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第 161 章
“也就随便看看, 不一定非要?找哪种树苗。”池白榆说。
沧犽知晓沧棘是个没耐心的脾性,虽说没从池白榆的脸上瞧出什么异样,但以防万一还是多问了句:“沧棘行事向来?莽撞, 言行间有没有何处不妥?”
何处不妥?
何处都不妥!
池白榆忍着?擦冷汗的冲动,说:“还好啊, 挺好的,就刚好碰见?聊了两句。”
“不论?她?说了什么,切莫相?信。”
放心吧,你俩谁都不信。
池白榆往后退了步, 手搭在身后的门上:“那什么,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沧犽笑了声:“树苗不要?了?”
说着?, 他朝她?走去。
眼见?着?他提步往前,池白榆条件反射似的连退数步, 并下意识道:“别过来?!”
沧犽顿住。
她?这一声拔得高, 他的心却是往下一沉,脸上的笑也渐渐敛去。
池白榆这时才?回过神, 面不红心不跳地胡扯:“我没别的意思,就是你身上的血味有点重,还有脖子?上的伤……瞧着?有点儿可怕,离近了看头?有些发晕。”
沧犽闻言, 又恢复了原有的神情。
他摸了把侧颈,视线一垂,便瞧见?满掌的血。
狼族生来?好斗, 受伤是常有的事,尤其是自他脱离狼群后。因?而对于满身的伤痕, 他向来?不甚在意。
但眼下见?着?满手血,他忽觉不该让她?看见?这等血淋淋的模样。
余光又瞥见?袖口沾着?的碎草叶子?——是刚刚与沧棘打斗时沾着?的, 他的心底更是漫起?一点不自在。
他顺手掐了道诀法弄干净血迹,抬头?:“的确有些狼狈,倒叫——”
话音戛然而止。
池白榆不知何时已经走了,房门口空无一人。
他静立在那儿,许久才?转过身去,又化成了狼形,消失在草木茂盛的密林间-
趁着?沧犽低头?的工夫,池白榆溜出房门,又一口气跑出锁妖楼,这才?松了口气。
还好她?跑得快,天知道他什么时候就原形毕露,把她?的魂魄扯出来?给吃了。
她?扶着?锁妖楼的楼门,往嘴里塞了块巧克力,边嚼边盯着?四号房门。
等了差不多半小时,她?终于听见?门里传出点轻微的响动。
她?站起?身,也没开口叫他,只在楼门外走了两步。
跟她?预想的差不多,脚步声没响起?多久,便听见?曲怀川道:“可是狱官大人在外?”
这话痨果然会主动搭话。
池白榆一顿:“你怎的又在门口,不是说每天只能待一两个时辰吗?”
“在下也是刚来?。”曲怀川语气轻快,“或许是与狱官大人有缘,这才?恰巧碰见?。”
哪有什么天定的缘分?,全靠她?蹲得住。
池白榆甩了下有些发麻的腿,说:“你来?得正好,我前两天奉伏大人的命令检查的时候,搜着?了一点东西,恰好与你相?关。”
“与我相?关?那倒是罕见?了,在下这些时日闭门不出,如何会将东西遗漏在外?”
“是张字条。”
“字条……”曲怀川笑道,“啊,想起?来?了,在下的确往外递过字条。”
池白榆没挑明,只说:“那你不如好好想想,都给谁递过字条。”
“不知大人查到的是哪张?”
“眼下是我在问你,别打岔。”
“大人如何这般严肃,往常也不见?如此。”曲怀川道,“在下递出好几张字条,但真正被拿走的,约莫只有沈见?越沈公子?一人。”
池白榆:“……”
怎么有种班上没人搭理的话痨,终于憋不住给前后左右的人都传了纸条子?,结果只有最抵触与人交流的阴暗男接了的既视感。
看他毫不避讳地提起?沈见?越,她?索性开门见?山道:“你那字条上写的‘天外客’是何意?”
之前沈见?越说过,曲怀川传出的纸条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楼中新?来?的狱官是什么言行怪异的天外客。
“卦象如此。”曲怀川道,“若真细论?起?来?,在下也不理解这卦象的含义——不若让在下替大人再摇一签?”
“别——”赶在他摇动签筒前,池白榆说,“这事暂且不提,我从无荒派来?的事,伏大人知道——但你要?查什么楼中细作,全然是子?虚乌有。你在其他妖囚面前胡说,就不怕我告诉伏大人?”
“大人,”曲怀川忽笑了声,语气间却不见?多少笑意,“还望大人慎言,在下从不胡言乱语。大人若真从无荒派来?,也应知晓。”
“就是因?为我从无荒派来?,才?知晓你是在胡说。”池白榆道,“你要?是觉得这楼中有什么细作,那最好真能揪出这么个人来?,否则就别整日想着往外塞些写满胡话的纸条子。”
她?仔细想过,她?对无荒派根本不了解,连述和与伏雁柏在这儿待了几百年都不知道的细作,她?能上哪儿查?
总不能去查无荒派有没有替那细作交社?保吧。
不会带团队就只能自己干到死,把压力给别人才是减轻压力的好办法。所以她?选择把这任务发下去,让曲怀川来?查。
跟他聊了几回天,她?看得出这人话多,性子?也明朗,但其实心气挺高,不喜旁人质疑。
果不其然,听见?这话的曲怀川道:“大人若质疑其他事倒也无妨,但在下的卦象断不会出错。”
“你之前说我有大灾,我不也还好好儿地站在这儿?”池白榆说,“要?是没出错,还得拿些证据出来?。”
话落,她忽瞥见楼梯上方出现两道身影。
曲怀川也听见?了脚步声。
他道:“鲜少见?述大人与沈公子?走在一起?。”
“……”他天天搁房间里记人脚步声去了吗?
池白榆原打算直接就走,但述和已经看见?她?。
他道:“怎的站在那儿?”
“恰巧出来?,和他聊了两句。”池白榆指了下四号房门。
见?她?是在和那书生说话,述和下楼,对着?门内书生道:“先前便提醒过你,不得与外人闲谈。”
“多谢述大人提醒,不过恰巧撞见?。倘若一言不发,岂不失了礼节?”曲怀川道,“述大人的伤还没好么?闻着?似是比前两日更严重了。”
“与你无关。”述和淡声道,“你该走了。”
“好重的杀意。”曲怀川轻笑,“在下好心提醒一句,大人行事向来?谨慎,可别一时冲动,将自己的性命搭上去了。”
第162章 第 162 章
述和盯着那扇门, 平静送出?一句:“滚回去。”
池白榆在旁听见这话?,心一惊。
虽说述和偶尔也会毒舌,但从没像这样直白过。
曲怀川笑而不语, 没一会儿,房中就传出?脚步声?, 逐渐远去。
待他?走远,沈衔玉也恰好下楼。
他?微微侧着脸,似在辨别周围的动静,并?唤道:“小池姑娘。”
池白榆淡淡应了声?。
听出?她?语气间的疏离, 沈衔玉顿住。
述和道:“找到树苗了?”
“没。”池白榆说, “没挑着合适的, 干脆先用之前挖到的苗子,要是养得活, 就再去找。”
比起方才的疏离, 这会儿她?的语气要好上许多。
沈衔玉听在耳中,忽觉肺腑间像是塞入了丝丝缕缕的湿棉, 闷胀到有些喘不过气。
但他?心知眼?下的境况是他?一手所为,也正合了见越的心。
理?应如此。
从眼?下的疏离开始,往后会渐行渐远。
他?忍下所有心绪,沉默站在一旁。
述和问:“可还有其?他?事?”
池白榆摇头。
“那便一起走罢, 刚巧事也办完了。”述和转而看向?沈衔玉,意有所指道,“若何时想?清楚了, 我再来找你。”
沈衔玉并?未应声?。
他?保持着一贯的温和面容,听着那两人走远。直到周身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也未曾挪动过一步。
许久,他?感觉面部有些发僵, 僵麻到难以?维持住表情,才转身朝廊道的另一端走去-
出?了锁妖楼,述和提起曲怀川:“那书生惯会搬弄是非,倘若日后他?再与你说话?,只当没听见便好。”
池白榆:“他?说他?是凡人,体内妖丹也是妖强塞给他?的,还是代人受罪?”
“此话?不知真假,但鲜少会有妖蠢笨到将内丹给旁人。”述和忽顿住。
池白榆也跟着停下,见他?默不作声?地?看着自己,她?问:“怎么?了?”
“有一事想?问你。”
“你说。”
“你可曾想?过离开此处?”
池白榆登时警觉:“你问这话?做什?么??”
“不过是觉得此地?危险,长久住下去并?无好处。”述和稍顿,语气如常道,“你若想?离开,亦能想?出?法子。”
池白榆却道:“不用。”
述和眼?帘微抬,忽想?到了那裴月乌。
他?思忖片刻,终问出?口?:“为何?”
