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chapter81审会 闻家会议……
闻家会议室的座位大致呈倒u形排列, 现下,陈家人在左、白家人在右,而东道主闻家人在最中央。
会议室中间本是一张长桌,但考虑到这次会议不为议事而为审判, 改成了一套单人桌椅。
四周目光加诸于一处, 审判还未开始,三分威压已到。
为什么是审判?
因为在座众人早就默认楚星野是有罪的。
楚星野很自然地做了上去, 双腿交叠, 身体放松地后仰,看起来完全不受会议室内压抑的气氛影响。
当然, 哪怕对犯人也是要讲究人文关怀的,上等人从不吝啬蝇头小利, 楚星野左手边就是一杯水,甚至配置了一名专员侍奉在侧, 看起来气派极了。
楚星野拿起杯子, 佣人急急地要添满杯, 却被楚星野摆手拒绝。
他摇晃着杯子, 也不喝,主打一个有什么玩什么, 一边盯着杯子里晃动的水波,一边笑着道:
“怎么了,还不开始吗?”
“还以为大家有很多想要问我的呢……”
楚星野先发制人, 满座皆惊。
捧着文书的宣读官被迫打乱了节奏,提前开始了这场审判。
“星野,放轻松,这只是一场小小的会议,你只要把今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跟我们说清楚就好了……飞鸥是友爱的慈善大家庭, 不会冤枉任何一位善良正直的成员。”
是的,友爱是有标价的,价码就叫做“善良正直”,
至于“善良正直”的标准是什么……当然是由友爱的慈善大家庭来决定。
楚星野冷笑,并把手上的水杯轻轻砸在手边的小案上:
“所以,第一个问题是什么?”
宣读官脸色僵了僵,继续循循善诱道:
“首先,大家想要知道今天拍摄现场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你摔到另一间房里。”
楚星野两手一摊:
“我不知道。”
“啊……?”
宣读官没忍住,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惊叹,但他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轻咳几声作为掩饰。
“楚成员,请认真回答问题,不要在会议上开玩笑。”宣读官稍稍严肃了语气,“希望你可以诚实说出事情的经过,不要抵触大家的帮助……”
人不可能拥有自己无法理解的品质,就像楚星野不可能拥有诚信。
虽然他不知道怎么回答才是对的,但他知道实话实说一定是错的。
不把水搅浑,让天龙人们互相猜忌,他怎么能死里逃生呢?
楚星野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声音里带了几分无措:
“啊……哲雅没有告诉你们吗?”
“我摔下来的时候砸到脑袋了……什么都记不住了。”
“……我还以为,哲雅已经预先把事情的经过复述了一遍,才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的……真抱歉。”
宣读官、乃至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太相信楚星野的说辞,但又拿他没有办法,只能继续下去。
“司哲雅目前还在虚弱状态,不宜进行……”
宣读官话音未落便被楚星野打断:
“天呐!昏迷……我根本不知道有这回事!”
“严查!必须严查!太恶劣了!”
楚星野激动地站起来,义愤填膺地要求严肃处理,简直倒反天罡。
宣读官被他这一下吓到了,但又硬着头皮质问道:
“你是说……你对司哲雅昏迷这件事一无所知吗?可根据监控,你明明是在他进入地下档案室之后离开的!这、这根本……”
宣读官的音量提高了些,楚星野便比他更高:
“所以必须严查!我怀疑是什么特殊物质让哲雅陷入昏迷、让我失去记忆的……”
他就不信了,司哲雅和那几个手下的药里没点不合法的成分。
当然要查,往死里查,最好是能把整个飞鸥都拖下水。
果然,右侧坐着的司哲雅举手示意,宣读官很快就放弃了关于这个问题的讨论。
想必在飞鸥的评价体系中,司哲雅一定是个无比“正直善良”的人,才能够一句话左右审判进程。
而正直善良的司哲雅正用温情脉脉的眼神盯着最中央的人,让楚星野心里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幸好,白和礼背过手用力去扯司哲雅的头发,阴恻恻地对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说:
“小雅,”
“你该吃药了。”
司哲雅不情不愿地收回炽热的视线,咽下了兄长递来的药丸,苦涩的味道在喉间蔓延,只有回想着方才庭上楚星野的声音,才能缓解一二。
被星星关心了,
好幸福。
司哲雅眯起眼睛,脸上泛起红晕,说不清是犯病还是思/春了。
幸好,坐在中央的楚星野对此一无所知。
宣读官继续问道:
“楚成员,可否请你复述一遍事情发生的经过。”
楚星野佯装思索,片刻后回答道:
“拍摄的过程并不顺利,中途损坏了一些器材,所以我们决定暂停拍摄,在打开大门前,地板下塌,我突然掉进了地下档案室。”
“就这些?”宣读官对楚星野的敷衍感到不可置信,“听起来像是一件单纯的工程意外。”
“谁说不是呢?这年头,豆腐渣工程真是越来越多了……所以我建议飞鸥总部也进行一下建筑质量评估,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安全问题,刻不容缓。”
既然选择了装傻,那就只好贯彻到底咯。
宣读官几乎要忍不下去了,而有人新仇旧恨累计,已经忍破功了。
陈荆和用力一拍身前的红木小桌,发出砰一声巨响,起身厉声质问:
“楚星野,你别装傻!这是建筑工程的事吗……?别转移重点!”
楚星野也站了起来,连连鼓掌,做了个擦眼泪的假动作,认真道:
“陈董事长说得真是太好了!看看,这就是格局!”
“档案室地板塌陷,这怎么能是简单的建筑安全问题呢?这事关大家的人生安全,是生命问题啊!哪里容得轻视?一定要严查施工单位!”
纽黑文建校近百年,期间经历了无数次的翻新整改,最初的施工团队根本无法溯源,叫陈荆和一拳打在棉花上,气得整张脸涨得发紫。
偏偏,他的儿子还在一旁跟着添乱。
陈明湛悄悄去拉父亲的衣袖,小声道:
“爸,星星都这么说了,多有道理。你就别为难他啦……”
“你看,他手掌都拍红了……多可怜啊。”
陈荆和被人气得脸涨红,独子却只关心喜欢的小男生手拍红了,一时间,他真觉得这个儿子是老天派来讨债的。
陈董事长左想右想气不过,干脆一巴掌扇到陈明湛脸上,骂道:
“你个小兔崽子,怎么这么拎不清!”
“你你你……真是,好赖话都分不清,养你不如养块叉烧!”
一巴掌还不解气,陈荆和直接上手去拧陈明湛的耳朵,好好修理了一番家里的不孝子。
陈明湛还在一边低语:
“爸……你别老针对星星不就好了……我就是觉得他好!”
陈董事长捶胸顿足,恨他英明一世却生出这么个祖宗,怕是要晚节不保。
楚星野瞥见陈董事长当众教育儿子,没忍住笑了。
但他想起自己虽然没被打,可也没爹,嘴角又耷拉下来了。
幸好,前头的人持续发难,让他无暇神伤。
宣读官高声道:
“最后一个问题——”
“最后一个问题,就由我作为当事人来进行提问吧。”
“劳驾了。”
白和礼竟然起身走向中间,从宣读官手中接过话筒,抢过了提问的职责。
宣读官一脸震惊,不似作伪,看来白和礼此举并没有与其他人商量过。
他应当是意识到了,对付楚星野,是不能讲道理的。
而他们撰写的文稿,恰恰太讲道理。
白和礼看着楚星野,就像看一只爱怜的猫或是狗,也像在看脱离自己胸膛的心脏,总之不是人,他很少能把眼中之物视为人,幸好他举止有度、相貌儒雅,很少有人能意识到这点。
而楚星野只觉一阵心慌,偏过头去不看他。
“真奇妙,明明上午才见过,这会儿又觉得你有些不同了。”
白和礼走近了些,没对着话筒说话,音量只容得他们两人听清。
楚星野一言不发。
“身上有别的男人的味道,”
“‘他’知道你有多坏吗?知道你是怎么玩弄我们的吗?”
“……好过分,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玩弄别人的伴侣……”
白和礼吐气如兰,楚星野眼神如刀。
楚星野抢过他手上的话筒,提高了音量:
“有什么要问的就赶紧问吧……我想这次的会议并不是用来沟通感情的,对吧?”
白和礼轻轻地叹气,拿回了话筒,后退一步,单手撑在桌案上,
“好吧……”
“那么,星星,最后一个问题。”
“07年的档案中缺失了9月27日的记载,而档案的封面与内页中均检测出你的指纹,可以给我们一个交代吗?”
艹,
这才是你们的正题吧?
楚星野想要想之前一样浑水摸鱼,大脑缺一片空白。
一想起他可笑的身世,大脑就像被抽走了发条,再没法正常运转。
“与我无关。”
楚星野的狡辩非常苍白。
“那你要如何解释上面的指纹。”
白和礼笑着说。
“上面有我的指纹就一定是我撕下的档案吗?”
楚星野继续狡辩。
白和礼和煦道:
“如果我说上面还检测出了你的血迹呢?”
“那也……”
楚星野演不下去了。
说到底,这些人早就给他在心里判好刑了,只待他签字画押,即刻了事。
不行不行不行……就算结局已定,他也要好好恶心一番这些天龙人,不为别的,就为他开心。
对,他不开心,这些东西都别想好过。
就在楚星野准备硬着头皮继续孤身奋战时,席位上闻暨白举手示意,起身发言:
“有一件事我不得不指出,”
“白和礼,白家似乎并没有取得接触10年之前的档案的权利,你刚刚的意思是,你翻阅过07年的档案了,对吧?”
第82章 chapter82拿去 漂亮的回……
漂亮的回击。
白和礼一时怔住, 随后举重若轻地解释:
“暨白,话不是这么说的……事态紧急,为了第一时间确认资料是否完整,这也……”
闻暨白没看白和礼一眼, 他甚至没走下桌与白和礼对峙, 听了对方的辩解,鼻腔发出一声极轻的闷哼, 越过白和礼直接对飞鸥的宣读官说:
“白部长完全承认了我的质疑, ”
“这项违规没有商议的必要了。”
宣读官双手空空,充其量只是宣读文稿的话筒, 算不上判官,最多算是主持人。
闻暨白并不是在与他商量自己的判断, 而是向这位主持人陈述自己的观点。
闻家与白家争锋,宣读官进退两难, 干脆翻看手上的文稿, 保持沉默, 冷眼旁观。
白和礼环视四周, 目之所及皆是冷眼,鞋尖调转方向, 面朝闻暨白,神情谦卑,语调高傲,
“白家有没有过失先不提……这次的会议主题并不在此,希望闻部长可以在事态明朗前保持安静,只要飞鸥的事能解决,事后闻部长要怎么对我千刀万剐来解气都无所谓。”
言语间,一顶飞来横帽就这么扣在闻暨白脑袋上。
这时,
闻暨白不说话了。
但并不是被这帽子吓到了,而是某人终于找回了自己的状态,暗暗示意他让出舞台。
闻暨白终于抬眼,却不是在看白和礼——
“那么,这场会议的主题是什么?”
楚星野双手撑在桌案上,冷冷的眼神刀一般划来。
白和礼转身,在前后夹击的境况下只是无声地笑笑,仿佛并没有把楚星野的质问放在眼里,
“就档案室被误入,以及资料损毁这件事进行事实认证和善后讨论。”
“我想这就是本次会议的主题,足下有何高见?”
楚星野抱臂:
“那就奇怪了……”
“为什么只审我不审白家的二位,难道只有我的误入会对档案室造成影响,二位不会吗?”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二位同样没有百分百的档案阅览权,二位的权限是多少来着?百分之五十、六十、七十还是八十?难道二位就没有把手伸向自己权限外的资料吗?”
“这样一来,二位似乎与权限为零的我没什么区别。”
管你是几十,
通通等于零。
楚星野抓住痛处猛打。
他不信白家没有趁机染指资料,一定要查?大家一起完蛋吧!
白和礼不说话了。
片刻后,他十指合拢,淡淡道:
“事有轻重缓急,当务之急自然是先理清最大意外。”
“只要拿出缺失的那页资料,或是复述资料的内容,问题即可迎刃而解……我并不是要与你作对,星野,希望你可以好好思考一下我的话,做出对大家都有利的行为。”
楚星野冷笑,然后举起自己的手机,
“好啊,”
“既然要查就查个彻底,报警吧,让警察来处理这件事……顺便把飞鸥的隔间档案室披露出来,什么都清清楚楚才好!”
