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生病
池砚珩离开伦敦的那天, 程鸢没有去送他。
早上起床刷牙时,她察觉自己状态不对。平时也经常会?睡不醒,偶尔头晕, 过几分钟就能缓过来,但今天却头晕得厉害, 太阳穴突突跳, 脑袋里神?经疼。
她脸上挂着水珠, 看向镜子, 果然看到了一双充满红血丝的眼睛和憔悴的脸色。
症状在她吃了两口饭后更加严重。
家里的体温计坏了, 但她明确知?道自己在发烧。
裹好围巾, 戴了帽子, 她动作很慢, 发烧的人每动一下?都?觉得浑身酸痛。
国外的外送服务不像国内那么发达, 管它阑尾炎还是风寒流感,她都?得自己爬去药店拿药。
外面寒风像刀子一样?劈头盖脸向她袭来, 顶着风雪,她像是在北极荒漠走了八百里。
推开诊所的玻璃门,一股暖气扑面而来, 身体终于?放松,程鸢掏出手机。
在路上就一直震动, 她手指冻得僵硬, 实在没空看。
池砚珩发了个定位,他已经到了伦敦机场。
【30分钟后起飞。】
程鸢低头看着手机,刚想回复他一句。
柜台内的医生问她什么症状,要拿什么药?
她抬起头的瞬间, 一阵眩晕袭来,“我感觉不太好……”
话还没说完, 她眼前突然一黑,本能性地想抓住旁边的沙发,却抓了个空,天旋地转后,身体不受控制似地瘫倒在地。
“哎,小姐小姐你?怎么了?”柜台内的医生赶紧探出身来,“快来人帮个忙,这边有位病人晕倒了!”
……
周围是医生的呼叫声和凌乱脚步声,她仰躺在地上,只看到药店的天花板和刺眼灯光。
她在医院昏迷不醒时,自然也不知?道伦敦机场内,有人正?在坐立不安。
候机大厅内,两个男人并肩坐着。
柯旭阳问道:“等什么呢,看你?紧张的样?。”
他来英国给女朋友买礼物,碰巧遇上了要回国的池砚珩,俩人就买了同一班飞机。
池砚珩:“等她回我消息呢。”
“多久没回啊你?眉头皱成这样??”
池砚珩:“已经整整2分48秒了。”
……柯旭阳一脸无语,“实在不行你?打个电话呗。”
尾音还没说完,旁边的人已经拨出去了。
池砚珩握着手机,接通的瞬间却变了脸色。
“我是,好,我马上过来。”
挂了电话,抬脚就走,雷厉风行。
柯旭阳在后面喊他,“哎,你?去哪儿啊马上就要起飞了?”
池砚珩语气急促,“我不跟你?回去了,我老婆生病了。”
被?一个人留在机场,柯旭阳看着他火急火燎的背影,“见色忘义啊你?!”
他打了个车,就直奔医院而去,在大厅内刷卡,交钱。
今天才过了一半,池砚珩说得最多的话已经出现:
“你?好,我找一位叫程鸢的病人。”
“对,我是她老公。”
安排好后续一系列检查后,又把人挪到单间病房,正?常人在这时候应该去赶电梯上楼,但他急得没时间思考,踩着楼梯噔噔噔上了楼。
池砚珩到的时候,程鸢还在睡着,她仰躺在白色病床上,十分安静,药物顺着长长的针管一滴一滴,滑进?她的身体里。
他搬了张凳子坐在旁边,把她的被?子往上提,塞好被?角。
医生说只是普通的流感,但这位小姐身体抵抗力?太差了,近期又劳累过度,所以?症状会?明显一些,等输完液之后就能退烧。
看着她因为伤病苍白的脸色,池砚珩内心自责不已。
肯定是在邮轮上的那天晚上吹了寒风。
他都?要回国了,不再打扰她的新生活了,接到医生的电话时他想都?没想就冲了过来。
身体底子本来就差,这几年她又把自己照顾成这样?,让他怎么放心?
池砚珩在床边想了很多,要不就再给她配个营养师和家庭医生。
——不行,毕竟都?是外人,安全隐患不说,她肯定也不习惯。
还是得尊重她的意见。
说好了要尊重她的意见。
池砚珩悄悄盯了她一会?,忽然就舒展开眉毛笑?了下?。
往常那么大的工作压力?,那么多重担压着他都?能游刃有余,怎么偏偏在她这里束手无策。
程鸢醒过来的第一眼,看到了旁边愁眉苦脸的男人。
她定了定神,理清楚思绪。
嗓子又干又疼,声音十分微弱。
于?是,程鸢伸出手,轻轻地扯了下?他的袖子。
池砚珩立马回神?。
“醒了?”
她艰难地点头。
“你?别说话了,嗓子发炎,我去给你倒点水。”
她还没说什么,他起身就出去,端了杯热气腾腾的水回来。
“喝点吧,水温正?好。”
她手背上带着针,不方便端杯子,池砚珩就把杯子递到她嘴边,她喝了一小口。
温热的水滑过嗓子,一路滑进?胃里,身体也舒服多了。
程鸢问:“你?怎么在这里?”
她明明记得她已经回国了。
“都?生病了还到处乱跑,我要是不在这儿,你?怎么办?”
池砚珩嘴上说着责怪的话,心里却无比心疼。
如果他今天真的不在这里,那坐在外面椅子上孤零零输液的人就是她了。
“不好意思啊,耽误你?的事了。”
他把杯子放到旁边的床头柜上,“别这么说,你?的事不算耽误。”
正?巧这时候有护士敲门进?来,“确认一下?病人的信息。”
池砚珩站起身,听到护士问:“你?是病人的家属吗?”
“对,我是她老公。”
程鸢闻言,抬起头来,对上他坦坦荡荡的眼神?。
她垂眸低了头,没说话,感觉怪怪的。
“这瓶药输完之后就可以?走了,家属帮忙看着点儿,快结束的时候叫我过来拔针。”护士嘱咐了两句就出去了。
“好的,谢谢。”
算上游轮的那次,这是池砚珩第二次帮她了。
明明不想欠他人情的。
但异国他乡,在她最无助,身体最脆弱的时候,能有个踏实可靠的人陪在身边,说实话,她又很安心。
纠结了一会?,程鸢试探问道:“你?不回国,公司的事真的没关系吗?”