她?要是走了,那系统回来还能找得着她?吗?
况且外面妖鬼横行,一样危险得很,她?对?这儿至少已经熟悉得很了。
池白榆道:“我在外面没个亲眷,出?去了也没什?么?意思。况且要是被无荒派的人知道,岂不危险?”
述和还想?再说些什?么?,她?却话?锋一转:“前两天?你在养伤,也没空子问你——伏大人与裴月乌那天?怎的突然就打起来了?还打得那般厉害。”
她?下意识以?为是伏雁柏与裴月乌打架,而他?是那个劝架的人,便自然而然地?问出?了口?。
述和知晓她?定然是误会了什?么?,只道:“或有矛盾。”
池白榆:“……”
这不白说吗?要是没矛盾怎可能会打起来。
但看他?这样估计也不清楚内情,她?索性再不过问,借口?还要栽苗便回了小院。
回去刚推开房门,她?就看见半空漂浮着一团白光。那白光正围绕着逃生箱慢悠悠地?打转,像是在检查什?么?东西。
几乎是在瞥见那白光的瞬间,池白榆便抓过一旁的捕虫网,稳而准地?朝白光扣去。
只听得“哎呀——”一声?,那团白光便被她?困在了地?上。
她?踩着长杆,上前扑住那团白光。
“你抓我做什?么?!”那团白光胡乱挣扎着,“快放我出?来!”
“怕你又跑了。”池白榆记得清楚,这白光就是带她?来这儿的系统。
系统哭笑不得:“我专程来找你的,干嘛要跑?——倒是你,给你的保命符还有剩吗?”
“有,怎么?了?”
“难怪。”系统也不挣扎了,隔着网子看她?,“要是你用了最后一张保命符,我就能感知到,再替你想?办法。但总等不着提醒,好不容易找着机会,这才来看一眼?——符还剩下几张?”
“……三张。”
系统惊声?道:“你没用过?!”
“你当时也没说清楚啊,我还以?为就这三张符,哪里舍得用。”池白榆察觉到不对?劲,“你为什?么?能过来找我了,那什?么?隧道修好了?”
系统:“差不多了,还剩下一些小问题。”
霎时间,池白榆仿佛听见重重心跳响在耳畔。
她追问:“什么问题?我能帮上忙吗?”
系统说:“不是技术问题,只是要提前做些模拟测试,才能确保将你平安送回去,而测试也还需要一点时间。”
第163章 第 163 章
“怎么测试?”池白榆问, “需要多长时间?”
系统:“分两个阶段。第一阶段会用非生命体?进行测试,这一阶段大概需要半个月时间。测试没问题,我就会帮宿主安装移魂芯片, 芯片会收集宿主的魂魄数据,收集完毕后将?进行魂魄转移的测试。所需时间需要看数据收集的进度, 但一般也?不会超过半个月——这是第二?阶段的测试。”
池白榆听明白了,所以是要用非生命体?测试半个月,再用移魂芯片收集半个月的数据,最后用魂魄测试。
她问:“那要是魂魄被拿去测试了, 我的身体?呢?”
“将?出?现短暂的假死状态。”系统说, “等测试成功后, 再把?魂魄送回来,最后根据测试结果进行适当调整, 调整完宿主就能离开了。”
“也?就是说只要在这儿再待一个月就行?“
“对?。这一个月里还是和之?前一样, 如果检测到?三张保命符用完,我会再出?现。要是没用完, 等第一阶段的测试完成——也?就是十天后,我也?会再来找宿主。”系统稍顿,“不过还请宿主小心,这里的妖气似乎一直处于紊乱状态。”
它没说清楚原因, 但池白榆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多半是因为银无妄的血怨之?气太高。
要是不想办法?引走些血怨之?气,说不定她还没走他就自爆了。
她没妖丹护身,虚妄境又无边无际, 到?时候即便有?保命符保住性命,她也?不知道会飘去何处。
除了银无妄, 另有?件麻烦事——藏在锁妖楼里的卧底还没找着。
这就跟定时炸弹差不多。
万一中途无荒派的人来了,那也?危险得很。
之?前她去惩戒室看过一回, 属于银无妄的那部分红格已经快满了,就差些微一点儿。
系统消失后,她本来打算趁着晚上再去八号房间走一趟,试试能不能用上剜心刀。
不过刚进楼门,她就听见楼上传来阵怪响。
池白榆顿住,往后退了步。
她又看了眼表。
已经过子时了,锁妖楼里怎么还会有?人?
也?不可能是伏雁柏或述和,来这儿以前她特地去看了眼,确定他俩都在楼外她才过来的。
别不是有?妖囚跑出?来了?
她躲在门后,警惕望着楼梯的方向?。
咚——
咚——
咚——
那声响仍没停下,断断续续地传来,似乎离一楼越来越近。
怪响闹得人心慌,她打了个寒颤,想着干脆先回去,明天晚上再来。
可一转身,她就望见了黑洞洞的府邸。
眼前一片昏暗,白日里清晰可见的景象,现下都被夜色揉成模糊的一团。远方仿佛有?枯树摇曳,像极干瘦的人影。
这诡宅的太阳虽是假的,可一到?了晚上,阴寒的风却?不作假,一阵阵地往人身上吹。
“……”
她望了眼黑黢黢的百步梯,刚迈出?的一步就又退了回去。
这怎么也?跟在闹鬼一样。
背后咚咚声响还在催命似的响个不停,她转身望去,又觉得就这样走了还是有?些不甘心。
麻烦要是能早些解决,自然最好。
她的视线游移着,最终落在二?号房上。
去沈见越那儿暂时待一会儿呢?
思索的短暂时间里,她忽瞥见一点不明显的赤影出?现在楼梯上方。
那赤影撞在墙上,发出?”咚——“的一声。
池白榆一怔,下意?识抬眸。
却?见一只和普通乌鸦差不了多少的赤鸦摇摇晃晃就地飞过楼梯口。
概是因为受了重伤,它飞得很不平稳。每扇两下翅膀,就要摔在地上或是撞着墙壁。
而先前那古怪声响,也?正是它弄出?来的。
裴月乌?
他怎么跑出?来了?!
池白榆垂下扶在门上的手,往前一步。
也?是这时,那赤乌看见了她。
原本还摇晃着乱飞的赤乌,瞬间有?了劲儿,翅膀两拍就跟子弹似的冲了过来。
不过她在楼门外,它刚飞近,就撞上了设在门口的禁制,一下被弹飞出?去,在地上翻了好几转才堪堪停下。
池白榆忙上前,捡起地上气息奄奄的赤乌。
那赤乌紧闭着眼,显然是摔昏过去了。它身上有?不少没痊愈的伤,她须得小心拎着,才能避开那满身伤口。
池白榆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跑出?来的,但看他这情况似乎有?些糟。
她从袖袋里掏出些药粉,敷在它又裂开的伤口上。
刚敷好药,四?号房里就传出?人声:“是狱官大人在外吗?”
她把昏迷不醒的赤乌抱在怀里,起身:“何事?”
“大人可还记得昨日里说过的话?”曲怀川道,“正如大人所言,倘若揪不出?那人,那即便在下说再多,也?无异于信口胡言。”
池白榆不自觉往他那儿走了步,语气还算冷静:“听你这意?思,别不是真找着了什么所谓的细作。我早前便说过,细作一事,全是子虚乌有?。”
“大人……”曲怀川轻笑,“还请大人过来些,慢慢谈论?此?事。”
第164章 第 164 章
池白榆没动身。
怀里抱着?的赤乌突然?弹动两下, 她看了眼,发觉它没醒,大概是翅膀压着?身上的伤了, 才动了下翅膀。
她理了理那赤红的羽毛,道:“你?直接说我?也听得见, 何必要?过来。”
“我?以为?之前与大人聊得也算愉快,但?看来大人对?在?下仍然?心存怀疑——可是述大人说了些什么?大人何必这般提防在?下,我?不过一介凡人,就算平白无?故得了妖丹, 除了添些寿命, 也不知该如何使用。”
他这话听起来没什么异样, 池白榆却道:“这些都是我?知道的事,你?不用再三强调。”
她平时玩魔术也会?用这类手法, 用机械式的重复来加强观众对?某件事的印象, 以此影响对?方的判断,甚而引导决定?。
曲怀川笑道:“既然?大人不愿听这些, 那不若聊聊那细作的事。”
梳理羽毛的手一顿,池白榆盯着?那房门。
他难不成还真找出来了?
