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第 171 章
相比起昨天, 现下?的雨小了许多?。
天光渐亮,池白榆看向眼前?空无一物的野地,好半晌都没回过?神。
已不仅是夷为平地了, 四周还被保命符炸出了大大小小的无数深坑。
这保命符的威力未免大得?有?些过?于?夸张了,系统也没提前?给她说啊。
但仔细想想, 符效这般大也不稀奇。
毕竟这妖狱里关的都是修为成百上千年的恶妖恶鬼,要是符效不够大,她又怎么能保得?住性命?
她盯着远方发怔时,裴月乌的心绪还停留在那张符上。
他起先仅惊愕于?这符箓的效用之大。
错愕过?后, 便是烦躁。
他记得?她之前?说过?, 她的妖力已经被人给拿走大半了, 仅留下?微乎其微的一点。那这张威力惊人的符箓,定然是她拿来保命的东西。
这般重要的符却浪费在了他身上——刚才那窗户狭窄, 他是出不去, 可她明明能离开。
归根结底,也是他拖累了她。
“你——”他紧蹙起眉, “方才多?谢,可若有?下?回,你定要先离开,保住自己的性命为上, 用不着管我是生是死。”
“没事。”池白榆把?碎符揣进袖袋,“这符我还有?好一些,刚才也不过?是想试试它的威力。而且解决了这些僵尸, 也能避免许多?麻烦。”
裴月乌却郁结难舒,又道:“那些死物都是冲我来的, 早知如此,我就该直接冲出去引走他们。”
“下?雨路滑, 又是在林子里,你能往哪儿跑——等等。”池白榆忽一顿。
裴月乌不解:“等什?么?”
“没。”池白榆若有?所思地看向地面的碎尸。
这样看来,这些僵尸的确是冲着裴月乌来的。
追踪他的妖气也就算了,而且依着他的脾气,根本不可能蹦出逃跑的念头?,势必要一直打下?去。
越打,妖气就用得?越多?,引来的僵尸也会越多?。
加之他现下?受了重伤,即便修为再高,恐怕也会被磋磨至死。
“这些骨头?怎么没成灰?”她忽说。
保命符的威力大得?离谱,也的确杀死了这些僵尸。可他们的骨头?仅是被摧毁成碎块,却没变成齑粉。
但远方的山石都被毁成粉末了。
这样看来,挺不正常。
裴月乌扫了眼四周,道:“大概生前?都是妖。”
“妖?”
“唯有?妖骨才如此坚硬。”裴月乌踢了下?离他最近的一块骨头?,“都能化成人形了,至少扛过?几?道天雷,自然坚不可摧。”
他说话间,池白榆忽瞥见一点白色的骨头?。
形状有?些奇怪,混在一堆零碎的骨头?中。
还不止一块,隔几?步就能瞧见块差不多?的形状。
她正欲细看,不远处忽传来阵哗啦啦的声响。
池白榆循声望去,看见只?血淋淋的手从?一堆瓦渣里艰难伸出。
看见那布满伤痕的手,她心一梗。!
糟了!
忘记还有?个?人了!!
她先是拍了下?裴月乌的肩,提醒他变回赤乌鸟。
待将?赤乌鸟抱在怀里了,她才步子一转,径直朝那堆瓦渣走去。
曲怀川也在此时爬了出来。
他浑身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口,原本的青衫被血泡透了,其中见着一些白。离远了看,只?会以为那白色是衣服的颜色,但走近了,便会发觉是露在外?的骨头?。
他试了好几?回也没能从?地上站起来,最后还是咬着牙用仅剩一半的掌骨撑着地,才踉跄起身。
“你这,我,你……真对不起。”池白榆想伸手扶他,却又没个?能落手的地方,“我能解释,不知道从?哪儿蹦出来一群僵尸。”
曲怀川捂着心口咳了好几?声,直咳得?唇角溢出血丝了,才堪堪停下?。
“无事。”他的嗓音也变得?嘶哑不堪,已是气若游丝,“在下?昨夜也遇见了那些怪物,险些丧命,幸有?大人搭救。况且是在下?带着大人来了此处,遇着那等邪祟,也是在下?之过?。不过?也好在有?那些东西挡着,这才逃过?死劫。”
池白榆本来还怀疑那些僵尸的出现与他有?关,听了他的话,却是欲言又止。
伤成这样还要把?错往自己身上揽吗?
“这些伤看着吓人,但要不了多?久便会痊愈了。再者……”曲怀川又咳嗽一阵,血淅淅沥沥地往下?滴着。好一会儿,他才抬眸看了眼连根草叶子都见不着的山地,“现下?走路,倒不需要用木枝扫开枝叶了。”
“……”还怪乐观的。
曲怀川抬起被血糊住的眼皮,看了眼她怀里的赤乌:“大人与这小宠,可曾受伤?”
“还好。”池白榆说,“你先找个地方坐着歇会儿吧,我这里还有?——”
“不必。”曲怀川拂净衣袖上沾着的碎石粉末,又简单擦拭了下?脸,“既然雨已经小了许多?,还是趁早赶路为好——大人可还走得动?”
池白榆本想说她这儿还有?药——看他这伤,寻常涂抹的药估计也起不了什?么用,但她还有?一瓣沧犽给的雪水莲,将?雪水莲的汁液涂抹在伤口上,或是直接服用都能镇痛疗伤。
听他提起说要走,她又将?话咽了回去。
他那妖丹的功效的确要比雪水莲强得?多?。
“我没问题,走罢。”她道。
走出一截后,她又想起那些形状古怪的骨头?。
刚才时间匆忙,她还没来得?及细看。但依她收集骷髅模型的经验来看,那骨头?明显不是人身上的。
她心底总想着此事,终是停下?,忍不住道:“我好像有?东西掉了,还挺重要。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可以吗?”
曲怀川擦掉嘴角溢出的血,应好。
池白榆原路折返。
濛濛细雨已将?地面的血水冲淡不少,她忍着扑鼻而来的腐臭,从?袖子上撕下?一块布,包裹着拿起那截骨头?。
这截骨头?的确不是人身上的。
可她也见过?——
沈见越化身成骷髅时,有?几?回狐尾也直接变成了骨头?。
而狐尾尾骨最尖端的那一截,与她手中这块骨头?一模一样。
她翻来覆去地仔细打量着,发现尾骨的上端两侧钻了对穿的小孔,孔洞里还余留着一截黑色的线——应是有?何物把?这骨头?串连成吊坠了。
她又找到了些尾骨,发觉跟刚才那枚一样,都打了孔洞。
且尾骨有?大有?小,不可能来自这些年纪差不多?大的妖尸。
她将?一截尾骨递至赤乌鸟面前?,问他:“能不能嗅出这是什?么妖的骨头??”
确定曲怀川看不着这边,赤乌化作人形。
裴月乌从?她手中接过?那截骨头?,嗅了下?。
“狐妖。”他将?骨头?递还给她,“跟地上这些妖骨不是同一类。”
霎时间,池白榆想起之前?入沈衔玉的梦中时,述和曾与她说过?:狐族满门都为一人所害。
而杀害狐族的那人很可能就在锁妖楼中,这也是沈衔玉入锁妖楼的原因之一——找着杀害狐族的凶手。
不光如此,这些妖尸明显是冲着裴月乌来的。
到底是被妖气吸引,还是受人驱使?
倘若曲怀川一开始就认出赤乌鸟是裴月乌了呢?
想起这茬的瞬间,她只?听见脑中“嗡——”的一声,似有?针拨。
她当下?就做了决定:“先把?骨头?都捡了,你再变回赤乌鸟,我们从?另一边绕出去,现在就走。”
说话间,她飞快捡起地上的尾骨骨头?。裴月乌不清楚她要做什?么,但也跟着捡起尾骨。
等捡得?差不多?了,她用布帕包好,问他:“这些能暂时放在你那个?布袋子里吗?——就是能装很多?东西的那个?。”
“何须过?问,拿来吧。”裴月乌接过?那包骨头?,装好,这才化成赤乌。
池白榆抱着它,径直往反方向走。
不过?刚走出几?步,就听见身后有?人道:“大人还没找到吗?”
池白榆转身,看见浑身是伤的曲怀川站在不远处,眉眼含着关切地望向她。
“你怎么还找过?来了?”她面色如常,只?当何事都没发生,低头?四处找着,“掉了枚珠子,我找了好半天。估计是因为太小了,掉在这些碎渣子里也看不见——要不你也帮着找一下??青色的,就铜钱眼儿那么大。”
“那的确有?些小了。”曲怀川一步一晃地走近,“倘若出了太阳,可能还好找些,至少能折出点光。”
池白榆:“对,原本是朋友送我的珠串,进来不久线就崩断了,一直没来得?及串回去,少了一颗都觉得?不吉利。”
她的语气冷静,心跳却始终没平复下?来,反复斟酌着。
保命符她还有?两张,有?□□成的把?握能现在就杀了他。
并非是十成把?握——毕竟刚才他就躲过?了一次。要是这回没成功,指不定会弄出什?么风险。
而且要是他死了,就又多?了无荒细作的危险。
斟酌之下?,她终是压下?了拿出保命符的打算。
眼下?这情况,还是见机行事为好。
而曲怀川忽躬了身,从?一堆瓦渣中拾起枚精巧的青色珠子。
“找到了。”他问,“劳大人看一眼,是不是这枚。”
池白榆走过?去。
“就是这枚。”她接过?,仔细收入袖中,“多?谢。幸亏你在这儿,要是我一个?人,还不知道得?找到什?么时候。”
“大人言重,不过?是顺便搭把?手罢了。”曲怀川朗快笑道,仿佛身上的伤痛都无足轻重一般,“走罢。”
路上,池白榆想从?他嘴里套些话,但又担心被他看出什?么,只?随意聊些无关紧要的事。
又走了足足一个?时辰,她看见眼前?的树木逐渐变得?稀疏。
远处出现又一座偌大府邸,占地之广,与伏府不相上下?。
待彻底走出山林了,池白榆才瞧清那府邸牌匾上写着的字——
太史。
第172章 第 172 章
池白榆的视线在?那牌匾上停顿一瞬。
“太史??”她看向曲怀川。
曲怀川笑道?:“昔日得了这家恩惠, 见府中人都身亡故去,便将府邸迁来了此处。”
“……”这是?什么新型的报恩手段吗?
她忍下不言,只道?:“你说?的家就是?在?这儿?”
“是?。”曲怀川忽顿, “请大人稍等片刻。”
在?踏上府门台阶前,他不大熟稔地?使用?妖气, 将身上的血污灰尘仔细拂净,又束好发冠,这才拾级而上。
他推开门后,池白榆模糊瞥见有几道?人影伫立在?府中, 一动不动。
可在?门彻底敞开后, 那些人影又突然活了过来。
两个小仆匆匆走上前, 拱手礼道?:“公子。”
其中一个胆大的斜挑起眸觑了眼池白榆,问:“公子, 这位姑娘是?……?”
“一位朋友——老爷夫人呢?”
“回公子, 夫人在?书斋理书,老爷正在?庭院陪小公子放风筝呢。”
曲怀川眼一抬, 果见高空有一只鹰隼形状的风筝。
他微微敛起笑,语气难得显露出几分?不快:“还是?该多在?诗书礼节上下些功夫,纵容了脾性,只越发顽劣。”
小仆将身子躬得更低, 道?:“是?,公子。”
另一小仆问:“您现下是?去书斋,还是?去庭院?”
“不了。”曲怀川道?, “我还有事,无需搅扰。”
池白榆在?旁听得清清楚楚, 却觉奇怪。
这怎么听着不像是?恩人家,倒像是?他自己家呢?
她跟在?他身后, 走上一边的回廊。绕过拐角时,她又回首看了眼那两个小仆。
自打曲怀川走远后,他俩就一动不动地?僵立在?那儿,远远瞧着,似乎连表情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她眼也不眨地?盯着那两人看,耳畔忽落下一声问询:“大人在?看何物?”
池白榆一顿,回身。
却见曲怀川笑看着她,还顺着她的视线往远处扫了眼。
“没什么。”池白榆说?,“就是?觉得那两个小仆有些奇怪。”
“那是?木头做的傀儡。”曲怀川泰然自若地?收回眼神,“应是?装在?里面?的魂魄不全,平日里跟死物一般。唯有靠得近了,才会蹦出两句没用?的话。”
“……”
NPC吗?
“大人,这边请。”曲怀川引着她穿过庭院。
路上,他问起了刚才在?山寨的事:“大人说?自己的妖力被人夺去,可依在?下所?见,大人方才催动的那张符箓,效用?似乎鲜有人能及。”
“哦,你说?那张符啊。”池白榆道?,“妖力被人夺了,但在?这样危险的地?方,也总得有个保命的法子。”
“正是?,楼中危机重重,稍有不慎就有可能送了性命。”曲怀川稍顿,“大人手中应当不止一张符吧?”