全场鸦雀无声。
修暗室不违法,但不光彩。
作为慈善组织,没有什么比名声更加重要的了。报警自然是万万不行的,要是牵扯出账目更是了不得,飞鸥堆积成山的烂账可经不起查,要知道水至清则无鱼,要是什么都清清楚楚,哪里来的油水滋养呢?
最终,在一阵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中,这次的会议不了了之。
白家人气氛阴沉,却还为着社交脸面保持着微笑,笑容僵在脸上,皮和肉各笑各的。
司哲雅咬着嘴唇,十指掐进大腿里,血液从指缝中涌出。白和礼脸色阴沉,只是低语着不成调子的话,两人的目光好像铁链,要把楚星野栓进笼子里才好。
陈董事长脸色铁青,陈明湛脸色倒是不错,叫陈董事长看见气不打一处来,低低地骂着什么“胳膊肘往外拐”、“白眼狼”、“小兔崽子”……不胜枚举。
闻家人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表示,闻父一尊佛似的坐在主位上,漠然地看着小辈们争吵,只在会议尾声对亲子说了句:
“暨白,”
“今晚来书房一趟。”
“是。”
闻暨白应道。
而楚星野作为唯一的赢家,悠然自得地坐在椅子上,抄起手边的水一饮而尽,然后顺走了摆在面前的果点。
离开闻家时,夜已经深了。
楚星野抬头,今夜月明星稀,天色郎朗。
闻家庄园地处绿地,他伸了个懒腰,夹杂着水汽与泥土芳香的气息钻进鼻腔里,浑身舒畅。
最终,他坐上闻家人派的车回校。
只是,自会议结束之后,便再不见闻暨白的身影。
楚星野周身疲乏,上车后倒头就睡,倒完全没在意过闻暨白。
只是在下车后,独自一人走在树影摇曳的校道上,莫名觉得今夜的风格外凉。
大概是降温了吧。
楚星野裹紧身上的外套,这么想着。
*
凌晨三点,宿舍的门被打开。
一道披着大衣的高大身影喘着粗气推开门,行止踉跄,形容狼狈,一步一顿地走过宿舍的公共区域,推开了卧室的门。
他躺倒在床上,浑身发凉,后背的鞭痕发烫,让人坐立难安。
闻暨白细数着这些天来身上的伤口,冷静地拿起药物处理。
手边没有止痛药物,他面无表情地去翻自己的包,手机屏幕亮起,一张照片被点开。
准确地来说,是偷拍的照片。
楚星野在照片上笑得灿烂,眼中的光滤过眼睫,灿若星辰。
似是与为数不多的朋友在食堂相谈甚欢。
画面中的另一位友人是谁便无从得知了——因为闻暨白把他的脸截掉了。
伤口处理完了,闻暨白却没有放下手机。
亮着的手机被放在枕边充当夜灯,闻暨白侧身躺下,看着枕边的照片,喃喃道:
“黑心的骗子,”
“嘴里没一句实话。”
“……对别人倒是笑得真诚。”
*
第二天,楚星野早早醒来。
他睡得并不安稳,但身体太过疲乏,睡得很沉,醒来时四肢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幸好大脑得到了十足的修养,
楚星野下床,边吃早饭边复盘着昨天发生的种种。
事情已然明朗,
白家人自导自演了纪录片拍摄时的意外,诱导他进入真正的档案室,然后借此意外进入档案室,为的是阅览超出自己权限的资料。
结合昨天白和礼在白家的表现,
他们想要的资料呼之欲出——正是他翻找到的那本。
准确来说,
是他撕下的那一页。
为什么呢?
楚星野咽下最后一口吐司,思考出了答案。
为了楚泰和、不,是楚文山的真实身份。
这样一来,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这么多年来,白家人守着楚泰和这个假名字寻找多年未果,只查出楚文山与十五年前那位司机关系匪浅,便顺着这条线往下查,卡在了最后一步。
于是,档案室十五年前的那份资料便成了他们的目标。
只可惜,他们将永远与真相隔着一层纱,楚星野会把自己的身世烂在肚子里,然后带进坟墓,让充盈着亿万微生物的泥土来分解这跨越两代人的恩怨。
逻辑通了。
但楚星野始终想不明白,白家人对自己的偏执究竟源于何处。
他把牛奶盒吸空,决定不再为此事烦心。
——正常人还是不该与精神病共情。
楚星野闭着眼睛把牛奶盒丢进垃圾桶里,然后哼着歌离开卧室,敲响了另一间房的门。
片刻后,门被打开,闻暨白的身影出现在门边。
“有事吗?”
闻暨白侧身让楚星野进门,关掉了床头屏幕亮了一夜的手机。
楚星野在沙发上坐下,伸出两只白净的手,笑着道:
“借你的电脑一用。”
“为什么?”
闻暨白语气平静。
楚星野关机了自己的手机,向闻暨白解释道:
“是这样的,”
“我要检索一个人的信息,但又担心白家人监控了我的电子设备,左想右想,还是你这里安全。”
“多谢。”
闻暨白拿出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说:
“没什么不行的。”
“……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讲吧。”
楚星野点头。
闻暨白摩挲唇瓣,片刻之后,缓缓道:
“我要你……笑。”
“啊?”楚星野呆住了,“我现在就在笑啊。”
闻暨白在楚星野身边坐下,优越的眉骨在眉眼间投下阴影,渊一般望不见尽头的眼睛凝视着他,
“不是这样的,”
“真心的笑。”
楚星野陷入沉思,
不是在思考何为真心的笑,而是在思考闻暨白的脑子是不是出了问题。
他在笑与不笑间,选择了伸手去探闻暨白额头的温度。
“没发烧啊……”
楚星野苦恼道。
“……你把我当傻子看?”
闻暨白扭过头去,咬紧了下颌。
“没有没有……”
楚星野连忙否认。
闻暨白不声不响地站了起来,抬腿就要往后走,许是走得急,不小心撞上了书柜。
他个子高,骨头硬,书柜给撞得发颤,书哗啦啦地掉下来,白花花的书页纷飞,场面一时狼狈。
楚星野没忍住,笑出声来了。
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闻暨白已经走到了身前,高大的身躯投下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压迫感极强。
完了,
楚星野汗流浃背。
“拿走吧。”
闻暨白把自己的电脑递给楚星野。
第83章 chapter83忘记 “?” ……
“?”
楚星野歪了歪脑袋。
“……不接吗?”
闻暨白侧过头不看他, 声音依旧平静,尾音却微微发颤。
“哦哦,”
楚星野连忙接过了电脑。
好怪,
楚星野问:
“不是让我对你笑吗……?为什么……”
闻暨白轻轻叹气, 语气间几分无奈几分好笑:
“你刚刚不是笑得很开心吗?”
楚星野想起刚刚闻暨白撞倒书册的囧样, 又有点想笑了。
嘶,闻暨白真的没有烧坏脑袋吗?
算了,
正事要紧。
楚星野打开了电脑, 开始了检索。
他点开裁判文书网,检索了楚文山的名字, 跳出来好几条同名同姓的犯人,他一条条比对, 终于锁定了目标。
【楚文山,1975年生人, 小学学历, 闽省人, 十六岁来到上浦务工。】
不意外,
他的父亲不是母亲对他念叨了十几年的上浦财阀,甚至连城里人都算不上, 只是一名早早辍学务工的农民工。
果然,
穷鬼最擅长骗穷鬼。
十几年的富豪梦破碎,楚星野摸了摸自己的左胸,
很好,还在跳。
那便不是什么大事,
继续看吧。
楚星野对自己说。
他的手指继续下滑,更多的信息展开。
【1991年偷窃入狱,判刑三个月】
【1994年务工, 洗碗、苦力、流水线】
【1995年翻新机诈骗入狱,判刑三年】
【1998年售卖黄色作品入狱,判刑两年】
【2000年经营电子烟,开设六家分店】
【2003年无牌取消经营资格,同年,在地下市场收购一张身份证,开始使用“曾建章”作为假名。】
【2004年入职利明,成为司机,同年,短暂回到家乡,开始非法集资。】
楚星野对着屏幕露出苦笑,
坐牢三次,归来不到三十。
老爹,你的人生还真够精彩的。
在生机勃勃的千禧年,楚文山一直游走在法律的灰色地带,坚决不靠勤劳致富,钱被大风刮来又被大风刮走,活在蚂蚱绳上,财产随时清零,十分刺激。
在这些资料中,楚星野逐渐拼凑出当年的真相。
楚文山在二十年前回到闽省老家,以白家人的身份集资,在非法集资之余结识了母亲,然后有了他,集资的目的达成后光速离开,留下了他们两个孤儿寡母相伴二十年。
甚至……
楚文山知不知道自己在闽省农村有个儿子都难说。
难怪十几年来难寻踪影,楚文山在地下市场多次购置□□,常年同时使用三个身份,来无影去无踪,能找到就有鬼了。
……如果见到楚文山,
一定要亲口质问他凭什么、凭什么这么心狠……
楚星野感觉到眼睛发酸,
他并不为自己感到难受,他只是想起了妈妈。
妈妈大半辈子都在等一个不存在的人。
贱货,
他要让这个生理上的父亲跪下来、 把额头磕得血流如注来谢罪。
楚文山骗钱会坐牢,但从母亲那里骗走珍贵千万倍的东西却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
楚星野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在发抖,应该是气的。
“你哭了……?”
闻暨白的声音传来。
楚星野一惊,用力合上电脑,
“别过来!”
“……”
闻暨白的脚步顿住,心脏酸痛,垂在身侧的手攥成拳,掌心的纸巾被揉捏成球。
最终,闻暨白在不远处坐下,整个人埋在阴影里,看不真切面容,
“有需要的话,可以叫我。”
楚星野也不知有没有听清他的话,只是埋着脑袋,再次打开了电脑。
他的鼠标继续下滑。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楚文山现在究竟在哪所监狱。
【2007年成为利明的董事长司机】
【2009年因身份证造假入狱,数罪并罚,判刑十年。】
鼠标继续下滑,如无意外,监狱的地址会出现在文书的下一页。
但是,
意外比下一页更早到来。
【2011年,心脏病并发症突发,死于上浦市仙湖区第二监狱,享年36岁。】
楚文山死在了十几年前。
在看到死讯的那个瞬间,楚星野瞳孔紧缩,四肢瘫软在沙发上,心脏却跳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快,快得几乎要破开胸膛,直接罢工。
是的,对楚星野来说,
比恶人父亲更可怕的是死人父亲。
人一死,留在世上的恩怨便一笔勾销了。不论是善人还是恶人,富贵或是贫穷,在烧成灰后,便什么也不剩了。
有人去恨是个很幸福的事,仇人长命百岁更是幸福中的幸福,恨如果失去了对象,便只能郁结在胸腔中,把胸膛炸成一朵花。
楚星野的鼻息乱了节奏,忽而忘记了怎么呼吸,于是张开唇舌大口呼气,成了田里的水牛、树上的知了、以及地上的死鱼。
如果真的是死鱼就好了,
鱼只有七秒记忆,短暂的生命中不曾有机会品味真正的苦痛。
楚星野摔在地上。
准确来说,
是摔在另一个人身上。
“别怕……别怕……”
耳边是男人的低语。
男人……
男人!
男人能有什么好东西!
楚星野抓住了浮木,翻身去掐身下人的脖子,身下人竟是一动也不动,甚至伸出手去轻拍他的后背,任由他折磨。
掐了一会儿,指尖传来温热的液体,烫伤了楚星野冰凉的指腹。
他手一松,惊觉自己干出了十足可怕的事。
“累了?”
闻暨白从地上坐起来,喘着气,脸上是苍白的笑。
“对不起。”
楚星野的声音细若蚊声。
“你说什么?”
闻暨白靠近了他。
楚星野唇瓣摩挲:
“对、对不起。”
“听不清。”
闻暨白的额头抵在了楚星野的额头上,两人鼻间相触,瞳孔中只有对方的身影。
“我说……”
楚星野的话被打断。
“好啦……不要你道歉。”闻暨白随手抹干净脖子上的血迹,似乎并不十分在意自己的伤,“我只要你对我笑一下就好了。”
“啊?”
