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三合一) 握在一起……
云夭走回石桌前, 额角出了些细汗,她坐下后悄悄观察一眼萧临的神色,和预想中一样, 他的情绪早已缓和下来。
“殿下觉得怎么样?”
萧临手指微微蜷缩,垂眸轻哼一声, 道:“凑合。”
云夭抿唇不打一气,不再看他,只是又为他斟满新的桃花酒。
他不动声色地勾唇, 顺着她斟酒的手移向她的脸颊。
哼, 真够谄媚的。
不过……跳得还真挺好, 算是他见过最美的舞。
“云夭。”
“嗯?”她一边清酌着酒,一边看向他。
“接下来几日……护好自己。”
……
云夭一直没弄明白萧临所说的那句话。
她的第一个想法,便是萧临或许要发动宫变。可是, 在她前世的印象中, 离宫变明明还有半年多的时间才对。
翌日清晨, 萧临很早便在内侍掌灯下前往了太极殿上朝。
云夭在宿醉后头有些微疼, 她走至凝云阁门口, 感受着四周的风平浪静, 可望向天空,却是乌云密布, 风雨欲来的征兆。
她将前世萧临宫变所知的所有内容全部在脑海中梳一番。
皇帝因服用长生不老金丹,导致体质愈发下降, 到了后来连走路都无法做到。
太子葬礼过后, 秦王被立为储君, 入主东宫。崔显本是秦王一党,宫变当夜临时倒戈,随后萧临包围玄武殿, 软禁皇帝。
萧临手下的士卒,加上崔显的左右卫,与东宫十率在宫内打得不可开交,血流成河,最终以萧临杀兄弑父而结尾,登上皇帝宝座。
可这是半年后才发生的事儿,在她看来,无论谁当皇帝都无所谓,当然萧临若能当是最好的。
一来,他这人虽然暴戾疯癫,但她对他极为熟悉。
二来,她已经在此人身边侍奉许久,最后为她脱离奴籍的希望自然最大。
殿门口忽然狂风大作,紧接着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算下时辰,早朝差不多应是要结束了,云夭便拜托了内侍前往御膳房为萧临取了饭来。待摆好膳后,萧临还未归来,她腹中饥饿,先与徐阿母两人去了直房用过午膳。
当她再次回到凝云阁殿中时,才发觉萧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归来,坐在食案前慢条斯地吃着,内侍两人站在他身后为他布菜。
云夭沉吟不语,待他用完膳,净过口后才上前,问道:“殿下,你昨夜与我说的那句话究竟何意?”
萧临用帕子擦着嘴,瞥了她一眼,正想说话时,殿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哄闹之声,以及一阵脚步铁器之声。
众人往殿门看去,竟是一队禁军将整个凝云阁团团围住,一校尉带着几个士卒入内,身旁还跟着身着朝服之人。
云夭一时间愣在原地,见其中一人上前,手持金黄诏书,她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随着徐阿母和两个内侍在原地跪下,匍匐在地。
而萧临依然坐在椅子上,不紧不慢地看向那人,眼中戾气蔓延而出,而他不自觉后退两步。
萧临扯嘴,冷笑道:“宗正卿大人,直接宣旨吧。”
“大胆萧临,如此蔑视天威!还不跪下听宣!”
他却嗤笑一声,依旧懒散坐着,一旁的禁军都不敢上前半步。
宗正卿被萧临气得火冒三丈,却又害怕得紧,最后只能将其展开,大声唱起,“奉天承运,皇帝昭曰。五皇子萧临,豺狼虎豹,违背天常伦,以惊马加害太子萧旦。今证据确凿,朕心甚愧,竟出此不孝不道逆天之子。特下萧临入天牢,宗正寺接太子一案,择日获刑,钦此!”
云夭心里骤然一跳,不可置信。
这是前世没有发生的事儿,怎会如此?
云夭知晓太子之死乃是萧临一手制造的意外,难道是当初在马邑郡消失的那个马夫?
可究竟为何?前世没有被发现的事情,这一世竟被挑了出来!
宗正卿收起圣旨,直接对禁军道:“将罪人萧临押走!”
“谁敢碰我?”萧临语气低沉,声音不大,原本上前的几个士卒顿在原地,毕竟面前的是一能够单枪匹马入敌营取敌将首级的杀神,谁也不敢轻易上前对他用强。
“呵,我自己会走。”说完后,萧临没有什么反抗,直接起身,禁军士卒上前,前后围住他,却留出一大段距离,随着他往殿外而去。
云夭这才敢起身,脸色苍白,她此刻感到似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遏制着命运的发展。她回过神,踉跄了一番后才追上前面离去的人。
“殿下!”
萧临脚步一顿,微微侧脸,似乎只用余光最后看了她一眼,并未再留下任何话,便随着禁军离开。
殿外大雨滂沱,整个世界似乎有些天旋地转。此时她困惑不已,若是发展与前世不同,萧临最后未能称帝,而是因太子一案获罪而死,那自己的命运又会如何?
如今的一切,不对,从一开始在白道驿醒来,似乎一切都不在她的掌控之中。
……
大兴城的雨连日下着,似乎永不停歇。
自萧临入狱后已过三日,凝云阁加上云夭总共只有四人,便这般被一直封锁着,每日只允许一人外出拿饭。
原本便孤寂的凝云阁此番失了主,更是安静无比,四周围满禁军,似一间鬼屋。
两个内侍都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却见云夭每日淡然地看着她手上那本《论衡》。
福禧道:“姑娘一点儿都不着急么?殿下如今要完了,你说我们不会被连带着一起获罪吧?”