他这话里的试探意味太明显,池白榆只当没听出来,只说?:“要是?就那么一张,我也舍不得轻易就用?了。”
“的确如此,倒是?在?下多虑了,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符箓虽厉害,终归是?身外?之物。”曲怀川轻飘飘看她一眼,叹笑,“到底不如妖术便利。”
池白榆顺着他的话往下接:“那倒是?,有时候遇着一点小麻烦,没有法术帮忙只觉得心烦。用?这符么,又是?在?牛刀杀鸡。”
“听起来便觉麻烦,大人着实?受累了。”曲怀川从旁折过一枝开得正好的迎春,插在?签筒中,“那大人可曾想?过取回妖力?”
池白榆差点就没忍住。
妖都是?她扯出来的谎,她能从哪儿取回这根本就不存在?的妖力?
想?归想?,她嘴上还是?应道?:“说?不想?你能信吗?好比断了手的人,若是?能将手接回来,自是?喜不自禁。”
她怀里的赤乌鸟忽仰起颈,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直直盯着她。颈子微动,脑袋就跟着歪了两下,似在?想?什么。
“无荒让大人来此处,无非是?担心这楼中的妖鬼作祟。可大人如今妖力受限,真有什么妖鬼惹出事来,便是?有符在?身,也难保平安。”曲怀川看她一眼,“倘若说?些不敬的话,着实?是?无荒考虑不周了,竟将大人推至这等险境里,在?下……也罢,有些话不该外?人说?道?。”
这话听着是?在?为?她着想?,但她的妖力是?假的,无荒细作的身份也是?假的。
倘若这些都为?真,她兴许还会心生感动。
可一旦跳出这可能性,几乎在?他提起无荒的瞬间,她便察觉到了他的挑拨意图。
她摆出副被他戳中心事的神情,为?难道:“只可惜我现下也是进退两难,要是?有办法,又何至于受制于人。”
“先前在下说能找到楼中细作,大人似乎以为?我是?胡言乱语,可若今日找到那人了呢?”
池白榆又适时与他拉远距离,说?:“别想?着套我的话。”
曲怀川慢条斯理道?:“大人误会了,在?下是?为?您着想?。您仔细想?一想?,倘若那细作不在?,那大人又能受谁牵制?伏大人与述大人虽应下无荒的要求,在?此处看守妖狱。可您应当看得出,他二人与无荒并不交好。届时既不怕他们告密,又没了细作牵制,即便您离开此处,无荒也无从知晓。”
末字落下,他俩恰好走至一处房屋前。
他推开房门,信步走进。
池白榆站在?门槛外?,蹙眉问:“你什么意思?”
“想?与大人谈一笔交易。”曲怀川微侧过脸,身影掩在?暗色中,瞧不明晰,“倘若将那人的妖丹或鬼核取来,送与大人,您以为?如何呢?”
话落,原本把脑袋埋在?池白榆怀里的赤乌一下仰起颈,颈上的毛羽都似要炸开。
池白榆将它?的头往下一按,有意迟疑一瞬,才道?:“你疯了?”
“在?下是?真心为?您考虑。”曲怀川有条不紊道?,“大人可知先前来的几位狱官都是?何下场?无一人活过一晚——那楼中细作也不曾伸过援手。无荒送您来此处,便没做让您活着离开的打算。他人心狠,您又何必藏刀在?怀?人为?刀俎的道?理,想?来大人应清楚。与其在?此处提心吊胆,何不为?自己搏一条生路出来。”
池白榆直言:“我俩也还没熟到说?这些话的份上吧,你说?这些,就不怕我转头便告诉别人?”
话虽这么说?,她却敢确定,要是?她说?不,此时转身就走,那今天恐怕连这府门都难走出去。
“不会。”曲怀川轻笑,“您能撑到今日,又怎会眼见生路而不走呢?倘若那细作是?妖,大人得了妖丹自是?最好。若是?鬼,将鬼核中的取为?己用?,也足够了。”
池白榆又陷入踌躇,眼神往下瞥着,一副挣扎犹豫的模样。
“先不说?到底有没有那细作,即便有,你又是?站在?什么立场上来为?我考虑?”想?起他方才问过那符,她说?,“难不成还想?我帮你抓那所?谓的细作?”
跟他演这戏,她心里其实?还有些忐忑。
万一他就是?那所?谓的细作呢?
那岂不是?两眼一闭就跳进他的陷阱里了。
不过这可能性几乎为?零。
无荒派的道?人是?有好有坏,可断然不会接纳一个伤天害理的“帮手”。
“并非。”曲怀川说?,“在?下与大人也算性情相合,我在?这虚妄境中待了数百年,早已没了相识的人。倘若大人离开此处时,能允许在?下同行,便算心无遗憾了。”
池白榆明了。
虽然不知道?他有没有打其他主意,但就眼下看来,他这是?以为?她有离开的法子,想?跟着她一起跑路。
这要是?被他知道?他做出这些决定的基点都是?假的,那她才算是?真完了。
她在?心底默念了整十遍“我是?卧底”,随后摇头:“我……你别说?这些,之前我就告诉过你,你说?的那些都是?空口无凭的假话。”
而曲怀川也适时看出她的“动摇”。
他取出袖中的灰色鸽羽,说?:“若在?下说?,有了此物,便能将那细作引至此处呢?”
池白榆眉心一跳,看他:“你什么意思?”
“同这灰鸽一样,无荒细作也身有契印。只消把鸽羽放入法阵中,再以血作引,便能将那人引至此处。”
池白榆闻言,及时摆出懊恼神情,再提步往前,作势要夺回那鸽子毛。
但曲怀川往后退了步,轻笑:“看来在?下先前说?的,也并非是?空口无凭的假话。”
“还我。”池白榆紧绷着脸道?。
曲怀川用?残缺的右掌紧攥着那根羽毛,任由血浸染其上。
“大人……”他轻声说?,恰如诱哄,“您便不想?亲自了结了那人,以求自在?吗?”
抬在?半空的手顿了瞬,池白榆面?露迟疑。
“我与那人同为?妖囚,倘若对他动手,伏大人与述大人定然会察觉。”曲怀川从袖中取出一物,如拈着棋子般,将那东西放在?她的手中,“但若有大人相助,便能在?悄无声息间杀了那人。”
池白榆垂眸,视线落在?掌心的东西上。
是?一枚白色的丸药。
“化骨丸。”曲怀川道?,“会将他的躯壳彻底融化,仅剩一枚妖丹。”
池白榆盯着那药,过了许久,终是?微微拢起手-
里间。
池白榆拨开一条门缝,看着在?外?面?布置法阵的曲怀川。
已化成人形的裴月乌从后伸过手,捉住她的手臂往后一拉。等与她面?对着面?了,他才压低嗓子说?:“你真信他?那人看着就有病,要是?反过来害你怎么办?况且要你去喂这什么破化骨丸,不就是?在?把你往火坑里推?”
池白榆小声解释:“他要我喂,是?在?试我。”
“试什么?”裴月乌蹙眉,“难不成这狗屁丸药是?假的?”
“……”池白榆沉默,“是?想?试我会不会对那细作下杀手,愿不愿意跟他真正站在?一条船上。”
“什么船,全踢翻了!”裴月乌道?,“你若是?想?要妖丹,我给你便是?。还想?要多的,选中谁的我便去取谁的,何必冒这风险。”
又来了。
把取当抢的同义字用?是?吧。
池白榆也不好跟他解释她其实?也在?蹲那细作,只道?:“昨天那些妖尸是?冲着你来的,他估摸着已经?认出你来了。方才他敢在?你面?前说?这些,就没打算让你活着离开这儿。”
“什——”
“嘘!”池白榆一把捂住他的嘴,“小声些。”
裴月乌气得额角直跳,恨不得把那曲怀川的祖宗都从坟里刨出来骂一通,但被她捂着嘴,只能吐出些呜呜哇哇的怪腔怪调。
池白榆拉着他蹲下,一字一句道?:“所?以今天那细作不能留,他也不能留——待会儿你听我的,到该动手的时候,我会告诉你。”
虽不清楚为?何那细作也不能留,但裴月乌还是?问了句:“要下死手?”
池白榆思忖片刻,颔首应道?:“不留后患。”
第173章 第 173 章
落下这四字后, 池白榆又隔着门缝看向外面。
走了这一路,曲怀川身上的伤已经好了许多,尤其是进入这太史?府后, 伤口愈合的速度又增快不少。
眼下他?不知疼般割开掌心,将鸽羽放在正中心, 正用涌出的血画着法阵。
她对他?这法阵的可?行性存疑,毕竟按他?之前说的,他?对妖术好像不怎么在行。
画这法阵用了将近一刻钟,最后一笔落成后, 池白榆看见那血阵泛出了淡淡的赤光。
灰色鸽羽被那赤光托着往屋顶浮去, 停顿的瞬间?, 它陡然炸开,化作无数淡灰色的齑粉。
齑粉撒下, 血芒更?甚, 几乎将整座房间?都映照得通红一片。
而当那粉末落至半空时,竟逐渐勾勒出一道人影。
池白榆一下站了起来, 隔着门缝紧盯着外面。
那人影高大,一身灰色的箭袖衣袍衬得身形更?为修长。
待那人的面容浮现出来时,她眼眸微睁,不敢置信地往前倾去身, 似要将那人盯个洞穿。
曲怀川也在此时看清了法阵中那人的模样。
他?用软布擦拭着手上的血迹,笑道:“原来是你。”
一股浓烈的血味扑鼻而来,沧犽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手里还拎着把没打?磨成形的木头短刃。
不过短短一瞬,那不悦就消失不见。
“你是那曲怀川?”他?没见过这书?生, 对他?的声音却熟悉——以?往他?从四号房旁经过时,总会听见这话痨在念念叨叨。他?环视一周, 打?量着这陌生的房间?,眼眸微弯,“怎的,是此处缺了个看守,想找我?把你当年杀死的那老人家?讨要过来,在此处当差奉职吗?”
看见这人的脸,他?便想起来了。
犹记得那日,他?沿着山道进恶鬼林,迎面撞上一个拎着刀的书?生。溅了半边血的脸上带着笑,步履从容,另一手里甚还握着书?卷。
再往前走,便撞上了被砍得不见人形的采药老头,还有四处寻找那书?生的妖匪。
不想竟又在这儿碰上了。
曲怀川朗笑:“什?么老人家?,在下怎的半点印象也无——难得在此见面,不若替你算上一卦?”