楚星野呆了呆。
“不明白吗?”闻暨白双手包住楚星野冰凉的手,温热的触感传来,让人怔了怔,“我的意思是,只要你开心就好。”
楚星野下意识想要把自己的手抽出来,用了点力气,纹丝不动。
他不敢看闻暨白的脖子上涌出的血,更不敢看闻暨白的眼睛,侧过脸,声音比风还要轻:
“只要这个?”
“嗯。”
闻暨白点点头。
不知怎的,楚星野胆子大了起来,闷声道:
“先说好,我现在不想谈恋爱,也不缺男朋友。”
“我知道。”
闻暨白语气里夹带了几分无奈。
“你可以跟在我身边……但是不许觉得自己是男友,明白了吗?”
楚星野凶巴巴地说。
“好。”
闻暨白给楚星野戴上手套。
“……你有没有在听啊。”
楚星野左看右看闻暨白的脸色,平静得不像话,不由质疑道。
“我听得很清楚,”闻暨白掰正了楚星野的脸,直视那双挟云带雾的眼睛,不给楚星野一点逃避的机会,“我不能算你的男朋友。”
“以及,”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放心。”
话音未落,
闻暨白便在楚星野的脸颊上留下一个带着体温的吻。
这个吻太轻了,以至于楚星野还没反应过来便结束了。
“不过,我也是有要求的。”
闻暨白笑了笑,英俊的眉眼舒展开。
他很少笑,现在与平时大为不同,楚星野呆了呆,没习惯现在这个闻暨白。
“我不是你的男友……别人也不许是,”闻暨白顿了顿,指腹摩挲着楚星野的下巴,“要是哪天让我发现你交了其他人做男友……”
“我会让他消失。”
“哦。”
楚星野挠了挠后脑勺,并不觉得这算得上惩罚。
“还有,”
“你也会消失,在所有人面前。”
“只有我能见到你,明白了吗?”
闻暨白捏起楚星野下巴上的软肉,放在指尖反复揉捏。
楚星野有点理解不了闻暨白的话,但又隐约觉察出两个“消失”似乎不是一个意思。
可闻暨白目光如炬,实在可怕。
他只能连连点头,脖子发酸。
“真乖。”
闻暨白大掌往下,揉捏着楚星野的后颈,像提溜一只猫崽。
楚星野被安放在沙发上,闻暨白在不远处处理着自己的伤口,动作熟悉得可怕。
少年眼珠子骨碌碌转,最终,想起来再次打开电脑,然后一键清除所有的检索记录。
在敲下确认键的同时,
他决心把楚文山其人彻底遗忘。
常言人一生会死两次,一次心脏停搏、肉身成灰,一次被活人完全遗忘、姓名湮没在岁月中。
楚星野挥起铲子,为楚文山的第二次死亡添上最后一把土。
再然后,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闻暨白卧室的,他的记性越来越差,遗忘的速度越来越快,仿佛这样精神上的创伤就会愈合得更快。
他只记得,回房间前碰到了很吵闹的人。
有点像狗。
“星野——!”
陈明湛挡在前头,不放他走。
楚星野不想理他,却被抓住手臂。
“为什么……你戴着闻暨白的手套?”
陈明湛语气不可置信。
“你刚刚是从闻暨白房间里出来的对不对?你们独处了多久?”他又问,“一个小时、一个上午,还是一个晚上?!”
楚星野是真不记得了。
他说:
“不久的。”
陈明湛脸色阴沉如墨。
两人之间死一般寂静,僵持在宿舍走道上。
就在此时,
吱呀一声,闻暨白的房门开了。
闻暨白推门走出,目下无人,泰然自若地走到楚星野面前,眼皮缓缓抬起,视第三人为无物,说:
“走得真急……东西都忘拿了。”
第84章 chapter84眼泪 楚星野一……
楚星野一摸口袋, 空的。
……他怎么会把手机忘在闻暨白那里?
闻暨白一边说着,一边把一部手机递给楚星野。
楚星野一下便把陈明湛当成了空气,连忙接过手机,对着光细细检查, 确认了完好无损才放下心来。
“星星, ”
“你的手机,为什么会落在闻暨白那里?”
陈明湛垂着脑袋, 语气听不出喜怒。
他也想知道。
楚星野不回答, 开始看天花板。
他的留白给陈明湛留下了想象空间,陈明湛似乎觉得这是某种默认, 一时气血涌上心头,调转方向, 对着情敌犬吠。
“闻暨白……我从前怎么没看出来你是这么不要脸的人!”
“……你们到底在卧室里做了什么?!有什么事是要把手机拿远才能做的?妈的你个下贱东西……你就是看星星好骗……”
陈明湛一个箭步冲上前,拿出四分卫冲锋的气势压着嗓子质问闻暨白, 而闻暨白只是浅浅一笑, 似乎并不把陈明湛放在眼里。
闻暨白也不回答陈明湛的指纹, 大概是看出来对方一心敌视自己, 听不进去一点人话,便以退为进, 扭头对楚星野说:
“星野,”
“他说我们不要脸。”
不巧,
楚星野手都摸到卧室门了, 眼看就要金蝉脱壳,留闻暨白与陈明湛二犬相争,被闻暨白这么一问,当场拿个正着。
他只能转身,继续装傻:
“没有吧……明湛不是这种人, 是你听错了吧。”
不就是被骂不要脸吗?
这点小事,有什么可在意的。
再说了,
他要是要脸,就不会和这些可怕的同性恋纠缠在一起了。
楚星野两手一摊,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闻暨白依旧被陈明湛逼近着,对方没有一点退让的意思,结实的手臂蓄势待发,只等一个好时机一拳挥出,把闻暨白这张俊美的脸打得缺牙,好让他在楚星野眼里彻底消失。
闻暨白依旧不正眼看陈明湛,而是轻飘飘地说出了十分可怕的话:
“星星,”
“他的意思是,我们两个在宿舍里暗中苟且,不要脸面。”
“我都是无所谓……你确定不说两句?”
“我、我才不是这个意思!”陈明湛的脸一时涨得通红,说话也结巴了,他这个在国外开过party狂欢过,听过桃色轶事见过枪战的小海归,此刻表现得比面上冷冽的闻暨白要生涩多了,上嘴唇碰下嘴唇,竟是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楚星野同样震惊,
他揉了揉眼睛,反复确认眼前的人是闻暨白。
闻暨白脸上的表情依旧淡漠,这让楚星野更加怀疑自己的眼睛了。
他明明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闻暨白是个高冷死人脸,现在这种腌臜的话怎么张口就来?
楚星野脸颊燥得发烫,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可能是发烧了。
“你、不是……你污蔑人!”陈明湛组织了许久语言,总算是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我才不会把星野想得这么坏……”
闻暨白冷冷地笑,眉眼深邃,眼睛睫毛黑得连片,透出一股森森的鬼气,
“是吗?”
“你敢说……你对星野一点肮脏的想法都没有吗?”
陈明湛脑子里不知涌上来什么东西,一时呆在原地,话语噎在喉间。
闻暨白很狡猾,巧妙地偷换了概念,把坏等同于肮脏,打了陈明湛的七寸。
幸而在场另外两人头脑发热,让他把持了局面。
闻暨白浑然不觉,
他的心肝越来越黑,牙齿越来越毒,从前的他见了这种人必是不屑一顾、暗自远离。
现在俨然一尾满口獠牙的毒蛇,
看起来生人勿进,因为真的会生吃个人。
陈明湛是个蠢人,对他的评价却十分中肯。
“你偷换概念!你……”
陈明湛终于反应过来,破口大骂。
却不想,闻暨白稍一偏脖子,露出楚星野留在上面的指痕。
鲜红如血,
让陈明湛眦目欲裂。
“好啊……你们真的做了这种事!”
陈明湛本就不多的理智被彻底清空,不管不顾地向闻暨白扑过去。
闻暨白将角度把控得恰到好处,楚星野没看见他的小动作,见陈明湛暴起,一个头有两个大,连忙上前拦人。
闻暨白受伤是小,
闻家要是来找他麻烦怎么办!陈明湛他要打就打,找个他不在的时候出手不行吗?
楚星野把自己横在二人中间,陈明湛自然立刻停手,拳头从楚星野的脸颊擦过,带起一阵急停的风。
只是终究郁结于心,雄性动物的本能支配着陈明湛,他一双眼睛湿濡,像俯首的虎,连对心仪的人说话都停止不了摩擦自己的后槽牙。
就好像那种分不清食欲与情/欲野兽,只有把心怡的人拆吃入腹才能安心。
“你们……你们真的是那种关系吗……”
陈明湛的声音很低很低,和他此刻的心情一样低落。
楚星野听岔气了,误以为陈明湛是在道歉,便敷衍地点点头。
点头,他的拿手好戏。
每当他想要敷衍谁,便会认同谁。
点头很有成效,陈明湛一下子不说话也不动弹了,似乎连呼吸都忘记了,只是垂着脑袋,呆呆地站在那里。
不错,很安静。
楚星野非常满意。
他打了个哈欠,准备回房间睡个回笼觉。
然后,
宿舍的大门被人打开,不速之客登门,
白和礼笑盈盈地出现在门口,饶有兴致地看着失神的陈明湛、狼狈的闻暨白以及诧异的楚星野。
他一夜未归,此时身上还穿着量身定制的正装,从头体面到脚,与面前的一片狼藉格格不入。
但这并不影响他迅速加入混战,并把事情弄得更糟。
所以常言道,不可以貌取人。
白和礼一把擒住脚底抹油的楚星野,手法像在擒一只上瓦的猫。
楚星野听见背后传来声音,心里捏了一把汗。
“星星,我有事想跟你说说。”
白和礼声音温润。
楚星野说:
“我没兴趣。”
闻暨白皱眉,神情不满:
“放开他。”
白和礼置若罔闻,只是继续说着:
“我是代表飞鸥来通知你的,星星。”
楚星野小臂发力,甩开白和礼的手,不管不顾地向前走,一把拧开房门,把几个死同性恋甩在身后。
就在房门关上的前一秒,他身后传来白和礼的声音。
“星星,”
“这次的通知和楚阿姨有关。”
房门边长出一颗脑袋,闷闷地问:
“哦,”
“那你说吧,我在听。”
白和礼眯起眼睛,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眸中暗波闪烁,
“飞鸥那边决定,”
“纪录片拍摄继续进行。”
“并且,把患癌的楚阿姨作为重点拍摄对象。”
“我是来通知你的,下周开机,地点应该已经发到你的邮箱里了,别迟到。”
门被重重地摔上,咔哒一声,门锁落死。
里面的人,一个字也不愿多听。
“脾气越来越大了,你说是不是?”
白和礼看向闻暨白,话语意味不明。
闻暨白凝视着眼前的门,语气森冷:
“与你无关。”
话音未落,他转身便走,似是不愿与另两人多待哪怕一秒。
在他转身的那个刹那,白和礼镶嵌在脸上的笑霎然消失,手攥成拳,指节发出咔嚓的脆响。
白和礼看向闻暨白的眼神,是嫉恨怨毒的。
但这难得的真情流露只存续了片刻,很快就被从容、体面的假笑取代。
他把目光移向一直以来失魂落魄的陈明湛,唇边勾起一个若有若无的笑。
“明湛,你站在这儿做什么?”
白和礼关切道。
“……没什么。”
陈明湛心不在焉。
突然,他猛地抬头,问:
“你们……你们是不是都知道星野和闻暨白是那种关系?是不是?”
白和礼默不作声。
陈明湛愈发激动,呼吸不稳,脖子上青筋凸起,连声音都在颤抖:
“只有我不知道是不是?好……都拿我当傻子,他……他眼里根本就没有我……”
“都瞒着我……那种事都做了……”
白和礼居高临下地看着陈明湛抱头蹲下,脚边的人喃喃自语,陷入没有边际的自我怀疑之中。
“你有想过做点什么吗?”
白和礼声音温润。
陈明湛抬起头,被光刺得睁不开眼,蜜色肌肤的泪痕被照得明明白白。
白和礼背着光,脸上的笑意不易察觉,只是漫不经心道:
“我的意思是……”
“你想拆散他们吗?”