“当然没关系,先陪你?才比较重要。”
池砚珩云淡风轻,摸到手机,按死经理打来的第8个电话。
虽说只是个普通流感,池砚珩却按着她在医院住了两天。
之前她生病的时候也都?是一个人。
小病吃两片药对付过去,实在不行就自己来输个液,大病那就听天由命,在家躺几天,躺好了也就过去了,躺不好那也就不用起来了。
但池砚珩在的这两天,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
水果和零食是递到嘴边的,饭菜永远是热乎的,就连穿个外套都?是由他亲自代劳。
“感觉我现在像个高位截瘫。”
池砚珩拿着平板,正?在看一些报表,“不准这么说自己。”
程鸢说:“谢谢你?啊,等我病好了请你?吃饭。”
“好,下?次一起吃饭。”
他抬头,微微一笑?。
——顺便再制造一次见面机会?。
池砚珩在伦敦又待了三天,等程鸢出院后,他连夜回国。
再往下?,就是圣诞节了。
程鸢在公寓里躺了四五天,到点就吃点速食面包沙拉,天一黑就开始睡觉,晕乎着过了圣诞节。
窗外开始放烟花庆祝时,她戴着耳机窝在被?子里看书。
外面灯光璀璨,满目霓虹,她困在房间里,目之所及是冰冷的大白墙。
外面越是热闹,她越觉得空虚。
因为这份热闹和她毫无关系。
程鸢随手在日?记里记下?两句话。
12月25日?,阴。
今天看书二十页。
圣诞节。
我只觉得她们吵闹。
直到节后第二天,程鸢睡眼惺忪从被?窝里爬出来,打开手机日?历看了一眼,浑浑噩噩,好像快要到国内的元旦了。
鬼使神?差地,她查看了假期余额。
等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搭上了去机场的地铁。
飞机降落在京市机场的时候,天空已经放晴。
广播提醒乘客注意携带好行李物品,程鸢摘下?墨镜,随着人群缓缓走出去。
第62章 坦白
回国应该待不久, 她只带了一个随身小行李箱,20寸左右,一只手就能?拎得动。
下飞机后打了个出租车, “你好,去城东的?四合院。”
她自己把行李箱放进后备厢, 裹着棉衣挤进车后排。
路程大约半小时, 车离开了暖风, 闷得程鸢喘不过气?, 但她十?分安静, 一言不发看向窗外, 像是?要把城市街景牢牢记在脑子里。
不少高?楼拔地而起, 市中心已?经焕然?一新了。
回家都是?这样的?, 明明是?陌生的?街景, 她却觉得安心又踏实。
曾几何时,她带着愤懑离开这里, 跑到国外去寻找虚无的?价值和自我。
程鸢无数次在心里问?自己: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你真的?敢面对吗?
两年过去,她看遍了无数风景,两手空空回来, 拖着疲惫的?身体?,比临走时更加迷茫。
见她看得认真, 司机大叔打着方?向盘搭话?, “小姑娘来旅游啊?”
“不是?。”她回眸。
哪有人旅游去看四合院的?,她只是?很久没回来,想尽可能?多记住点东西。
顺便?,也?许要离个婚, 再清清静静地走。
冬天的?老宅肃穆安静,屋檐上覆盖一层白雪, 她是?一个人来的?。
阿姨替她打开门,见到她第一眼还愣了几秒,而后喜笑颜开,叫了句“程小姐。”
程鸢在门口和她简单聊了两句,今天来的?不巧,爷爷出门去老朋友家吃饭,池逸然?去医院复查,就剩奶奶自己在家。
她点点头,说没事。
阿姨把她领到客厅,奶奶正在喝茶。
程鸢叫了句“奶奶。”
听到声音,老人家果然?怔了下,反应过来后,赶紧把茶放下,起身迎了过来。
奶奶一见到她就拉着她的?手,眼神慈爱又温柔。
“突然?回国,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
程鸢被她牵着进屋,提到这事她也?挺不好意思?,只能?解释说:“我也?是?临时决定的?,都没来得及跟你们说。”
奶奶一直握着她的?手,温热充满力量。
老人家看上去精神头不错,眼睛还是?亮亮的?,就是?头发又白了不少,打视频的?时候看得模糊,如今见了本人变化就很明显了。
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一进屋,奶奶拉着她坐在沙发上,“看你瘦了,在国外吃的?不好啊?”
程鸢眨了眨眼,“不是?的?奶奶,前段时间还胖了呢,我最近在减肥。”
奶奶:“那可不行,咱可不迷信减肥那一套,不管胖瘦的?,身体?健康就好。”
她笑着回应,又打开行李箱,拿出一条刺绣披巾,给老人家戴上。
奶奶嗔怪又惊喜,嘴上说着不要,却老老实实披上,还被程鸢拉过去照镜子。“你回来就回来了,买礼物干什么,那多浪费钱!”
在镜子前面左看看右看看,怎么瞧怎么满意。
阿姨适时过来添水,笑着评价:“还真年轻多了!”
奶奶拉着程鸢的?手,骄傲地说:“得亏她眼光好。”
祖孙两个又说了会话?,奶奶问?她工作怎么样?在国外有没有睡不好,住的?房子大不大?……说不完的?担心,“瞧我这记性,光顾着跟你说话?了,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累了吧?我跟你到楼上去歇会儿。”
家里的?阿姨早早铺好了床,看她脸色疲惫,就让她赶紧到楼上去休息。
二楼的?卧室多,奶奶一一指给她看,“你睡这边,这间屋子一直给你和砚珩留着,什么时候你俩回来了就睡这儿。”
对面还有一间稍微小点的?卧室,门上挂了个蓝色公仔,但她记得池逸然?的?房间好像在三楼。
程鸢随口问?道:“那这间屋子是?小糖的?吗?”