可这才过了一天吧,而且他根本就没离开过房间。
她道:“聊什么?我?先前便说了,没有证据的事还是少说为?好。”
曲怀川:“大人既然?是无?荒派的人, 那只要?大人给我?一样东西,在?下便能找到那人。”
“什么东西?”池白榆将信将疑地问。
“不论何物?。”曲怀川道,“只要?是与无?荒派的人接触过的物?件儿, 想来应该不难。即便没有,大人曾在?无?荒派待过, 便是一缕内息也可。”
池白榆:“……”
内息她拿不出来,但?无?荒派的东西她是真有啊。
不说别的, 光是鸽子毛她身上就揣了好几根。
但?现?下就给出去未免显得急切,她摆出副不信的语气道:“给了你?,你?打算怎么办?摇两下签筒,再随便指个人出来?”
“是不是随便指出一人,大人不该最为?清楚么?”曲怀川稍顿,“还是大人担心在?下真找出那人,误了大人的事?”
听出他在?有意激将,池白榆只当不知道,恼道:“好,那便看看你?要?嘴硬到什么时候。”
她本打算把怀里的赤乌鸟放下,可一抬袖子,才发觉它用尖喙紧紧叼着?她的衣袖,根本扯不出来。
试了两回?,她索性放弃,一手抱着?它,另一手从袖袋里掏出半根灰色的鸽子毛,上前。
曲怀川关切道:“大人若是擅自开了房门,述大人不会?责怪吗?”
“放心,我?不开门。”池白榆蹲在?房门口,把鸽子毛从门缝底下塞进去。刚塞至一半,她就感觉到他拿着?那根鸽子毛了——有一点重量压在?了鸽子毛的尖端。
她正?欲放手,却忽然?听见声轻笑:“有劳大人。”
这话落下的瞬间,池白榆忽觉眼前一黑。
她心道不好,想抽回?手,却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等再睁开眼时,周围的光线变得敞亮些许。
恍惚间,一个书生扮相的人近前。
面容清俊,模样出挑,手里还拎着?个略有些破旧的签筒,另一只手里则拿了根灰色的鸽子毛。
视线逐渐聚焦,池白榆猝不及防地对?上那双笑眸,一下站起身。
“是你?耍的鬼?”她恼问道,转身去开房门。
但?这门口被设了禁制,她根本碰不着?门锁。
“大人言重,在?下何来这本事?应是禁制起效,将大人引了进来。”曲怀川看向她怀里的赤乌,这门口虽比外面亮堂些,可也还是昏昏暗暗的。他望一阵,也没辨出那是个什么东西,只问,“大人怀里抱着?的是鸡,还是何处来的大鹅?这般鲜亮的赤羽倒是少见。”
池白榆:“……这些话你?最好别当着?他的面说。”
不然?到时候又得躺上十天半月。
“谁?”曲怀川没听懂。
“没谁。”池白榆信口解释,“这是我?养的小宠,受伤了动不了就带在?身边。”
见门打不开,她开始观察四周。
这里的空间不算宽敞,像是在?一个稍大的柜子里,身后漂浮着?无?数张摆布整齐的明黄符箓。
符箓泛出淡光,也是这狭窄空间里的唯一光源。
既然?出不去,她便打算在?这儿等着?,等到明天早上述和来开门的时候,再想办法出去。
可刚生出这念头,身后的“符墙”就变得明亮些许,原本柔和的淡光也越发刺眼。
曲怀川看见,用签筒轻轻碰了下她的肩。
“这禁制起了效,再待下去,恐有性命之忧。”他道,“还请大人随我?来。”
他说的话也没作假,话音刚落,池白榆就看见其中一张符泛出的光逐渐凝形成一支箭。
见状,她再不犹豫,与曲怀川一道穿过符墙。
错身之际,那已然凝形的箭矢忽如疾风般射向门口,又散作气流。
许是感觉到他俩已经离开了,送出这支箭后,符墙的光又渐渐暗淡下去。
“……”这就是限制曲怀川靠近房门口的禁制?
所以他到底在?背后挑出多少事端,才逼得述和用上这种手段。
“此为?千箭符阵。”曲怀川在?旁道,“述大人好似对?在?下有什么误解,何须用这等危险的禁制。”
池白榆:“你?换个思路想想,兴许也是在?保护你?。”
要?不是有这禁制守着?,光裴月乌一个都能天天冲进来打他。
“原是这样。”曲怀川笑,“看来是在?下误会?了述大人的良苦用心。”
池白榆转而打量起四周。
他俩现?在?身处符阵后面,一下变得昏暗许多,像是踩在?一片无?边无?际的漆黑虚空中。
她打算就在?这儿等着?,曲怀川却转了下手中的鸽子毛,说:“大人既然?已经进来了,何不一道去看看,在?下所言是真是假。”
池白榆下意识想回?拒,余光却瞥见符墙中的一张符又在?泛出淡光。
“此地危险。”曲怀川朝里走去,“还是尽快远离为?好。”
这是连符阵的周围都不让他待吗?
眼见着?那符箓又要?凝出箭形,池白榆只得跟上。
往前没走多久,两人就走出了这看似没有边界的黑色区域。
眼前陡然?变得开阔、明亮起来,却是片偌大的、荒草丛生的废墟。
第165章 第 165章
眼前是一片看不出原样的废墟。
瞧不着边际, 一地的砖瓦碎石零碎不全,还生了许多荒草,被?灰蒙蒙的天?衬得格外荒芜萧瑟。
池白榆小心避开一堆碎裂的瓷片, 下意识问:“这是哪儿?”
她记得述和之前说过?,关押在这儿的妖囚都能自行?选择房中景象, 大?多数妖鬼也都会将房间幻化?成来这儿以?前住过?的地方。
但他这儿怎么?是一片废墟?
“是旧友的宅落。”曲怀川笑?着解释,“自打宅子荒废后,他就没回来过?了。但到底是故地,便带来了此处。”
“你那旧友是……人?族?”
曲怀川应是。
池白榆沉默。
是人?族, 那岂不是早就去世了。
这样一想, 他若真是平白无故得了那枚妖丹, 也并非是好?事。
身边的人?接二?连三地衰老、离世,独他一个活到了现在。
光是想一想, 心里就觉得闷胀。
曲怀川眼一瞥, 似看出她在想什么?,只笑?:“我与他也只勉强算得‘旧友’, 以?前来往并不算多。”
“那怎的……”
“大?人?是好?奇来往不多,缘何还替他守着这荒芜之地,是吗?”曲怀川移开视线,望向远方阴沉的天?, “虽然已经过?了好?几?百年,但在下仍记得当日去他府上做客时,看见的那等自在快活的景象。即便是那杂扫小仆, 也爱拎着笤帚四处奔跑,好?像什么?规矩都束缚不住一样。大?人?眼中所见是一片废墟, 可在下走到这断裂的枣树桩子旁边,便记起那拿着竿子要打枣的小童。看见一片碎瓷, 想的是昔日哪个丫鬟奴仆捧着这瓷器,从庭院里匆匆穿过?……”
池白榆心有所感:“就算是断壁残垣,也有人?念着旧。”
“正是。”曲怀川又道,“说来难得,大?人?还是头一个来这儿做客的。待会儿到了地方,定要备些好?酒菜。”
“要去何处?”池白榆问。
“家中有一卜算用的宝器。”曲怀川垂下眼帘,视线落在那灰色的鸽子毛上,自语般喃喃,“待将这毛羽放在宝器上,便能知晓那细作在哪儿了。”
他俩踩在碎瓦瓷片上,本就有些清脆响动,他声?音又小,池白榆没大?听清,正欲追问,怀里的赤乌忽动了下。
她低头,看见它?还闭着眼,却在用尖喙有一下没一下地啄着她的衣袖。它?似是想舒展翅膀,不过?翅膀被?血糊住了,很难活动得开。
什么?情况?
这是饿了还是渴了?
她顿住,叫住走在前面的曲怀川,并道:“这附近有小河或者溪流吗?我这鸟有点口渴了,想给它?喂点水喝。”
她其实带了清水丸,还想顺便帮它?把身上的血洗一下。但眼下好?歹是在别人?的旧宅里,哪怕已经成废墟了,也不好?把血弄在上面。
曲怀川转过?身:“还请大?人?随我来。”
池白榆:“不用,你指个方向就行?。我自己去,也免得你跑一趟。”
她别的不怕,就怕裴月乌突然变出人?形来了。
曲怀川闻言,抬手一指:“往这处走,前方有一高坎。下了高坎,便是一处溪流。”
池白榆点点头,抱着赤乌往他指的方向走去。
没走多远,果然瞧见那条掩藏在高坎底下的小溪。
她绕下高坎,从怀中取出清水丸,对准赤乌的尖喙,再捏碎。
许是感觉到水了,那赤乌开始无意识地张合起喙。
如此吞咽了两回,它?竟悠悠转转地睁开眼。
瞧着她的瞬间,赤乌扑腾了两下翅膀,周身渐有淡红色的气流盘旋。
池白榆前一瞬还将赤乌抱在怀里,下一瞬,便眼睁睁看见这鸟开始极速膨胀、变形,最后化?作高大?人?形跪伏在她面前,弓着身,双臂撑在她的两侧,几?乎将她整个人?拢在怀里。
第166章 第 166 章
天?边瞧不着乌云, 也窥不见半点金芒,像极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沉闷冬天?。
周遭的一切好似都褪了色,显露出灰败一面。
那赤乌变得?太突然, 池白榆一时反应不及,下意识往后靠去, 倚着高坎。
而裴月乌满身是伤,往日束起?的红发此时也披散着,脸色又格外苍白,全然不见张扬暴戾, 反而透出些平日里少有的脆弱。
但他自己好像没察觉到?这点, 只粗略看了眼四周, 蹙眉问道:“这是在哪儿?”