陈明湛不说话了,
不是否认,而是在沉思。
“我很理解你的心情……”白和礼低语,“来,把眼泪擦擦,想想你能做点什么。”
陈明湛没接白和礼递来的纸巾,自己胡乱地用手背擦拭脸上的泪水。眼神一敛,认真考虑起了白和礼的话。
最终,他开口道:
“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事实上自十二岁之后陈明湛就不再掉眼泪了,因为他在十二岁时发现了一个真理——世界上没有钱解决不了的问题,而他非常有钱。
可他刚刚默默流了太久的眼泪,他的真理被打破了,世界上确实有钱解决不了的问题——当你的对手比你更有钱时。
他把十二岁积攒到现在的泪全部流光了,现在喉咙现在缺水,干涩异常。
“这就对了。”
白和礼柔柔地笑,不把陈明湛的冷脸放在心上。
第85章 chapter85子弹 陈明湛被……
陈明湛被白和礼扶起来。
如果不是他的精神太过恍惚, 二人之间是绝无可能如此和谐的。
事实上,在白和礼的手触碰到衣袖的第三秒,他就后知后觉地泛起了恶心。
眼前人的手冰凉异常,触之好似幽居沼泽的两栖动物, 没有体温、没有脉搏, 阴森的冷血种也不过如此了。
只是白和礼脸上挂着笑,他又刚和人达成了合作, 不好一下子甩开, 便虚与委蛇半晌,罢了一挥手, 顺利地拉开距离。
陈明湛背过手,不停摩擦自己与白和礼有过肢体接触的部位, 肌肤表面升温,这才带走了些许粘稠的凉意。
“你说的计划……真的可行吗?”
陈明湛心里还是没有底。
白和礼以退为进:
“你不信我……算了, 那你就袖手旁观吧, 等着他们两个珠胎暗结, 你我收到婚礼请柬吧。”
陈明湛连忙否认:
“我不是这个意思……但这件事也太大了, 我必须弄清楚。”
白和礼嗤笑一声:
“天底下哪儿来高收益低风险的好事,拆散他们, 不担点风险怎么行?”
陈明湛挠了挠后脑勺:
“是这个理,”
“不过我想不明白,你看不惯闻暨白和星星走得近, 难道就容得下我吗?你拉我合作,我戒备点有什么问题。”
陈明湛确实是个直肠子,心里藏不了一点事,连猜忌都能明晃晃脱口而出。
白和礼浅笑,长睫盖住眼中几分嘲弄, 整个人看起来那么富有亲和力,就像公益节目里抠出来的一样,
“人和人总是不一样的,”
“闻暨白冷冷清清活了十几年,骤然有了恋人,纵然一时甜蜜,久了便也面目可憎。这种人,先是干涉交友、再是插手前程,最后连仅剩的人身自由也要一并独夺走,活着掌控呼吸,死了吃掉血肉,实在可怕,就算星野与我有缘无分,我也不能接受他和这种人纠缠。”
“你就不同了,至少……星野最后选你,我不会不服气。”
陈明湛听着他的话,心头一软,脑子登时冒出被糟糕对待的楚星野。
可怕的是,
比起心疼,一股无名的兴奋占据了他的大脑,只要稍稍想象那种画面,他的血液便要沸腾,皮肤是凉的,脉搏却是烫的。
他才没有比白和礼嘴里的闻暨白好到哪里去……他们这种人,说到底都一样恶劣。
明明担不起白和礼的话,陈明湛还是缓缓地点头,心防弱了些,然后逃似的走了
白和礼凝视着他的背影良久,直到房门关上,人彻底消失在视野里,嘴唇才稍稍开合,
“蠢、货。”
回房前,白和礼关上了公共区域的灯,整间宿舍忽而陷入黑暗,光源唯有窗外射进来的灯光。
昏黄的路灯折射进来一缕光亮,恰好打在白和礼的瞳孔上,他琥珀色的眼珠起了杠性光,反射出一点浅金色,
不似人类。
披着人皮的野兽,莫不如此。
当野兽直起身谈论“爱”这样的字眼,一般意味着狩猎的发端。
野兽没有爱的能力,只有把猎物拆吃入腹的欲望——或者说,这就是野兽的爱。
白和礼进入自己的卧室,其中一面墙挂上了帘子,一拉开,是铺天盖地的照片。
照片的主角都是一人。
白和礼趴在上面,呓语着破碎的字词,他甚至没有开灯,因为抚摸过这些照片太多次,哪怕一片漆黑也能在脑海中还原图像。
“……我的……”
野兽的爱,只在光照不到的地方现身。
*
人的恐惧,只在独处时爆炸。
楚星野把自己埋在被窝里,被子厚得像土,他冷得像死人。
手机亮着,莹白的光照到脸上,用苍白来形容不够贴切,惨白就恰当多了。
楚星野已经看了六遍邮箱里的拍摄计划。
简单来说,拍纪录片这件事明明一开始是白家人为了借他的手探入档案室布的局,现在白家希望落空,事却闹大了,飞鸥决定把拍摄计划继续下去,局成真了。
荒谬,
更荒谬的是,飞鸥全盘采用了白家人一开始的方案。
包括白家一开始对楚母的安排——
对楚母的身体进行癌症诱导,人造癌症再人为治疗,其间安插“爱迪生”作为日常检测设备,把“爱迪生”身价炒上去,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在大众眼里,楚母由“爱迪生”确诊、再由“爱迪生”治疗,最后由“爱迪生”宣布治愈,环环相扣。
四舍五入,“爱迪生”不仅能验血,还能抗癌。
楚星野在脑海中捋了一遍逻辑,发现飞鸥的计划不仅大胆,成功率还不低。
唯一的风险是楚母的癌症由假变真,操作不当,容易死人。
可是,
死了就死了,纪录片不播不就好了。
把失败案例全部藏起来,成功率自然百分百。
利明与飞鸥持有的产业,从医疗到传媒,从上游到下游,应有尽有,完全可以全封闭进行纪录片拍摄与癌症诱导。
那是癌症,
从第一个癌细胞分裂开始,健康的细胞会不断被吞噬,巨量的痛苦熊熊燃烧,需要饮鸩止痛,不断注射成瘾性药剂苟活。
最后,人成了癌细胞的养料,内脏与骨骼化为纤维,肌肤与肌肉变成一滩水,大脑在绝望与痛苦中死亡。
楚星野闭上眼睛,眼泪打湿了睫毛。
现在,
他要确定一件事。
癌症的诱导,进行到哪一步了。
然后,他才能想办法救出妈妈。
楚星野终于关上了那份纪录片拍摄方案,拿出闻暨白给他的备用机,拨打了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那头传来成年男性的声音。
“……星野,这么晚了,你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是闻高澹。
楚星野缓缓道:
“看我给你发的文件。”
“好。”
闻高澹简单应答。
不知过了多久,电话那头才传来响动。
不是人声,而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听着像花瓶被人打碎。
然后,闻高澹的声音才继续传来:
“艹……!狗爹养的东西!”
“这种事……已经完全突破了人的底线……”
楚星野的泪又涌了出来,他掩住自己的口鼻,好让泣音不那么明显,
“我想问你,”
“有办法弄到白家诱导计划的进度吗?”
闻高澹沉默了片刻,随后说:
“很难,”
“就算我一时安插进去人手,也没办法实时汇报进度。”
“这种事,必然从里到外都是白家人负责……不论是策反还是插人,都是指数级难度。”
“好,我知道了。”楚星野打断了闻高澹的话,叹了口气,又说道,“那……你帮我搜集点资料吧,什么都行,找到了就第一时间发给我,多谢。”
闻高澹应好。
随后,楚星野便挂断了电话。
紧接着,他又向闻暨白提出了同样的要求。
那头沉默良久,闻暨白没多说什么,只是答道:
“我尽力。”
“所以,这件事连你都觉得吃力,对吗?”
楚星野声音里透出一股深深的疲惫。
“……你还向谁求助了?”
闻暨白顿了下,幽冷道。
楚星野不太把对方的情绪放在心上:
“你别管。”
隐约听见对面沉了气,又道: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你该先向我求助的。”
“我最好用。”
楚星野哦了一声,心不在焉。
那头又问:“如果始终无法确定阿姨的情况,你打算怎么办?”
楚星野淡淡道:
“还能怎么办,照常救人。”
“救下来后,要是没有大碍,皆大欢喜;要是已经无力回天了……我找个好日子,送妈一程,让她走得舒坦。”
他的声音很轻,
言语却很有分量,近乎把自己的所有都系了上去。
“楚星野,你知道这是违法的吧?”闻暨白压低了声音,把字咬得很紧,却难掩里头翻涌的怒意,“你要是真这么干,会坐牢的。”
“我知道。”
楚星野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
“你知道还……”
楚星野打断了闻暨白的话:
“我困了,晚安。”
随后,电话被挂断,那头的人却没再打来。
他不敢,
怕那头的人被刺激到,真做什么傻事。
闻暨白知道,楚星野什么都做得出来。
他就是这样的人,孤身赤胆,无所畏惧。如有必要,切下自己的头颅狠狠砸向对手也在所不惜。
电话断了,两头人的忧思却不可避免地燃烧起来。
楚星野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最终,他干咽下一小把安眠药,紧绷的精神这才放松下来。
他甚至没有用水送服,干涩的药片划过肠胃,像生咽一把子弹。
这不是他第一次吃安眠药了,自从卷进上等人的爱恨与阴谋中,夜便漫长了起来。
第一次服药,只消半片就起效,后来是一片、两片、三五片……现在,他已经很久不数着药片吃了,手伸进瓶子里一把抓,抓到多少算多少。
托这把子弹的福,楚星野睡了很长的一觉。
当他睁眼时,床头隐约出现三个人影。
卧槽,
人影!
楚星野霎时间恢复清醒,挣扎着爬起来。
三个高大的身影靠近,将楚星野团团围住,没给他留下太多喘息的空间。
第86章 chapter86挑拨 楚星野触……
楚星野触目即是铺天盖地的白, 揉了揉眼睛,这才看清周身的环境。
他躺在医院里。
进医院,对他来说就是回家了。
“你睡了十六小时四十分钟。”
“医生诊断,病因是过量服用安眠药物。”
其中一个人影靠近楚星野, 是闻暨白。
他眉毛紧锁, 眼睛里满是忧虑,目光有如实质, 几乎要把楚星野穿透。
楚星野眨了眨眼睛。
他刚醒, 大脑还在接受信息,组织不出完整的语句。
另一个人就显得急切多了, 一把推开闻暨白凑到楚星野面前,关心则乱, ,伸手要去捧起面前人苍白的小脸端详, 却被一巴掌打开, 也不生气, 深色的脸红了红, 不太明显。
来者声音急促:
“星星,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刚刚医生给你喂了药, 胃痛不痛……要不要吃东西?我让人买了粥,一会儿就送上来。”
这么吵,楚星野不看也知道是陈明湛。
陈明湛是运动好手, 掌心与指腹布满了老茧,贴在脸上,磨得楚星野脸颊很不舒服,遭了白眼。
只可惜,陈明湛被翻了白眼也开心, 只觉得楚星野刚醒就有力气翻白眼,脾气越来越大,很可爱。
楚星野拿起床头的水润嗓,缓缓道:
“没什么……都挺好的,你别靠我这么近,很热。”
“……手也拿走,更热。”
陈明湛蔫了下来,手缩了回来,眼睛却舍不得从楚星野身上移开。
“明湛,你太冒失了。”第三人的声音传来,“星野,感觉还好吗?”
楚星野抬眼看去,是白和礼。
这并不让他意外。
意外的是,白和礼手上捏着一只药瓶,似乎正是他昨晚吃的安眠药。
白和礼注意到了他的视线,轻轻摇晃药瓶,药片随之发出声响,动静不大,落到楚星野耳朵里却格外清晰。
“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看见自己的药在白和礼手上,楚星野心中莫名不适,声音闷闷的,也不看人,如果他是猫,此刻,身后的尾巴一定不安地摆动着。
他想拿回自己的药,
刚探出身,却被另一个人抱住,白和礼的视线越过挡在中间的几人,直直看向他——就像在看自己的东西那样,让楚星野浑身不舒服。
“你吞了安眠药,整整十五片,为什么?”