“不是?,这间是?砚珩小时候的?房间,他以前经常来住,就单独给他弄了一间。”
程鸢了然?。
正说着,奶奶也?起了兴致,推开了那扇门,“挺久没人住了,你进来看看。”
池砚珩小时候的?房间。
程鸢第一反应,回忆起那棵茂盛浓绿的?老槐树,以及槐树下车里的?小男孩。
他总是?冷冰冰的?,没有表情,嘴角永远向下,看谁都不高?兴。
很难想象他童年的?丰富多彩。
该不会也?是?个黑白配色样板间吧。
今天阳光不错,房间又朝阳,窗帘开着,推开门的?瞬间就有大片阳光扑过来。
房间大概一直有人打扫,没有乱蓬蓬的?灰尘,整洁又干净。
木制地板上洒满光,衬得暖烘烘的?,她忍不住在心里哇了一声。
靠床的?墙上贴了几张赛车和篮球的?海报,床头竖着一个小型书架,上面杂七杂八,摆满了各类书,再往左边,木制的?置物架上是?五颜六色的?拼接模型和手办,充满生活气?息。
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房间内唯一乱的也就是墙角,大屏幕电脑游戏机堆在桌子上,充电线缠在一起。
奶奶跟她一起进来,她坐到床边,总是?闲不住,就伸手又把床单上的?褶子抚平。
程鸢站在书架前,打量着他小时候的书,漫画,科普,还夹杂着几本教材书,她弯着腰,一一往下看那些书名。
“那些书也?都落灰了,都多少年没人看了,你想看就带回去。”奶奶的?话?落在她身后。
她没好意思?乱动池砚珩的?书,只掀了掀书架顶上乱放的?一本,回头说,“别光陪着我了,我扶您去休息会吧。”
奶奶摆手拒绝,笑着说:“不用,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想再陪你待会儿,不累。”
程鸢低下头,简直不敢看奶奶的?眼睛。
她一整个下午都心事重重,来之前,她准备了好几个版本的?措辞,想着如何才能?委婉开口。
说她以后可能?不回来了。
说他们早就在准备离婚了。
但每当对上老人家慈爱的?眼神,她就心虚极了,半天过去,什么也?说不出来,总觉得一开口最先掉眼泪的?应该是?她。
这种独一无二的?爱意她只在小时候体?验过,缺爱的?人总是?贪婪地想要更多,但她又什么都抓不住。
程鸢试着找话?题,指着池砚珩安静看书的?照片,“他小时候就不喜欢说话?吧。”
奶奶笑了笑,“那可不。他习惯说的?少做的?多,这点小糖就不一样,他俩性格正好相?反。”
池砚珩确实不喜欢说,他永远用行动表达,直接,果断,毫不留情面。
程鸢点点头,“是?,但他一直做得很好,天生就很优秀。”
“那你就高?看他了,”奶奶打趣起他来毫不留情,“看看这一屋子摆设,跟普通小孩一样,从小到大也?没老实过,没少挨揍,也?就是?现在被工作压着,扛着那么大压力,才不得不收敛了点。”
程鸢略微惊讶,她还真没法想象一个活动好动的?小版池砚珩,“我还以为他天生就懂事又听话?呢。”
“哪有那样的?人?”奶奶说,“他在那个位置上,本身就有不少条条框框限制,说多了就容易出错,别人犯错误也?就是?道个歉,顶多赔钱的?事,但他不一样,公司全指望他管着,别说犯错了,稍微懈怠都得出大事。哪担得起后果?”
奶奶年轻的?时候也?跟着爷爷创业,经历风雨,这些年小辈们的?成长她都看在眼里,对于池砚珩这个懂事的?孙子,她却只有心疼。
“我们老人的?想法都是?自私,我还是?想让他多说点,别有什么事都憋在心里,老想着自己解决。”
程鸢听到这番话?,苦涩泛上心头,好像能?理解他一点了。
没人愿意压抑本性,朝着截然?相?反的?方?向成长。
他只是?没得选。
在不到40平的?卧室里,装满了他童年的?回忆,连同埋葬在过去的?,还有那个肆意张扬的?池砚珩。
她眼睫垂下,心疼过后又开始担忧自己。
刚回来,奶奶正是?高?兴的?时候,她本意不想扫了她的?兴致,又赶上大过年的?,她在心里叹气?,要不就算了,推到年后再说吧。
奶奶就坐在阳光里,没让她纠结,没让她为难,看透了她的?一筹莫展,主?动开了口,声音柔柔的?,一如既往温暖。
“这回再走,是?不是?就不回来了?”
程鸢翻书的?手顿住,喉头一阵哽咽,她几乎不敢回头面对。
奶奶边说着,叹了口气?,“前两天,我梦见你好几回,梦见你在国外一个人哭,身边也?没人,想给你打个电话?,但又害怕耽误你工作怎么办,好不容易才从原来那个家跑出来,结果在这儿也?没让你开心,我们做长辈的?也?是?失职。”
程鸢背对着她,瞬间泪如雨下。
其?实奶奶什么都知道。
外面日暖风和,阳光却没照顾到程鸢的?心情。
老人的?声音里带了哽咽,“现在不流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一套了,我和你爷爷也?不是?老顽固,日子是?两个人过的?,要是?觉得不开心,那就换个活法,不结婚也?行,结了婚觉得不好那就离了也?行,各人有各人的?活法。”
她转过身来,蹲在奶奶旁边,急促的?情绪汹涌而来,眼泪一颗一颗掉落,“对不起奶奶,真的?对不起……”
老人家摸着她的?头,“没有对不起,只要你开心,奶奶尊重你所有的?决定。”
“我是?看着砚珩长大的?,我看着他从调皮的?小孩变成现在沉默寡言的?老板,别人都羡慕,羡慕他掌管一整个公司,羡慕他年轻又有钱,但我们做长辈的?,就希望你们身体?好好的?,别有太大压力。”
奶奶语气?还是?笑着的?,却红了眼眶,“他确实不会照顾人,让你受委屈了吧。”
程鸢摇摇头,“没有,他挺好的?……是?我性格不好,太别扭了。”
奶奶不同意,“谁说性格别扭就是?不好了?你温柔又乖巧,我看哪哪都好!”