“姑娘?”徐阿母坐在云夭身边担忧地看着她,帮她捋了捋鬓间的发丝。
她看了看三人,没有说话,只是笑笑,“你们饿了吧,我去给你们拿饭。”
说完,她终于起身,也未会他们的神情,直接往殿门口而去,直到撑了伞,她表情才终于有了变化。
她淡然吗?
并不淡然,相反是他们四人中最为恐惧的。她经历过死亡,经历过试图改变一切的无力,最后发觉,无论历史的走向如何,最终都不在她的掌控之中。
若是秦王登帝会比萧临好吗?
她不知,但对那人还是颇有了解,非同于已逝的太子。太子有着真正的仁善,秦王却是表面和善模样,实际背地里更是小人般阴险不堪。
至于晋王,她实在知之甚少。
不过有一点福禧说对了,此刻她更应担忧的,是如何保全自己。她是凝云阁的宫人,她拥有着这世间最不得自由,也最低贱的身份,甚至不如宫女内侍。
而凝云阁中的尊严与权利,说实话,都是萧临给的。
到达了膳房,她推开门入内,膳房中众人都朝她看来,毕竟如此出众的容貌,萧临获罪倒台后,她自然成了男人与太监眼中的香饽饽。
云夭上前笑笑,道:“张公公,我来领凝云阁的饭食。”
张公公放下手中的笔,朝着她猥琐笑了笑,给了四周干儿子们一个眼神,便皆退了出去。
“云姑娘,真是不巧,你今日来得晚了,吃食都被领完了。”
云夭侧头看了一眼还剩大锅的饭和菜,又回头看着他。这些时日,每每过来时都要被刁难几分,她也是习惯。
刚开始或许还碍于萧临刚刚入狱,想要等待一番风声,该给的东西也都会给。如今过去那么些天,便没了耐心。
张公公注意到云夭的眼神,笑道:“云姑娘,那些东西都是咱家自己的,若是姑娘愿意多陪陪咱家,姑娘想要什么,都会有。”
如今宫女与太监对食虽是宫围禁忌,却也是常事,只要不闹得太明显,上头人都不会管。毕竟深宫寂寞,任谁都难熬。
“就凭你?”云夭嗤笑起来,“以你的身份,配么?”
张公公被激,恼羞成怒起来,“你不过就一卑贱女奴,还有胆子与我较量!”
云夭心中发酸,却轻声细语道:“张公公,别说五皇子现在还未获刑,便是获了刑。以我的能耐,前面还有秦王,左右卫将军,甚至……圣上,公公t?排得到第几位?”
张公公听这一席话,拍案而起,朝着外面大吼道:“区区一贱奴有甚可横的!还真当自己是宫中主子了?来人啊,把她给我撵出去!今日不用吃了!”
几个干儿子内侍骤然一涌而入,直接伸手将她往后拽去,拖着就走,他们夺过她的雨伞仍在一旁,将伞骨踩断,用力一推,云夭直接倒地,在青石板上滑出一段距离。
雨帘从屋檐坠落,她正想起来时,却又重新跌坐回去。刚才一番推搡摔倒,让她有些磨破了手心,膝盖也传来一丝疼痛,或许同样破了皮。
忽然一只手撑住云夭,将她用力扶了起来,油纸伞在她的上方为她挡去豆大雨滴。
“夭夭,没事儿了。”
云夭忍着疼往回望去,竟是穿着一身朝服的赵思有。她压下疼痛,有些吃惊道:“思有哥哥,你怎么在这儿?”
“早朝刚下,我想去寻你,却无奈靠近不了凝云阁,后来听说你来拿饭,便往这边过来。”赵思有眼中带着心疼,庆幸自己来寻了她。
他看向屋檐下一脸惶恐的张公公,语气中带着冷肃道:“没想到宫中内侍便是这般欺负人,别说五皇子乃皇子,便是入狱,身份也比你们这群蝇营狗苟之辈尊贵。云姑娘是凝云阁宫人,也是我义妹,若再有人欺负于她,休要怪我手不留情!”
张公公弓着腰,立刻嬉笑着上前,主动走入大雨之中,“诶哟!赵侍郎大人,奴婢们这是在和云姑娘开玩笑呢。奴婢这就将凝云阁的吃食拿来,请稍等。”
说完,他往身后看了一眼,几个内侍立刻入膳堂装了饭菜,提着食盒出来递给云夭。待云夭接过后,张公公笑着对赵思有道:“赵大人,奴婢们就是一群低贱的奴婢,是圣上的奴婢,也是内廷的奴婢。今日,奴婢愿意给赵大人个脸面,可外臣若是过多干预内廷事务,怕是连圣上也容不得。”
赵思有蹙眉,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一只手拉住了衣袖打断。
云夭笑道:“张公公说的在,赵大人只是看不惯他的义妹被人欺负罢了,张公公莫要多心。”
“诶诶,云姑娘还是懂事儿啊。”他点头哈腰行礼,“那奴婢便……慢走不送。”
赵思有有些气不过,却也顾虑到自己外臣的身份,撑着伞带云夭离开。
两人寻了一处僻静的避雨之地,他便等不及开口道:“都怪我没用,竟让你在宫中如此受委屈。”
“与你何干?这大多数人都是看碟子下菜,今日多亏了思有哥哥,否则凝云阁的人都得饿肚子了。”她仰着头,“倒是我何时成了思有哥哥义妹,我怎不知?”