说着,他?取过一边桌上的签筒。
白玉似的长签与?明黄的迎春混在一块儿,鲜亮夺目。
“不了,好意心领,但我?对算命没什?么兴趣。”沧犽转着那把刀,笑着问他?,“不如先聊聊你动了什?么手脚,平白无故将人带来此处。”
曲怀川的视线落在那把短刃上,忽握住签筒,晃了一晃。
“你很快便知晓了。”他?道。
也是在卦签晃动的刹那,沧犽感觉到几缕淡淡的妖气从卦签上溢出。
在察觉到那些妖气的瞬间?,他?脸色陡变,眉眼间?的笑意尽数褪去,换作森寒杀意。
他?微微张开嘴,犬齿倏然变得尖利,原本含着笑意的眼眸也变成墨绿兽瞳。他?微躬了身,几乎在眨眼间?,就化身成一头灰狼朝曲怀川扑杀而去。
曲怀川并未避开,摇签的手一顿。
一支签从筒中蹦出,悬浮在半空。
“‘龙蛇混杂,不得风雷’。”他?念着签文,叹气,“中平之签,可?惜落在你头上,竟是同?族厮杀之兆。”
末字落下,那支签陡然爆出强大妖气,妖气盘旋凝聚,也凝成一头灰狼的模样,朝沧犽扑去。
见着那条狼,沧犽的动作明显滞了瞬,眼见错愕。
也是这片刻停滞,忽有一支签从筒中飞出,化作几道金光从天而降,牢牢笼罩住他?。
曲怀川收回?那支签,稍睁开眸。他?的眼睛仍旧上挑起一点儿弧度,却不见笑意。
“牲畜一类,还是圈养为好——你说呢?”他?缓声道。
被困住的灰狼全无平日里的冷静模样,浑身皮毛倒竖,呲出尖利狼牙,喉咙里也不断滚出威胁式的低吼,墨绿的眼瞳里爆裂开骇人的红血丝。
它猛地往前冲撞而去,嚎出的声响震得屋瓦都在抖。
却有数条金芒凝成的绳索从那金牢中抽条而出,拴牲口那般紧缚住它的嘴,连同?肌肉紧绷的四肢、如重锤般垂落的狼尾也一并缚住。
那绳索上还带着尖利的倒刺,紧扣进它的身躯,须臾便扎出淋漓鲜血。
曲怀川好整以?暇地望着他?,片刻,他?移过视线:“劳烦大人搭把手喂些药,也好安抚住这野物。”
见他?往旁望去,灰狼也倏地转过视线。
却见池白榆抱着只赤乌鸟,从一旁的里间?走出。
见着她,它的挣扎幅度小了些,眼珠子却开始鼓鼓跳动,一下紧跟着一下,仿若有何物藏在它的眼中,一刻不停地狠狠敲着。
它死死盯着她,仿在无声询问她为何会在这里。
池白榆也没想到会是沧犽。
但很快她便从错愕中抽出心神。
要真是他?,那便是更?不容错过的好机会了。毕竟除了细作身份外,他?还想吃了她的魂魄。
她尽量平稳着如鼓心跳,走近那头明显处于失控边沿的狼。
“你确定这药能连骨头都化掉?”她摊开手掌,掌心中一枚白色药丸微微晃动着,“妖骨可?比人的骨头坚硬得多。”
曲怀川慢条斯理道:“大人何须担心,这通身的皮毛,滴血的肉,还有这身白净骨头,都会融化得一干二净,连痕迹都不剩些许。”
池白榆转而望向被金芒缚住的狼。
先前她也见过它受伤,却都不像眼下这样,带着股杀意浓烈的气焰,恨不得将人生吞活剥。一双绿眸往外鼓着,几乎要流出血泪。狼嘴上缚有绳索,迫使它大张开嘴,露出森白锋利的牙。一身灰色的皮毛也被血凝成一簇一簇的,像是倒挂的尖刺。
刚才在门后观察的时候,她明显瞧见它快要挣脱束缚了。可?现下又陷入一种奇异的安静——它仍处于?暴怒中,却没再冲撞金芒牢笼。
池白榆片刻没犹豫,当着曲怀川的面将那枚药塞进了灰狼的嘴中。
而那狼竟避也不避,仅是死死盯着她。
只是在尝着那药的刹那,它忽怔了瞬。
池白榆往旁一步,恰时遮住它的脸,问:“这药多久才会生效?”
“即刻见效。”曲怀川提步往前,“有劳大人这般辛劳,不若去其他?地方小憩一会儿,也免得看见这等污秽场面。待在下洗净了妖丹,送与?大人,再送您出去。”
走近后,越过池白榆,他?看见她身后那条狼痛苦蜷缩在地,大张着嘴急促喘息着,右前爪已经逐渐融化成一滩浊水。
他?审视着那瘫倒在地的狼,视线落在脊背上。
还好是从右前爪开始融化,若手快些,应能及时将脊骨取出来。
思及此,他?看向池白榆,道:“大人请随我?来。”
池白榆点点头,也不看身后那条狼。
走出房门前,她忽停下,说:“不解开绳索,它再把药吐出来怎么办?”
曲怀川闻言,看了眼那狼,果见它正挣扎着抬起头,似在干呕。
“多谢大人提醒,竟忘了这东西还是活物。”他?又晃了下签筒,那拴缚着狼嘴的绳索开始滑动,转而朝它的脖颈覆去。
但就是在绳索移动的瞬间?,原本还在痛苦哀嚎的灰狼忽然猛地扑跳而起,爆开的妖力一下挣脱了那金芒的束缚。
“把签筒叼走。”池白榆低声说,拍了下赤乌的背,再将它往前一送。
沧犽动作太突然,曲怀川一时反应不及。
等他?意欲摇动签筒的时候,却从斜里飞出一道赤色的影子,径直朝他?手中冲来。
那赤乌鸟发狠啄向他?的手,在他?吃痛稍松开手的刹那,它抢过签筒飞向屋顶一角。
而那灰狼则趁势扑咬住他?,猛扣住他?的脖颈。利齿刺破皮肉,他?摔倒在地。
头脑嗡鸣间?,他?倏地望向池白榆,脸上已不见笑,眼中透出抹狠厉。
“你——!”他?呛咳出血,嘶声道。
为何这狼妖会没事?
他?分明亲眼看见她将那丹药喂给了它!
“你是想找这个吗?”池白榆抬起手,两指间?夹着一枚白色的化骨丸。她的手微一晃,那枚丹药就变成了一小块莲花瓣,“还是这个?”
那莲花瓣也是白色的,不过是掰下来的,形状有些粗糙。但离远了看,与?那丹药大差不差。
现下她是用手背朝着他?,手腕一转,他?便看见了她的手心,还有那枚被拢着的手指压在掌心的化骨丸。
曲怀川脸见怔然,忽又大笑出声。尽管脖颈被撕咬烂了,也没见他?露出半点痛色。
他?的瞳仁往外扩散着,额角青筋鼓跳。
下一瞬,他?打?出一缕妖气,袭向赤乌。后者一个闪身,躲过这攻击。
不想那缕妖气竟往回?一勾,勾住了那被它叼在嘴中的签筒。
眼见签筒就要被他?夺回?,裴月乌索性化身成人,又化出血剑,一剑正中他?的腹部。
曲怀川手一抖,那签筒也掉落下去。白玉似的卦签散落一地,声响格外清脆。
池白榆捡起一根,掂了掂。
很轻。
不是玉,也不是木头做的。
她看向被压制在地的曲怀川,问:“那些狐狸——沈衔玉的亲族,是你杀的,是吗?”
曲怀川不住往外吐着血,却只扯开嘴角,并不应声。
“我?还有好几张符。”池白榆语气平静,“你应当见识过那符的威力,等杀了你,我?会毁掉这整座太史?府。”
听得这话,曲怀川笑意一僵,脸色忽变。
“还是现在就动手为好。”池白榆转身往外走,“既然是你珍视的东西,自然也应让你亲眼看着它被毁掉。”
“是!”曲怀川嘶声骇叫,喘息急促沉重。他?扯开笑,紧紧盯着她,“是我?杀的,又如何?”
第174章 第 174 章
池白?榆闻言转过身, 看向曲怀川。
曲怀川躺在地上,身上的伤口正缓慢愈合着。
他?斜瞥过眼望着她,大喘着气, 说:“是我又?如何?,大人难不成是想替几只?不相干的狐狸讨债?在下没想到?, 大人真愿放弃就?在眼前的生路,而奔着死路去。”
裴月乌根本听不得什么“死”字,将那把穿透了他?身躯的血剑一搅,恶狠狠道:“再说些荒唐话, 便将你的嘴也撕了!”
曲怀川放声笑道:“裴郎君还是同先前一样粗鄙——大人难不成是听他?说了些什么, 才受此蒙骗?狐族虽为我所杀, 可在下对大人并无假话,也是真心实意?为大人着想。”
裴月乌被他?这话激得不轻, 另一手又?化出把短刃, 直接往他?嘴中刺去。
扣咬着曲怀川颈子的灰狼也抬起?脑袋,转而用爪子攥住他?的脖颈, 意?欲拧断手中颈骨。
只?听得“噗嗤——”一声,那短刃从曲怀川的嘴中洞穿至他?的后脑勺,切断的半截舌头蠕动着滑出血水,掉落在地。
再是声清脆声响, 他?的颈骨也扭曲出诡异的弧度。
那偏斜的脑袋正冲着池白?榆,看着已?然僵死,可他?忽然咧开嘴角, 无声笑了下。
下一瞬,他?的身躯就?像是放久了的果实一样, 开始快速干瘪下去,直至萎缩成一片薄薄的皮。
一缕白?烟从那张皮的顶端溢出, 又?在不远处凝出另一个?人来。
同样是个?年轻郎君,样貌比方才那书生还要清俊不少,乌发经玉冠高束,姿态端方。
他?抬起?手,用妖气揽回掉落在地的卦签,又?送出其中两支,分?别打向裴月乌与沧犽。
沧犽跃身而起?,化出人形,也打出妖气回击。
裴月乌则横过剑身,挡住那气势汹汹的妖气。
几股气息相撞的空当,曲怀川忽如缥缈云烟般消散不见。再现身时?,他?已?出现在池白?榆身边,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身旁猛地多出个?人,池白?榆看清是谁,反应也快,登时?就?从袖袋里掏出剜心刀,狠狠扎向那握着她腕子的手上。
曲怀川吃痛松开,她及时?往后退去,另掏出张保命符。
“何?必躲开。”曲怀川的嗓音也变得更为清润,“我不会伤着你。”
裴月乌在此时?注意?到?她这边的动静。
“你这死物,今日非扒了你的皮不可!”他?索性收剑,任由那还没彻底挡开的妖气打在肩上。肩骨碎裂的声响在这闹腾腾的房中并不明显,他?却是脸色都没变一下,提剑就?朝曲怀川攻去。
曲怀川只?移过视线瞥他?一眼,又?掷出支卦签,在半空化作?屏障,挡住那骇戾剑气。
另一支卦签则冲着同样意?欲上前的沧犽而去。
他?看向池白?榆,四周妖气涌动。
“我无意?相争,只?不过想问大人一句话,通往外界的界门,在何?处?”
“……”这人到?现在还在把她当无荒派的人吗?
还想着她能帮他?找着离开的界门?
池白?榆握着匕首,扫了眼已?快打散妖气的沧犽,忽轻声说了句:“我不认识他?。”
曲怀川笑意?微僵。
“来这儿以前,我根本就?不知道有他?这人。”她的声音很小,近乎耳语,仅让他?一人听见。
她说得也含糊,可曲怀川顷刻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不认识沧犽,自然也不是所谓的无荒细作?。
他?脸上的笑一点?点?敛去,尽化作?阴沉。
“先前所言,皆为欺瞒?”他?冷声问道。
池白?榆分?外诚实地点?点?头,又?道:“多谢你帮我找着他?。”
曲怀川彻底沉下脸,手指轻动,就?有几支卦签出现,尽数朝她飞去。
池白?榆取出一早就?准备好的保命符,正要催动符效,那方的沧犽突然跃过,用妖气打得那几支签偏斜了方向。尽管如此,还是有一支没入他?的腹部,在他?体内爆开强大妖力。
他?口吐出血,被那妖力掼至一边的墙上。
墙壁轰然倒塌,房屋也陷下一角,霎时?间只?见烟尘四起?。
另一方,裴月乌没丝毫迟疑,跃身往前。
这回他?弃剑不用,运出大半妖气,一拳径直打中曲怀川的腹部。
曲怀川闪避不及,被这一拳打得五脏六腑都几乎碎融。
裴月乌打斗向来讲究速战速决,这下也没留情面的意?思,一手直探入他?的腹中,竟将那颗妖丹活生生剖了出来。
“你——”曲怀川脸色陡变,还想运气回击。可随着妖丹被剖出,他?的妖气也在不断外泄,仅剩丝缕。
他?躬低了身,再难维持住冷静,手虚弱地张合着,似想夺回那枚妖丹。
裴月乌屈膝一踢,将他踹至开阔的庭院里。这才又化出血剑,紧跟上前。
他?打得兴起?,池白?榆则还记挂着另一件事。
她盯着那倒塌的墙壁观察了好一阵。待烟尘散去,确定躺在一片废墟里的沧犽陷入昏迷了,才摸出剜心刀小心翼翼地上前。
方才要不是想着裴月乌身负重伤,很可能打不过曲怀川,她也不会把化骨丸换成雪水莲。
而沧犽虽帮着她打飞了那几支卦签,可她已?经不信他?了,只?当他?是在故意?骗取她的信任,好到?时?候吃了她的魂魄。
眼下有杀他的机会,自是不能再放过。
她轻手轻脚地走近,视线在他?的脖子和腹部间来回游移,犹豫着是割断他?的颈动脉,还是试试能不能把妖丹挖出来。
还是割脖子比较靠谱,她对妖丹的位置不熟悉,况且刚才那卦签都将他?的腹部打穿了,也没见他?死。
但就?在她跪伏下身,将刀尖对准他?的脖颈时?,她忽瞥见一点?荧绿色的光。
下一瞬,忽有一只?手从斜里伸过,捉住她的右腕。力度之大,如铁箍般紧紧缚在她的手上。
一点?寒意?顺着脊骨窜起?,池白?榆看向微睁开眼的沧犽,心一紧。
被发现了!
想起?保命符还在袖中,她下意?识想甩开他?的手。可他?竟将手收得更紧,还扯开点?儿笑。
他?低喘着气,说话的声音也在作?颤:“还以为小池大人打算手下留情……不想是秋后算账——不知我何?处惹恼了小池大人,竟惹得你这般恼恨。”
“你还要装?”被他?识破,池白?榆索性也不瞒了,她微俯下身,直直望着他?,“我已?经知晓了,狼族的食物是人的魂魄——你敢说不是?”