愧疚、心酸、懊悔像海啸一般淹没她,像是?被扼住喉咙,她没法为自己辩解半句。
“也?不是?你俩不合适,我觉得是?他配不上你,”奶奶还笑着跟她说,“回头要是?找到喜欢的?了,也?把照片给我瞧瞧。”
程鸢被老人家逗得弯了嘴角,又哭又笑,眼泪止不住地往外冒。
奶奶不想让她再哭下去,换了个话?题,仿佛离婚这么大的?事就轻轻翻篇,“那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还没想好,回英国继续读书吧。”她低着头,鼻音很重。
奶奶同意,安慰她,“读书好,女孩子该多读书,我年轻时候是?没那个条件,但上学?那阵次次都能?考第一,几个家境好的?同学?都考不过我。”
她抬头,笑着说:“那我得向您看齐。”
“那肯定!什么时候想我了直接打电话?,咱们之间不用顾忌。”
奶奶从桌子上抽了一张纸巾,替她擦了眼泪,“快别哭了,再掉眼泪就得肿眼皮了。”
最终,她还是?没休息成,带着厚重的?眼皮又难过了一个下午。
好奇怪。
程鸢翻来覆去地想,明明都已?经坦白了,心里那块石头也?该落地了,但她还是?觉得堵得难受——
傍晚,她翻着相?册给奶奶介绍国外的?风景,门外,风尘仆仆地闯进一个身影。
池砚珩推门进来,程鸢一抬头,刚好撞进他的?眼睛里。
奶奶嫌他,“急匆匆的?,你这是?干什么呢?”
见她人还在这里,男人仿佛打了一剂安心针,缓缓把门关上,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程鸢眼皮还是?肿的?,心虚地不敢看他,低着头说:“上午刚到。”
他点头,然?后坐在对面沙发上:“我订了饭菜,下午一起吃点吧。”
程鸢刚要开口,奶奶就覆上她的?手,“陪我吃点吧,我正好饿了。”
她把拒绝的?话?咽了回去,“嗯,行。”
晚上爷爷也?回来了,一大家子其?乐融融的?聚在一起,池砚珩陪着爷爷多喝了两杯,不谈工作,也?不谈离婚,看得出来都挺高?兴。
饭后,池砚珩和程鸢在门口和老人家告别,他叫了个代驾,然?后转头问?程鸢:“你想住哪儿?回家还是?……”
她实话?实说:“我订了酒店。”
池砚珩点头,顺着她的?来,“好,那先把你送过去。”
等把她送到酒店楼下,池砚珩没让司机掉头回别墅,而是?在车上等了几分钟,然?后直接把车停到酒店地下停车场,他自己进了大厅。
这个时候,家大业大一词就有了具象化。
池砚珩刚推开酒店的?旋转门,大堂内的?经理就眼尖迎了上来,“池总,晚上好,您来住宿还是?……”
他嗯了一声,傲然?自若,开始下达指令——
“给刚刚那位小姐升个房型。”
“她在的?那层客人清空。”
“在隔壁给我开一间。”
第63章 重来
长?途飞行?后, 又哭了半个下午,程鸢累得?脑子都?不转了,服务生让她换房间就?换房间, 倒头就?睡。
直到第二天上午,被孟淼淼的电话吵醒, 她有气无力接起来。
电话那头人声嘈杂, 夹着响亮的广播, 孟淼淼喊道:“我到高铁站了!你快打?个车出来吃饭!”
程鸢闭着眼瘫在床上, 思考两秒, 而后火速翻身下床, 画了个淡妆出门去了。
选的是一家地道港式餐厅, 招牌不大, 七拐八拐藏在巷子里?, 程鸢工作拿到第一笔工资后,两人就?在这里?庆祝。
她刚到餐厅门口, 孟淼淼就?从里?面冲出来,给了她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太久没见想死我了,赶紧来抱抱!”
程鸢被她撞得?一个趔趄, 笑着说:“快进去快进去,别人都?看着呢。”
“哎呀怕什么, 我是见不得?光吗?”
两人挽着胳膊边说着话, 亲密地走进餐厅。
这个点里?面已经有不少客人落座了,程鸢提前预约了座位,刚坐下就?有服务生过来添茶。
“怎么不在家多待几天?你好不容易回去一趟。”
孟淼淼说:“有什么好待的,我爸妈身体都?挺好, 回家吃顿饺子就?够了,画室里?有点事儿?老板让我回来处理, 这不是正好你说回国?,我买最早一班高铁回来的。”
程鸢放下包,“呀,突然感?动了。”
“别整煽情那一套啊,老家就?在那儿?又跑不了,年年都?能回去,但我要是不来见你,指不定你什么时候又飞走了。”孟淼淼翻了个白眼。
“我哪有那么没良心。”
“还说呢,一走就?是两年,你回来过一趟吗?”她把菜单递过去,接着问了句:“什么时候走啊?”
程鸢低头看菜单,“还不确定呢。”
“行?,走之前跟我说一声,去机场送你。我点了你爱吃的烤乳鸽和凤爪,看看还想吃什么?”
“再?点个红米肠和汤吧,谢谢孟老板款待,我不客气了。”
许久没见,这顿饭边吃边聊,两个小?时了还没结束。
白葡萄酒斟满小?玻璃杯,两人干脆碰杯。
“感?觉你酒量长?了不少啊,之前也就?能抿两口,现在一小?杯下去都?跟没事人似的。”孟淼淼打?量了她一眼。
跟她没什么好隐瞒的,程鸢如实说:“经常睡不好,晚上就?喝点酒助眠。”
“工作压力很大?”
程鸢咬了一口虾饺,虾肉鲜嫩饱满,“还行?吧,工作也就?那样,可能是喝习惯了。”
孟淼淼拿过她的杯子,不让她喝了。
“那不行?,喝酒助眠那都?是胡说八道的,实际上就?是麻痹神经,然后让人晕过去,你还是少喝。”
白切鸡很快就?夹完了,程鸢拿起勺子,舀了碗老火靓汤递给孟淼淼,“行?,我知道了,以后尽量注意。”
她神情不痒不痛的,仿佛身体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事,看得?孟淼淼揪心。昨晚上打?电话才知道,明?明?都?回国?了,却还是住酒店里?,原本想问她怎么不回家,话都?到嘴边了孟淼淼才反应过来。
回哪个家?
她除了酒店还能回哪去?
从高中到大学,她们两个从来没有分开过这么久。
孟淼淼只知道她每天都?很忙,饶是她神经大条,骤然见面,差点哭出来。
程鸢注意到她的目光,“老看我干嘛?”
“这两年在英国?过得?怎么样?”
“就?很普通啊,每天按时起床上班,挤上人满为患的地铁,晚上熬夜加班,便利店买点面包对付一下,周末就?窝在家里?睡觉,醒来买杯咖啡接着工作。”
孟淼淼放了筷子,皱着眉问她,“你管这叫普通生活?”
程鸢不明?所以,“怎么了?”