赵思有有些红了耳根子,摸摸鼻子道:“我们相识多年,虽许久不见,天各一方,可我一直都,我一直都当你是……妹妹。”
云夭心软,赵思有总是这般温和。
为了生存,她学会了如何引诱一个男人,无论这个人是萧临,或是太子,又或是唐武,她都能面无改色,无一丝心颤。
唯独赵思有面前,她不愿意用那一套引诱之法,去污染这多天山雪莲,他当自己是妹妹,她又何尝未当他是哥哥。
赵思有继续道:“太子极受圣上宠爱,如今五皇子下狱,今日早朝看圣上那番模样,似乎想要给他下重刑,甚至斩刑也不为过。”
云夭心中一紧,实在痛恨自己身份,在此关键时刻,什么也做不了。
“夭夭。”他看着她垂下头,不知在思索甚,心中做下决定。
“怎么了?”
“夭夭,你想帮五皇子,站在他这边吗?”
云夭有些不明所以,“思有哥哥,你是什么意思?”
“如今以我的能力,无法为你脱籍,带出凝云阁。可若你需要帮助,我愿倾尽全力助你。”
赵思有神情郑重,让云夭忽然愣神,有些心中发愧。雨幕之下,眼前的一切似乎变得有些恍然。
“思有哥哥,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只怕涉及朝堂,若是不能回答,便不用回答。”
赵思有连忙道:“无论夭夭问什么,需要何帮助,作为你的……兄长,我定竭尽全力。”
云夭笑笑,看了一眼屋檐外因雨而聚起的白雾,道:“思有哥哥,在你看来,哪位皇子或是王爷做这储君,最利于天下?”
赵思有没想到她问的竟是这样的问题,道:“对于此事,其实很难说得出哪位皇子继位究竟最好,各有各的好,也各有各的不好。”
在他一番解释后,云夭终于听明白了。
秦王,平日在圣上面前卑躬屈膝,或许是一个听话的君主。
可常年做事无一丝错处,真的有这般完美之人吗?只能说他是演技太好,可往往这样多年屈膝之人,在获得无上权力之后,便会反噬。
自古以来,压抑太久的储君登帝后,都会因此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
晋王,很早便前往封地,可他懦弱无能,容易受人蛊惑。
前些时日,竟派人在大兴城公然行刺皇子,皇帝知晓后处了他身边的门客。此人若为君主,会是一傀儡,复前朝之过。
而今大邺,突厥契丹虎视眈眈,一个懦弱的君主,或许会害得整个国家最后落入外敌手中。
而萧临么。
他性情暴戾,若其继位,其他皇子未来定然过得不好。为人强势自大,不太能听劝,算不上明君。可也有好处,便是五皇子向来骁勇善战,面对外敌从不退让。
前世萧临继位后,苛捐杂税,滥用酷刑,穷兵黩武。可同时,他也解决了大邺最难的突厥问题,让其俯首称臣。
如此说来,无论哪一位皇子继位,未来灭国命运能否改变,都犹未可知。
“要是太子,还活着就好了。”
太子仁善,面对强敌时也不轻易退缩,若其继位,定会是改变整个国家的命运。
赵思有却突然笑笑,道:“太子确实算得上是最好的储君。”
“只是,如今我大邺痈疽甚多。除了蛮夷,西北今年天气不好,收成愈发不行。再加上圣上如今大兴土木,国库亏空,朝中关陇势力独揽大权。太子仁善,却也太过仁善,不一定有足够魄力能够除去这些痈疽。”
此话一出,让云夭心中凉了半截。赵思有知晓她是聪慧之人,许多事不需他再多说,她会有自己的想法与选择。
他与云夭约好,日后若有任何需要他帮助的地方,在此地放上一枝桃花,他便在下朝后来此等待。
他将油纸伞留给云夭,不待她拒绝,便淋雨离开。云夭笑笑,只能无奈提上食盒,撑伞往凝云阁而回。
在她到达凝云阁时,敏锐的发现了变化。
守卫人换了,而殿中乌压压一片,可以听到细微的尖叫哭喊声。
她眼皮一跳,立刻不顾自己身上的狼狈,直接冲了进去,守卫在她入内后才反应过来,连忙跟上。
云夭身上的衣裳沉重,木地板上留下一个个水渍脚印,而整个被他们收拾整洁的寝殿此时乱麻一团,帷帐被撕碎仍在地上,案几翻倒,柜子中的书和药瓶全倒了出来。
而她再跑进几步后,便看到了被两个士卒压制住的徐阿母。
“放开我阿母!”
云夭慌不择路上前,身后跟随她跑上来的士卒上前,将她手中食盒抢过扔至地上,里面的饭菜全被倾倒出来,而后抓住她纤细的胳膊,让她动弹不得。
“行了,放开!”一阵有些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两名士卒放开退后几步,云夭这才回头,心中一颤,竟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竟是崔显!