闻暨白一把抱住楚星野向前探去的身体,面容埋在楚星野的颈窝里,说话时热气扑在怀中人的肌肤上、甚至钻进衣襟里,很恼人。
楚星野垂下脑袋,思考了一会儿后回答:
“因为这个牌子的安眠药质量比上瓶差,所以要多吃一点才能睡着。”
闻暨白一顿,神色暗了暗。
“医生说,你养成这个习惯已经半年了。”
“……对不起。”
闻暨白的后一句话很轻很轻,轻得只有彼此才能听得真切。
“对不起什么?”
楚星野感到莫名其妙。
“对不起……没有早点发现这件事。”
闻暨白的眼睛垂下来,失神片刻。
楚星野依然不能理解闻暨白,
他吃药,关别人什么事。
幸好,有人替他拉开了闻暨白,好让他不必直面那双充满忧思的眼睛
嗯,看不见就是不存在。
楚星野十分擅长掩耳盗铃。
陈明湛把闻暨白甩到一边,没好气道:
“星野很怕热的……你靠这么近,他会难受的。”
闻暨白明明可以站稳,却放任自己撞到墙上,脊背生遭了重击,发出一声难以忽视的闷响,
“谁告诉你的?”
“他向来嘴上怕热,其实怕冷得很,你不知道吗?”
陈明湛眼睛里先是浮现出疑惑,然后是思索,最后是愤怒。
蠢人的思考,有时比愤怒更可怕。
他一步上前,紧抓闻暨白的衣领,质问道: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他怎么就不怕热了。说,你和他做过什么了?你是怎么哄骗他的……?趁人之危的东西……”
闻暨白却是缄默以对,恰如其分的沉默,更像无声的炫耀。
他们两人剑拔弩张,给了白和礼机会接近病床上的人。
见他靠近,楚星野缩了缩身子,却不想对方也不说话,拉起他的手,而是把那瓶药放回他的掌心。
“给,还你。”
白和礼柔柔道。
身后的闻暨白瞥见这一幕,也不管边上的陈明湛了,少见地失态了,上前一把推开白和礼,沉着脸道:
“他现在需要的是休息,不是药物。”
“……爱吃药就自己留着吃。”
“暨白,此言差矣。”白和礼轻扫肩上的灰尘,语气温和平静,“这是星野自己的事,该让他自己来决定。”
话音未落,他便看向病床的方向,挑了挑眉,把这个问题抛到楚星野本人身上。
只见闻暨白转身,同样看向楚星野,狼一般的目光锁定在纤瘦的人身上,等着他的答案。
陈明湛一直盯着楚星野看,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简单的大脑开始思考,只隐约觉得,既然白和礼的话让闻暨白冷脸,那就是站自己这边的,附和道:
“对,让星星来决定。”
现在,
三双眼睛在等待楚星野的回答。
楚星野一个头有三个大。
他伸手,一把拿起药瓶。
白和礼脸上的笑意浓了些,
而闻暨白眸光一暗,呼吸沉了下来。
然后,
楚星野一甩胳膊,小小的药瓶精准命中垃圾桶,发出哐一声清脆的声响。
“呼——”楚星野拍拍手,“怎么样,快准狠吧?”
闻暨白先是一愣,然后压着嗓子笑出声来,眉眼一瞬间放松,眼睛里多了几分无奈。
楚星野把这视为对自己的赞许,并认为闻暨白虽然是个同性恋,但眼光不错,有几分可取之处。
他看他,他也看他,心跳同频、目光交织,气氛没来由地融洽,一时竟插不进去第三个人。
身后,有人攥紧了拳头,有人咬碎了牙龈。
更不巧的是,病房的门开合,门栓的响动引起了在场几人的注意。
第五人进入病房,轻描淡写地就要赶客。
“二位,我是来和星野商议HY新一季代言事宜的,可否暂时回避?”
闻高澹缓缓走到二人面前,不经意间露出手上的一叠文件,语气谦和,内容强硬。
作为HY的副总,即使在闻家的地位远没有两位继承人在家族内部来得高,但凭借着阅历上的优势,闻高澹对付两位少爷还是游刃有余的。
陈明湛眉毛一竖,下意识地要反驳,却被白和礼拉住。
“好,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白和礼礼貌一笑,随即拉着陈明湛离开。
直到房门关上,陈明湛还是有些不服气,对着白和礼口无遮拦地抱怨:
“不是……我们为什么非得听HY那个副总的话,他不懂先来后到的吗?代言的事晚点谈又怎么样……”
白和礼先是温温柔柔地望着他,耐心听着陈明湛的不满,听着听着,突然嗤笑一声,
“你还不明白吗?”
“明白什么?”
陈明湛疑惑道。
他不太理解,白和礼为什么老是说话说一半,不累吗?
“闻家人这是把星野当自己人了,嫌我们碍眼呢。”白和礼淡淡道,“你没发现吗?星野和闻暨白走得越来越近,连带着和闻高澹这个旁支都混熟了。”
“这还只是我们亲眼看到的……闻家内部,怕不是早就默认星野和闻暨白关系非比寻常了。你还蒙在鼓里,人家都要成一家人了。”
白和礼步步逼近,一点一点卸下陈明湛的心防,戳中了对方地方心事。
“那……那你要我怎么做?总不能就这么干看着……”
陈明湛垂着脑袋,声音也闷。
医院的走廊里灯光明亮,灯管倒映在白和礼琥珀色的眼瞳里,折射出几分满意,
“我不是说了吗?”
“胡又莲,现在是在陈董事长那里对吧?”
“辛苦你了,白家作为监审嫌疑人之一,没办法和胡又莲接触到,我们的计划,烦请你多上心了。”
“多点耐心,一步一步按我们的计划来……把星野身边多余的人一个一个连根拔起,割草,得选在换季的时候。”
陈明湛见白和礼讲得头头是道,深觉有理,但又隐隐觉察出有什么不对劲,只可惜方才楚星野与闻暨白对视的画面太刺眼,搅得他无心深思,被白和礼带着走。
“这就对了。”
白和礼浅浅笑着,把眼底的不屑压在深处。
蛇披上了人皮,摇身一变,身段比真正的人类还要柔软。
*
病房内,楚星野打开了闻高澹带来的文件。
这里面存放的当然不是什么代言合约,而是一份法律文件与媒体名单。
闻高澹一路过来风尘仆仆,在床边坐下,喝了口水润喉,说:
“这是这段时间,针对‘爱迪生’这个局,我和暨白整理出来的关键资料。”
“利明内部的法务团队给‘爱迪生’的所有相关人员定制了一套非常严苛的合同,其中,保密排在首位,如果有人敢提出离职,或是在被辞退后出现异心,利明的律师天团会第一时间告他们个倾家荡产,然后手握欠条,把这些人牢牢攥在掌心里。”
“不过,百密一疏,还是让我拿到了‘爱迪生’的原始实验数据。利明确实没有停下过研发出真正的‘爱迪生’的脚步,只是从数据上看,这个目标根本遥遥无期。”
“以及,我简单筛查过了,这上面是有可能协助我们曝光的媒体,可以重点关注一下。”
楚星野看完了资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你有什么想法吗?星野。”
闻暨白第一时间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
楚星野一把合上文件,笑了笑,说:
“这名单很好,就是少了点什么。”
“——警方。”
“警车开过来,媒体自然也就跟来了,没必要特别联系。”
第87章 chapter87不欢 “很激进……
“很激进的方法。”
闻高澹身体后仰, 简单评价道。
楚星野却摆摆手:
“我还有更激进的方法。”
坐在他身边的闻暨白闻言没有说什么,膝上的手却陡然收紧,青紫的血管在白皙的手背上凸起,是无言的警惕。
他了解楚星野。
面前人的计划很少考虑目标之外的事, 比如自己的身体。楚星野无数次伤害自己, 只要目的达成,就算肚子上剖了个洞, 他也能淡定地把肠子抽出来打个结止血。
楚星野没有留意身边人的紧张, 眼睛转了一圈,笑着道:
“我们可以一边暗中联系警察, 一边以报警为要挟,勒令利明在职权范围内保障我妈的安全, 两头吃。”
“以利明在飞鸥的股份,让我妈健康活到纪录片开拍前问题不大, 至于开拍后的事……就看我们的本事了。”
闻高澹单手托着下巴, 沉思道:
“这倒是个办法。”
“如果执行起来的话……得拉个表格做保密工作。”
就在楚星野准备把早已打好腹稿的方案脱口而出时, 闻暨白抿了抿桌上的白水, 轻轻放下玻璃杯,发出清脆的声响, 打破了三人间微妙的和谐。
他眉毛下压,深邃的眉眼平添几分压迫感,对上心性孱弱的人, 只是对视就足以让人脊背发凉,
“楚星野,”
“你知道着可能会让你坐牢的,对吧?”
楚星野耸耸肩:
“不会很久的,划算。”
闻暨白的话音顿了顿, 他直直从沙发上站起来,双手抱臂,回避着楚星野的视线,俨然是在拼命压抑胸中的怒火。
“你在敲诈利明,与此同时,你还敢联系警方,如果没办法一次做实利明的骗局,你就会变成警方的业绩。”
“况且——就算事情进展顺利,你为了勘破骗局游走在灰色地带,也不见得在警方手里全身而退。”
“你这是把自己押上赌桌。”
闻暨白的语气森冷,垂在身侧的手攥成拳,代偿了他剧烈起伏的情绪。
“不可以吗?”
楚星野同样回避着闻暨白的视线。
闻高澹刚想说点什么来缓和气氛,就见闻暨白整个人向楚星野扑过去,双手撑在沙发的靠背上,完全笼罩住了面前人。
楚星野与闻暨白的鼻尖咫尺之距,闻暨白骤缩的瞳孔陡然闯入他的视线,随后,面前人一字一句咬着牙说:
“你到底把自己的人生当成什么了?”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这是我的人生,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又没让你担风险,为什么非要征得你的认同。”
楚星野眯起眼睛,语气沉了下来。
那一刻,闻暨白的眼睛里流露出些许难以置信的脆弱,就像冬雪消融,活水从开裂的河面汩出来,活跃已久的东西,终于破冰而出。
很可惜,
这脆弱之存在了一瞬,等楚星野意识到那是什么的时候,闻暨白已然给自己套上了坚硬的盔甲,那一丝的脆弱与真情,水汽般蒸发了。
闻暨白直起身子,笼罩在楚星野周身的阴影消失了,房内的亮光骤然射入虹膜,反倒让他眼睛发酸。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闻暨白一挥衣袖,留下深灰色的背影和一句话:
“如果你一定要拿自己冒险,”
“——那我将不会提供任何帮助。”
然后,房门开启又合上,门的底部摩挲着地毯,发出莎草纸摩擦般的沙沙声,落在沉默的密闭空间内,格外清晰。
切,
谁稀罕。
楚星野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殷红的嘴唇过分用力,唇缝微微发白,看起来可怜又可爱。
他想让自己看起来毫不在意闻暨白的离开——当然,他实际上也认为,自己毫不在意这件事。
可是,
谁来告诉他,为什么手指会突然发抖,就算攥成拳头也无济于事呢?
“星野,”
“现在,是你自己做决定的时候了。”
闻高澹叹了口气,语气认真了些。
楚星野没听清他的话,只是本能地点了点头。
闻高澹摊手,看着楚星野的眼睛说:
“现在,你有两种选择。”
“放弃你的计划,享受闻暨白带来的所有帮助,你的人身安全和营救计划能得到切实的保障,但你母亲的安全状况或将被放进薛定谔的盒子,生或死,没人说得准。毕竟,人工植入癌症菌群的失败率并不低,稍有偏差命丧当场也是正常的。”
“又或者,你可以坚定你的计划,两头吃。虽然我仍然愿意为你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但闻暨白作为继承人,对闻家的掌控程度非同小可,我的行动一定受限,或许帮不上你太多。不过你母亲的人身安全能够得到保障,我想这对你来说同样重要。”
“选吧,星野。”
楚星野身子向后仰,不停地深呼吸来调节自己的呼吸节奏,手心发着冷汗,他明白,自己正站在命运的分叉口上。
“放轻松,星野。”闻高澹不知何时走到楚星野身边,弯下腰扶起他瘫软在沙发上的腰,一下一下地替人顺着气。
放松什么?
他这是在紧张吗、或者是难过?