孟淼淼还真开始精打?细算了,“实在不行?你还是回来吧,我那个小?画室好歹能养得?起两张嘴,一开张也够咱俩吃三个月的。”
“过日子有你那么过的吗?你到国?外是去镀金还是渡劫啊?”她叹了口气,“两年多不回来,我还寻思你在国?外天天沙滩美酒帅哥轮着转,流连忘返了呢。”
吃饭的人相继离开,她们所在的小?角落渐渐安静下来,程鸢也放了筷子,垂着眸听她说话。
“其实也还好吧,我都?习惯了,同事也都?很卷,除了工作没别的事可以做。”
她永远不喜不燥,顶着一副随时能通宵加班的脸,连同事跟新人介绍她的时候都?说的是:“我保证你再?也不会见到比她更镇静的人。”
孟淼淼打?断她,犀利的指出问题,“你这不是镇静大姐,你这叫麻木!”
被她说一通,程鸢先是愣了下,内心也有点动摇。
她自以为成长?得?挺好,褪去原来的稚嫩,她不再?冲动,渐渐也磨练出来一套自己的生存法则。
遇事冷静,控制情绪,尽量不产生一丝波澜。
她能在蛋糕掉到地上后毫不留恋往前走,也能在手机被飞车党抢后从容不迫地去参加考试。
读硕士期间每门课都?能拿到最高分,所有老师都?夸她有天赋又肯努力。
俨然一名闪闪发光的成功人士。
除了工作和钱外,她从始至终都?是一无所有,所以没什么不能失去。自从明?白这个道理之后,她开始学着降低期待值。
孟淼淼看起来挺纠结,嘴里?喝着汤,抬眼看她好几次都?没开口。
“我跟你说个事儿?,你可别跟我生气啊。”
程鸢表情淡淡的,“那得?看情况。”
“真是无情。”
她弯起眼睛笑了笑,“赶紧说吧,怎么了?”
“就?是……你家里?人最近没找过你吧?”
“这倒是没有,”程鸢自顾自说起来,“其实我一直还觉得?挺奇怪,之前拼了命的要找我借钱,这两年突然就?不折腾了,总不可能是幡然醒悟然后改过自新了吧。”
“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事。”孟淼淼说。
“嗯?”
“其实吧,你走之后没多久,你老公找我,问我关于你小?时候的事,重点问了你继父的事。”
程鸢停住筷子,倏地抬起头来,预感?到什么,“然后你就?跟他说了?”
“不是,我没说,我寻思肯定是你自己跟他说比较好。”孟淼淼说,“但是吧,他找到我的时候,已经查得?差不多了,我知道的那些他基本上都?知道了,我怀疑他就?是来找我验证一下。”
程鸢缓慢地擦了擦嘴,“什么时候的事?”
她想了想,“找过我两回,第一次是你走之后不久,第二次就?是最近,一个月前吧。”
“说真的,一个月前他找我的时候,我就?有预感?。”孟淼淼说,“我觉得?你可能快回来了。”
……
天色不早了,她俩吃完之后,话题还没聊完,程鸢提出想沿街走一走,散散步。
“一个月之前,我收到了一封大使馆的邮件,是法院的传票。”
孟淼淼惊愕不已,“谁干的?”
“他们起诉我不赡养父母,简单来说,让我每个月打?钱履行?义务,”程鸢说这话的时候也没什么表情,她不气愤,也不觉得?委屈,“但我在国?外手续很麻烦,所以那张法院的传票就?送到了池砚珩那里?。”
“我这次回来也是为了这件事。”
孟淼淼问:“你妈弄的?”
她点头,“应该是。”
孟淼淼气愤不已,“肯定是姓于的在背后乱嚼舌根,我就?说他这个人心思可深了,真不是个东西?!”
“这么多年他们养你了吗还有脸让你给他们打?钱,恶心死了!”
她骂了两句不解气,又转过头来数落程鸢,“一个多月了,这么大的事儿?你也不告诉我,我说你这毛病怎么还没改,什么事儿?都?想着一个人扛,跟谁学的?”
她叹了口气,“没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想把一切安排清楚之后再?告诉你,不想让你蹚这趟浑水。”
“你跟我还客气什么?就?算我没钱帮你,总能陪在你身边啊,再?说了,我要的是结果?吗?我要的是知情啊宝贝!”
程鸢解释道:“我会看情况告诉你呀,你平时也很忙,我也不能天天消息轰炸你。”
脱口而出的几秒后,她的思绪忽然顿住,愣了一下。
孟淼淼刚刚批评她什么?
什么事都?想一个人扛,不给别人知情权。
第一反应,好熟悉的对白。
思绪忽然飘到几年前,她也是这样失望又崩溃的质问池砚珩:“可我连最基本的知情权都?没有。”
池砚珩平静地像上台陈述,“我并不是盲目瞒着你,很多事都?是经过仔细考量的。”
风带着冷气吹过来,她冻得?瑟缩了下,头脑清醒了。
两年后的今天,时光轮转,争执的人换了,她再?次碰上同样的问题时,却无意识地选择了池砚珩的队伍,选择了和他一模一样的答案。
她站在两年后,迟钝地理解了当初的池砚珩。
她自以为是的成长?,竟是向他靠近。
脑海中不断交锋。
旁边孟淼淼还在抱怨着什么,而她机械性地迈着步子,什么也没听进去。
“我知道你忙,但是再?忙也没有你这样不顾生活的,你平时也不出门交个朋友吗?”
“我听说伦敦的冬天下午2点天就?黑了,天天睡觉那不得?抑郁啊,我习惯熬夜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俩的沟通根本没有时差好吧。”
程鸢低下头,闭了闭眼似乎要挡住袭来的寒风。
“反正不管怎么样吧,你能抽出空来跟我报备两句就?挺好了。”
孟淼淼说了一大通,见她没回应,又换了个话题。
“话说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池总了?”
这下程鸢回神了,她裹紧羽绒服,强行?把思绪拉回来。
“我现在自己过得?也挺好啊,很自由,惹那么多麻烦干什么?”
孟淼淼说:“但你现在不开心。”
“我跟他在一起就?能开心了吗?”程鸢挤出一丝苦笑,“我现在属于要能力没能力,要前途没前途,考虑什么啊?”