她惧怕着崔显,永远忘不了前世自己乃是因他而死。
崔显看着云夭坐在地上,眼中带着明显的恐惧,上前两步蹲下,细细从上至下扫过她,最后停留在她用力起伏的胸口处。
“云姑娘,许久不见。”
云夭缓和一阵后,才强迫着自己镇定下来,朝着他下跪,朗声开口道:“参见左右卫大将军!不知将军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崔显更加靠近了她些许,盯着她漂亮的眸子,笑道:“宗正寺怀疑凝云阁下人,参与谋杀太子一事,特派本将前来,寻获真相。”
云夭直视回崔显的阴郁的双眼,什么真相,他眼中强烈的欲望让云夭极为熟悉,他想要的是她。
“姑娘莫怕,有阿母在!”徐阿母爬着上前,将云夭挡到自己身后,隔绝开崔显。
崔显面色沉了下去,大吼道:“你一卑仆,算个什么东西!胆敢对本将无礼!”他伸头看了一眼惊慌溢于言表的云夭,更加提了声音,“来t?人,把这仆妇拉走!”
“崔显,莫要动我阿母!”
崔显冷笑道:“云姑娘放心,我知这仆妇对你的重要性,我暂时不动她。”
云夭虽跪在地上,却挺直了腰板,不卑不亢道:“崔将军,且不论如今五皇子还未获刑,而我们凝云阁的人,如今是内廷的人。就算要对我们判刑,也该是内廷来判,由不得你在此地乱来!”
福禧立刻连滚带爬到云夭跟前,哭了满脸泪痕,泣不成声道:“云姑娘,他们!他们!他们已经将善禧给打死了!”
云夭瞳孔瞬间放大,不可置信地看回福禧。善禧是这殿中另一个小内侍,平日话不多,没什么存在感,却为人老实认真。在与他们相处的过程中,才知晓,原来他家中欠下高额债务,为了还债,养活家里的姐姐与弟弟,才净身入宫。
这些年做事谨小慎微,无甚错处。
云夭心猛地疼痛起来,眼眶慢慢涨红,她重新看回崔显,带着恨意,道:“你究竟想要什么?”
崔显似乎终于等到云夭问出此话,站起身,慢慢道:“云姑娘,你是从榆林郡被五皇子带回大兴城的吧。”
“是。”
“传闻中不近女色的五皇子,竟也会被色所迷。”他带笑打量着湿漉漉的云夭,淋过雨后,她身上的绢纱紧贴这身子,如此娇媚撩人。他抬起腰间的长剑,在她腰间轻轻摩挲着,一点点往上,她此刻感受到了极致的羞辱,却压制住面色,不卑不亢。
“云姑娘,在五皇子身边这么久的时日,定然是五皇子最为亲、近之人吧。”
他用力咬下“亲近”两字字根,赤|裸|裸地暗示着什么,四周士卒看着云夭的眼神都变得诡异起来。
云夭平静道:“我只是五皇子身边的女奴,除此之外,无其他任何。”
崔显“啧啧”两声,倏然间再次蹲下靠近她,一字一句道:“云姑娘既然在榆林郡跟了五皇子这些时日,我给云姑娘出个主意。云姑娘只要做证,在马邑时亲眼看到五皇子的人对太子和他的马下药,我便保你和你的阿母无虞。”
“不可啊!云姑娘!”福禧着急地爬上来,一把拉住云夭的衣摆,“虽然凝云阁残破,可五皇子平日对我们这些贴身伺候的下人可是极好的,从不苛待,怎能关键时刻往他身上泼污水。”
云夭转头看了一眼福禧,结果崔显咬牙怒吼:“区区一个奴婢阉人,敢扰乱审案!来人,我看这个奴婢就是连同五皇子谋害太子的罪人,给我上四十大杖,我看你招不招!”
“崔显!你敢!”
云夭着急起来,眼睁睁看着福禧被士卒拖至一旁。这些士卒施杖刑,定然不会压制力道,四十杖,福禧怎能活得下来!
“云姑娘,不要管我,今日我就是被打死,也誓死效忠殿下!”平日里唯唯诺诺的福禧,此刻忽然大吼起来。
士卒从一旁扯了一张白布铺在地上,很快两人上前将他前后摁住,并往福禧口中塞上一团布,防止其发出的叫声太大,扰了宫中贵人,另外一个拿起木杖站在一旁。
云夭怒道:“崔显!做事要留有余地,若是五皇子有一日出来,定然不会放过你!”
“本将不过是接了宗正寺的旨意帮忙查案罢了,就算传入圣上耳中,也拿不出我错处!”他阴仄仄地笑了一声,而后提高了声音,“打!”
“是!”话音一路哦,那巨大的木杖便猛地落了下去,福禧叫不出声,只能奋力挣扎,额头冷汗直流。
云夭知道崔显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不仅仅是给萧临下罪而已。他要自己做她的女人,禁|脔。又或是送给秦王,做那人的禁|脔。
福禧对萧临的忠诚是她从未意料到的,此时对于她来说是一场豪赌。
赌桌上放的是未来的君主,究竟是秦王,还是萧临,赌注是自己攸关生死的命运。
若是赌秦王,她便随了崔显,成为五皇子判刑的人证,可此番便是与萧临彻底撕破脸。别说福禧不会对此感恩戴德,若是秦王登基则万事无忧。
可若萧临如前世成功登帝,那她便会死无葬生之地。他对身边的人极好,可对背叛之人,更是不留一丝情分。
若是赌萧临,她便得般僵持下去。可是福禧或许在今日便会被打死,而徐阿母,她的阿母,说不定也会死!