别开玩笑了。
闻高澹看着在沙发上缩成一团的少年,明白这是他仅有的机会了。
长久以来,他从没得到过楚星野的在意,面前的人只拿他当工具,而他天性下贱,即使如此,依旧一步一步地成为少年鞋跟下的俘虏,他只能用西装革履的外形或是成熟知进退的言谈举止来伪装自己,好让他看起来不像一条狗,好让楚星野依旧需要他。
他不那么年轻了、也不那么有趣,似乎只能止步于一个成熟的伙伴或是识趣的帮手这样的位置,但没人会甘心的,而现在,命运垂怜他。
机会,总是悄无声息地降临。
闻高澹抓紧楚星野冰凉的手,用自己的体温来焐热楚星野不断失温的掌心,低语着: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星星,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如果你入狱了,我就举报自己私下做账平账,HY的账那么杂,找一个有问题的出来轻而易举,经济罪只进本省的监狱,你不会只剩自己一个人的。”
有病,但正常。
事已至此,楚星野早就意识到了——他身边根本没有一个正常人。
掌心热了,楚星野的精神也好起来了点。
他低头去看面前的人,闻高澹已经不年轻了,是二十七岁还是二十八岁来着……他记不清,他好像从来没有把太多的目光放在闻高澹身上过,也许是因为闻高澹太好用了,也许是因为他对同性本能的排斥,亦或者是两者兼而有之……
总之,这是他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着闻高澹的脸庞。
他不明白闻高澹为什么愿意为自己做到这个地步,也有些抵触去深思。
火升起来了,何必在意下头的柴有没有生虫呢?
感受到楚星野的目光,闻高澹把少年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他确信自己的胡子剃得干干净净,不至于遭人厌弃。
闻高澹说:
“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喜欢上你了。很奇妙,我用一面之缘喜欢上你,却花了数倍的时间想明白这是喜欢。”
“……在我发现我喜欢你的同时,我也发现了你完全不喜欢我,应该说,你不喜欢所有人。”
“所以,我不是在祈求你的爱或是喜欢,我只想要你在意我,仅此而已。”
楚星野看着闻高澹,就像在看一条好狗,最后,他伸出手抚了抚闻高澹的发旋,说话的声音很轻很轻:
“好,”
“谢谢你。”
“我已经做出决定了。”
然后,楚星野拿出手机,把闻暨白移除出联系人的行列。
*
自次不欢而散之后,楚星野再没看到过闻暨白。
不论在宿舍还是课室、飞鸥基地还是HY总部,闻暨白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彻底隐形在他的生活中。
与此同时,闻高澹全面替代了闻暨白在楚星野生活中的分量,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因着楚星野失眠厌食的老毛病,他“不得不”把人接来同吃同住,像影子一样亦步亦趋地伴着楚星野,计划也进行得稳中有序,一切都是那么地完美,除了楚星野愈发严重的失眠。
其实没什么不好的,
楚星野对自己说。
“什么不好?”
坐在他身边的人浅笑。
楚星野揉了揉眼睛,发现是闻高澹在说话。
这些天,他一直和闻高澹待在一起,计划进行得井然有序,他的心却总觉缺了一块,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的失眠愈演愈烈,吃再多的药也填不满缺角的心脏,说不清是为什么,也许是太过担心妈妈安危的缘故。
楚星野总是这么想。
“我发现你越来越喜欢自言自语了。”
还是闻高澹在说话。
是吗?
楚星野没感觉,反倒觉得闻高澹话越发多起来了。
“没关系,有的话只适合自己对自己说……不过,可以的话,向我倾诉一点也无妨。”
闻高澹的声音非常温柔,这是他在年长的岁月里习得的。
楚星野不说话。
其实,
闻高澹自己又何尝不是在自言自语呢?
只不过他本人乐在其中,甘之如饴罢了。
狗只要能啃到骨头便心满意足了,难怪是人类最好的朋友。
楚星野站了起来,他环视四周,想起自己身处闻高澹的办公室里,沉默又持续了许久,他说:
“闻高澹,”
“我觉得,我们是时候启动计划了。”
这几天来,他们一直都在搜集资料。
纪录片开拍的时间飘忽不定,几方势力扯皮,不是能轻松平衡的。
也许是逃避心理,也许是为了计划完全,他们这几天亲力亲为整理资料,时间过得飞快,楚星野才意识到,他们可以出手了。
闻高澹什么也没说,而是给他递上了办公室里的座机。
不联网的通讯工具对他们来说最安全。
楚星野接过,拨打了报警号码。
随着一阵欢快的音乐,接话员友善地询问楚星野拨号的目的。
楚星野根本没听清她的问题,沉下气,脑海中滚过一遍这几天来整理的资料,简明扼要道:
“我是楚星野,身份证号628389649190,实名举报利明集团联合飞鸥慈善集团专利造假,非法集资,构成多项罪名,利明集团现有人质在手,请求警方配合行动解救人质。”
对面的语气严肃起来:
“好的,感谢您的举报。”
“您是这几天来,第二个向我们举报利明集团的人,非常感谢您的……”
嘟嘟——
话筒失手砸下来,楚星野双腿瘫软,扶着墙摔在地上。闻高澹大惊失色,连忙去扶他,找来热毛巾擦拭他的脸颊和双手,不断地询问按他的情况,而楚星野双目失神,没有一点动静。
就在闻高澹准备呼叫医护人员时,楚星野叫停了他的行为。
不知不觉间,泪水濡湿楚星野的脸庞。
他什么都明白了。
楚星野伸手去抓自己的手机,翻找着闻暨白的联系方式,指腹压着屏幕边缘,指甲用力得泛白。
第88章 chapter88探视 从头到尾……
从头到尾翻了通讯录两次之后, 楚星野才想起来,闻暨白早就被自己删了。
他的手无力地下垂,连同手机一起砸到地板上,所幸闻高澹铺了通屋地毯, 脱力的手非但没被砸疼, 反而滚在羊毛毯上,感受到了一股扎实的温暖。
哦,
这肯定不是聚酯纤维织的吧。
楚星野一面流着泪, 一面觉得好笑。
他伸手,用了点力气掀开地毯, 在背面看见了商标。
【百分百羊羔毛/手工梭织/意大利进口】
啧,
楚星野突然在巨大的震惊中意识到一点,
在抽象的现实里,他实现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目标, 坐在宝马或是其他昂贵的东西上哭, 而不是骑着共享单车傻笑。
想到这点, 楚星野心情好了不少。
“星星, 放松——放松——把手停下来。”
闻高澹的呼唤萦绕在耳边,像风吹起蒲公英那样吹过楚星野的耳际。
泪水湿濡了他的眼睛, 似乎也模糊了另外他的听觉与触觉。在楚星野听来,闻高澹的声音忽远忽近,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 像魔咒又像呢喃,听不清、避不开。
最终,化为无物消失了。
“星野!你听到了什么……不要急,慢慢告诉我吧。”
一双手抓紧楚星野的双肩摇晃,这才让楚星野恢复了清醒。
楚星野伸手去擦自己的眼泪, 结果把一小撮羊绒毛蹭到睫毛上,看起来狼狈又可爱,定睛一瞧,原来他刚刚一直在无意识地拔地毯上的绒毛,难怪闻高澹觉得他不正常。
看着闻高澹的眼睛,楚星野突然发现,其实他和闻暨白长得有那么一分相像。
二人同样地高鼻深目、俊美无铸,只不过闻暨白的骨骼线条锋利些,闻高澹的眉眼温和些。
一瞬间,楚星野有很多话想要说,但最后,他只对闻高澹说了一句:
“我要去警察局,”
“离纽黑文最近的那个。”
言毕,
楚星野站起身,拍了拍身上蹭到的绒毛,直直向外走。
闻高澹原本想要拉住他问个清楚,但他还是收回了自己的手,拨打了电话,让人派车来。
而他本人带上了这些天整理出来的部分纸质资料,也是最核心的那些,随着楚星野,一并坐车离开了。
车上,楚星野早早升起了分隔板,将驾驶座与后座隔离开,车厢内的氧气封闭而不流动,一时间好似有千斤重,压在身上,让人呼吸困难。
“为什么?”
闻高澹问。
楚星野歪了歪脑袋,头发被蹭乱了点,
“为什么去警局么?”
“不。”闻高澹轻轻摇头,“我是说,为什么你突然陷入了一种……一种类似于愧疚的情绪。”
愧疚?
楚星野双手捂住自己的脸颊,眼睫眨动,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对这样的字眼感到陌生。
随即,他否认了闻高澹的话:
“你肯定是看错了,”
“愧疚?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闻高澹突然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先是面无表情,然后突然笑了一下,把楚星野吓了一跳,
“星野,”
“你从前根本没有对谁愧疚过,对不对?所以你根本不知道愧疚是什么样子的。”
楚星野不回答他的话。
闻高澹知道,这是楚星野在思考。
楚星野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闻高澹知道,这是楚星野在逃避。
楚星野把身体扭过去,背对着他。
闻高澹知道,这是楚星野烦他了。
闻高澹什么都知道。
他还知道,
此刻,他的心正被酸涩的柠檬水浸泡着。
*
下车后,楚星野直奔警局大门,开口就是要见闻暨白。
开玩笑,谁会理他?
接待的姐姐柔声解释着:
“不好意思,我们这里并没有……”
楚星野一挥手,闻高澹递上了他的个人信息,他把资料拍在桌面上,打断了接待的官话,
“我是第二个举报利明的人。”
“听说我不是第一?有意思,让我会会第一,”
接待当场被噎住。
她开始解释提供线索的正常渠道与流程,并尽量回避眼前这个美丽少年的眼神,尽管这是她见过最让人赏心悦目的报案人。
和警方打交道,像楚星野这么乱来显然是行不通的。
闻高澹无奈,只得拉开楚星野,上前与接待员交涉。
经过一番拉扯,两人先是被送去大厅的长椅上、然后被带去办事窗口签字、最后被请进局长办公室喝茶。
闻高澹与局长攀谈交心,楚星野还没喝完茶,便被人带走了。
他被带到一扇门前。
望着门上开的窗,楚星野隐约瞧见一个人影,问道:
“这是哪儿?”
“不会吧小兄弟?”领着他的人对这个问题感到意外,“你都走到这儿了,居然不知道这是哪儿吗?”
“这里是审讯室。”
面前人开始开锁,并请楚星野回避。
楚星野转过身子,听着钥匙在门锁里扭动的声音,心跳莫名地快了起来。
他问:
“里面关的是谁?”
那人一边开锁一边答道:
“还能有谁?”
“因为提供了重大线索,被警方暂时扣留的人呗。好了,进来吧。”
在门锁弹开的那个瞬间,楚星野恰好转身,隔着一层玻璃,他看见了被拘留的人——
是闻暨白。
只是隔得太远,让人看不真切他的面容。警局里光线冷调,衬得闻暨白肤色冷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一时间,楚星野眼睛发热,头脑也发热,直直冲进去,差点被门槛绊倒,幸好凭着本能稳住了身体的平衡,才不至于让警局里的工作人员看笑话。
“十五分钟——别忘了——”
身后的人在提醒完本次探视的时长后,啪嗒一声,带上了门锁。
楚星野抬头看钟,现在是下午四点整。
四点一刻一到,他就会被请出去。
看来时间是不容浪费的,楚星野拉开椅子坐下,一面墙隔开了他与闻暨白,上半面是玻璃,下半面是砖墙,闻暨白双手撑在桌子上,楚星野猜,他和自己一样,也是坐着的。
“你不止干了举报这件事,对不对?”
楚星野低声问,企图让自己看起来严肃而不近情面,但遗憾的是,发颤的睫毛暴露了他不安的内心。
一只猫,破天荒地扮起虎来了。
闻暨白看着他,想要在楚星野的脸上画老虎的花纹。
“是不是?”见闻暨白没反应,楚星野再次询问,“你是不是……是不是还拿‘爱迪生’威胁了利明,就像我原先计划的那样?是不是?”
