俩娃子咋还回来了!”
祥哥宝弟看见他比看见亲人还亲,眼泪刷一下就下来了,他俩也不想回来的呀,谁让这群人蛮不讲理!
蛮不讲理的夏娃征用了老艄公的船,其实要不是不想惹太多人注意,她更想坐鸟。
老艄公一边撑船一边拿眼睛偷瞄夏娃等人,试探着问:“小娃娃,你们这到我们多子庄,是想干啥呀?”
夏娃:“哦,来求子的。”
一个四五岁模样的小女娃,一本正经地说来求子,老艄公登时满脸一言难尽,他飞速瞟了眼祥哥宝弟,又问:“你那个,你求子,这咋还把祥娃子跟宝娃子捆起来了呢?”
夏娃:“求子求子,总得有点诚意才行,我寻思着,你们祖宗瞧见我把逃走的祭品抓了回来,应该会满足我的心愿吧?”
老艄公:……
长空冷声道:“撑你的船,少废话。”
老艄公不敢再多言,只能在心里跟俩娃说声抱歉,老叔救不了你们。
就这样,直到上了岸,斩楼一手一个将祥哥宝弟拎上去,然后就看见一块刻着“多子多福”四个字的大石碑立在村头,看样子,多子庄对于他们只产男娃不生女娃的现状非常满意。
祥哥宝弟都是本地人,村里认识他们的人多了去了,很快便有人飞快跑去报信,村里人既好奇祥哥宝弟为啥被绑着,又忍不住朝斩楼跟长空看。
没办法,谁让他们村子男娃虽多,却也有相当多一部分人娶不上媳妇啊!瞧那撑船的老艄公,今年都快六十了,一辈子孤家寡人!
被人用那种“可以用来生男娃”的眼神打量,对斩楼和长空来讲都是破天荒头一回,斩楼寻思着他们是看不见我背上这么大一柄剑吗?是不是得抽出来把村子砍个粉碎,他们才知道管好自己的眼珠子?
妖族的脾气就差多了,长空直接将一个拿眼睛瞄她胸膛的村民揍飞,沉声道:“再看就挖了你这对招子。”
她这一拳不仅揍飞了人,还揍倒了一堵厚厚的墙,成功威慑到了多子庄的光棍们,想看还是想看,但没人敢看。
祥哥跟宝弟是上个月结的契,宝弟如今已到了祥哥家中生活,一听说两人回来了,两家都往外跑,等瞧见被捆起来的俩人,两家人立马急了。
斩楼默默地抬手握住剑柄,她感觉自己有点理解夏娃为什么会得病了,因为她现在好像也有同感——放眼望去黑压压一群人,女人只占十分之一?兴许还要更少,最离谱的是,进村子到现在,那么多跑来喝去的小男孩,竟看不见一个小女孩!
由于同村同宗同族,多子庄的男人们长得或多或少都有那么点相似,他们大多身材矮小皮肤黝黑,面上有着深深的沟壑,但最让斩楼不适的是跟男人们混迹于一处的女人们,她们或许在身形和长相上各有不同,然而神态却与多子庄的男人们一模一样。
随两家人一起来的还有几个老头,看那众星捧月的架势,应该是宗族中的长者,也就是祥哥说的主持祭祀之人。
夏娃还是一副说辞,她是来求子的。
老头们被她的话给气笑了:“你今年多大就要求子?”
夏娃:“你管我多大,要不是我,祭品抓得回来吗?临时更改祭品,你们也不怕祖宗发火。”
这还真说到了老头们心坎上,其实每年向祖宗上供祭品,村子里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都知情,不知情的也就是那些没长大的孩子,从没有人会对此提出异议,因为家家户户都得到了好处——他们确实生出了男娃,延续了香火。
至于被当成祭品的人怎么想,老头们才不在意,他们既不是十岁以下的男童,也不是刚刚成年的少男,反正轮不到他们做祭品,就算是抓阄,老头们也有一百种方法不让祭品的名额落到自家头上。
“行。”为首的老头阴沉地说,“既然是来求子的,那就去祠堂祭拜一番赶紧走,我们村子不欢迎外人。”
夏娃安静地没说什么,这让斩楼和长空都感到奇怪,而抱扶罗早在入村后便四处飘着去打探情况了。
来多子庄求子的人还真不在少数,村子里为此特意收拾出了一个香堂供这些求子之人祭拜,香堂就在村子祠堂外面,本村祠堂是不容许外人进入的,给再多钱也不行。
刚才还好好的,一进了香堂夏娃瞬间变脸,为首的老头都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就被摁倒在地,夏娃一脚踩上他的老脸,用力跺了一下:“你刚才那是什么态度?老娘愿意来你们村子是你们的荣幸,你还敢撵我走?你算个什么东西!”
剩下几个老头见势不妙转身就想跑,谁知香堂的门砰一声关上,斩楼懒懒地倚着门板:“来都来了,坐下好好聊聊,走什么呢?”
外头的村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香堂的门打开时,族长族爷族叔们都是以袖遮脸出来的,尤其是族长,他不仅拿袖子挡脸,还让那几个外人跟在她身后。
一问,说这几个不是外人,是他家远房亲戚,好多年没见了所以没认出来,刚才在香堂看了信物才知道原来是一家人。
“族长,您没事吧?”
老头恨不得把肿成猪头的脸藏进袖子里:“没事没事,我能有什么事?青天白日的你不下田干活在外面瞎溜达个什么劲儿?走走走快些走!”
夏娃甜甜地笑着拽住老头衣摆:“我饿了,你家养猪了没?今天中午我想吃红烧肉,对了,记得放多点鸡蛋进去,那样才好吃。”
老头连个屁都不敢放,他的小命还在人手里捏着呢!
建水国各处宗族的势力有时甚至胜过官府,连官府都得看当地宗族的脸色行事,族长在村子里的威信不容质疑,只要族长点头,夏娃等人住下来便无人质疑。
至于祥哥跟宝弟,作为祭品竟擅自出逃,宝弟已被送入祠堂并派人严加看管,祥哥明知宝弟的重要却还带他逃走,与背叛宗族无异,因此狠狠挨了几十个板子,被他家里人哭哭啼啼的带回家养伤去了。
族长也不想事事听从夏娃,可他不敢不听——他背后总是发冷,大中午的太阳晒在身上愣是什么感觉也没有,别人不知道为什么他自己却是清楚的。
你被女鬼的红纸伞笼罩着,你也感觉不到阳光。
反正抱扶罗不用睡觉不用吃饭,她时时刻刻跟着族长,然后冷不丁现身吓他一跳,这老头心脏承受能力还挺好,虽然总被吓得老脸泛白,但愣是活蹦乱跳的。
夏娃她们可不知道客气俩字怎么写,饶是族长家是本村数一数二的富户,一日三顿饭的让她们吃下去,也快要被吃垮了!
哪有人一顿饭吃一头猪还嫌不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