云夭此时感到头晕目眩,究竟还有什么选项?她静下心回忆着前世,观察着崔显的神色,试图找出第三个选项。
木杖一声声落下,在第二十杖下来时,福禧身上肿胀的血包被打破,血直接涌了出来,将身下的白布瞬间染红,而他开始疼到无法控制地浑身筋挛,脸色青紫,却被摁在原地无法动弹。
再打下去他就死了!
云夭瞪着眼睛,心慌不已,她看回脸上带笑的崔显,倏然倾身上前,“噌”一声,拔出他腰间的匕首,抵在自己脸颊之上。
一丝血如涓涓细流涌出,让崔显瞬间收回笑容,一时间愣在原地。
“你这是做甚?”他看着那伤口恼怒起来。
“崔显,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的口供对于五皇子的判刑根本就是鸡肋,无足轻重罢了。你不就是想要我吗?你看上的不就是这张脸吗?”她平静地看着面前的人,在观察到他眼底闪过的一丝慌张后,自己反而镇定下来。
云夭直视着他,大声道:“崔显!你若再不停下用刑,我便彻底毁了这张脸!”
“给本将住手!”崔显愈发着急起来。
他看着云夭的脸,白皙如瓷的肌肤,上挑的眼尾,翘鼻朱唇,是这世间最完美的一张脸。他清楚自己对这张脸的执念,前世他便是怀着这执念而死,今生他对云夭的执念有增无减。
屋外雨下的极大,噼里啪啦似是配合着一旁木杖打到肉|体上而鸣奏。
他看着云夭又用了几分力,那匕首在她完美的脸蛋上破开了更深的口子,于是低头笑了笑,终于抬手制止了行刑,那士卒收到示意后立刻停下,而趴在白布上的福禧早已晕了过去。
云夭才终于松了口气,可对福禧的担心仍然强烈。
崔显走近云夭,伸手轻轻用力,便将她手上的匕首抢走,看着匕首上沾染的血迹摇摇头,插回鞘中。
他看了一眼被控制住的徐阿母,道:“将这个仆妇带走。”
“是!”
“崔显,放下我阿母!”云夭双拳紧握,眼中恨意难耐。
“这可不行,我得向秦王交差。”他冷然地盯着她,如毒蛇一般,朝着她吐出信子,让她脊背发凉,“云夭,总有一日,你还是会成为我的人。”
说完后,便带着殿内之人鱼贯而出。待人群离去后,殿外的雨似乎变得更加庞大。
云夭这才浑身失去力气,瘫坐回地上,看着一旁福禧,心中一紧,立刻上前在他鼻腔前探了探鼻息,还好,还好他活着。
只是宫中内侍都寻不得太医诊治,接下来才是他是否能活下去的关键。
云夭用尽了浑身力气,终于将福禧拖至榻上,看着满是鲜血的他,忽然有些不知如何下手。她想到柜子中还有不少金创药,立刻上前检查一番,幸好那棕色小瓶的药粉没被刚才的禁军弄洒。
带了热水回到榻边,她细心地为他清过伤口,又上了药。后半夜福禧发了热,人迷糊起来,便又打了凉水为他降温。
云夭一夜都守在福禧身旁。
有些困倦,直接躺到在榻旁的地上蜷缩起来。此时,徐阿母不在身边抱着,她感到的是无尽的疲累与恐惧。
在经过今日之后,她再一次看清了自己的弱小无能。她不知晓上天让自己重活一次的意义在何处,她是罪臣之女,叛臣之后,云家到现在剩下的唯一血脉,流放至边疆的罪奴。
上一世,她活得小心翼翼,在男人身下苟且偷生,死于二十一。那漫长而又短暂的二十一年,或许并非他人将她当作一个交易品,而是她将自己当成一个交易品。二十一年了,没想到到了如今,哪怕死过一次,她仍没有半分成长。
与赵思有的交谈后,她忽然明白一件事。无论未来谁成为大邺君主,她所能依靠的竟都是承欢男人胯|下。
秦王,崔显,萧临。
命运这一词,她无法掌控,历史的巨大车轮,她阻挡不了。
“咳,咳,姑娘。”
云夭回过头立刻上前,发现福禧清醒了过来,满额头的细汗,唇色发白。她知晓他想说什么,“你放心,我没应下崔显,他只是将徐阿母带走了。”
福禧虚弱,趴在床上,连说话都极为困t?难,“对、对不起,姑娘。殿、殿下,曾对奴婢、奴婢、有、有救命之恩,所以……”
“我晓得了,不怪你。若是没你,我也不会应下崔显的要求。”她伸手将帕子再次浸湿,轻轻擦过他的额头。
救命之恩,她突然想起当初死前救了自己,替了自己身份的那位女官。
他们都是这般纯粹之人,受一救命之恩,便豁出一切结草衔环,哪怕为其肝脑涂地。
云夭从回忆中抽回,心底发涩,“好了,你伤势过重,需得好好休息,凝云阁有我,不必多虑。”
“嗯。”他闭着眼睛点点头,许久沉重的呼吸之后,便又睡了过去。
云夭无丝毫睡意,她松着腿呆坐了一会儿,从地上捡起被禁军随意丢弃,又踩上了几脚的《论衡》,点了一盏灯,在灯下将其翻开,静静研读着。
她从前很少看这样的书,曾经在云家之时,虽师从名家,却也是学的琴棋书画,学习如何执掌大家中馈,而看的最多的便是《女诫》《列女传》这类讲妇德之书。
后来跟在萧临身边,为了讨好他,她努力去学的,也只是跳舞,还有突厥语。
烛光在空旷的室内摇曳着,红光映照在她的脸上晃动,略显不安。随着一页页的翻阅,她神色逐渐平静下来。