“四号房里,有些事?要办。”池白榆默了瞬, 又道, “那什么,你要不先?把衣服理好, 看着都快碎了——或者拿什么术法修补一下也行吧。”
她估摸着他这几天?应是一直保持着赤乌的状态,因而衣袍也没整理过,都被利器撕得?破碎不堪。隔着大大小小的裂缝,她的视线稍往下压一点, 就能看见内里的肌理线条和遍布在身上的伤痕。
眼下他靠得?太近,又是跪伏在她身前,随着他呼吸, 胸膛的起?伏变动也都被她尽收眼底。
眼神再往下落点,她便瞧见一个?竖状的血洞——像是被剑给捅出来的。
敷在上面的药粉似乎没起?多大用, 还在缓慢往外渗血。
“……”看着就疼,他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经她提醒, 裴月乌才?意识到?此时的模样有些不妥。
“一时没想起?来。”他面上一烫,从她手里取过清水丸,起?身的同时一把将她拉起?来。
那清水丸还在往外淌水,他就着水朝头上淋,粗略洗去头发间凝结的血污了,又使?了几道净尘的诀法,最后再用清水洗一遍。
他用清水淋洗头发时,池白榆蹲在他身旁问:“你大半夜的不在牢里好好儿待着,往外跑做什么?看见我也不逃,不怕我把你抓起?来,再往惩戒室里送?”
裴月乌手一顿,蹙眉:“随你罚吧,罚完了下回我还得?出来。”
池白榆:“……”
这什么青春叛逆期。
“这又是什么道理。”她想了想,“你还打算把惩戒室当家了?”
“不,我是气不过。”裴月乌甩了下湿漉漉的头,将头发往后粗蛮一捋,又把手洗了遍,这才?转过身去擦她脸上溅着的血点。
不知?道他怎么就突然伸过手捧着她的脸了,池白榆抬手一打,并道:“你气什么气不过?非要夜里变成鸟四处乱撞就能撒气了?”
“别动,脸上有血。”被她打了下,裴月乌却没松手,指腹擦拭过她的面颊,“——我哪是四处乱撞,我是想找——”
他刚要说出“述和”二字,却又突然住了声。
“找什么?”池白榆问。
“没什么,找个?清静的地儿待着。”裴月乌不想她知?道这些事?,索性?胡乱找了个?借口。怕她追问,他强行转开话题,“你找那神叨叨的书生做什么,要找他有事?,也得?提前缝了他的嘴,省得?乱说话,烦得?很。”
……这什么地府代表人发言。
池白榆道:“找他打听点儿事?,不过这房间里设了禁制,一时半会儿出不去——你要不就在这里待着,等我问完了事?,回来再带你出去。”
“不行!”裴月乌想也没想道,“那小子长?了张破嘴,行事?也怪。你要找他,我随你一起?。”
池白榆:“哪儿怪了?是说上回给你算的那一支卦签?”
裴月乌蹙眉思忖着,半晌只道:“我说不清,但这人有时跟一些无荒派的道人差不多,笑眼看人,好似只有他说的才?为真,旁人都是何?事?不晓的傻子。”
池白榆叹气,拍了拍他的肩。
他这辈子就全靠直觉活了。
他俩说话间,不远处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听见那声响的瞬间,她便将人往高坎那方拽,又催促道:“快变回去。”
“为何??”裴月乌也学着她压低声,语气却不快,“都已?经能化成人形了,怎又要变回去,我是见不得?人还是怎的?”
“狱官大人?”那方,没找着人的曲怀川唤道。
“在这儿,马上就来。”池白榆应付了一句,又对裴月乌道,“我都跟他说了那赤乌是我养的小宠,你如?今又蹦出来,岂不是明摆着告诉他我在胡扯吗?”
不远处,曲怀川问:“有哪里需要在下帮忙吗?”
“没。”池白榆又看一眼裴月乌。
裴月乌眼见恼意,但到?底没再多言。只是在化成赤乌前,他忽抬手捧住她的脸。
池白榆吓了一跳,压低嗓子惊声问他:“做什么?!”
裴月乌何?话也没说,只俯身飞快亲了她一下,随后才?化作赤乌鸟。
唇上落来一点温热的湿意,又转瞬即逝。池白榆下意识抬手接住那赤乌鸟,抱在怀里。
也是同时,曲怀川恰巧走到?坎边,俯首望向她:“原来在这儿……狱官大人,可还需要在下帮忙?”
池白榆抿了下唇,说:“不用,已?经弄好了,走罢。”
曲怀川眼一移,视线落在她怀里的赤乌上。
方才?还蔫头巴脑不见睁眼的赤乌,这会儿气昂昂站在她怀里,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直直盯着他,眼见凶意。
“那便好。”他笑道,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
池白榆沿着刚才?下来的路往高坎上绕,没走两步,忽觉得?有何?处不对劲。
这高坎周围长?着茂盛野草,又被摧毁得?看不出原形,可她竟觉得?这里有些眼熟。
像是之前来过一样。
她正想着,坎上的曲怀川便又唤了声。
“来了。”她将这莫名的熟悉感抛之脑后,跟上。
两人继续往前走着,路上,她怀里的赤乌鸟始终抬着脑袋紧盯着曲怀川,跟提防贼似的。
池白榆抬手捂了下它的眼睛,又揪着它的脖子捏了两把,赤乌这才?放松了紧绷的身躯,安安静静地缩进她怀里。
第167章 第 167 章
往前没走多久, 池白榆忽遥遥望见一处废墟。
几截断了?的红柱子或立或倒,破碎的瓦片比刀还利,将拢在红柱子四周的薄纱划了?个稀烂, 蜘蛛网一般罩在一片碎石上。
看起来像是处水榭,不过?已经成了?断壁残垣。
她?顿住。
曲怀川没听?见脚步声, 回身看她?:“大人,怎么了??”
在他转过?身时,池白榆就?已移开眼神,煞有介事地甩了?下腿说:“这地上碎石太多, 走起来实在硌人——你平时每次去?房门口, 都得走这么一遍吗?”
“是, 路不好走,但走的次数一多, 便也习惯了?。”曲怀川道, “大人万要小心,切莫伤了?腿。”
“不打紧, 难走而已,还不至于伤着。”池白榆继续往前走,在他转过?身去?后,她?开始四处张望, 像在找什么东西。
忽地,她?的视线定?于一处——
在那破败水榭的左前方,有一排还没小腿高的树桩。摆布齐整, 上面生着青苔。
要是她?的记忆没出错,那排树桩原来应该都是栽的枣树。
看见了?自己预想的东西, 她?的心跳开始失稳。
赤乌窝在她?怀里,脑袋靠着心口附近, 轻易就?察觉到她?的心跳有异。
它歪了?下脑袋,抬头望她?一眼。
但池白榆没看它,而是说:“这地方怎么会毁得这么彻底,都看不出原样了?。”
曲怀川转而走在她?身旁,道:“以前遭了?邪祟,才毁成这般模样。”
“邪祟……就?是那只硬要将妖丹塞给你的妖?”
“大人聪慧。”他道,“那邪祟杀了?太多人,被追杀得走投无路了?,才想着拿我去?顶罪。只可惜它的计谋没能得逞,反倒让在下在这地方平白无故待了?数百年。”
“那你岂不是也没能见到你那朋友的最后一面?”
“是。”曲怀川轻轻叹了?口气,“可惜了?。“
“但人死魂在,你要是真拿到了?那枚妖丹,兴许还能碰上旧友的魂魄。”
听?见这话,曲怀川停了?步,斜过?眼眸轻飘飘扫她?一眼。
不过?眨眼间,他就?又收回打量,笑道:“我与他不算熟稔,就?算见着了?魂魄,也不至于相认。”
“那倒也是。”池白榆脸上平静,心却跟敲鼓似的狂跳不止。
她?好像猜着他的那位旧友是谁了?。
伏雁柏。
而这片废墟也应该是伏府。
之?前在梦中?,她?就?是在一片高坎下碰见两个扫雪的丫鬟。
那水榭也是伏家人曾经待过?的地方。
可又不对劲。
曲怀川并非一进锁妖楼就?闭门不出,伏雁柏定?然见过?他,那为何没认出他?