沧犽的呼吸停滞了一瞬,笑意?也微凝。
“谁告诉你的?”他?的心跳忽然明显许多,一阵阵重砸在耳畔,“沧棘?”
“不管是谁,只?要我知道是真的就?行了。”拿刀的手被他?箍着收不回来,她索性用另一只?手握住刀鞘。
刀鞘是钝了些,可也能用。
沧犽微闭起?眼,烦躁、急切、骇惧……复杂的心绪一下涌上心间,使?他?的思绪也陷入片刻的空茫。
“是。”他?听见自己道,“魂魄于狼族而言,的确是值得精挑细选的食物。”
果真如此。
池白?榆咬紧牙,将刀鞘的鞘尖狠狠打向他?的腕部,想迫得他?松手。
但哪怕她将他?的腕部砸出了乌青色的伤痕,也不见他?松开半点?。
她一时?心惊。
难不成他?打算现在就?吃了她的魂魄?
意?识到?这点?,她丢弃了刀鞘,转而从袖中取出保命符。
可沧犽却道:“但如今比起?魂魄,我有了更想要的东西。”
比对魂魄的渴欲更甚,翻涌着、蓄积着,几乎占去他?的全部心神。
池白?榆心惊胆战。
他?别不是连肉都想吃?
她分?神看了眼不远处还在打斗的裴月乌,想审着时?机叫他?过来,好拿着保命符的碎符。
也是在她移过眼神的刹那,沧犽忽掌着她的手,将那握刀的手往下一压。
池白?榆也跟着往下俯去些许,却见刀尖已?经对准他?的心口。
“小池大人……”沧犽轻笑,“与那书生联手,是想找着藏在这楼中的细作?吗?现下既然已?经找到?了,那有些话也不必再遮瞒。”
“你做什么!”池白?榆蹙眉,眼看着那刀尖离他?的心口越来越近。
“小池大人可知我想要何?物?”沧犽抬眸盯着她,许是方才太过急切,那双眼眸上爆开了不少血丝。深红与墨绿相融,显得怪谲昳丽。
他?握住她的手,忽往下一按,刀尖刺破衣衫,没入他?的心口。
“说再多也无用。”他?掌着她的手,又?将刀往里送去更深。疼痛使?然,他?的喘息有片刻失稳,瞳仁涣散片刻,说话也断断续续,“不妨请大人……亲眼看一看,便知晓了。”
末字落下,匕首已?送进一半。
鲜血不住外涌,将他?的衣衫染得透红。连带着那森冷的刀身上,也沾染了斑驳血迹。
可不光是刀身上。
池白?榆眼帘一垂,便看见那剑樋里的血条在不断上涨。
一截没过一截,眼见着就?要冲至顶端。
她忽地抬眸,恰对上沧犽的视线。
那眼神像是藏在幽深洞穴里的一汪绿潭,无声涌向她,也使?她瞬间明白?他?那些话的意?思。
她倏然甩开他?的手,站起?身。
而沧犽失去全部气力,握着刀的那条胳膊重重砸向地面,眼睛也要睁不睁。
只?是那手还在微微合拢,直至攥住她的裙角。
池白?榆看见,又?猛地往后一退,从他?手中拽出裙角。
一点?血迹沾染在那青绿色的裙摆上,如长在原野上的艳丽花朵般惹眼。
裴月乌那急躁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站那儿做什么?墙都塌了一半,小心被碎石砸着。”
听见他?的声音靠近,池白?榆的思绪还没彻底回笼,却已?下意?识作?出反应。
她忙躬身拔出已?刺进一半的剜心刀,揣进袖袋里。
鲜血四溅,沧犽仅受痛轻哼一声,便再一动不动,胸膛原本分?外微弱的起?伏也没了,看着已?无气息。
裴月乌在她身旁落定,连看都没看地上的人一眼。
他?的左肩适才被妖气打伤,肩骨碎了大半,这会儿几乎抬不起?来。他?便将那枚刚挖出的新鲜妖丹在衣衫上胡乱擦了,递给?她:“快吃。”
池白?榆还没从沧犽刚才那举动中缓过神,满脑子都是“这人怎么想的”。
只?消稍一分?神,那双绿莹莹的眼眸便在她脑中打转。
之前说要吃她的魂魄,现在竟又?——
“怎么不动?”裴月乌将妖丹塞给?她,“快吃了!刚才和那死物打架闹出的动静不小,楼外面的那两人定然已?经发现了,指不定什么时?候找到?这儿来。”
手心里压来暖烘烘的一片,池白?榆垂眸,看见一枚淡青色的珠子,核桃大小。
说是珠子也不妥当,更像是一团混沌的气体,周围还有青色的云雾飘散。
“这什么?”她下意?识问。
“妖丹。”裴月乌道,“新鲜的,我探过里头的妖气,吃了至少能多千年寿命,你——”
“又?是你。”身后忽传来人声,打断了他?。
裴月乌回身望去。
述和站在庭院中,面色冷峻。
他?身旁是那曲怀川残缺不全的尸首,血淌了满地,他?有意?避开些许。
确定血不会沾染上衣袍了,他?才斜瞥过视线,扫了眼地上的尸体,也看清了那人的面容。
“这是……”他?微眯起?眼想了片刻,“太史珩?”
第175章 第 175 章
述和看向?地上已无?气息的尸体?。
他对太史珩的印象很浅, 只记得是太史家的长子,脾性不错。就连伏雁柏这样的脾气,对他也挑不出什么刺。
伏家出事以?前, 有段时日他似乎常去伏府。之后再听见此人的消息,便是太史家上下百口人无?端身亡, 唯有长子下落不明。
眼下在此处见着这张脸,述和不免心觉讶异。
还?是瞥见散落在他周身的卦签了,他才将这人与那叫曲怀川的书生联系在一块儿。
目光落在那破了个大洞的腹腔上,他转而看向?不远处的池白榆和裴月乌。
他先是仔细打量着池白榆, 瞧见她的裙摆处沾了些血, 便下意识朝她那儿走去, 问:“受伤了吗?”
“没。”池白榆刚挤出一字,视野就被遮去——裴月乌挡在她面前, 又重?新凝出那把血剑。
“都是我弄出来的。”他说, “你别乱找茬。”
述和微蹙起眉,神?情间见着不悦。
但见池白榆还?在这儿, 他到底忍下了心绪,又问:“他的妖丹去了何处。”
“谁知道。”裴月乌说,“那妖丹本来就不是他的东西,兴许自个儿长腿跑了。”
池白榆看了眼他藏在身后的妖丹, 沉默。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说谎的时候有多明显。
述和清楚他脾气暴躁,要是继续追问下去,指不定又得打起来。
他又看向?躺在地上的另一人。
是沧犽。
不见动弹, 似乎也已经死了。
刚才他感知到妖气的剧烈碰撞,这才赶至此处。但粗略看下来, 实在难以?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先出去。”他抬手在半空一划,便出现道通往外界的缝隙, “出去再谈。”-
离开四号房间后,池白榆原本还?以?为会跟上回一样,要去惩戒室走一趟。
不想述和只说还?要处理尸体?,让她直接回去。
临走前,裴月乌还?不忘偷摸着将妖丹塞给她,再三嘱咐她定要吃了。
池白榆不知道这妖丹是个什么吃法,更不确定她能不能吃,仅嘴上应了,妖丹则揣在袖子里。
等回了小院,她取出剜心刀,盯着那快要满了的血槽。
一看见这血,她就不免想起沧犽掌着她的手,将这匕首刺进他心口的景象。
她心事重?重?地将匕首拍在桌上。
刚才走得急,她都没来得及探一下沧犽的脉搏。
也不知道他究竟死了没有。
但好在现下知道了细作?到底是谁,她手上也有沧犽的字迹——
头回见他时,她在纸上写过?他的名字,“犽”字错写成了“牙”。
为着纠正她,他亲手写过?一个“犽”字。
靠着这一个字,也足够模仿他的字迹来写些简单的回信了。
考虑到无?荒派的道人兴许能探着妖气,她又从匕首上抹了些血下来,兑在墨水里,再谨慎写下一封回信。
信件简单,上面粗略落着两字——
暂缓。
见那灰鸽的伤也养得差不多了,她将这小张字条绑在它?的腿上,放飞了它?。
细作?的事暂且松了口气,接下来便仅剩一桩麻烦:银无?妄的血怨之气。
池白榆掂了下剜心刀。
在这之前,还?得先把刀里攒着的血怨之气引出去。
但她找了一圈下来,愣是没找着伏雁柏在哪儿。
想着四号房里发生的事,她猜他有可能在惩戒室,又见快到牢门关闭的时辰了,便去了锁妖楼。
到锁妖楼门口时,离关门的时辰只差一刻钟。
四号房的大门仍旧紧闭着,却再听不着摇签的声音。
她原打算在这儿等上一刻钟再进去,二号妖牢的牢门却在此时推开。
“仙师……”沈见越的声音从门后传来,却没瞧见他的人。
天色昏暗,池白榆定睛仔细一看,才发觉他仅露出小半边脑袋,在门后幽幽望着她。
第176章 第 176 章
陡然?对上那双眼, 池白榆险些吓一跳:“你躲那儿做什么?”
沈见越却仍藏在门后,反问:“天色已晚,仙师缘何来锁妖楼?”
楼门处的烛火摇曳, 映出那张苍白的脸庞。
恍惚瞥见他脸上的浓厚倦意,池白榆竟有种?他被述和夺舍了的错觉。
怎么看起来跟八百天没睡过觉一样, 连脸颊都似是消瘦些许。
她压下这怪异念头,说:“来找伏大人有些事——马上就到?牢门关闭的时间了,你怎的还守在门口。”
“白日里察觉到?妖气波动,所以在此处看看情?况。还有……”沈见越顿了顿, “这几?日都未曾见过仙师。”
其实见过。
不过是在梦中。
前些天又出现了她进入他梦中的情?况。
是在昏黄空旷的学?堂里, 起先仅他与仙师两?人。
而?他竟已不知廉耻到?那般冒犯仙师。
他竟——
想起那彼此交融的急促喘息, 朦胧模糊的亲近,沈见越便不自觉抿紧唇, 眼见恼意。
实在太不该。
这些天他虽醒着, 可思绪始终陷在那夜的梦境中,反反复复地浮沉着。无时无刻不想见她, 却又根本拿不出脸面来面对她。
眼下已经见着了她,可他连眼神?都不大敢往她身上落,唯恐被她看出些什么。
他踌躇再三,终是问道:“仙师这几?日可还好?”
池白榆分神?瞥着其他的妖狱, 同时点头:“好得很。”
“那……夜里可曾做过什么怪梦?”担心被她发现端倪,沈见越特意补充了句,“我是说, 此处妖气与鬼气太重,有可能影响到?仙师安眠。”
“没啊。”池白榆想也不想道, “睡得挺好,没做过什么梦。”
她是做梦了。
可那些梦她能跟他提起吗?
没一个字能说的。
“这样么……”沈见越知晓她八成又忘了, 说不清是何心情?,只觉得心里那块儿像是被手给死死捏住,闷得慌,还泛着点道不明的疼。
想到?快到?关门的时间点了,他又问:“那仙师可要?去府中小坐一会儿?弟子近些天找着了一些不错的花苗。若您喜欢,尽可拿去。”
要?放之前,池白榆兴许就去了。
但现在最多在这儿待个二十多天就要?走了,再奇特的花苗她也没了兴趣。
于是她道:“下回吧,我还有要?紧事。”
沈见越垂下眼帘,半晌才应了声好。
又捱到?关门的时辰,他才磨磨蹭蹭地回了妖牢。
池白榆则径直去了惩戒室。
但惩戒室里竟也没人,不光伏雁柏,述和也不在那儿。
跑上跑下都没见着两?人的身影,她步子一转,打?算去八号房碰碰运气。
剜心刀里的血怨之气虽然?还没引出去,可也还剩些许空隙,如果能找到?银无妄,扎着哪怕一点血也好。
跟上回一样,八号房中仍是漫天飞雪的景象,冷得人连骨头都在发僵。
四周白茫茫一片,难以视物,她便试了下银无妄之前给她的“罗盘”,确定还能指明方?向,这才放心进门。
天地一片白,她也不清楚该往哪儿走才能找着他,索性?往前。
没走出多远,一栋小木屋陡然?出现在前方?。
木屋前还昏倒着一人,远远望见只见黑黢黢的一团,瞧不清是谁。
又是鬼吗?