她向来知晓自己的美色,也会利用自己的美色达成任何目的。曾经母亲告诉她,女子之一生,在于相夫教子,孝敬公婆,攀附于自己的夫君,出嫁从夫,夫便是天。
可那三十二封信狠狠地,劈头盖脸地,教训了她一通。
殿外狂风大作,经历过春雨的洗礼后,她感受到了全身筋脉寸断,骨血粉碎,而后又慢慢重铸。
眼前除了文字,还有不断来回闪过前世的自己以及如今的自己。她慢慢地思索着,开始逐渐梳着如今的局面与前世的发展。
“河冰结合,非一日之寒。积土成山,非斯须之作。”
原来,大邺的灭亡,与自己前世的死亡,其实并非一个君主的过错。大邺从多少年前开始,本就已千疮百孔。
云夭深深呼吸着,殿外一阵风吹入,蜡烛瞬间熄灭,整个寝殿黑暗下来,伸手不见五指。
她终于知晓,自己究竟该做什么了。
崔显将秦王与萧临置于赌桌之上。
她身份不足,改变不了秦王,改变不了朝臣,更改变不了江山现状。
但,她押注萧临。
她赌,萧临依然能够如前世那般登帝。也赌,这一世的萧临能去除大邺痈疽。
毕竟她曾在他身边五年,他的喜好,他的情绪,他的底线,她皆熟悉。
如今一切还来得及,还有机会,她可以去改变他。这一世,她不会再做一个只知道讨好男人的贵妃,她要的,是扭转那抓不住,摸不着的命运。
……
翌日,云夭趁着出凝云阁拿膳时,前往上次见到赵思有的地方,放上一枝桃花。
福禧醒来后仍然无法动弹,凝云阁还在被封禁之中,只得由云夭贴身照顾他,弄得他很是不好意思。
又过一日,当她再次出门拿膳时,见到了正在等待自己的赵思有。
“夭夭,你来了,寻我是需要我帮你做什么吗?”赵思有仍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云夭颔首道:“思有哥哥,上次你说的话,我想好了。”
他面色严肃起来,听着云夭继续道:“我决定站在五皇子一边。”
“好,我明白了。”赵思有点头,不带片刻犹豫便应了她。
可云夭却摇头道:“思有哥哥,如今殿下处境不利,而你赵家家主定然不会这么轻易站队。目前对于赵家来说,只要能够摆正中立的立场,足矣。”
若是此时赵家强出头,定然会害了他们一家,她相信以萧临的能耐,不需要赵家此时的站队。
“那夭夭你?”赵思有更是不解,没能料到云夭竟是这样的要求。
“思有哥哥,我想进天牢看一眼萧临。”
雨后的空气有些微寒,灌入赵思有袖中,让他打了个寒颤。
云夭见他不回答,心中有些慌乱,“若是此事难办,那便算了。”
“不,不难办。”赵思有立刻应下,“好,我帮你见他。只是夭夭。”
“嗯?”见他答应,云夭缓缓呼出一口气。
“护好你自己。”
云夭一愣,发觉萧临下狱的前夜,他也对自己说了同样一句话,忍不住笑了出来,点点头,终于松开捏紧的双手。
……
第二日入夜,在赵思有的安排下,云夭偷偷出了宫,被他手下的一名侍卫亲自带至天牢门口。
她穿着一身玄色披风,带着帽檐,将自己半张脸遮住。那侍卫先行上前与狱卒沟通过后,小狱卒便带着云夭悄悄入了天牢。
牢房昏暗无比,路过的犯人们各个脸上暗淡无光,而萧临被关在走廊尽头的最后一间囚室。
当她快走到铁栅前时,小狱卒在她耳边低声道:“姑娘,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抓紧吧。”
“嗯。”云夭点点头,拎了拎手中的食盒,两步上前蹲下,终于见到了一身囚衣的萧临。
他闭目假寐,头发散开,下巴上满是胡渣。手腕和脚腕都带着刑具,看起来那刑具嵌入了肉中,应是很疼,可他依旧面无表情,连最直观疼痛的蹙眉都没有。
听到铁栅的动静,他才睁开双眼,见到云夭时明显一愣,不知她竟跑进了天牢。
云夭活了两辈子,从未见过萧临这副模样,以往的他永远高高在上,蔑视着一切,而非这般阶下囚的邋遢与卑贱。
“殿下。”
“你怎么来了?”萧临语气平静,没有任何起伏。
“我拜托赵思有,让他寻了法子放我进来看你一眼的。”
“呵。”萧临讽刺一笑,似乎有些生气,却也没说什么更多的来讽刺她。
云夭看出他对赵思有的不满,实在不明白他究竟生的哪门子气,无奈道:“我也是担忧殿下,我特意做了不少小菜,还带了桃花酒。寻思着这天牢中定然吃的不好。”
萧临闻话后才又回头瞥她一眼,又看看她手中的食盒,“多事”。
云夭知晓他就是个别扭的男人,如今被她看到这副邋遢模样,定然气急,只是不好意思说出口而已。
罢了,不与他一般计较。
她将食盒打开,萧临可见她准备的用心,除了有腌制过的酱牛肉,可以存放许久的干粮,还有桃干,一小壶桃花酒。甚至连金疮药也备好。
她将东西一样样递进囚室,萧临抿唇倾身一样样接过。云夭这才留意到,他在接东西时没有挪动自己的下半身,目光立刻移动到他的两条腿上。
“殿下,他们对你用刑了吗?”