是不记得他这号人了?,还是……曲怀川换了?张脸?
而且伏雁柏虽然死了?,魂魄不还在这儿?吗?曲怀川将他的妖牢幻化成伏家废墟做什么。
她?正想着这事,两人就?已走到废墟的尽头。
前方是一片深山老林,林间云雾缭绕,很?难看清方向。
地上也没路可走。
曲怀川随手折了?根树枝,打断挡在前方的草叶,说:“劳烦大人跟紧些,这林子里偶尔会跑出些野物?,不伤人,但难免被吓着。”
池白榆也攥了?根树枝在手里,她?问:“这林子又是什么地方?”
她?记得之?前在梦中?进入伏府时,没在伏府周围看见什么野林。
“在下曾在这林中?住过?一段时间。”曲怀川抬手遥遥一指,“就?在那半山腰,路虽不好走,但住在那上面很?安全。不过?我已经许久没去?过?了?,想来已经成了?一块荒地。我现在住的地方,便在这林子的另一端。”
池白榆看了?眼身后宽广无垠的府邸,又望向白雾四起的野林,一时心生犹豫。
不知怎的,从进这林子开始,她?就?莫名觉得心慌。
忽在这时,怀里的赤乌轻轻啄了?下她?的手指。
她?垂眸,揉了?把那毛羽顺滑的鸦首。
幸好。
还有个伴儿?陪在身边。
“之?前述大人给过?我一本簿册。”她?忽道。
曲怀川:“述大人心细如发,不论何事都喜欢登记在簿。”
“那上面记了?些你的事。”池白榆神色不改地胡诌,“我翻过?一遍,没见你提过?那位旧友——你俩要是不熟,那你怎会去?他家里做客?”
她?问得直接,旁人听?来或有些冒犯,曲怀川却只好脾气地笑笑,说:“倘若细论起来,我与那旧友算是世?交。只不过?到我们这一辈,性情不算相合,两家人的交情就?也淡了?些。”
池白榆一怔:“那山上的家?”
“不。”曲怀川扫开身边的枝叶,娓娓道来,“我也仅在山上暂住过一段时日。那时刚被邪祟塞了?妖丹,样貌大变,身边又总有怪事发生——譬如碰着什么瓷杯茶碗,分?明没用力,却轻易捏碎成了齑粉。我从未经历过?这等事,惧怕之?下,便匆匆逃至山上来了?。本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躲着,也免得危及家里人,不想在这山上碰见几个好心的猎户,就?跟随他们在山上待了?几月。”
“原是这样。”池白榆学着他在树干上敲,以此震慑毒虫游蛇,“那你学的些诗书岂不白学了?。”
她?记得原著的背景设定?里,虽然有不少神神鬼鬼,那些个文人秀才却大都十分看重科考。
曲怀川手一顿,微侧过?脸。
那双眼眸总含着笑,显得清隽朗快,好似什么事对他而言都不成烦恼一样。
他道:“读书时诗书为最,读不得书了?,能学一身法术本领也不错。以前能作些文章,今日?却有挥剑成河的本事,各有妙处罢了?。”
池白榆却奇怪:“那摇签卜卦呢?又是何时学的?”
提起这事,她?才分?出心神看向他手里的签筒。
之?前在外面听?,她?还以为他那签筒里都是木签。现下一瞧,才发觉签筒的确是木头做的,里面的签却都白如骨玉,不知是什么材质。
总归看起来不像木头。
“得了?这妖丹之?后。”曲怀川偏回脸,继续往前走,“那时总觉心中?烦闷,便学了?这卜卦之?术,倒解去?许多忧愁——聊了?这么多,还不曾问过?大人来自何处?”
原本已听?得昏昏欲睡的赤乌忽睁开眼,抬头直勾勾盯着她?。
池白榆张口便道:“我倒活得简单,以前就?住在一叫不出名的荒山上,常常独来独往。”
“大人是妖?”
“嗯。”这谎已扯过?无数回,池白榆也不作犹豫,“不过?妖力被人取走了?,如今少得可怜,你估计也探不到。”
曲怀川意有所指道:“取走大人妖力那人,实在心底毒辣。”
池白榆煞有介事地点头:“是挺可恨,用这法子迫使旁人听?话。”
“不,在下并非此意。”
“那是什么意思?”
曲怀川瞥她?一眼:“有些话说出来,恐有得罪。”
池白榆心觉不妙:“有话就?直说,说一半藏一半反而更惹人厌。”
“是,但或许是在下杞人忧天?,又或是技艺不算精妙,看错了?,还望大人切莫放在心上,只当在下胡言乱语。”曲怀川稍顿,“观大人的面相,似乎寿元已不足百年。若真如此,取走妖力一事对大人影响着实不小。”
听?他是在说这事儿?,池白榆松了?口气。
她?还以为他看出什么来了?呢。
她?道:“没事,活一天?算——”
一句话还没说完,眼前忽闪过?一道赤焰。
竟是她?怀里的赤乌吐出来的火球,直直就?朝着曲怀川烧过?去?了?。!
怎么突然就?喷火了??!
她?一下抬手,捏住赤乌的喙。
尖喙被捏住了?,它却还扇动?着翅膀,喉咙里挤出叽叽哇哇的乱叫,似乎极为恼怒。
许是感觉到身后的灼热,曲怀川往旁避了?步。那火球从他的胳膊旁擦过?,在他的衣袖上烧出个拳头大的洞,手臂似也灼伤了?。
被他避开后,火球径直砸向远处的树木。
那火球看着不大,竟生生撞断了?好几株大树,才堪堪消失在半空,化作一缕白烟。
曲怀川侧过?身,露出那被烧得血红的胳膊,却跟不知疼似的,神情没半点变化。
他看向被她?捏着喙的赤乌,甚还有闲心打趣:“大人养的这小宠脾气不小,不过?也是我失言在先,惹得它生气。”
“应该不是在冲你发脾气,它有时就?是喜欢喷火,估摸着是这林子里太潮湿了?,待不惯。”池白榆曲指敲了?下尖喙,提醒它别再乱喷火,又从袖中?取出一瓶药膏,“你先给胳膊上擦点药吧,伤势看着有些严重。”
“有劳大人关?心,但不必涂药。”曲怀川笑了?声,“得了?这妖丹虽不是在下本意,但也的确有些好处。这伤看着严重,要不了?多久便会痊愈了?。”
他这话也不假,就?这么两三句话的工夫,他手臂上那伤就?已住了?血,缓慢愈合着。
一点冰冷冷的湿意打在额心,池白榆抬眸,看见细蒙蒙的雨丝斜飘而下。
“下雨了?。”曲怀川拈净滴落在指腹的雨点,“这山雨淋在身上,极易受寒,还是找个地方避雨为好——大人,不若去?山上碰碰运气,看看在下曾住过?的那几间屋舍可还在,好么?”
第168章 第 168 章
按曲怀川说的, 要穿过这偌大的丛林,恰好会经过他在山上暂住过的屋舍。只要再绕段路往上爬一截,就能看见那些屋舍还在不在了?。
走到他说的岔路, 他又让她在原地等一会儿,他爬上去看看。
池白榆本想拒绝, 但眼?见着雨下得越来越大,四周的云雾越发浓密,天际还隐有闷雷滚动,哪怕他往他俩身上施了?妖气避雨, 也看不清方向?。
只能碰碰运气。
没一会儿, 曲怀川就去而复返。
他笑道:“今日真是?撞了?大运, 想来是?在这虚妄境里东西都不易损坏,那些屋舍不仅还在, 里头的东西也都完好无损, 足够躲一阵了?。请大人随我来,待这雨停了?, 再继续赶路吧。”
池白榆小心踩过湿滑的树叶堆,说:“好在你当时还能碰着几?个好心的猎户,方才我看过,这林子里地势复杂, 还有不少毒虫野物。要是?没遇上个好心搭把手的,还真难活下来。”
“是?啊。”曲怀川慨叹,“哪晓得过了?这么多年, 还要再受他们?的恩惠呢?”
池白榆抓着一根橡树枝,踩上块石头, 站上去,就看见了?一截黑压压的屋顶。
再往上登了?几?步, 她便见着了?那几?间屋舍。
之?前听他说是?猎户的屋舍,她还以为会和恶鬼林里的那小屋子一样?简陋。
没成想这地方竟然大得很。
迎面便是?一座无数根木头搭成的大门,上方还搭了?间小屋,看起来像是?用?来站岗放哨的。不过年久失修,那小屋已经变得破损不堪,连屋顶都塌了?下来。
再往里便是?处宽敞坝子,粗略数下来得有十多间屋舍。
穿过那木门的瞬间,池白榆总觉得不对劲。
这地方看着也不像是?猎户住的。
反倒像是?土匪窝。
这念头从脑中一闪而过,她看曲怀川的眼?神?都变了?。
他确定当年救他的那帮人,真的是?猎户吗?