池白榆屏住呼吸,顶着风雪小心翼翼靠近。
雪风呼呼地吹,隔着影影绰绰的雪帘,她逐渐看清了那人半埋在雪里的脸。
竟是银无妄。
头发乌黑,用一根细长的红绳束着,头发间露出的耳朵上扣着枚银色的耳骨环。
宽袖衣袍也是玄黑色的,远远望去,活像只蛰伏在雪地里的鸦鸟。
池白榆在心底盘算着,目前她遇见过的一共有三个银无妄。
头一个遇见的是白发银眸。
他会法术,修为?也高,还可以远距离用风雪攻击裴月乌。
另外两?个都是乌发。
不过她刻了印的那个是银瞳,同样会法术。
另一个是黑瞳,不会法术,跟她一样是普通凡人。
也不知道昏倒在这木屋跟前的是她刻了印的那个,还是那凡人,又或是她从未见过的另一个银无妄。
但不管是谁,终归是被她给找着了。
既然?找到?了,今天说什么也得挨上一刀。
她摸了把僵冷的脸,从白皑皑的雪里艰难拔起腿,谨慎近前。
以防他中途醒来冲她发难,路上她始终攥着制成了符囊的第二道保命符,好在直到?走到?他面前了,也不见这人睁一下眼。
走近后,她看见他的身旁散落着一些柴木,用来捆柴木的绳子还被他攥在手中。
“……”
不是雪妖吗?
怎么还抱起柴火来了。
她左右望了几?眼,想弄清楚他的行踪。但雪大,将地面的痕迹掩埋得干干净净,瞧不出什么印子。
唯有他附近的地上还印着些浅浅的鞋印,再结合这雪势,看样子他应该没昏迷多久。
池白榆在他身边蹲下,打?算用最简单的法子判断他是谁。
她利索解开他的外袍,再掀起里面的衣服。
腹部上没有她留下的刻印。
不是那一个,那很可能用剜心刀扎他也攒不到?血了。
她正思忖着要?不要?用刀子试一把,地上的人许是被冷风吹着了腹部,眼睫微微颤了下。
瞥见这细小的反应,她分外利索地将他的衣裳理好,又扯起他的一条胳膊,假模假样地往木屋的方?向拽去。
没拽两?下,银无妄就缓缓睁开眼。
意识尚未完全?清醒过来,他便感?觉身体像是被锯成了两?半。一小半高高悬在半空,被人拽得生疼;另一半则埋在雪地里,冻得骨头缝都似乎黏在一起。
他吃痛地低喘一声,眼睛往上一挑,就看见正使劲儿拽他的池白榆。
“你——”他扯开嘶哑的喉咙,恼声道,“你做什么!”
池白榆顿了步,摆出副才发现他醒了的模样,往他身边一蹲。
“你可算醒了。”她匆匆揉搓了两?下手,又拂去他脸上的碎雪,“我看你昏在外面,怕你冻成冰块儿,就想着把你拉进木屋里去。不过天太冷,有些使不上劲,实在拖不动。”
雪风茫茫,银无妄的脸上也落了不少?雪,视线本来有些模糊。
但她的手忽抚过他的脸,将碎雪拂净的同时,也带来一点暖意。
分外微弱,可在这冰雪天里又格外明显。
他眼皮一抖,倏然?避开,再一手撑着雪地踉跄起身。
低声道了句歉后,他躬身去捡地上散落的柴木。
池白榆也跟着捡了两?块,说:“怎么弄了这么多柴?”
到?这会儿,她已经确定他是那个凡人身份的银无妄了——掉在地上的东西还得用手捡,也没问她是谁,又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天冷。”银无妄脸色苍白,眼梢上都沾着细碎的雪沫。手上的动作不大灵活,明显是被冻着了。
池白榆讶然?:“你竟会怕冷?”
“普通凡人,又怎会不惧严寒。”银无妄抱着一堆柴,推开木屋门。
他竟还真是个从里到?外都普通至极的凡人。
池白榆分外自然?地走在他身后,也跟着进了小屋。
听见身后有脚步声,银无妄偏头看她一眼,似在用眼神?无声询问她要?做什么。
“帮你送柴。”池白榆双手一抬,以让他看见怀里的两?根柴木,“送完了我就走。”
银无妄移回视线:“放在角落里。”
池白榆应好,环视着四周。
这木屋并不大,空落落的没什么东西,连椅子都只有一把。
右侧的角落里堆放着柴木,中间则凿了个火坑。坑里的火已经快熄灭了,上面悬吊着一个铜炉,看样子水也没烧开——铜炉嘴上根本不见丁点儿白雾往外飘。
粗略看下来,清冷得很。
她把柴木堆放在角落的柴堆上:“这柴木浸了雪水,一时半会儿估计燃不了。我看你这下面还有些枯枝子,要?不先往火里丢些枯枝,免得待会儿火彻底熄了。”
“嗯。”银无妄的态度格外冷淡。
池白榆瞧出他不打?算留她,也不提这事。
她揉搓了两?下手,又用搓得暖和的手焐了下脸,说:“那我就先走了,今日也就是例行巡查,没什么其他事。”
她转身往外走,瞟了眼火坑里红通通的炭火,走到?门口,又在门槛外的台阶边沿上磕了两?下鞋跟,抖干净鞋上的雪。
银无妄始终没出声,冷冰冰看着她攥住木门边沿,眼见就要?拉上门。
“等等。”他忽道。
池白榆偏头看他:“还有什么事?”
“风雪见大,你现下走?”
“再大不也得走?”池白榆的嘴边呵出阵阵白雾,脸也冻得略有些发红,说话都不大通常,“有何事就直接说吧,你这儿实在冷得厉害。”
“一刻钟后,雪会停一阵。”银无妄稍顿,眼微微往旁别去些许,“进来,门口净是雪。”
池白榆也不客气,转身就进了屋,顺手带上门。
风雪声被隔绝在外,但屋里仍然?是冷的,得亏她还戴着枚金乌石,不然?真要?冻死在这儿。
“那铜炉里有水吗?”和银无妄一起去取枯枝柴木时,她问了句。
“嗯。”银无妄将枯枝折断,放进火堆里,“方?才取的雪水,不能喝。”
池白榆点头,蹲在火坑旁,刚伸出手,就觉有何物碰了下她的侧臂。
她偏头望去。
银无妄一言不发地将那把椅子放在她身旁,自己则盘腿坐在火边。
池白榆见状,索性?也坐在了他旁边。
银无妄看她一眼。
“低着头跟你说话怪累的。”池白榆说,“左右衣袍上已经沾了雪,回去也得换——你是凡人,怎么会到?这儿来?”
银无妄再不看她,只道:“此事与你无关。”
池白榆也没追问的打?算。
这次离得近了,她才发现他和之前那两?个银无妄比起来,多少?有些出入。
他的衣袍要?朴素些许,身上的玉饰没那么华贵。虽然?也是冰冰冷冷的,可又少?了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
说不定能找着机会攒到?血。
池白榆满心都想着这事,思绪逐渐放空,她忽听见声轻响。
她一怔,转头就望向银无妄的腹部。
“你肚子叫了。”她说。
银无妄一动不动:“没有。”
“我都听见了。”
“说了没有!”
“它还说了声‘你好’。”
“你在说什么荒谬话!”银无妄斜过黑眸,冷冷瞪她一眼,“人有饥饱,不该是常事?”
“我没说不是啊。”池白榆反问,“你以为?我就饱得很吗?下午就扒了两?口饭。”
银无妄却道:“我也不过才吃了一筷子菜。”
“水也没喝两?口。”
银无妄扫一眼火堆上到?现在都没冒热气儿的铜炉,意思分外明显——他连一口水都没喝着。
池白榆:“……”
这人好幼稚。
这也要?比。
第177章 第 177 章
池白榆环视一周:“我也没看见哪儿有饭菜啊。”
他能从哪儿夹出一筷子来。
银无妄:“不在此处。”
他没有接着往下解释的意思, 池白榆也不再问?,而是?道:“那是?凑合着吃点干粮,还是?去捉鱼?”
“鱼?”
池白榆点头:“这附近应该有好几条河吧, 上次来的时候往哪儿走都能撞见几条冰河。虽然结了?冰,但?之前我看见冰层底下有鱼。再折两?段枝子烤着吃, 单撒点盐就挺好吃了?,或是?拿来煮汤喝也行——就是?你这儿好像没有煮鱼汤的锅。”
银无妄从未关心过这些。
他拖着凡人身躯待在这风雪天里已是?不易,又怎会关心何?处有河,河里又有几条鱼。
但?听她说起这些, 他心下微动, 道:“有煮茶喝的瓦罐。”
“那不是?煮茶喝的吗, 拿来煮鱼岂不沾了?味。”
“我不喜茶,未曾用过。”
池白榆顿时来了?精神, 当即就用他抱来的长竹枝做了?个简陋的鱼竿, 又拿她随身带的干粮作饵。
银无妄起先还不冷不热地坐在一边,一副对?此没多少兴趣的样子。但?没过一会儿, 他便忍不住给她帮起忙来。
她刚开始以为他不会了?解这些,不想他绑起鱼竿来手竟还挺巧。
这一通忙活下来,外面的风雪渐渐小了?,两?人身上也烤得暖和许多。
等他俩拿着鱼竿出门时, 雪已经小得跟春日里的绵绵细雨差不多,风也几乎停了?。
“倒是?赶上好时候了?。”池白榆一手拿着鱼竿,另一手握着罗盘, 以便观察方位,“咱俩别乱走, 也别走远,就在这周围撞撞运气。万一找不着河也不要紧, 只?要别迷路就行。”
银无妄默默跟在身后,心头涌上一丝迟来的荒谬感。
他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像这般放松自在了?,不知道从何?时起,每日都有沉沉心事压在他的心头上,令他无法抽出思绪去想其?他事。
更别说像今天这样,心无杂念地做了?鱼竿去钓鱼。
拎着桶的手攥紧些许,他看了?眼走在前面的人。
地上雪厚,每一步都走得艰难。可也瞧得出她的步子仍是?轻快的,连呵出的吐息都像是?轻飘飘的云纱,飘散在雪帘中?。
“这般高兴?”他忽问?。
池白榆看他一眼:“你这话说的,难不成还得愁眉苦脸地去钓鱼?”
这话噎得银无妄脚下一顿。
半晌,他才不冷不淡道:“也是?。”
他俩运气也好,没走多远就撞见了?好几条河。
冰层结得不厚,人不敢下去,两?人便在河畔边上凿了?个洞出来,放了?钩。
这一等就是?两?刻钟。
池白榆不敢大声说话,唯恐惊着水底下的鱼了?,握着鱼竿平心静气地等着。直等得眼睛都快闭上了?,才终于?感觉到鱼线往下一坠。
“来了?,快把桶接好!”她往上一提,只?见得水花四溅,一条足有小臂长的活鱼在半空划过条弧,最后落入桶中?。
钓鱼算是?顺利,回去时反而出了?意外。银无妄拎着桶,正要转身,脚下忽一滑,险些摔河里。
所幸池白榆拉了?他一把。
他人是?站稳了?,怀里却掉出一样东西。他下意识去接,但?捉了?个空。
他的心往上一提,也是?此时,一手从旁伸过,及时接住那东西。
“东西拿好,掉河里了?可没人给你捡。”池白榆扫了?眼,发现?是?个平安符,绣在上面的图案分外精细,“这平安符绣得还挺好。”
紧提的心这才有所缓解,银无妄接过平安符,道了?声多谢,又解释:“这符是?母亲前些天才从庙里求来的,好在没掉。”
池白榆下意识问?:“你还有娘?——不是?,我不是?那意思,就是?之前看狱中?簿册,没提起过这茬。”
准确说来,是?她在原著里看见的。
原著里,男主的师弟曾经支过招,说是?可以去银无妄的故乡找他,或是?问?问?他的血亲。男主也是?在这段提起过,说是?银无妄的父母早在他开宗立派前就没了?。
按时间线来推,现?在他娘早该离世了?啊。
而且听他这话,他娘能从哪里的庙求来平安符,不是?在锁妖楼里吗?
银无妄心知失言,微微蹙了?下眉。
“无事。”他将?平安符收入怀中?,看起来似乎不愿多聊起此事。
池白榆也懒得追问——她的目的是搜集到血怨之气,而不是?调查他的家庭情况。
见雪还小,池白榆干脆趁着这儿有水把鱼杀了?。
她杀了?鱼正往外剖内脏时,忽借着余光瞥见银无妄有意别开脸,只?偶尔看她一眼。他的皮肤本来就够白了?,眼下竟还能再白一个度。
“嗳,要不你来试试,我手都冻僵了?。”她把鱼往人面前一推。
银无妄的脸略有些发僵:“我……未曾做过这些,恐怕难以做好。”
池白榆心觉好笑:“你整日里就爱说废话,难不成我生下来手里就握了?把杀鱼的刀了?你试试剜下鳞片,鱼滑,小心别伤着手。”
银无妄还是?第一次直面这等“血腥”的场面,却没有要躲懒的意思。他颔首,从她手中?接过那把血淋淋的刀。
漫天飞雪下,入目皆是?白净。
他却握着这刀,头回将?刀锋剜入一片生肉里-
等他俩回到木屋时,已经过了?小半时辰。
煮鱼的时候,池白榆问?:“你来了?多久了??”