萧临随意将东西放至身旁,顺着云夭的视线看了一眼自己的腿。此时被裤子遮掩着,若是掀开,其实能看到上面的肿胀与青紫。
“还行,没怎么用刑,这些刑罚对于我来说不算什么。”
云夭无奈收回目光,他不想说便算了。
“殿下快吃点东西,都饿瘦了,没有以前英俊了。”
萧临拿起馒头的手一顿,被云夭的话语气笑,“你也太看不起我了,这不过就是暂时的。”
“嗯。”云夭顺着他的话点点头表示相信,可更是看出来他眼中的懊恼。
她有点想笑。
这个男人太过骄傲自大,怎能容忍他人说他半点不好。
萧临拔开桃花酒壶的塞子,直接大口灌下,云夭皱眉道:“殿下,这样喝酒伤身。”
她扫了眼萧临坐着的地方,虽然铺满了干草,却依然能看到不少血迹。
他停下牛饮的举动,将酒壶收了回去,“麻烦。”
云夭看着他忍不住笑了笑,他嘴上虽然这般说,但倒是蛮听话的。
她眼神更加黯淡些许,低声道:“善禧,被杖毙了。”
萧临咀嚼着馒头的动作一顿,没有看她,只是片刻后,又继续吃起来。直到将馒头吃完,又吃了几片酱肉和桃干,才道:“谁做的?”
云夭道:“原本我以为是崔显自作主张,后来询问,才知是宗正卿,在崔显去凝云阁搜查之前,便去过一次。本想从善禧嘴里套话,却没想到将人打死,见没辙,便去寻了左右卫。”
“宗正卿……”萧临低头阴鸷一笑,“知道了。”
云夭见他吃的不错,才开始询问起,“殿下如今身在天牢中,怕是做任何事都不方便,可有何我能做的,我愿为殿下赴汤蹈火。”
“赴汤蹈火。”他没忍住一笑,“就你?”
他上下扫了扫云夭纤细的身段,似乎他一只手便能将她捏坏。
云夭抿抿唇,看出萧临的不屑,没有多说什么。
片刻后,她哑声道:“如今阿母在秦王手中,福禧昨t?日受了刑,到现在还躺在床上。殿下,我该如何,才能救阿母出来?”
萧临没有回话,只是眼中闪过一丝暗光。
云夭又道:“殿下,到了如今,你还是不相信我对你的忠心吗?”
萧临哽住,看向她柔软的脸颊,囚室中的空气有些阻塞鼻腔。
她似乎在这几日间换了副面孔,究竟为何,她忽然长大了一些。
天牢中有些寒冷,云夭没忍住一抖,看了眼四周,又看了看萧临身上单薄的囚衣。她忽然伸出手,穿过铁栅,往里递去,眼睛漂亮又认真。
“殿下,这一路从榆林郡到大兴城,我对殿下虽利用居多,一心想要脱离奴籍,可我也明白殿下对身边人的好。在凝云阁中,殿下虽嘴上嘲讽,却给了我尊严。在突厥,殿下虽是为了杀达达,却仍是单枪匹马将我救下。最后,也是殿下给了我离开边境的机会。单凭这几点,便值得我效忠殿下。”
“前日,崔显和宗正寺试图用福禧的性命来要挟,要我作为人证,认定殿下杀害太子,我虽知晓其中真相,但我仍然拒绝了他的要求。因为我相信殿下,即使如今处在低谷,也能走出一条明路。”
她伸手的动作,无意间蹭掉了帽檐,露出了她的脸,原本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一小道刀疤,如今刚好结痂。
萧临双眼一眯,“你的脸怎么回事?”
云夭垂眸,最后决定老实说出,道:“我看出崔显想要的是我这张脸,为了救福禧,我便以此威胁。”
萧临一动不动,仍然盯着她那道伤痕,云夭许久抬着手有些发酸,她心中有些许失望。天牢外的月光明亮,顺着那道狭窄的窗口透进室内。
她正想将手收回时,萧临忽然倾身,抬起自己手,与她握在一起。
第22章 第 22 章 一介妇人,懂什么?……
或许是长久待在囚室的原因, 萧临的手极为冰凉,而云夭的手却带着热量,虽然小巧柔软, 却让他忽然有些不想放开。
空气中飘荡着些许尘埃,带着他身下的一股血腥, 心脏忽然猛得跳了两下,他不自觉地收紧了自己的手掌。
云夭想要抽回,却被他拉住, 隔着囚室的铁栅, 蹭得她胳膊有些不舒服, 用大了力试图抽回。
“殿下!”