看着不太像啊。
而曲怀川恍若未觉,熟稔地穿过回廊,将她带至后?院的一间小屋前。
“这处是?客舍,几?乎没人住过。方才我看了?眼?,房中的东西也都齐全,不妨请大人在此处暂歇片刻,待雨停了?再走。”
“吱呀——”一声,他推开了?门。
和他说的一样?,比起刚才路过的几?间屋子,这间明显干净许多,房中物件摆布也齐整。
分里外?两间,中间用?竹帘作挡。
“那你呢?”池白榆问?。
“我在方才拐角的那间屋子里,以前就是?住在那儿,大人若有何事,可以去那儿找我。”曲怀川看了?眼?她怀里的赤乌鸟,“恰好这外?间宽敞,大人养的这小宠也能在此处耍玩。”
他言语客气,那赤乌瞧他的眼?神?却仍旧带着几?分狠辣的凶意。
待他走后?,赤乌更是?急切化作人形,门一合,便蹙眉与她道:“别听他胡说八道!依我看他那张嘴才是?要死了?,待你的事办完,再将他的嘴撕了?!”
池白榆会错了?意,以为他是?在说这房间。
她摆弄着桌上的茶壶:“没胡说八道啊,这房间里的东西的确都挺新——是?不是?因为在虚妄境里,物件儿不会轻易损坏?”
“谁说这些了?!”裴月乌怒气冲冲地上前,一把扣下她手里的茶壶。
壶底与桌面撞出清脆声响,池白榆一怔,抬眸。
却见他的眼?中透出明显的恼恨,但又压抑着什么,忍得连颈上的筋脉都在鼓跳。
她不清楚他这火气是?从哪儿来的,便问?:“那你在说什么?”
“你忘了?他方才说了?什么混账话?”
池白榆仔细思忖一番。
好像也没啊。
她犹疑着问?:“你要不给?些提示?”
带着满腔火气,裴月乌在房中来回走了?好几?遭,才又停在她面前。
“他说你——”
“说我?”
“说你——”他似是?极不愿提起此事,反复调整过呼吸,才咬着牙挤出两字,“寿元。”
池白榆想起来了?。
她还以为她漏掉什么关键信息了?,原来是?这茬。
“你说这事儿啊。”她浑不在意地移开视线,又摆弄起那茶壶,“你刚才喷火也是?为这话?用?不着气,他说得也不错。”
要是?她能活个几?百上千年的,那不真成妖怪了?。
“胡说八道!全是?胡说八道!”裴月乌气得心尖发抖,披散在身后?的头发都快炸起来了?,“平白无故地咒你早死,还不生气?若非想着你找他有事,真恨不得将他劈成两截!”
池白榆突然意识到什么。
百年寿命对她来说是稀疏平常的事,但对寿元动辄就上千年的妖来说,的确短了?些。
这话也没法跟他解释,她想了?想道:“你也说了是胡说八道,那不听不就成了?。他又不是?地府判官,哪能凭一句话就定了别人的命数?”
这话听着在理,裴月乌的脸色却没半点儿好转。
自?打听了?曲怀川那话,他心里就跟有刺团子在滚似的,泛着钻心的疼,还闷得慌。
可又无从排解。
他在房中又徘徊两转,最终琢磨出办法:“还是?得分你一半妖丹。”
池白榆:“……”
他对寿元的执念这么深吗?
“也不急在这一时,又不是?就活到明天,以后?再说吧——这些东西的确是?几?百年前的物件儿,和宅子里有些瓷瓶的花纹做工都差不多。”她把茶壶往他面前一递,“这上面有没有附着什么妖气?”
裴月乌仔细探查了?番,道:“没,寻常凡物。”
池白榆这才放下心,转而坐在椅子上,盯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帘。
“你之?前和那曲怀川打照面的时候,见过他的脸吗?”她忽问?。
“见过,怎的了??”
“和如?今一模一样??”
“那肯定啊。”裴月乌道,“也没见谁今天长这样?,明天又变成另一副模样?。”
“伏——狱中所有人都见过他?”
“差不多。”裴月乌思忖着道,“有几?人兴许没见过。”
“谁?”
“那五号妖狱里的整日待在房里,没见他出来过。”裴月乌稍顿,“三号房里的两条狼常年避着人走,兴许也没见过他。”
这样?么……
既然他的模样?没变过,那要么就是?伏雁柏根本不记得这号人了?,要么是?他变换过模样?。
前者的可能性不太大,毕竟曲怀川说了?,他们?两家是?世交,哪怕关系不亲近,也不至于忘得这么干净。
至于后?一种情?况……
池白榆看向?门外?的雨帘,在心底琢磨着这事。
这山雨来得突然,却迟迟不见走,眼?见着天色渐晚,雨势竟还在逐渐变大。
中途曲怀川来了?趟,说是?雨大,天又黑,路上根本没法走,问?她可否在这儿将就着歇息一晚,明早再走。
看着外?面的路的确没法走,池白榆只得应好。
第169章 第 169 章
夜晚。
屋外的雨就没停过, 在屋瓦上敲出清脆声响。
屋檐水接连不断地往下落,连成一片水帘。
池白?榆没个正形地躺在床榻上,盯着那?模糊的水帘发怔。
这床铺是裴月乌用净尘的术法打理过的, 但睡在上面仍有些不自在。况且她心里还?藏着其他事,更?合不了眼。
偶尔能听见竹帘外面穿进?一两声响动——裴月乌在外面简单搭了个床, 说是要守着门口,以防出现什么意外。
她翻来覆去睡不着,便?想着去找他问些事,但刚撑着床榻准备起身, 就有一阵浓厚难挡的困意袭上。
不过迟缓地眨了两下眼, 她便?沉沉睡了过去。
恍惚间, 她听见了鞭炮声。
还?有模糊不清的缓声笑语。
紧接着,她又觉得头沉得很, 像是压了什么东西在脑袋上, 连带着颈子都有些酸麻。
随后有人在她耳畔说话,嗓音温和, 但也听得出略有些发紧,似乎在为何事紧张。
“抱歉,”那?人说,“这等重要的日子, 却看不见你的脸。”
她缓睁开眼。
入目就是一片影影绰绰的红,似乎还?有摇曳的烛火。
视线逐渐聚焦,她偏过头, 看见沈衔玉身着喜服坐在她身边。素日里松束的银发,此时经由?银冠束起, 打理得极为细致。?
哪儿来的喜服?
池白?榆抬起胳膊,这才发现自己身上也穿着喜服。借由?一旁桌上的铜镜, 她看见她头上戴了不少?繁复发饰。
难怪这般沉。
她顺手拔下好些发簪头饰,斜瞥的视线落在沈衔玉身上。
又是梦。
经过起初的错愕后,池白?榆的意识渐渐代入梦境。没过多久,她就已经顺理成章地接受了这梦境的设定——
眼下应是她与沈衔玉成亲的日子。
梦里鲜少?讲逻辑,因而为何会与他成亲,这里又是在什么地方?,她一概不清楚。
她久没出声,沈衔玉迟疑着伸过手,轻轻压在她的手背上。
确定她还?坐在身旁,他才微松了口气,又问:“目不能视,可否……用手来代替?”
池白?榆偏过还?有些沉的脑袋看他,问:“怎么代替?”
沈衔玉轻轻捏了下她的手,随后顺着她的手臂轻缓地往上移着。
他的指腹抚过她的臂弯,再是肩头,最后轻轻落在她的颊边,托住她的脸。
“偶尔会去想你的模样,但生来就不曾见过什么东西,实在难以想象得出。”他轻声道,手指划过她的面颊、眉眼……
概是怕伤着她,他手上的力度放得很轻,引起一片微弱的痒意。池白?榆没忍住捉住他的手,道:“再胡乱摸一阵,脸上敷的粉,还?有口脂就全掉了。”
沈衔玉轻笑出声。
“是我的过错。”他又抬起另一手,试探着伸向床畔的桌上,从那?上面取过两个精巧的酒杯,将其中一杯递给她,“还?未喝过合卺酒,不过是规矩如此,你若不喜欢,用手碰一下这杯子便?好。”
“不用,正好渴得很。”池白?榆拿过酒杯,喝了口。
或许是因在梦里,她没尝出什么味。只是酒入肚的瞬间,她便?感觉到一股热烘烘的暖意从肺腑间往上烧。
再抬眼看他,却见他喝过那?口酒后,便?开始掩面轻咳,白?玉面上也泛出淡淡的薄红。
显然是没喝过酒。
她放下酒杯,俯过身去摸他的脸,并道:“那?你岂不是也没见过自己长什么样?”