在楚星野凝滞的目光下,闻暨白缓缓点头。
“……你替我承担了所有的风险。”
楚星野紧抿着嘴唇,牙齿几乎要把唇瓣咬出血来。
“星星,”
闻暨白坐直了身子,向前探去,手掌贴在玻璃上,在挤压下,他的掌纹现出了形状,楚星野看见他的手破了个大口子,横亘在手掌中央,掌纹破碎不堪。
“我说过的,咬嘴巴不是好习惯。”
“你盯着我的嘴巴看做什么!”楚星野拍案而起,“我问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擅作主张就替我去……”
闻暨白轻轻地哼笑,把脑袋歪向一边,这是楚星野一直以来的小动作,
“没有为什么,星星。”
“谜底就在谜面上,因为我不想让你置身险境,就这么简单。”
楚星野哼了一声,却不看闻暨白的眼睛。
闻暨白看着不给他正脸看的楚星野,百无聊赖地在心里给对方画上了“王”字纹,语气有点无奈:
“星星,你好像一直在逃避一件事。”
“什么事?”
楚星野问。
“逃避我喜欢你这件事。”
闻暨白举重若轻地答。
楚星野的身形僵住了。
他不明白闻暨白在说什么,也可以说,他不想明白。
“好了, ”楚星野坐回椅子上,瞟了眼时间,现在是四点零五分,“时间不等人,说吧,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闻暨白眯起眼睛,淡淡道:
“因为我实名威胁利明,再然后实名举报。”
“实名?”楚星野不可思议,“不是……你亲自下手,你的助理呢?”
在话脱口而出的那一刻,
楚星野意识到自己正在与资本家共情,这是从前的他绝对说不出来的话。
他的心漏了一拍。
“……我的名字,对利明来说最有分量。”
闻暨白慢条斯理道。
是的,
如果是普通职员的威胁,哪怕隐约看得出背后有闻暨白的手笔,利明恐怕也不会全然放在心上,大概会先向小职员开刀,以此试探HY的态度。
这么一来二去,在互相猜忌与试探中,楚云英的人身安全必然没有十足的保障——毕竟,飞鸥不止有利明一个金主。
楚星野脸上燥了燥,他想要开口感谢闻暨白,却怎么想怎么别扭,只是软了语气,问:
“那闻家呢?不管你吗?你这种情况,是可以取保候审的吧?”
闻暨白摊开手:
“是的,不管。”
“我做这件事前并没有和爸妈商量,事实上,直到我被拘留的第二天,他们才得知这个消息。”
“他们想让你长长记性?”
楚星野问。
“这恐怕是最好的一种情况。”闻暨白摇了摇头,语气却很轻松,“也可能是要干脆放弃我……你知道的,对财团来说,孩子是可以批量制造的,甚至可以定制眼珠和头发的颜色。”
楚星野呼吸一滞,心跳重了起来。
“如果我流落街头的话,你会给我一口饭吃吗?”
闻暨白笑着问。
他怎么笑得出来的!
楚星野有点生气,但还是回答道:
“只有冷饭,”
“我吃肉、你喝汤,我喝汤、你喝水,我睡床、你睡地。”
“好。”
闻暨白郑重地点点头,仿佛楚星野应下了天大的诺。
这一刻起,楚星野冥冥之中有种预感。
他恐怕,这辈子都摆脱不了面前的人了。
……好吧。
叮——
头上的钟发出声响,楚星野抬头一看,四点十五分,他得走了。
门被打开,原先的那名工作人员拉走了楚星野,楚星野像是还没意识到情况似的,身子动了,脑袋还在原地,被一再催促。
在门合上的前一秒,闻暨白突然站了起来,对楚星野比着口型。
“不用谢我。”
奇怪,
……闻暨白怎么知道他想说什么。
楚星野没来得及问出口,铁门便咣啷一锁,震了震,下次打开,也不知道是多久之后。
一股怅然若失的感觉萦绕在楚星野心头。
楚星野只知道自己有点难受。
不过,虽然他不擅长解决情绪,但很擅长转移情绪。
临走时,楚星野发现闻高澹让人开来的车是宝马,钻进车厢后便把头一仰,任由晶莹的泪从眼角滑落。
他来不及悲伤,心里感慨万千。
好嘛,如今他也是成了在宝马后座哭的人了。
人果然会活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楚星野一边很做作地用纸巾去擦湿重的睫毛,一边在心里接上了方才的感慨。
——不论是他、还是闻暨白。
第89章 chapter89提前 “所以,……
“所以, 现在可以告诉我都发生了什么吗?”
后座上,闻高澹打开车载冰箱,递给楚星野一瓶橙味汽水,笑容浅, 语气也淡。
“现在是冬天, 你确定要让我喝冰的?”
楚星野嘴上嫌弃,身体却很诚实地接过汽水并拧开了盖子。
“好车上, 是没有四季的。”
闻高澹笑了笑, 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暖气温度的调控器。一双温情脉脉的眼睛嵌在深邃的眼眶中,很轻易地就能从里面瞧出深情。
楚星野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上面的泪水已经被烘干成了泪痕。
这年头,坐在宝马车里哭也是有难度的。
他没见过这个牌子的汽水, 手上的玻璃瓶很有分量,十八岁以前, 他从没喝过玻璃瓶装的饮料。原因也很简单——贵, 不过他捡破烂的时候收到过玻璃饮料瓶, 有时他会做作地把瓶子清洗干净, 然后往里面倒入白水伪装成无色汽水,闭着眼睛把水喝进肚子里, 想象汽水的气泡会如何轻咬他的喉咙。
这瓶汽水上写的甚至不是英文,而是某个东南亚小国的文字,哪怕冬日的寒风一阵一阵地刮着车窗, 这样的文字也会第一时间让人在脑海中想起阳光与沙滩、海浪与椰树。
楚星野的心情奇迹般的好了点,他一口气把汽水喝完,然后自以为十分隐蔽地把玻璃瓶放进背包里,单手托腮,看着闻高澹说:
“奇怪, 你刚刚都替我去和局长交涉了,难道还会猜不出来发生了什么吗?”
闻高澹给自己拧开了一瓶橙子味汽水,猛饮一口,然后板起脸缓缓道:
“我笨,你聪明。我只会做这种打杂的活,其他的什么也不会。”
楚星野被闻高澹一本正经的表情逗得哈哈大笑,睫羽轻颤,像一把小扇子。但随即,他想起了拘留所内闻暨白那双他读不懂的眼睛,语气顿了顿,故作轻松道:
“不是显而易见吗?”
“闻暨白替我威胁了利明、举报了‘爱迪生’,在消失的几天里,他没想和我决裂,而是愚不可及地把所有棘手的事都一股脑揽到自己身上了。”
“我看他比你蠢多了。”
闻言,闻高澹的神色暗了暗,但他是个十足善于伪装自己的人,这是成年人的必修课,他很快又换上了好好先生的表情,认真地为这个荒诞的结论点了点头。
他在想,
他这个人,连楚星野心里最蠢的狗都做不成。
实在是失败透顶了。
这几天的幸福犹如白驹过隙,眼睛一睁一闭,幸福便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并且,似乎永远不会重新光顾他的家门了。
车轮滚滚向前,这趟独处的时光就像命运对他的爱一样短暂,车子在纽黑文宿舍负一楼的停车场停下,距离直达宿舍楼层的电梯只有几步的距离。
“这几天打扰你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我还是比较习惯宿舍的床,回见。”
楚星野摸了摸包,确认自己把喝空了的汽水瓶带上了,便伸手去开车门。
车门纹丝不动,
而闻高澹也没有回应楚星野的告别。
闻高澹靠近了楚星野,这一刻,他看清楚星野后颈上有一颗小痣,是肉粉色的,很可爱。
他伸出手,手指悬停在半空,指尖生痒。
但最终,闻高澹什么样没做,手臂一展,修长的手指反扣把手,打开了车门。
“原来是要这么开啊。”
楚星野看着闻高澹的动作,恍然大悟。
“拜拜 ”
楚星野对周遭微妙的一切无知无觉,临走前冲闻高澹笑了笑,全然不知自己与什么擦肩而过。
车门开启又关上,楚星野走得急,除了一句匆匆的言语,什么也没留下。
人走了,闻高澹却没让司机立刻把车开走,而是坐在后座上,慢慢把橙子汽水喝得见底。
他一向自律,很久很久没有碰过汽水了,直到汽水里的气泡全消了,才将将把汽水喝完。
闻高澹闭上眼睛,汽水的甜味在舌尖蔓延,那些见不得光的情绪,在他的心头滋长。
他不会告诉楚星野,
看见那颗痣的瞬间,他有多想干脆把人直接锁在车上。
闻高澹盯着手中的空汽水瓶,末了,把橙子贴纸撕下来,贴在大衣衣襟的内侧。
他想,
年纪大了,香甜浓烈的橙子汽水已经不适合他了。
但他可以把橙子撕下来,贴在衣服里,压在心底
*
楚星野回到了宿舍。
意料之外的是,陈明湛竟然坐在共用客厅的沙发里,什么也不干,一见到他,就晃起尾巴抬起头,看样子,是专程在等他。
他离开宿舍好几天了,
也不知道陈明湛等了他多久。
——不过,这又关他什么事呢?
楚星野打了个哈欠,准备装作没看到。
谁知,陈明湛大大咧咧地拦住了他的去路,
“星星……我等你好久了,你这几天都在哪里啊?我特别担心……”
楚星野敷衍道:
“我很好,不用担心。”
陈明湛却没有一点放过他的意思,不依不饶道:
“所以你到底在哪……不会是在哪个男人那里歇脚吧?你这样会被人骗的星星,不可以的。”
其实陈明湛的话倒也没说错,
但怎么听着有点不对劲呢?
对哦。
楚星野突然想起一件事,陈明湛是个同性恋。
那就难怪了,同性恋的话,他听不懂也正常。
楚星野一下想通,便不愿在陈明湛身上浪费时间,拿出他的三板斧开路。
第一板: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让开啦。”
第二板:
“我没有、我不是、别瞎说。”
第三板:
“你成熟一点好不好,不要再无理取闹了!”
楚星野将身一扭,灵活地向卧室的门把手摸去。
奇了怪了,
楚星野发现,自己居然打不开卧室的门。
低头一看,原来是陈明湛在压着门栓。
“陈明湛,你放手。”
楚星野有点不耐烦了。
陈明湛确是不接话,只是一个劲地自说自话:
“星星……其实我什么都知道的。”
“你又知道什么了?”
楚星野这才初觉麻烦上身。
“我知道你这几天都和谁待在一起,是闻高澹,对不对?”陈明湛喃喃自语,“刚刚你才从按他的宝马上下来,老款车,根本配不上你。”
接下来,陈明湛在不正常的路上猛踩油门,幸好,楚星野听得不认真,攻击性也就低了点。
“你们这几天都在做什么,你们做了对不对?对不对?也是……不做的话为什么要搬出去呢?那你和闻暨白做过了吗?什么时候做的?”
“刚刚你还在闻高澹的车上和他接吻对不对……同时玩弄一长一少两个闻家人的感觉如何?为什么不试试我呢……我是说,我会很听话的。”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楚星野被雷劈中,愣在原地。
不对劲,根本不对劲!就陈明湛那个简单的大脑,怎么能在区区几天里想出这么多炸裂的东西?!
一定是有人教他的,天杀的,不许教傻子脏东西!
楚星野惊骇下的无言被陈明湛理解为了默认,他的眼睛越来越湿润,眼看就要大滴大滴地掉下眼泪,像条淋雨的狗。
当然,作为一名四肢发达的四分卫,他的胳膊也没闲着,一左一右钳制住了楚星野的肩膀,真把人当成了洋娃娃对待。
不怕傻子生气,就怕傻子思考。
楚星野想要解释,但他发现,就像所有蛮不讲理的人那样,陈明湛根本不需要他的解释,陈明湛只想要他乖乖听话不再和其他男人纠缠在一起,这就棘手了——因为他并不觉得自己有在和哪个男人纠缠。
都是工作关系,小陈啊,你做人大度点,别太敏感。
眼睛一睁一闭,这辈子忍忍就过去了。
啧,
他的脑子里都是什么啊?!陈明湛听了准爆炸!
平静——平静——想想有什么哄人的话来脱身。
就在楚星野焦头烂额之时,另一只手插了进来,柔柔地缓和了气氛。
“明湛,这是怎么了?”
“闹得这么大可不好,快把星野放开。”
这声音,楚星野闭着眼睛都能听出是谁。
白和礼,你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果不其然,
只见白和礼倾身去拦陈明湛,陈明湛竟也给他面子,稍稍松开了对楚星野的桎梏。
这就更不对劲了,
楚星野摸了摸下巴。
陈明湛什么时候学会给人面子了,还是给白家人面子。
他没记错的话,陈明湛明明谁也瞧不上,火气上来了,见人就是一巴掌,白家这种装腔作势的更是两巴掌。
白和礼之前……和陈明湛的关系有这么好吗?