“可你说的这些和他有什么关系啊?”她不理解,“你喜欢他,他喜欢你,在一起不就?够了吗?再?说了,你俩又没离婚还省事了呢。”
“哪有那么简?”程鸢拧着眉说。
“不是,我觉得?是你想复杂了吧!”孟淼淼不同意。
“你之前还骂他是渣男呢。”
“我那是不了解情况,后来我仔细一想,他是真心实意想对你好,你别光纠结啊,你得?看他实际行?动好吧。”
程鸢撞了她胳膊一下,“你个叛徒!”
“行?行?行?,我是叛徒,那你是什么?人家都?往前迈了九十?九步了,你连最后这一步都?迈不出去吗?”
孟淼淼拍了下她肩膀,“窝囊不窝囊?”
“不知道,”程鸢踢着小?石子往前走,“可能我就?是连迈出那一步的勇气都?没有吧。”
她身上扛着那么多麻烦,谁摊上都?是惹一身骚,有苦自己吃就?算了,把别人拽进来那不是祸害人吗。
“其实……也不用。”孟淼淼忽然停在原地。
“嗯?”程鸢没明?白。
“你也不用迈出那一步,”她挑了一下眉毛,“说不定你只要回个头就?好。”
程鸢愣了下,脑海中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期待。
冬天的风在路上嘶吼,背后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她缓缓回头,朝后看去。
身后不远处,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池砚珩穿一件黑色长?风衣,风吹起他的衣摆,他背对着光,光影勾勒出挺拔英俊的身影,在这样冷的天气依然风度翩翩。
他垂着眸,眉眼间看得?出锋利。
她回头的瞬间,他对上她的眼睛,像是感?知到什么信号,而后迈着长?腿走了过来。
直到池砚珩走到跟前,她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干巴巴憋出来一句,“你怎么会在这……”
“这可不是我提前安排的啊,你别冤枉人。” 孟淼淼眨眨眼,“行?了,都?跟了我们一路,你这人真是迟钝。”
气氛变得?微妙起来,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近,听到了多少。
程鸢低着头,一下一下的踮脚,以此来掩盖尴尬。
好在池砚珩并没有让场面变得?难堪,他礼貌地问,“接下来你们想去哪?”
孟淼淼撇嘴,“你都?来了,我们还能去哪儿?,当然是各回各家睡觉了。”
他说:“不用,我不耽误你们玩,今天给你们当司机。”
“算了吧,我哪敢劳烦您的大驾,”孟淼淼对程鸢说,“回去吧,今天太冷了,下回咱们找时间再?出来吃饭,我这颗大灯泡赶紧跑了。”
池砚珩帮她打?了个车,打?开车门的时候,顺便说了句谢谢。
“谢我干嘛?别误会,我跟鸢鸢可是夫妇一体,没跟你站一队啊!”
程鸢抱着胳膊站在车旁,“到家报平安啊。”
“知道啦,赶紧回去吧。”
小?路上只剩他们两个人。
路灯接连亮起来,两个人的影子投到地面,他们踩着影子,并肩往前走。
程鸢打?破僵局,问道:“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今天有个饭局,就?在你们隔壁那家餐厅。”
“不是特意跟着我们?”
池砚珩笑了下:“真不是,刚好看见你了才出来确认一下。”
她点点头,“哦。”
“昨天听奶奶说,你只打?算待5天?”
“嗯,差不多吧,我还有工作在那边。”
池砚珩点头,“那是要回去。”
她轻轻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似乎要下雪。程鸢轻轻地仰头,等待雪花降临,于是等来了池砚珩的声音。
他问:“那我什么时候能再?去见你?”
她回神看他,“你想去随时买张机票不就?能去吗?”
池砚珩说:“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我应该以什么身份去看你?”池砚珩问,“朋友,恋人,还是合法的丈夫?”
他们走到一盏路灯下,灯光把她的发丝染成金色,温柔又耀眼。
程鸢问:“这个问题一定要回答吗?”
池砚珩看向她,“你可以听听我的答案对不对。”
“好。”
池砚珩说:“之前你说过,两个人应该互相了解、互相磨合,再?按部就?班求婚、结婚才是正常流程,但我们跳过了中间的步骤,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程鸢的手在兜里?握拳,面色平静,内心却不由自主地颤抖。
光也落在他身上,睫毛镀上一层金光。
他说得?认真且诚挚,像是面对神明?的祷告。
“我们的确回不到过去,但如果?你愿意的话,也许我们可以试试重新开始。”
程鸢问:“从朋友开始?”
池砚珩摇摇头,“是披着合法丈夫外衣下的朋友开始。”
第64章 逛街
雪花往往会见证许多浪漫。
可惜程鸢今晚还是没能等?来雪, 她?在寒风中和池砚珩并肩走着,从餐厅门口走出?将近一公里,却还没觉得?冷。
从生物学的角度说?, 因为她?心跳加速,心率超过每分钟120次, 促进了血液循环。
但?程鸢更希望把这个现象浪漫化一点。
——比如她?正在融化。
再往前走, 是一条灯火通明?的小吃街, 夜宵时间到了, 小摊迎来了人?流量高峰。炸串、烧烤冒着香气?, 油滋啦作响, 辣椒面、烧烤料撒在火上一烤, 香味扑鼻, 烟火气?十足。
程鸢大致扫了一眼, 而后?眼睛一亮,朝着小摊走过去。
“伦敦可吃不到这么正宗的糖霜山楂。”
她?买了一盒糖霜山楂, 老板还送了个糖霜葡萄。
池砚珩跟过来付钱。
程鸢原本想阻止,听到他说?:“小吃摊可用不了英镑。”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 抱歉啊, 临走前我换了点钱,没想到花得?太快了, 手机上汇过来的还没到账。”
池砚珩:“ 没事?, 我还是能供得?起一盒糖霜山楂。”
山楂大颗饱满,红果儿上裹了白糖,酸酸甜甜,非常开胃。
程鸢用牙签叉了个葡萄, 举着给?他看。
“葡萄也能挂上糖霜了,这老板还挺会做生意。”
她?在国外待久了, 挺久没见过这么新奇的吃法。
池砚珩说?:“那边糖葫芦摊上也有。”
走两步,确实有个“东北大串糖葫芦”小摊,走近一看,果然,不光摆着圆的扁的冰糖葫芦,还有冰糖葡萄,冰糖提子,冰糖草莓……程鸢指着角落里那个“冰糖辣条”张大了嘴,“这个这个……”
池砚珩也笑了下,“想吃?”