“嗯。”沈衔玉握住她的手,使她的手贴在自己的面颊上,吐息略有些泛烫,“不知样貌是否合你心意?”
“要是不合我也不会坐在这儿了。”
沈衔玉笑得温和:“别不是在拿些好听的话骗我。”
像是要证明?所言非虚似的,池白?榆微仰起颈,轻轻吻了下那?被酒水洇出水色的唇,又道:“现在呢?”
沈衔玉轻轻应了声,又俯身亲了下她的脸颊、眼睛、额心……像是想借此感知她的每一处。
最后,他才将吻落在她的唇上。
同他这人一样,他的吻也是温柔细致的,温吞地吮着她的唇瓣,偶尔轻轻舔一下唇角。
亲吻间,他还?在不间断地摩挲着她的面颊,时不时还?会用掌心抚过她的侧颈。
他看不见她,便?借助触觉感受着她的每一点细微变化。
许久,他才从这厮磨间抽出心神,带着不稳的呼吸说:“以往不曾察觉,今日才知晓,虽然都为凡人,却有这多不同。”
凡人?
池白?榆心觉疑惑。
可他不是——
是什么来着?
她仔细想了遭,脑袋却昏昏沉沉的,没一会儿,就只剩下“他是凡人”这一印象。
是了,他俩都是凡人。
虽然是在梦里,但池白榆对新婚夜也有个模糊印象,知晓大?致要做什么。
可过了好半天,她发觉他一直在抱着她亲,好像没有更进一步的打算。
直被他亲得嘴都有些发麻了,她才抬手推开他,问他是要亲上一整晚吗?
沈衔玉怔了瞬,随即,那?张脸上便?浮现出少?有的不自在。
他解释得粗略,只说对?这些事不了解。又因眼睛看不见,根本?不知晓该如何与她亲近。
“恐怕要劳你教我,好么?”最后他握着她的手,哄着她一般轻声说道,“教我去感知你,让我清楚触碰哪一处会让你开心些——可还?记得方?才我说过的话?”
池白?榆眼一垂,视线落在他的手上。
那?双手修长,指节并不明?显,显得线条分外流畅。手背上纵着淡色的脉络,偶尔用劲时,那?脉络就会变得格外明?显。
至于他说过的那?些话,她自然也记得——他目不能视,但也能借由?手去“看”。
她犹豫一阵,最终引着他的手落在肩上。
“现在是在右肩。”她说。
“嗯。”沈衔玉很轻地应了声,他的手指恰好抵在襟口附近,便?问,“外袍沉重,帮你脱了去,好么?”
待她应好,他才轻拨开衣襟,再顺着她的手臂往下推去。
到中衣时,他仍旧是这般做的,只不过没彻底褪下,而是使其松垮在她的臂弯处。
“这件也要吗?”他问,手指抵在小衣的边沿。
“这还?是别了。”池白?榆如实说,“有些冷。”
“好。”沈衔玉温声应道,他的手隔着那?小衣轻抚而过,再微微拢起,缓慢揉抚着,并问,“这样的触碰,可会讨厌?”
“不太喜欢。”池白?榆想了想道,“偶尔碰一碰便?好。”
沈衔玉又俯过身。
他的眼前是一片虚无,与闭着眼不同,他连“黑色”都看不见,仅剩一些模糊的光感。
在这片虚无中,他将吻落在了方?才手触碰过的地方?,又问:“吻呢?可会喜欢?”
池白?榆点点头,想着他看不见,又补了句:“还?行。”
沈衔玉轻笑:“那?便?好。”
话落的瞬间,他又落下吻,并试探着伸出一点舌,缓慢舔过。
一点酥麻的痒意伴随着颤栗窜上,池白?榆不自觉握紧他的手,压抑着渐显促乱的呼吸。
但他似乎仅是为了测试,没过多久就直起身,转而将手抵在她的腹前,再缓慢往下游移而去。
当引着他的手再度停下时,池白?榆的呼吸明?显滞了瞬。
沈衔玉察觉到,开始借由?指腹的碾按、游移,来感知着她。
“该如何待它呢?”他问,“如这般按揉,可会太过漫无目的了些?”
池白?榆已有些说不出话。
嘴一旦稍微张开些,喘息便?又急又重,尽显着异样。
她松开覆在他手背上的手,转而攥住被褥。
沈衔玉将她的声响俱听在耳中,忽顿住手。
“好似往里陷了些。”他轻声问,“可要再往里些。”
池白?榆将呼吸屏死?,根本?没法答他。
听不着回应,沈衔玉又耐心问了遍,并唤:“小池姑娘。”
也是在这几个字落下的刹那?,他的脑袋微微往下一沉。
再稍抬而起时,他的神情间忽多了些错愕与难堪,手也僵在那?儿,再难挪动一点。
又是这般。
从最初的不受控,再到意识逐渐回笼的梦境。
偏偏每回梦见的东西,都这般折辱人。
手只消稍一动,他便?清楚感觉到她的微微作颤,还?有那?压抑的吐息。
霎时间,他感觉整个人都僵化难动,既想道歉,又迟迟张不开嘴。
比他反应更?快的,是被这亲密无间的接触所逼出的狐尾。
一条狐尾从他的身后摇晃着伸出,精准无比地缠上池白?榆的手腕。
灯火昏暗,池白?榆没注意到他的神情变化,却看见了那?条毛茸茸的狐尾。通体白?
净,唯有尾尖一点红。
那?尾巴摩挲着她的腕部,缓慢缠上她的胳膊。?
尾巴?
她心觉错愕,已有些涣散的眼眸中又多了些清醒。
他不是凡人吗?怎么会长出尾巴。
但狐尾没给她太多思考的时间,又一条尾巴伸出。
许是因为沈衔玉迟迟不动,那?条尾巴以无法阻挡的气势挤开他的胳膊,落在他的手方?才抚过之处,来回摩挲了两下。
一阵几令脊骨颤栗的快意涌上,池白?榆低哼了声,抬手便?抱住了眼前人。
陡然被她抱住,沈衔玉一下回过神。
他意欲收回手,可意识到抱着他的那?两条胳膊在逐渐收紧时,他又迟疑一瞬,指腹也微微动了下。
恍惚间,池白?榆听见有谁在叫她,语气听着又气又恼,还?感觉有人在晃她的胳膊。
她抬起眸,意识彻底清醒前,她瞥见一点湿淋淋的狐尾抬至半空,慢悠悠地晃着。
而身前人的脸上保持着温笑,眼梢却微微往上挑着,唇上还?沾着点从她那?儿吃来的淡色口脂。乍一瞧,更?像只蛊惑人心的狐妖了。
下一瞬,她感觉眼前一黑。
再睁开眼时,她倏然对?上一双赤眸。
“醒了?”裴月乌按着她的肩膀,语气躁恼。
第170章 第 170 章
池白?榆还没彻底清醒过来, 晕晕乎乎地被他掌着肩膀摇了两下,突然冒了句:“要吃早饭了吗?”
“吃什么早饭,天?都没亮!”裴月乌掌着她的肩, 扶着她坐起?身,眼见恼意, 问她,“你做梦了?”
经他提醒,池白?榆瞬间就想起?了方才?做的梦。
“……”
坏了。
刚刚直接闭了眼,忘记念银无妄教她的闭梦诀了。
那梦的内容着实不好形容, 她挠了下面颊, 含含糊糊地应了声:“嗯, 做梦不挺正常的吗?有些人眼睛一眯,打个盹儿也能做梦。”
“梦见那狐妖也正常?”裴月乌忽问。
池白?榆一顿:“你怎么知道?”
“听见你叫他的名字了。”裴月乌的手还按在她的肩上, 脑袋却凑至她的肩颈处, 细细嗅闻着。
他这举动突然,池白?榆下意识往后躲:“你做什么?”
而且她好像在梦里也没喊过沈衔玉的名字啊。
“看看是?不是?那狐狸精给你下了惑术。”裴月乌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念出“狐狸精”三?个字, “方才?你分明是?陷入了魇症,明显不正常。若真是?那死狐狸动了手脚害你,待从这儿出去便将他的手给剁了!”
“没有惑术。”池白?榆说?,“是?有梦鬼附在身上了, 只不过还没来得?及去找子寂道人把梦鬼引走。”
“子寂?”
“就是?那个脸上盖了黄纸的道人。”
裴月乌的眉头不见舒展:“好,你放心。”
池白?榆目露疑色:“我放什么心?”
“待出了这鬼地方,便去杀他。待魂魄散尽, 看他再用何物驱使?什么狗屁梦鬼!”