楚星野心头升起不详的预感。
只见白和礼三两下就舒缓了陈明湛的情绪,楚星野悄悄听两人的交谈,没但太听懂。
“……忍耐……狩猎……拥有……”
“……平分……暂时蛰伏……”
“星野,今天的事,我代明湛向你道歉,他只是太担心你了,没有坏心的。”
白和礼脸上带着春风化雨般的笑。
楚星野不知道该说什么,点了点头。
“来,向星野道歉。你今天实在是太冲动了……这样是不对的。”
白和礼去拉陈明湛的胳膊,却被人下意识躲开,也不尴尬,顺势收回了手。
令人震惊的是,
陈明湛竟然真的向楚星野道了歉。
道歉不稀奇,可陈明湛听话到这个地步,让楚星野警铃大作。
“好了,改天你给星野提点东西好好表示认错的诚意,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白和礼脸上笑容和煦,琥珀色的眼睛像一汪枫糖浆,他那张端正俊秀的脸,因为这双眼睛而显得格外有亲和力。这样的眼睛,只有站在演讲台上拉选票竞选总统才能算是物尽其用。
“对了星野,我这里有件事要通知你,很小的事,不必太放在心上。”那双颇具亲和力的眸子凝视着楚星野,“纪录片的拍摄时间和第一镜地点,已经定下来了。”
“两天后的下午,就在圣玛丽安娜医院。”
比预估的整整早了一个星期。
巨大的震惊让他楞在原地,
面前那对琥珀色的眼珠,楚星野却只感到了阵阵寒意,这滋味深入骨髓,几乎让他的牙齿发颤。
第90章 chapter90生寒 真是计划赶不……
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拍摄的提前,楚星野除了接受之外别无他法。
虽然闻高澹提议过,可以利用闻家的关系网来推迟这件事,但楚星野思虑再三, 还是回绝了这个提议。
三大财团之间紧密相连, 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论如何用心遮掩, 白家人意识到背后拍摄的推迟是闻家的力量只是时间问题, 进而对他们加大监视力度,发现他们与警方的往来, 最后临时叫停计划让他们扑个空也是顺理成章。
“没必要冒这种风险。”
楚星野轻轻放下掌心的茶杯,对闻高澹说道。
他此刻正在闻高澹的办公室里与人商量对策, 这是为数不多能绕开白家人耳目的净土了。
闻高澹看起来却依旧忧心忡忡。
面对可靠的伙伴,楚星野愿意消耗他那为数不多的同理心来体谅, 撑着红木桌面站了起来, 学着港片里道上大哥的样子拍了拍闻高澹的肩膀, 语重心长地说:
“别太担心, 只是提前了一点点,其他的都可以找我们之前计划的那样来。”
闻高澹的呼吸明显平缓了下来。
楚星野觉得自己越来越有大哥的派头了, 有点得意,但又不愿意叫人看出来,便垂着脑袋抿着嘴唇, 样子好不可爱。
他刚想抽回自己的手,却被闻高澹反握住,慌乱中,双目撞到了一起,只见面前人压低了气息, 一字一句地说:
“我不是在担心这个,”
“星野,我在担心你。”
闻言,楚星野不自知地瞪圆了眼睛,浓而密的睫毛上翘,露出一对溜圆的眼,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你昨天失眠了一整夜,对不对?”
闻高澹压下眉毛,话里带着几分咄咄逼人。
“小事,我经常失眠的。”楚星野下意识狡辩,话出口了才意识到不对劲,反过来质问闻高澹,“不对,你怎么知道我失眠的……?”
闻高澹眼眸闪了闪,他个子高,被面前娇小的人步步逼近,却直愣愣站在那里,没有一点要躲的意思。
楚星野继续质问:
“……你是不是在我的卧室里装了什么?”
“别装聋子。”
闻高澹回避着楚星野的问题,却不回避他的眼神,淡淡道:
“说到底,你其实没有那么信得过我。”
“如果是闻暨白提议动用关系来推迟拍摄,你是不是就能放心地答应了?”
“……这和闻暨白有什么关系?”
楚星野深刻地意识到,自己身边果然是没有一个正常人的。
自从探监之后,闻高澹时不时就呢喃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比如刚刚。
他装作听不见,也是很辛苦的。
楚星野叹气。
“你叹气了,”
“是因为我说中了,对不对?”
闻高澹面上冷静,眼底却萦绕着成片的浓雾,视线的焦点锁定在楚星野身上,几乎要把人灼烧出一个洞。
“你爱怎么想怎么想吧。”
楚星野无奈,然后摊了摊手。
这招百试不灵,
虽然对面可能会露出一些类似于伤心、惊愕的神情,这会让他内疚。
但他只需要转身不看就好了,四舍五入,就是零副作用。
楚星野算了算时间,收起了自己的手,然后转身。
良久,他的身后传来一个低落的声音:
“……监视器,是闻高澹装的。”
“我只是在他被拘留后,暂时接过了监视器的权限,这就是事实的全部了。”
哦,
楚星野吹了吹指甲,慢条斯理道:
“自己把摄像头撤了。”
身后的人应好。
楚星野转身面对着闻高澹,只见面前的人垂下脑袋,眉头紧锁,一只手捂在双眼处,嘴唇抿了抿,艰难地开口道:
“抱歉,我知道这几天我的状态一直都……”
“没关系。”
楚星野安抚道。
闻高澹的指缝间,隐隐有晶莹的水色透出,楚星野眨了眨眼睛,那点水色却又消失,仿佛是他的错觉。
“……真的很抱歉,我不该把个人情感带入计划的。”
闻高澹的声音似乎更低了。
楚星野不懂怎么应对别人的道歉,大概是很少有人意识到需要对他道歉。
但他自诩糊弄学大师,什么都能糊弄两下。
道歉的话……糊弄三下够不够?
于是他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安抚着闻高澹的情绪,最后,闻高澹对他说:
“我想,我该去联系警方了……得及时通知他们一下拍摄的提前,还有媒体……也要提前向中间人透露风声……”
看见同伴心系工作,楚星野在心里竖起了大拇指,然后离开了闻高澹的办公室——他总觉得待下去有点不安全。
他走得匆忙,只给闻高澹留下了一个模糊的背影。
门轻轻合上,闻高澹轻轻放下掩面的手,泪水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整张脸濡湿。
他没有勇气再楚星野面前哭泣,眼泪是可耻的,他的心也是。
对于一个接受过绅士教育的人来说,这太不体面了。
但他选择性地遗忘了一件事,
——觊觎小辈的心上人,似乎更加不体面。
*
在焦虑与担忧中,时间总是被拉得特别长,长到看不见尽头,努力只让人感到徒劳,连呼吸也成了慢性自杀。
在拍摄前,楚星野的失眠愈演愈烈,最终,他没能戒掉熬夜,转而戒掉了睡眠。
在不合眼的日子里,他一遍遍在脑海中回忆自己的计划,一遍遍预演这件事的结局,尽管他知道,命运是无法预测的——但凡他预测得到自己有今天,都会选择在看到白和礼的第一眼就把人给捅死,以绝后患。
在艰难的七十二小时后,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下落,不论谁被斩首,楚星野都认为这是解脱。
坐在前往拍摄现场的车上,楚星野难得地合上眼睛,睡了半晌。
在睁眼时,车已经停在了目的地门前——圣玛丽安娜医院的门厅前。
圣玛丽安娜医院作为高档私人医院,在上浦市闻名遐迩,它历史悠久,曾是一位传教士的遗产,不过很显然,信仰之力不敌股市暴雷,在一次失败的投资之后,传教士赔上了自己的所有,包括这所私人医院。
传教士在一无所有之后,选择从医院的最高层信仰一跃,于是,这所环境优美的私人医院多了一片人工湖。
在进入大门前,楚星野深深地望了一眼不远处美丽的人工湖,湖面没有结冰,在阳光下泛起剔透的光泽,让楚星野想起妈妈的眼眸。
楚星野在剧组人员的簇拥下进入了电梯,因着景色秀丽,圣玛丽安娜装配了玻璃电梯,楚星野望着外头重重叠叠的人工林,盘算着窝藏其中的媒体与警员的人数。
“往这里来就好。”
工作人员的提醒让楚星野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这名工作人员是警方派来的卧底,负责协助他的行动。
他跟着卧底往外走,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闻暨白会跟着警员们一起潜伏在人工林里吗?
想到闻暨白狼狈的样子,楚星野不自觉地笑出了声。
“想到什么事,这么开心?”
是熟悉的声音,楚星野猛地站定,发觉自己已经走进了拍摄现场,映入眼帘的是面前人带着笑的俊秀面庞。
是白和礼。
白和礼的身后是陈明湛,他此刻垂着脑袋,异常沉默。
楚星野牙齿打了个冷颤,硬着头皮道:
“是期待着拍摄来着。”
白和礼脸上依旧是温和的笑,似是很满意他的回答,当着在场剧组人员的面,很自然地伸手摸了摸楚星野的发旋。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太近,以至于白和礼的鼻息均匀地扑在楚星野耳侧,把楚星野的耳垂烫得发红。
“很乖。”
“要是一直都这么乖就好了。”
白和礼淡淡道。
楚星野却警觉起来。
楚星野身后的警员看到这一幕,瞳孔骤缩,连连在心中感慨楚星野为了计划的牺牲。
他不知道,
这种事,对楚星野来说只能算是日常。
身边不正常的同性恋太多,楚星野都快忘记同性之间的正常相处是什么样的了。
为了不打草惊蛇,楚星野只能暗暗扭过头去观察现场的环境。
这是一间vip单人病房,原本这样的密闭空间是不适合拍摄的,但这间病房太过宽敞,竟足以容纳成群的摄制人员与设备。
在酒店式的布置中,一排医疗器械整齐列着,楚星野怀疑它们根本没有开机过。而这些器械的中央是一张洁白的病床,楚云英躺在上面,看不清脸色,整个人凋敝、瘦弱,让楚星野心一颤。
紧接着,化妆师和几个助手簇拥上来,不过楚星野肌肤无暇、五官更是精致得无可挑剔,化妆师对着这张完美的面庞感慨片刻,便只浅浅上了点粉,遮盖住楚星野眼下的青灰。楚星野对着镜子照了照,不太习惯脸上敷粉的感觉。
在镜子的边角,楚星野看见白和礼正在不远处盯着他,便恨恨地对着镜子瞪了一眼,谁想白和礼眼中的笑意愈浓,
这里大抵是要拍摄第一场戏,楚母确诊后使用“爱迪生”验血的日常检测,在这场戏里,“爱迪生”需要一个带着logo的大特写。而他则要在镜头前与妈妈扮演母慈子孝的好戏,即使这是几个月来他第一次看见妈妈的脸。
楚星野的计划简略说来,大致就是在拍摄的中途找机会把妈妈交到工作人员的手上,剧组里有三五个配枪卧底接应,保障妈妈的安全不是问题,然后,现场大概会陷入混乱,他趁乱放出信号弹,引来埋伏的警方与媒体,当着所有人的面解开“爱迪生”的真相。
这个计划不靠谱,他很清楚。
但楚星野并没有太多选择,孤注一掷是他唯一的办法。
病房内亮起大灯,楚星野的心跳快了起来。
“拍摄要开始了,来,您的站位在那里——”
工作人员向他引路。
闭上眼,深呼吸。
楚星野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趋于平缓。
然后,他在妈妈的病床前看见了意料之外的人。
胡又莲正恹恹地站在病床边。
“忘记通知您了,这位女士是楚女士的替身,可以负责拍摄一些不需要露脸的镜头,这也是在……”
身旁的工作人员连忙解释。
楚星野猛然发现,胡又莲这些日子消瘦了太多,身形确实和妈妈极其相像。
但楚星野怎么想都不对劲,
为什么偏偏是胡又莲?偏偏是知道他最多秘密的外人……这是什么意思,是白家人的暗示吗?是威胁吗?是警告吗?
楚星野猛地抬头,隔着数不清的人群与设备,正对上白和礼那双温润如玉的眼眸。
这一次,他脊背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