银无妄略作思忖:“约莫两?个时辰。”
她点头:“那得快些了?。”
再耗下去,就没时间用剜心刀了?。
银无妄不知她心中?所想,便问?了?句为何?。
池白榆却道:“不是?每三个时辰就会换一次人吗?要是?不快些,你就得消失了?。”
视线从她身上移至火堆,银无妄沉默片刻,说:“我以为你会将?我们视作同一人。”
“乍一看是?挺像,相处久了?也能发现?不少区别。”池白榆想了?想,“你们仨该不会是?三胞胎吧?”
银无妄微拧起眉:“并非。”
“也是?哈,哪来的三胞胎还共用名字的。”池白榆舀了?一碗汤,递给他,“趁热喝吧。本来只?有三四分饿,去捉了?趟鱼,直接翻倍到七八分了?。”
她语气轻快,银无妄也跟着放松些许。
他道:“不用,我自己来。”
“别跟我客气。”池白榆直接把碗塞进他手里,“就当是?在自己家。”
银无妄微怔,始终冷凝的眉眼间忽舒展开一点不明显的笑。
不过须臾,那笑就消失不见。他喝了?口鱼汤,暖烘烘的热意一直沁入肺腑,紧绷的心弦也跟着松缓许多。
“味道怎么样?”她问?。
“嗯。”送出这字,银无妄心觉有些敷衍,又道,“很好。”
“好喝就多喝,多得很。”池白榆也给自己舀了?碗。
一碗鱼汤下肚,许是?太暖和,银无妄渐觉困倦。
这困意来得快,没一会儿,他便昏昏沉沉地阖了?几次眼。
池白榆看在眼中?,问?道:“你怎么了?,看着像要睡着了?。”
“些许困倦。”银无妄尽量保持着清醒。
可不论他如何?使劲儿,眼皮都跟黏了?浆糊似的,难以睁开。
“那你睡吧,我在这儿看着火。”池白榆往火里丢了?根柴木。
银无妄还没来得及应答,便两?眼一合,往旁摔倒下去。
“银无妄?”池白榆喊他,“银无妄,睡着了??”
地上的人没半点反应。
池白榆放下碗,在他跟前蹲下。
果然还得是?凡人啊,药一下就倒了?。
她从袖袋里摸出剜心刀,对?准他的心口便扎了?下去。
刀尖刚穿透衣衫,刺着他的皮肤,她就察觉到了?不对?。
这人身上没被下血怨禁制。
之前她用剜心刀,不论能不能攒着血,下刀时都会有明显的阻隔感——就像是?在心口上方覆了?层薄薄的冰。
可这次就跟平日里扎在肉上没什?么区别。
她收回刀,用指腹在刺出的伤口上捻了?下。
指腹上沾着了?一点血,剑樋里的血线根本就没涨。
剜心刀在这人身上明显没用。
出于?这缘故,她也没心思再留在这儿。等他醒后,她匆匆打?了?声招呼便走了?。
银无妄情绪虽淡,对?外界的感知却敏锐,也察觉到了?她言行间的那点疏离。
他不清楚原因,心头却漫上一点莫名的躁意。
直到离开这天寒地冻的冰雪天,也不曾缓解些许。
*
池白榆按照罗盘指示的方向?顺利离开了?八号房间,摸着黑往楼下走时,她还在想剜心刀的事。
他不是?银无妄吗,那身上为何?没被下禁制?
那这剜心刀要怎么用,连往谁身上扎都不知道。
她正思索着,迎面走来一人。
抬头一瞧,竟是?述和。
述和也看见了?她。
他停下,在幽暗狭长的走廊中?望着她。
“这般晚了?,是?去了?何?处?”他问?。
“本来想找伏大人有点事,没看见他。”池白榆往他身后看了?眼,“他没和你一块儿吗?”
“他方才去了?四号妖牢,现?下不知在何?处。若是?找他,恐怕要等到明日。”述和与她一道下楼,“你去这一趟没有受伤,那可曾受着惊吓?”
“那倒也没有。”池白榆问?,“曲怀川的事处理好了?吗?”
“嗯。”述和语气困倦,“此事特殊,强行冲破了?他的识海,勉强探查干净。”
冲破识海?
那岂不是?直接读取了?他的记忆?!
池白榆心一紧,问?:“所有记忆?”
述和扫她一眼,心知她约莫瞒了?什?么,却没追问?的打?算,只?说:“仅了?解了?他来虚妄境之前的事。”
池白榆稍松一气。
幸好。
那应该查不到她头上来了?。
她问?:“那也查清他和太史府的关系了?吗?”
“曲怀川是?他夺来的躯壳,他原名唤作太史珩。”述和稍顿,缓声说,“他平日里爱钻研些卜卦之术,不过被太史家视为歪路,不允他将?心思浪费在这些事上。或是?在规矩里闷久了?,反而压抑出出格的性子。当日伏府闹了?邪祟,他赶在子寂自戕时取走了?那道人的一块骨头。又借着这一块骨头,时时追踪着子寂追杀那邪祟时的行踪,再有意将?两?人的行踪泄露出去,以此引来无荒注意——邪祟是?邪物?,子寂为鬼,都是?无荒提防的存在。”
“他俩被抓着了??”
“不。待那邪祟从无荒道人的手中?死里逃生几回,知晓那些道人有多麻烦后,他再佯作无意撞见那邪祟。邪祟意欲杀人精进功力,他却花言巧语,说是?只?需他一成妖力,便能帮他分散那些道人的注意力。那邪祟已被折磨得痛苦不堪,一成功力在它看来也算不上什?么,便应下了?此事。
“但?在传递功法时,太史珩使计夺走它的妖力,又联合恰好赶至此处的子寂杀了?那邪祟,最终取走它的妖丹。”
“那妖寨……”
“是?在他取走妖丹之后。”述和道,“这算是?天降的妖力,他自然不知该如何?把握。恰逢那妖寨里的老怪终日苦恼于?该如何?对?付狐族,他便又帮着那老怪杀了?狐族全族,以此换取他的信任,从他那儿学得了?如何?掌控妖力。这之后,他用狐族的妖骨制了?卦签。卦签的数量不够,他便又将?妖寨中?的妖杀得一干二净。只?是?那些妖杀心太重,骨头也不算纯净,制不出多好的卦签,他便又谋算起白狼谷的狼妖一族。”
池白榆心惊:“可我听说,是?群道人杀了?白狼谷的狼族。”
“都是?他幻化出的傀儡。”述和稍顿,“你应也见过那太史府里的奴仆。”
池白榆陡然想起那时太史珩刚拿出卦签,沧犽就陷入了?暴走状态。
原来是?这缘故。
想起沧犽,她又顺嘴问?了?句:“那沧犽呢?他如今可还活着?”
“不清楚。”
“不清楚?”池白榆不解,“为何??”
“那时他还剩最后一口气,将?他丢回了?妖牢,如今不知生死。”眼看着走到岔路,述和稍顿,“它这几日总闹着想见你,今日用妖气化它出来时,抱着手里的那条链子看了?几个时辰,可要去看它一眼?”
池白榆知晓他说的是?小棕熊,问?:“在哪儿?”
“书房。”
**
书房。
伏雁柏倚坐在墙边,任由孽枝扎进身上的伤口内。
前些时日他剖出一小半鬼核,尚未痊愈,今日又为着四号妖牢的事前后奔波,眼下实在疲惫。
他倦阖起眼,意欲休憩。
混混沌沌间,他恍惚听见外面传来一点模糊轻响。
第178章 第 178 章
伏雁柏抬了头, 却没把那轻响当回事?。
这个时间点?,多半是述和在外面。
他复又倚靠着?墙,阖眼休憩起来。孽枝刺入躯壳, 一点?点?修补着?残缺的鬼核。
“啪叽——”
“啪叽——”
“啪叽——”
……
那声?音越靠越近,片刻不停地响在耳畔。伏雁柏听?得心烦, 终是忍不住扯开孽枝,起身往外走。
隔着?摇摇晃晃的门帘,他看见一只巴掌大的小棕熊正在擦拭椅子?。它躬着?身,两只前爪按着?布帕, 在椅子?上?来回打着?转。
他将手拢在袖中, 斜靠着?门边, 不快道:“在那儿擦什么?”
小棕熊一顿,抬起脑袋看他。
“椅子?。”它顿了顿, 又问, “你失明?了吗?”
伏雁柏阴沉沉盯着?它:“大半夜不在述和旁边待着?,在这儿擦什么椅子??”
“不用你管。”小棕熊将帕子?叠了几道, 躬身继续擦起来。
那啪叽啪叽的声?响再度回荡在静谧的夜空中,伏雁柏听?得心烦意乱,一把拂开帘子?,上?前, 再一手拎住它的后颈。
他拎着?它来回晃了两下,冷笑:“此处是我的屋舍,不用我管?巴掌大点?儿的东西还擦起椅子?来了, 述和可给你发了工钱?”
小棕熊左右使?劲晃着?,想挣出他的束缚。
“松开!”它将帕子?往他脸上?一丢, “又揣着?什么坏心!松开!”
伏雁柏抬手一拦,接住那帕子?, 又顺手丢开。
“要真揣了坏心,便把你当成帕子?来用。”他问,“述和呢?”
“问他做什么?”
“找他有事?不行?”
小棕熊以为他现下就要找述和,想着?池白榆待会儿可能?过?来,它只想现在就支开他,便道:“去了锁妖楼,不知道在哪处妖狱,你挨着?找去吧。”
话落,又悄无声?息地送出一缕妖气,以让述和避开他。
伏雁柏冷哼一声?,将它放在了桌上?。
放下它时,他忽看见桌上?多了样东西。
是枚短链,上?面还串着?枚莹绿色的珠子?。
“哪儿来的东西。”他手一移,探向那短链。
小棕熊刚站稳,见状,一个跃身就朝他的手撞去。
伏雁柏的手被它撞开,不疼,只觉得莫名其妙。
“做什么?”他问。
“我的东西,别碰。”小棕熊小心捧起那条短链,藏在身后,不愿叫他看见,“要去找述和就快走。”
伏雁柏微挑起眸,嗤笑:“我还能?抢你的东西?”
小棕熊不应他的声?,也不愿跟他继续说话,担心被他看出什么。
它转身抓起帕子?,另一手拎着?短链,跳下桌子?就往外走。
洗帕子?的小桶放在后屋,它从书房绕至后面,将帕子?仔细洗净。
等它再回来时,伏雁柏已不在外间。
它只当他已经离开了,又感觉到述和已经接近此处,将帕子?一丢就往外跑。
小棕熊找到他俩时,池白榆正问起裴月乌的事?。
但她刚提起一个“裴”字,就被述和岔开了话题,他问:“太史珩那枚妖丹,在你手中?”
这妖丹是裴月乌挖来送她的,池白榆心知要是被述和知道,八成又得把他往惩戒室送。
她下意识想瞒,可还没开口,便听?见他说:“倘若随意取用妖丹,极有可能?落得与?那太史珩一个下场。”
池白榆心紧。
她本来就没打算吃,但是妖丹还在她身上?,跟烫手山芋差不多。
听?他这话,难不成拿着?也有风险?
她忙问:“这怎么说?”
“那妖丹是夺来的东西,便如……”述和思忖片刻,挑出个较为合适的说法,“天降之?财。”
池白榆跟着?吐槽了句:“还是太史珩抢来的‘天降财’是吧?”
“嗯。倘若带在身上?,只会助长人的贪念和野心——那姓裴的不自?觉,或是他整日想的太少,便是多了再多妖丹,有再多野心,想的也不过?是些玉石珠宝。”述和稍顿,“你若要用,不妨先帮你养一养那妖丹,待将浊气洗净,再用便没了影响。”
看他已经确定?妖丹在她身上?,池白榆索性也不瞒了,道:“不用,这妖丹我也用不着?,到时候处置了便是。”
既然?是裴月乌给她的,那她在走前还给他就是了。
述和问:“为何?”