“……”池白?榆何话也没说?,抬手拍了下他腹部的伤口。
她使?的力气不大, 却恰好按在伤上。一按下去,裴月乌登时面色微变, 脸上的血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你是?嫌一个血洞不够,还想再添两个么?”她收回手,躺在床上。
“可——”
“再者是?那两个梦鬼自己缠上来的,也不是?受那道人驱使?。等从这儿出去,我去找他一趟就行了。”
“那……”裴月乌倚跪在床边,躬身看着她,“那你缘何会梦着那狐妖,为何没梦着我?”
池白?榆:“你还能控制自己梦见谁?”
说?到这事,她也觉得?奇怪。
连着做两回梦,都是?梦见沈衔玉,又或沈见越。
她觉得?要照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得?被狐狸精吸完精气。
“那你梦着什么了?”裴月乌又问。
这会儿外?面还在淅淅沥沥地落着雨,天?光也暗,唯有他那双赤瞳招摇得?很,像是?昏沉沉黑天?里的两点火光。
池白?榆沉默片刻,含糊其辞道:“大概梦见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吧,具体也想不起?来了,想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裴月乌原本还紧蹙着眉,听见不重要几?个字,眉头又渐得?舒展。
他整个儿趴下去,姿势格外?别扭地伏在床边,说?:“那下回记得?要梦见我,不是?什么重要的梦也行。”
“好啊。”池白?榆的睡意又上来了,半梦半醒间意识不清地说?,“梦着你去给我挖金子,挖越多越好。”
裴月乌伏在床边,耐心听她说?完。见她阖了眼,呼吸也越发?平稳、绵长,他才?没声没息地伸出手,用指腹轻轻碰了下她的额心。
过了许久,他紧绷着神情?,倾身啄吻了一下她的脸,这才?起?身离开。
但?拂开竹帘时,他忽听见一声细微的嘎吱怪响——从朦朦胧胧的雨帘间传来,随后,是?嚇哧嚇哧的嘶哑喘气声。
他偏过头,看向模糊不清的窗扉-
不知睡了多久,池白?榆被一阵闷响吵醒。
她睁开眼,发?觉外?面的天?还黑着,且比方才?更加阴沉了。
她看了眼表——
4:17
还没到天?亮的时候。
恰时,外?头又传来断断续续的声响。听起?来像是?在用刀剁骨头,一下紧跟着一下。
想着裴月乌在外?面,她披好外?袍,趿拉着鞋往外?走。
“你做什么呢?小声些,要是?把曲怀川引来了怎么办?”她压着声说?,同时掀开竹帘。
下一瞬,一张已经腐烂了的人脸猝不及防地闯入她的视线。
那张脸已经烂得?看不出原样,白?骨上挂着腐烂零碎的肉,干瘪的眼珠子往外?凸着,上面还牵着青紫色的血丝。一口牙也破碎不堪,一张一合,发?出“嚇哧嚇哧”的声响。!!!
池白榆登时滞了呼吸,放下竹帘,打算转身朝里走。
真是?睡昏头了,竟然撞着了这样恶心的东西。
但?她还没彻底转过身,一条挂着烂肉的白骨就从竹帘里伸进,那尖利的爪子张开又合拢,茫然地四处乱抓着。
她微怔。
没看见她吗?
不过尚未细想,她就眼睁睁看见一道寒光劈下,随后那白?骨断成两截,掉落在地。
那僵尸发?出恼怒嘶嚎,与此同时,裴月乌一个旋步挡在她面前,提起?血剑便劈下了那僵尸的头颅。
无数尸虫从那僵尸的尸体中爬出,窸窸窣窣地飞速爬向他俩。
裴月乌抬掌打出赤红妖气,将那些尸虫烧得?干干净净。
但?还没有就此结束。
在那竹帘被扯下后,池白?榆看清了外?面的景象——数不清的僵尸从门外?涌进。
“这什么情?况?”她心一惊,“怎的突然冒出来这么多僵尸。”
“不清楚。但?这些死物身上有剧毒,你待在里面别出去。”裴月乌用妖气在她周身布下禁制,提剑而上。
陡然撞上这景象,池白?榆只觉心都快跳出来了。
她竭力平稳着呼吸,脑子飞快转着。
裴月乌应该已经打了许久了。
地上的僵尸成堆,拿剑砍的,用妖气烧的,数不胜数。
他的衣袍溅了不少黑血,握剑的手被血染透,剑上沾了不少碎肉。或是?砍的力道重,杀的僵尸太多,剑锋也变得?坑坑洼洼。
而僵尸还在源源不断地往里涌,有些形如傀儡,动作僵硬。有些却明显厉害许多,动作灵敏,死气浓厚,手里还拎着刀剑,能与他打得?有来有回。
眼下僵尸的数量太多,外?面又是?布满参天?大树的密林,还下着雨,即便他能化成赤乌也很难从这儿逃出去。
继续打不是?办法,逃跑也难。
她掐了把有些发?僵的胳膊,迫使?自己从惊惧的状态中回神。
想想办法。
再想想其他办法。
忽在这时,一只尖利的白?爪破开她身边的厚墙,径直朝她刺来。
好在她离墙远,才?没被抓着。
但?这突来的袭击还是?将她吓得?不轻,她竭力忍着惊叫出声的冲动,以?免惊扰到还在应敌的裴月乌。
眼前,那只森白?的爪子还在半空抓着,看起?来极想挤到里面来。
而池白?榆也意识到不对。
分明隔着一堵墙,她也没弄出声响,它怎么知道这里面有人?
是?探到了她的呼吸,温度,还是?本身就有着过分敏锐的感知力?
不,不对。
应该都不是?。
若是?这些,那应该早就找着她了。
而不至于等到现在。
是?多了什么方才?没有的东西吗?
她压紧呼吸,发?烫的眼睛环视着四周。
忽地,她的视线落在地面的淡淡光圈上。
那是?裴月乌设下的禁制,妖气漂浮在半空。
她抬起?眸,看向半空胡乱抓着的利爪。
忽地,又有一只利爪破开土墙,墙面裂出数道缝隙。
裴月乌听见这声响,分神瞧她一眼。也是?这分神的一眼,使?他没看见迎面劈来的一把锈刀。
池白?榆却看得?清楚,眼见着那锈刀就要落在他肩上,她三?两步上前,将他往身前一拽。
“把妖气收回去。”她说?,“剑也收回去。”
踉跄数步后,裴月乌站稳,眼露怔色。
虽不明白?她为何这么说?,但?他还是?照着做了。
一时间,房中的妖气散得?干净,血剑也消失不见。
原本还跟发?了疯一般的尸群瞬间安静下来,抻长了脖子,四处嗅闻着什么。
果然是?妖气。
池白?榆从旁边的桌子上抓过一只瓷碗,丢至墙角。
瓷碗碎裂,那些尸群齐齐往那儿看去,却没近前的意思。
看得?见,也听得?着声音。
但?只靠着辨别妖气来攻击人吗?
“变回赤乌鸟。”她小声道,“我们从窗户出去。”
过道里站满了僵尸,走不了,只能从窗户走。
那窗户狭窄,她钻得?出去,但?裴月乌连挤都挤不进。
裴月乌却道:“若变成赤乌,便压不住妖气了。”
这样吗?
池白?榆转而又想起?其他办法。
必须得?尽快出去,这些尸群虽然没攻击他俩,可那股浓烈刺鼻的气味正在悄无声息间充斥着整个房间。
再耗下去,即便没被它们杀死,他俩也得?死在这毒气里。
她正想着,裴月乌忽推她一把:“你先出去,用不着管我。”
池白?榆眼皮一颤,忽想起?什么。
真是?一直派不上用场,就忘了她还有保命的东西在了。
“先试试其他法子,总能找出路来。”她扯下保命符攥在手中。
她不确定?这保命符的效用到底有多大,但?只要把窗户炸出个口子,能让他俩出去就行了。
这般想着,在几?个僵尸凑近的刹那,她撕碎了那张保命符囊,以?此催动符效。
系统之前提醒过,得?手握符箓的碎片,以?此确保不会伤着她。因而她将一半碎符握在手中,另一半则塞给了裴月乌。
“轰——!”只听得?一声轰然巨响,一阵白?光爆开,霎时间便笼罩了四周,竟有遮天?蔽日之势。
那声响太大,哪怕裴月乌及时捂住她的耳朵,她也仍旧出现了短暂性的耳鸣。
眼前除了白?光,何物也看不见。
待白?光逐渐褪去时,她看见山寨已经被夷为平地,根本看不出丝毫原样。方圆几?里的树木怪石也都碎成齑粉,遍地是?乌黑血水与零碎尸块。
她攥着几?片碎符,怔住。
“……”
不是?。
这到底是?保命符还是?世界重启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