她?摇摇头,咬了口小盒里的糖霜山楂,“太甜了。”
外面那层冰糖太硬,咬下来一整块放嘴里又觉得?太腻,糖霜山楂就正好合适。
他们从街头走到街尾,氛围出?奇地和平,放在以前,从糖葫芦摊开始就得?争执起来。
情侣间能吵的事?可太多了。
池砚珩脑子里算的是小摊利润,说?摊主利用猎奇心理,专卖新鲜玩意吸引顾客,程鸢就拧着眉和他争执。
“没有那么复杂,你不能总把经济思维带到生活里。”
指责他活得?不够轻松,整天吊着那根神?经不累吗?
从小小一根糖葫芦扯到生活方式,最后?上升到价值观,非得?等?一方低头服软后?这事?才能过去,但?又一定会在未来的某次争吵中把它拉出?来复盘。
他们都不是歇斯底里的人?,哪怕吵到气?头上也不会说?难听的话,正因为如此,程鸢总觉得?他什么都不在意。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以后?再也不来这种地方了,影响感情。
程鸢说?行,那就去博物馆,去画廊,你不是要?讨论价值吗,去那儿说?个够。
于是下次约会,两人?就把阵地转移到传说?中有价值的地方。
程鸢看文物,通过文物看见历史,这是属于文科生的浪漫,她?看画,看雕塑,努力和作家本身引起共鸣。
然后?池砚珩站在旁边,指点江山:“ 这个,这个,还有那个,都是赝品。”
而今天他们不仅心平气?和地逛了逛街,还能你一块我一块地分享了一盒糖霜山楂。
程鸢说?:“读研究生的时候,我有个同学是富二代,她?爸爸给?了她?一笔启动?资金,让她?学着投资做生意,然后?第二天她?就在曼彻斯特大学旁边支了个小摊,卖煎饼果子。”
“开业前还花了两周飞回国,学习人?家师傅怎么打鸡蛋。”
池砚珩挺好奇,问:“然后?怎么样了?”
“然后?……卖了一个星期,让人?连小推车带食材全抢了。”
程鸢自己说?完忍不住笑了,然后?偏头看池砚珩,发现他嘴角也是上扬的。
池砚珩说?:“你也可以考虑在伦敦支一个。”
她?吃完了那盒山楂,笑着说?“不行不行,煎饼果子成本太高了,而且我也做不来。”
安静几秒后?,她?又忽然开口。
“但?我确实不太想继续在公司待了。”
池砚珩问:“老板压榨员工?”
她?摇摇头:“也不是,是我自己压榨自己。”
“我以前总觉得?自己太年轻,懂的东西?太少,就拼命学,想海绵一样拼命吸水,工作也是不死不休,后?来突然就觉得?挺没意思。”
池砚珩没说?话,安静地听她?讲,但?听到“不死不休”这个词时他眉心不受控制跳了下。
程鸢低着头,她?说?这话时没敢看他的眼睛。
“可能我就是太爱跟自己较劲了,不想比你差太多,我怕哪一天追不上你,结局会很惨吧,本来我们的差距就足够大了,如果我再不跑快点,那就永远追不上了。”
她又说:“现在想想,还不如去卖煎饼果子,和你走不一样的路,不相交的话,也不用费劲追你了。”
脚步沙沙,池砚珩听到这话心里一酸,她?这样拼命证明?自己,害怕被丢下,所以,在这之前是经历过多少被放弃?
“你本身就足够优秀,为什么不能是我追着你?”
她?说?:“可衡量优秀的标准是我自己定的,在我这里,我做的还远远不够。”
池砚珩想反驳她?,想告诉她?事?实并非如此,他从没觉得?她?哪里不好,也从没有过什么放弃不放弃的念头。但?转念一想,干巴巴的道理谁都懂,可她?需要?的不仅仅是大道理。
还是他给?的安全感不够。
池砚珩开玩笑,“你不怕我激励你去开连锁店,全国巡摆,做个煎饼果子销冠?”
她?摇摇头,“更简单的方法是收购我的店,然后?我给?你打工。”
“怎么忽然跟我说?这些?”
“不是要?从朋友做起吗?”她?神?色认真,“第一步就先分享。”
“然后?呢?”
“然后?下次再说?啊。”
他低头笑笑,“能有下次已经是我今天听到最好的消息了。”
程鸢拒绝池砚珩开车送她?,换的外汇已经到账了,她?豪横地在路边打了辆出?租车,再次回到酒店。
还是同样的服务生,同样抱歉的语气?,告诉她?今晚依然可以免费升级房型。
第二天,程鸢就没再赖床,反而很有仪式感地化好妆,穿好羽绒服,目标明?确,直奔目的地而去。
回伦敦前的最后?一天,她?还有事?没完成。
出?租车停在旧厂街附近。
半年前,俞月萍一家在这租了房子,木材厂已经干不下去了,经营不善,他们也无心打理,剩了个空壳子卖了点钱,勉强送弟弟去国外上了个大学,她?和于兴忠在这找了个工作,做生意是行不通了,就给?人?打工。
她?回来的不是时候。
俞月萍打开门,久违地见到她?的脸,脸上藏不住惊愕。
“你怎么……”
脸上表情精彩纷呈,那瞬间,程鸢觉得?她?像是见了死而复生的鬼。
她?语气?平静,“我回来拿点东西?。”
还没等?俞月萍说?话,欢声笑语先从门缝里传了出?来。
程鸢越过她?,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这房子她?没来过,老旧小区,走进去就是一股木头和霉味,大概是前后?有高楼遮挡,大白天也开着灯,视线很暗。
她?刚进门就看到沙发上坐了几个女人?和小孩,笑声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俞月萍关上门,从后?面过来,肘了下她?胳膊,“这孩子,好几年不见怎么还害羞不会说?话了?快叫你大姨二姨!”