池白榆觉得他没裴月乌那般冲动,便如实道:“我也用不上?。是裴月乌听?那太史珩说,看我面相估计寿命不足百年,便顺手把这妖丹给我了——估计是想答谢上?回帮他找东西的事?吧。”
述和忽顿住,原本因困倦半合的眼也随之抬起。
池白榆没察觉到他的异样,注意力全到了不远处的小路上。
黑夜昏昏,一只小棕熊顺着?小路朝他俩走来,戴在熊爪上的那点莹绿尤为显眼。
“怎么还找过来了?”她快步上?前,一把抱起它,一手揉着?那毛茸茸的脑袋。
“看你还没来。”小棕熊懒洋洋窝在她怀里,熟练摊开肚子?。
池白榆也不客气,手陷在毛烘烘的肚子?上?,来回揉捏了两把。
去书房的路上?,她的手就没停过?。从耳朵到肚子?,再到软乎乎的熊爪,挨着?捏了个遍。
而述和还挂心着?方才她提起的事?,道:“那太史珩嘴中鲜少有几句真话,不必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池白榆心知他是在说寿元的事?,但见他脸色平静,便点?头道:“是没放在心上?,不过?……”
“不过??”
池白榆想了想,离开的事?终归还是得告诉他和伏雁柏。
好歹同事?一场,还帮过?她一些忙,要是就这么无缘无故地消失,也太不地道了。
所?幸她还有个无荒细作的假身份,也能?说清楚去路。
“没什么要紧事?,就是前些天收到了无荒来信。”池白榆道。
述和眼一移,看她:“什么信?”
“说是我任务做得不错,再过?段时间就能?出去了。”池白榆道,“先前你问我想不想出去,我说留在这儿也挺好。但真收着?信了,又觉得还是在外面更自?在。到时候估计得再来其他人吧,我也不熟悉,那人应该也不认识我。”
就算她胡诌也不打紧,先不说他能?不能?出去,就算他也能?离开这儿,外面天大地大的,找不着?她也正常。
述和停住。
小棕熊原本还懒洋洋躺在她怀里,听?见这话,倏地坐起来。
“你要走?”它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去哪儿?何时?还回来吗?”
池白榆好笑道:“哪有出去了还回来的。”
“那我呢?”小棕熊坐在她的臂弯处,两只熊爪子?不安地摩挲着?,“我去哪儿?”
池白榆捏了下它的脸颊:“你如今在这儿做事?,自?然?是继续待在这儿了。怎的,难不成还想跟我一块儿出去?”
“可以吗?”小棕熊眼巴巴望着?她。
池白榆也挺喜欢这“保姆小熊”。
但它仅是一缕妖气所?化,妖气耗没了,这小熊也就没了。她也不是真要离开虚妄境,而是穿回自?己所?在的时空,定?然?不能?带它走。
可在那圆溜眼睛的注视下,她又难说出拒绝的话,最终只将它往怀里一塞,说:“往后的事?往后再说。”
“何时。”一旁始终沉默的述和忽道。
“什么?”
“既然?已经收到了无荒来信,想必已定?下了时候。”述和道,“离开的日子?,在何时?”
“估计还有二十多天吧,具体的时辰也说不准。”
二十多天……
述和忽觉呼吸颤了下,可当他再开口时,语气仍旧平静:“为何……这般突然??离开后,可曾想过?去何处?”
池白榆将这当作再平常不过?的事?——她玩魔术也常天南地北地跑,每到一个地方都能?认识不少朋友。大家都保持着?心照不宣的默契:做一段日子?的朋友,历经逐渐熟悉、磨合、打成一片……了解对方最为独特与?新奇的一面,再在某个时间离开。
当下玩得再好,往后也可能?不再联系了。
她已习惯这样的生活方式,提起时语气也如常:“信来得突然?,至于?之?后……现在也说不准,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179章 第 179 章
述和的确盘算过离开此处的事, 可猝然得到这消息,他仍然久久没能回神?。
他想问她有没有想过他也离开这儿——与她一起,但话至嘴边, 又无从开口。
她提起这事时?如?此坦然,似乎根本没有考虑过他的存在。
对他没有半点儿在意吗?
那先前?所做的一切, 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意掺杂其中?
不光如?此,她提及的寿元一事也令他心绪难平。
寿元不足百年是何意,即便妖力?被夺走,影响也不应该这般大。
是那太?史珩在故意说谎, 还是中间出了?什么其他岔子?。
桩桩件件反复盘旋在脑中, 他开始感觉到难言的烦躁。
以至于当他俩走进书房的刹那, 他终于忍耐不住,忽抬手?拉住她。
池白榆被他拉过, 背靠着床前?的桌子?边沿。
“怎么了??”她问。
述和站在她面前?, 捉住她的另一条胳膊。他的指腹划过她的胳膊,最终挨着她手?里的小棕熊。
他手?指微动, 那小棕熊就散作了?淡色妖气,而?他的手?指则抵在她的掌心上,顺着掌缝缓慢游移,最终与她十指紧扣。
“从方?才开始便只瞧着它, 不愿分些视线给我吗?”他轻声道,与她扣合的手?指越收越紧。
池白榆好笑?道:“你不是一直走在我后面吗?我后脑勺上又没长眼睛。”
“也是。”述和微微俯身,与她鼻尖轻碰, “那现下呢?可看见站在你面前?的同僚了??”
书房里连根蜡烛都没点燃,他的面容也显得晦暗。
或是因此, 池白榆总觉得他的表情看起来有点怪。
说不清是何变化,但与平常的确有些微妙的出入。
她再定?睛观察一番, 又觉得好像没什么变化。
她索性?不再多?想,点头:“看见了?,两只眼睛都看得清清楚楚。”
述和离得更近,若有若无地碰着她的唇瓣:“那若是离开了?这儿,可还会记得我?”
池白榆想也没想道:“那肯定?得记着。”
这么离奇的经历,再过个五十年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好吧。
述和不再言语,而?是含吻住她的唇瓣,慢慢吮舐起来。
同先前?一样,他的吻温吞舒和。待察觉到她的呼吸开始变得微促时?,他又试探着撬开她的牙关,逗引着藏于其中的舌。
不过当舌尖勾缠,渐磨出细细微微的痒意时?,他忽停下,扯开已有些微哑的嗓子?问她:“好同僚……倘若与你一道离开,是高兴占上,还是只觉麻烦?”
池白榆原本已陷进那慢吞吞爬起的快意里了?,陡然听见这句,顿时?意识到他的反常所在。
刚才她说话的那语气,听起来跟巴不得现在就走一样——虽然的确如?此——但岂不是明摆着把他当成用完就丢的工具人了?。
这谁能忍。
放谁身上都忍不了?。
可别?千辛万苦熬了?这么久,结果在最后几天出了?岔子?。
思及此,她片刻也没犹豫道:“自然是想你也一起出去。”
握着她胳膊的手?转而?掌在腰间,另一手?则托住她的面颊,指腹轻捻着那微凉的耳廓。
“当真?”他问。
“真的不能再真。”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池白榆搂住他的脖颈,亲他一口,才继续说,“你之前?提起这事,是不是也做了?这打算?那就更好了?,待我出去安定?下来,便寄信给你,到时?候你再想办法?出来。就是不知道这样能不能行,会不会给你闹出什么麻烦。”
述和一言不发地望着她。
许久,他才搂抱住她。
“不会。”他再度吻住她,唇舌厮磨间,他的声音也变得含糊不清,“那我便信以为真了?……”
而?他也还没忘记另一事。
她的寿元。
他猜那太?史珩多?半是在骗她,妖化形成人需要经历不少劫难,寿命也随之延长。
就算是妖丹被取走,也不该影响至此。
按常理来说的确如?此,可他到底放不下心。
只消想到此事,便觉心慌烦躁。
思来想去,他还是悄无声息地探出一缕妖气,想弄清楚她的丹田如?今到底是什么情况。
可尚未探到丹田,他便察觉到另一股妖气。
如?灼灼燃烧的火焰,气势昂扬地盘踞在她的体内。旁人的气息哪怕接近半点,都会引起它的猛烈追击。
探着那点妖气的瞬间,述和只觉头中仿有蜂群乱涌,刚起的欲念也一下消失殆尽。
他抬起头,无声望着她。
他的嘴唇仍旧泛着微弱的麻意,渐渐地,整个身躯都陷入了?僵麻。
最先从心底浮起的是错愕,紧接着,便被难以言喻的恼恨扑涌覆盖。
搭在她腰间的手不由得收紧些许,他忽问:“除了?我,可还盼着旁人一道离开?”
池白榆还在调整促乱的呼吸,陡然听见这声问询,她想也没想便道:“没有——你想带着谁吗?”
是在骗他吗?
他分辨不清,或是不愿去细想。
述和垂下眼帘,轻声应答:“不。”
话落,搭在她腰间的手?臂微一用力?,他将她抱坐在桌上。
这次他的吻不再温吞柔和,反而?显露出些急切,像是溺水的人在拼死扑抓一截浮木。
有好几回,池白榆都感觉他咬着了?她。不过他使的劲儿并不大,只顶多?吮得她的舌尖稍稍泛麻。
当那顺着脊骨攀上的快意越发明显时?,这份亲近也隐有些失控的趋势。
他的手?搭在了?她的裙袍边沿,轻巧推开,掌住了?她的膝盖。
因着何物?也没隔,当他的手?稍微合拢时?,她便觉膝盖——连同小腿都在发麻。
他又顺势往上,最终托住了?她。
“好同僚……”他呵出急促沉重的吐息,轻轻舔了?下她的唇角,又稍往里勾,似连她的口津都要全吃了?去。厮磨间,他断断续续地揶揄,“没什么事做的时?候,便要这般躲懒么?放着椅子?不坐,偏坐我手?上。”
池白榆骂了?他一句胡说八道,尾音刚落,便感觉他的手?略微合拢些许,继而?开始来回缓缓摩挲。
她屏了?呼吸,原本搂在他颈上的手?转而?撑着桌面,压在了?一张没用过的宣纸上。
当他开始揉按打旋儿时?,她不自觉地攥紧那纸页,在静谧的书房间攥出不小的声响。
述和又开始吻她,以此引着她松开紧抿的唇,还有微微咬着的牙,使她不再压抑声息。
没过多?久,池白榆就察觉到异样。
好像有什么暖烘烘的气流盘旋在腹中,随着他不断地摩挲、按揉,那暖热的气息逐渐朝他的手?流淌而?去。
气流淌过,引起阵麻酥酥的热意,使她无意识地微躬起背。
述和极有耐心地引导着那妖气,一缕紧接着一缕,被他引至指腹,再牵引出去。
洇着湿意的手?指稍一捻,那妖气便消散干净。
他又再度抵上,继续往外引着妖气。
接连不断的快意攀上,池白榆忽捉住他的胳膊,攥紧。
察觉到她的颤动,述和手?一顿,忽说:“与他没玩得尽兴吗?”
池白榆没大听清这句,抬起发热的眼皮,问他:“什……嗯……什么?”
“无事。”述和道,忽抱起她往后退了?步,坐在了?椅子?上。
他搂抱住她的后腰,轻轻吻了?下她的额心。
池白榆再次圈住他的颈。
周身昏暗难以视物?,但她明显感觉到有些硌人。热意一点点将欲念烧得恍惚,她把头埋在他的肩颈处,慢慢腾腾地坐下。
椅子?晃了?一晃,椅子?脚与地面刮出刺耳声响,在这书房中格外明显。
低沉促乱的呼吸交融,没等她全然坐下,一旁忽传来阵脚步声。
她还没来得及作出其他反应,那隔着里外间的帘子?就被人一把掀开。
池白榆心一紧,随后耳畔便落下声压抑的闷哼。
“好同僚,”述和托住她的背,低喘着气缓声说,“放松些。”
这谁放松得了??!
池白榆呼吸僵滞地盯着陡然出现在门帘处的伏雁柏,有一瞬间,她感觉心都快炸了?。
他怎么在这儿?
什么时?候来的?还是一直在这儿?
那他岂不全听见了??
不对,要是真全听见了?,也不会眼下才冲出来。
可现在跟他全听见了?又有什么区别?。
伏雁柏阴沉沉盯着他俩。
往常他挖苦刻薄人时?,脸上还多?少带着点笑?——即便是作冷的讽笑?。
可这会儿他的神?情间不见丁点儿笑?意,眉眼间更似有黑气郁积。
他往前?一步,声音也冷得厉害:“你们在做什么?”
池白榆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觉得浑身都越发紧绷。
外面的衣裙未褪,乍一看她仅是坐在述和腿上,可实则又是另一番情形。
她意欲站起身,趁着没被伏雁柏发现更多?前?,解决眼下的乱子?。但她越是心紧,就越动不了?,像是被卡住了?般。
而?述和的呼吸也愈来愈急促艰涩。
“放松……放松些。”他的额上已生出薄汗,一手?扶在她的后背上,轻轻抚着,试图以此抚平她的心绪。
第180章 第 180 章
池白榆根本没心思去?管述和?在说什么, 而是一直盯着伏雁柏。
她的呼吸已经急促到心肺仿佛要炸开,似连脊骨都?在小幅度地痉挛。眼见着他走近,她忍不住道?:“别——别过?来!”
简单的三个字, 却说得断续不成形,嗓音发抖, 还有些作哑。
陡然听见这?声,伏雁柏下?意识顿了步,眉眼间的阴怒也有片刻凝滞。
趁着这?空当,池白榆撑着述和?的肩, 意欲站起身。但?或许是尚未完全放松, 她试了两回也没能成功, 只将?手攥出涔涔薄汗。
述和?的眉头也越发紧蹙。
被拉拽进这?不得纾解的折磨里,他不由?得扶住她的后背。
“别动……”他的嗓音已嘶哑不堪, 抬起另一手便送出道?妖气, 凝成淡黑色的屏障挡在伏雁柏的身前。
屏障隔去?视线的同时,连声响也一并阻断。
眼前的景象陡然被抹去?, 那些绞缠的呼吸也倏地中断——就像是两人突然消失了一样。
但?伏雁柏心知并非如此,而是述和?用?妖气凝成了屏障。
意识到这?点的瞬间,那短暂平歇的怒火再?度涌上,一点点侵占着他的理智。
好, 好。
当着他的面都?已放纵至此,那他还留什么情面?
他阴沉沉望着前方,周身渐有黑气盘旋。那些阴黑的气息有如鬼魄, 在半空哀哭凄叫着,又被他抬手送出, 争相袭向那无形的屏障。
述和?知晓他在攻击妖气凝成的壁障,估量着还有至多?半刻的处理时间, 他任由?喘息泄出,试图抚平她脊骨的颤栗,并宽慰道?:“无须担心,放松些……好么?恐会伤着你,如今有妖气隔绝,他也已看不见。”
这?是现在看不看得见的问题吗?
该看见不该看见的都?已经看完了啊!
池白榆这?会儿刚坐至一半,陷在上不上、下?不下?的境地里,似连脑仁都?在跳。
述和?身上的伤势尚未痊愈,又被她用?手按着,没一会儿便渗出血,将?他的衣衫染出更为深厚的暗色。
可令他饱受折磨的并非是这?伤痛,而是那被紧箍着的难受劲儿。
快意仍有,且在接连不断地从后腰漫上。但?像是接不满水的木桶般,仅在蓄积着,却始终难以到达最高处。
他俯过?身,无视了一旁的动静,在她的脸颊上落下?细碎而轻和?的吻。
边吻她,边低声安抚:“别担心,放松……不会有事。暂且闭上眼,是,闭上……只当身旁无人,好么?”
他的声音如潺潺清水般流过?,池白榆渐从被伏雁柏撞见的错愕中缓过?心神。
她圈抱住他的颈,脑袋埋在他的肩上,也不看一边的伏雁柏是何状况,稍闭了眼,竭力调整着呼吸。
但?当她好不容易放松下?来时,却没就势站起来,而是彻底坐了下?去?。
一声压抑的低喘落在耳畔,下?一瞬,她感觉圈在腰上的手臂又收紧许多?,牢牢箍着她。
述和?抱紧她,尽量平息着倏然涌上的酥麻快意。
终于缓过?来后,他道?:“好同僚,这?般见他可不算妥当。”
池白榆也知道?不该,但?这?会儿就算她下?去?,他再?一站起来也会被瞧出端倪吧?
她还心存一丝侥幸,毕竟有裙袍作遮掩,万一伏雁柏以为他俩只是抱在一块儿呢?那样好歹还有解释的余地。
想到这?儿,她稍微坐起一点儿,又再?度坐下?。
这?细微的变动令述和?脊背一僵,他稍仰起颈,连颈上的经脉都?已清晰可见。
而池白榆忽拉着他的手,抵上洇透湿意之处。
“手,”她断断续续地催促,“像……像方才那样。”
有好一会儿,述和?的整条胳膊都?僵麻到难以挪动。缓和?片刻,他才伸过?手,轻轻抵了上去?。
在他揉按打旋时,她俯过?身,吻住了他的唇,头回这?般主动地勾缠起他的舌。
述和?难以经受这?从未有过?的热切,当她的手搭上他的胸膛,掐按起那正缓慢往外渗血的伤口时,他终是按捺不住,任由?那堪称尖锐的欢.愉覆没意识。
恰在此时,一旁妖气凝成的屏障传来“咔嚓”的碎裂声。
池白榆听见,瞬间从那空茫茫的境地中回过?神,撑着述和?的肩站起身。
这?回要顺利许多?,几口气的工夫她就已避至一旁。
而述和?还僵坐在那儿,素来白净的脸上透出点异样的薄红,连指腹都?在鼓跳。
他声音微弱地哼喘着,还是被她推了一把,才抬手送出道?妖气,在屏障彻底碎裂前将衣袍打量干净。
在他掌着椅子站起身的刹那,伏雁柏也从屏障外走出,冷冷看着他。
哪怕光线昏暗,池白榆也清楚看见他周身漂浮着淡淡的黑影,像是有无数鬼魂缠绕在他身旁似的。
她心觉不对,但?还是下意识开口:“其实我们——”
“回去?。”伏雁柏打断她,竭力克制着濒临喷发的怒火。
池白榆一怔:“回去??我为什么要走,都?还没说完。”
伏雁柏倏然看向她:“没说完?还打算拿什么话?来刺激我?”
也是话?落的瞬间,他瞥着一点她身边落了点白色的影。
白酪似的,似是顺着她的小腿淌下?。
霎时间,仿有银针戳刺进他的头中,掀起阵足以吞噬所有意识的嗡鸣。但?不过?匆匆一眼,便被挡在她面前的述和?遮住。
述和?:“谈论这?些以前,不妨先将?这?些恶魂收回去?。若任之由?之,对你有害无益。”
伏雁柏眼一移,视线落在述和?脸上。
仅看一眼,他便再?难克制住怒意。
有何物冲撞着他的脑袋,一下?紧跟着一下?,使他口不择言道?:“整日揣着副死相,我竟不知你这?心肠里藏了这?么多?龌龊脏水,变着法儿地来糊弄我,是吗?”
述和?微拧起眉:“你确定要在现下?说这?些?”
“为何不行?”那团冷火在肺腑间越烧越旺,伏雁柏阴恻恻地说,“你爱当阴沟里的老鼠,藏在地底下?行些腌臜事,就瞧不得别人正大光明地说些话??!我当真?小瞧了你,当着我的面披着张人皮,是不是为难你了?背地里又弄出另一副作派,眼下?看我是否如蠢物一般!你怎敢,你怎敢——你分明知道?,分明知道?我——!”
说话?间,他四周的黑气越聚越多?。那双洞黑的瞳仁渐趋涣散,原本应纵横着经脉的地方,则缓慢长出漆黑的线,如枯萎的花枝般浮现在他的脸上、颈上,乃至周身。
他又看向被述和?护在身后的池白榆,眼眶似在鼓跳,仿佛随时都?会落出泪来。可他已是死物,眼睛流不出泪,那无从发泄的情绪尽数化?作阴魂黑雾,飘散而出。
他还尚存着一点理智,驱使着他用?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迫切语气——像是在竭力扑捉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说道?:“到这?儿来,你先过?来。站在我面前与我解释,是不是他说了什么话??还是拿了什么诓骗了你?”
伏雁柏缓步往前,一时间,竟如从地府间爬出的恶鬼。
他的瞳孔与虹膜都?已混作一团,全是墨水般深厚的黑。
看见他那遍布全身的黑色“枝条”,池白榆再?想冷静,也不免被吓了一吓。
眼见他逼近,她下?意识后退一步,并道?:“可以解释,但?你就站在那儿说不行吗?”
这?明显不对劲啊。
哪怕她不知晓鬼气,也能感觉到这?屋子里充斥着森寒冷意,冻得她连骨头都?在发僵。
就算是顶头上司,发现办公室恋情的反应也不该这?么夸张。
述和?道?:“有何话?也不妨冷静了再?说,眼下?这?般,只会惊扰了旁人。”
伏雁柏却没看他一眼,他紧紧盯着池白榆。
她那细微的反应落在他眼中,如箭矢般刺在他心上,使他感觉到难以言喻的闷痛。
他活动了下?僵硬的面容,嘴角扯开一点儿弧度。
“差点忘了。”他停下?,“有人挡在中间,你又如何过?得来呢?但?没事,清理干净便行了。”
伏雁柏垂下?枯白的手,在半空微晃两阵。下?一瞬,浓黑的鬼气凝聚成一把黑剑,被他拎在手中。
他浑身都?如坠冰窖,可肺腑间却有一团热腾腾的火气,在冲,在撞,将?他那白如纸色的皮肤撞得近乎透明,布在其?上的经脉也愈发清晰。
忽地,地面开始微颤,远方的锁妖楼也传来阵阵轰鸣。
述和?循声望去?,又倏地看向伏雁柏。
想起那刻画着十二个方格的圆盘,他瞬间意识到什么。
他再?不犹豫,抬手便打出好几股妖气,却非为了攻击身前的人,而是冲着伏雁柏的两条手臂而去?。
两道?妖气精准打在伏雁柏的手上,如箭矢般穿透他的腕部,将?他钉死在身后的墙壁上。
便像是陷入陷阱的困兽,伏雁柏开始剧烈挣扎,脸上也狰狞出黑色的细枝。
“混账畜生?!”他嘶声骂道?,“枉我这?般信你,你合该也死了去?!躯壳魂魄合该碎得干净!还不快放开!”
骂完述和?,他又看向池白榆,瞳仁扩散,说话?时,连嘴唇都?在发颤:“他不过?是头成了精的畜生?,你当真?信了他?他与你说了什么?说啊!你难不成要和?他一道?离开?想都?别想!”
没一会儿,他忽又软下?语气,说:“你先过?来,到这?儿来,我听你解释。你受他骗了是不是?他一贯爱说些似是而非的话?,不要信他。我听你解释,别与他待在一块儿,你先到这?儿来。”
池白榆将?他的反应看在眼中,越发心惊,一个从未想过?的念头渐在脑中成形。
远方锁妖楼的妖气波动更甚,述和?再?不迟疑,问她:“剜心刀在何处?”
“身上。”池白榆倏地回神,从袖袋里掏出剜心刀。
述和?正要从她手中接过?剜心刀,但?指尖刚碰着,又收了回去?。
“你去?吧。”他的脸色有些难看,攥紧手道?,“我要用?妖气封住他的行动,只能由?你来用?刀刺他的心口,可以吗?”
池白榆攥着刀柄,不解:“可他又不是妖囚,能有什么用??”
那方,伏雁柏已快挣出禁制。
述和?的妖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消耗着,他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身上原本快要愈合的伤又开始恶化?。
他张了口,但?在解释前迟疑一瞬,终是有所隐瞒道?:“并非为了剜心,他的鬼核在心口附近,是要用?这?刀刺他的鬼核,以免他堕成厉鬼。”
“好。”池白榆也看出情况不妙,再?不迟疑,拿着刀走至伏雁柏身前。
眼看着她靠近,伏雁柏陷入意识更为混沌的境地。
那些黑雾凄叫着靠近她,粘附在她身上,试图将?她拉得更近。
冷腻的阴气附在身上,直往骨头缝里钻。池白榆屏息忍住那彻骨寒意,举起刀。
第一刀并未落准。
他挣扎得太厉害,那刀尖刺在他的胸膛正中。
等她收刀时,看见血槽里的血怨之气已经没了,才反应过?来是扎着了那道?小符。
她又试了几回,可仍旧难以对准。
而且阴魂太多?,她的手也变得僵冷,几乎连刀都?握不住。
伏雁柏也已陷入精神错乱的状态,堪如发狂的鬼物。
“你别动。”她忽托住他的脸,指腹轻轻摩挲着那冰冷的面颊,轻声道?,“别动,我已经过?来了,听我跟你解释,好吗?”
渐渐地,伏雁柏的挣扎幅度小了些。
“对,就是这?样……”池白榆将?那散乱的乌发顺着他耳后,指腹摩挲着他的脸,“冷静些……”
眼见他略微平静了点儿,她审准机会,抬手便扎下?剜心刀。
这?回刀尖准确无误地扎在了心口上,但?在剜心刀扎下?的刹那,她感觉到一点不明显的阻隔感。
她一怔,下?意识去?看剑樋。
可在她看清那剑樋的前一瞬,伏雁柏就已挣脱妖气束缚,一把握住刀锋。
池白榆抬眸。
眼前人微低着头。
隔着垂落的散乱乌发,他死死盯着她,手则紧捂着剜心刀的刀锋,没叫剑樋漏出一点儿。
当他跪伏下?去?,又摔躺在地时,他将?剜心刀压在身下?,藏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