程鸢没出?声,在一屋子人?的注视下,搬了张凳子坐下,喝了杯水。
她?安静地坐了会,搞明?白今天这场面是什么情况了。
——妈妈怕亲闺女回来报复,找了她?姐姐妹妹过来撑场子了。
程鸢忽然有点佩服她?妈的演技了,昨晚她?就给?弟弟打了电话,问家庭住址,表明?了第二天会上门一趟,但?她?妈见到她?第一眼还是演出?了十足的惊愕。
这两年,她?只保留了弟弟的联系方式,为了清净,也是为了以后?有什么意外不至于什么也不知道。
幸运的是,程鸢和弟弟几乎没有感情,朋友圈互相屏蔽,所以也不存在“扶弟魔”。也就是昨晚她?打了个电话后?,弟弟说?了句“妈这两年神?经不太好。”
她?没问是精神?不好还是心理不好,估计程光也没上心,她?嗯了句,也不觉得?意外,现在回头看看,年轻时候俞月萍也有种神?经病人?的潜力,刻薄,敏感,歇斯底里,被迫害妄想症。
客厅里有几分钟的寂静无声,几个亲戚没说?话,蹲在地上玩的小孩也不敢出?声,呆愣愣地盯着她?,程鸢清楚,今天过后?,亲戚嘴里的她?又能刷新几个标签。
——漂亮,学历高,嫁入豪门的白眼狼。
“说?回来就回来也不提前知会……”
俞月萍絮絮叨叨,拿着扫帚扫地,手上和嘴里都闲不住。
她?从客厅看过去,厨房卫生间都挤在一起,主卧旁边两个小屋,默认是程光的房间,和他未来小孩的房间。
她?没贸然进去,问俞月萍:“我床底下那个木盒子你给?扔了?”
“哪个木盒子?”
程鸢没说?话。
她?沉默的时候表情很温和,旁人?看来,没有任何攻击性,但?偏偏俞月萍是心虚的。
从程鸢进门那刻起,她?心脏高高悬起,不安,紧张。当初她?听了于兴忠的话,一纸诉状把她?告到法院,原本是想给?她?个下马威,让她?长长记性,别忘了谁才是生她?的人?。
结果就是没等?来程鸢的钱,池砚珩的秘书?先找上了门。
这房子就是他们给?安排的,每个月租金俞月萍自己交,程光的学校也是他们给?弄好了,但?学费之类的一概不管。
池砚珩让人?传话,“如果还想有以后?,就好好在他眼皮子底下住着,别惹事?,老老实实找个班上,以后?程光毕业了他还能给?安排工作,要?是再有别的心思,程光那学也不用上了。”
两句话就把人?唬住了,其实想想也知道,俞月萍夫妻俩人?最在乎的无非是两样:钱和儿子。
拿捏住这两样,他们保准老老实实。
她?不清楚程鸢有没有记恨起诉这事?,但?她?安慰自己,就算记恨又怎样?
她?们母女连心,以后?还能不给?她?养老?
况且,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儿子马上大学毕业了,眼看着就得?谈婚论嫁,俞月萍分得?清楚谁才是真正能帮得?上忙的人?,以后?买房买车这笔钱她?还得?指望闺女,今天先把这尊大神?巴结高兴了,等?哪天有空再透个口风,稍微提一嘴买房的事?。
俞月萍立马就去给?她?找木盒子。
“在这儿呢,当时搬家都给?你带来了,放的好好的,里面东西?都没丢。”
程鸢打开看了眼,小物件很多,杂乱无章,她?翻开表面的东西?,抽出?一本相册,擦了擦封面,放进包里,然后?合上盒子,剩下的什么也没带走。
起身的时候,她?说?:“我先走了,以后?就不来了,不用联系我。”
俞月萍脸色忽然变了,把手里的抹布一扔,“你想上哪去?回你的大豪宅还是去国外?怎么就不回来了?”
一嗓子吼出?来,几个亲戚纷纷朝她?们看。程鸢若无其事?,“回伦敦,刚才就跟你说?了,你又忘了。”
“你还回去干嘛?这里的家你就扔了不管了!?”
也不知道她?呜咽不清说?的是哪个家,程鸢一并都否认了。
“对,不管了。”
俞月萍急了,指着她?鼻子破口大骂:“你这是什么态度,跟你妈甩脸子呢?我早说?了不让你去国外,你看你学成什么德行,学得?亲妈都不认了!”
这时候几个大姨坐不住了,起身过来扶俞月萍,七嘴八舌。“别吵架啊,你妈年纪大了这两天身体又不好,啥事?不能好好说??”“刚回来还没两天呢,你妈这是担心你!”
乌泱乌泱一群人?,吵的她?脑壳疼,反正谁也不向?着她?。
程鸢挎着包就打算出?门,俞月萍拽住她?,“我还没让你走呢,嫌我说?话难听了?你一声不吭地回来,一去又是好几年,把我们扔这儿等?死啊?”
谁听了这话也不能平静,一股气?血翻涌上脑,程鸢硬生生忍住了。
“没嫌难听,比之前好多了,那时候你都骂我出?国是不务正业,偷着找男人?去了,现在收敛多了,挺好的。”
“那你好端端地出?国干什么去?放着大别墅不住,非要?去国外,你不用说?我都知道是夫妻俩吵架了,我闺女在外面受了委屈我还不能问了吗?还不让我说?了吗?”
程鸢转过头来,看着上气?不接下气?的俞月萍,又看了眼围了一圈看戏的冷眼亲戚。她?心平气?和,“刚吃了降压药,你坐会吧,站着说?话不累吗,说?那么大声不累吗?这些话你在家说?说?就算了,非要?扯着嗓子让所有人?都听见?”
俞月萍胸腔剧烈起伏,她?越是激动?,越显得?程鸢过于平静。
她?似乎根本没受到那些话的影响,默默承受了所有怒火。
然后?程鸢说?:“我今天回来拿东西?,顺便跟你道个别,要?是觉得?不服,你就再去起诉我,等?法院什么时候判我遗弃罪的时候,我自然会给?你打钱养老。”
俞月萍果然呆愣在原地。
“在那之前就别找我了,还有,如果再去找池砚珩闹事?,那下次收到法院传票的就是你们了。”
她?冷冷地抛出?一句,头也没回,推门离开了这个陌生的家。
俞月萍追上来,一拳垂到她?后?背上,厚实的羽绒服嘭的一声,她?完全没了母亲的样子,不再大骂,而是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刚走出?小区,天上开始飘雪花,程鸢抬头的瞬间,一片雪落进眼里。
又冷又冰,她?闭上眼,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来。
“还好吗?”
她?还没来得?及睁眼,就听到池砚珩走进的脚步声。
他一脸焦急,像是等?了她?很久。
“不好。”程鸢说?。
心酸、颓丧同时涌上心头,她?瞬间卸掉所有力气?一般,扑向?他温暖宽厚的怀里。
“现在特别不好,特别需要?抱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