萧临听到她柔软的叫喊后,才后知后觉放开她的手,面上仍是没有太多表情。
云夭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他终于叹息道:“你出去后, 去一趟西市兴业赌坊, 竹青在那里, 寻到他后, 便说……”
他抬起头, 直视进她的眸子,“……说四月廿三, 最后一批商贾进京,他自会明白。”
云夭郑重颔首, 将此话记在心里。
她犹豫一番道:“殿下, 四月廿三, 我应该留在宫里吗?”
萧临凝视她片刻后,道:“不应。而徐阿母,此时谁也救不了。等结束后, 我会派人去秦王府。”
“我明白了。”她垂眸一哽,眼底划过一丝暗涌,转头看一圈四周,确认没人后,哑声道:“殿下,此次行事,可否留圣上一命?”
萧临手指一顿,直起了身,带着审视看向她,“你见过皇帝?”
“从未。”云夭摇摇头。
“那你此话何意?”
他心中大为不快,明眼人都能感受到。
“殿下,得天下难,守天下更难。古语云,德不配位,必有灾殃。若殿下得位不正,民定不服,将来必是祸患。史中便有,总有人以君主弑父名号而起义,叛乱便是光明正大,得号召,彼时定然天下动荡。”
“这不该是你所考虑的。”
“那殿下认为我该考虑什么?考虑如何讨好男人吗?”
“你!”萧临第一次见云夭如此咄咄逼人的模样,瞬间不知该如何与她说道。
“一介妇人,懂什么?”
此话云夭听了着实不喜,前世,她便是什么都不懂的妇人,才促成了自己那般结局。
她心中不服,试图继续说服萧临,“殿下,这世间,众口铄金,若殿下登位,能够放过自己父兄,彰显胸怀……”
“够了!”萧临看着她的小脸,满是焦急,期期艾艾,压制下心中恼怒,“世人皆欺善怕恶,且皇帝老儿本就对我这个不孝子欲除之而后快,若是留下他们性命,将来称帝,皇威何在?皇权还在?”
云夭闭了闭眼,意识到自己有些态度强硬,立刻软下声来,“那若是为了殿下自己的心呢?”
“什么?”
“为了殿下自己心中的平静,为了将来每年的四月廿三这日,为了每当此日到来,不让殿下介怀忧伤,懊悔痛苦。”
她的语调软软,却直击人心,让他僵住。
他梗着脖子道:“你胡说些甚!我怎会介怀忧伤,懊悔痛苦?不知所云!”
“殿下会的。”她面色不改。
“你知道什么?”
“我就是知道。”
她没说更多,忽然朝着他一笑,却不达眼底,眸中倒映着他的影子,带着一丝哀伤,又有一丝沉痛,说不清,道不明。明明语不着调,却得人信服。
萧临转开头不看她,冷漠道:“这事儿你不该管,这些时日护好你自己足矣。天牢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回去。”
云夭对于萧临的拒绝深感失落,可她也看清,改变一个人的观念,非一言一语,一朝一夕。
正巧这时小狱卒快步跑上前,低声喊道:“姑娘,时间到了,快走,很快就要换班了。”
云夭看着萧临凌厉的侧脸,似乎看到了前世,他便是这般强势,从来不容置疑。
她该如何是好?
见他不会自己,小狱卒又在不断催促,她终于一声轻叹,转身随着小狱卒离去。直到两人身影彻底消失在甬道尽头,他才抬头看向刚才云夭站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一股桃香。
这个自以为是的女人,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便想要说服他,怎么可能!
……
自天牢出来后,云夭没有选择回宫,而是在西市附近寻了一家客栈入住,让送自己前来的侍卫给赵思有递去消息,帮忙寻人照看还在凝云阁的福禧。
翌日清晨,云夭起了个大早,在街道上转了一圈,便寻到了萧临口中的兴业赌坊,看起来很小,却是人满为患。
她上前两步,甫一至台阶,便敏锐地察觉了四周的不对。她装作路过的模样收回脚步,往一旁走去,并没回头看那间赌坊。
或许是常年警惕的原因,她若刻意观察,对他人情绪眼神会异常敏感。
当她路过赌坊时,众人皆有意无意朝她看来。这本是正常,这张脸本就易吸引众目,可是那群男人的眼神却不是以往欣赏美人时的欲望,而是带着审视与考量的沉稳。
此处说明,他们并非寻常赌客。
有两种可能。一来,是萧临手下的人。二来,是秦王手下的人。
若是萧临的人,一切皆安,并无什么忧虑。可若是秦王的人,说明此处赌坊已被发现,秦王趁萧临在天牢中无法行动自如之时,想要对传递情报之人瓮中捉鳖。
她不知竹青现在处境,是否还在兴业赌坊,她该如何寻他?
关键时刻,她不能去赌!此乃生死攸关的大事。
云夭在街上随意装模作样买了两瓶脂粉,便回了客栈之中。好在赵思有还给自己留下钱财,她不必对此太过忧心。
随意点几个小菜,落座窗边,一边吃着一边观察着街道上的人。
心不在焉的铁匠,糖画画得一团浆糊的小贩,看起来在唱歌,实则眼睛四处乱瞟的歌姬。果然,不直接进赌坊寻竹青是正确的。
又过了两日,云夭戴上一顶幂篱,再一次出门往兴业赌坊去。她只快速一瞥赌坊,便转身进了对门的琴行。
琴行掌柜见状上前接客,为她介绍这新上的几款。其中一款得了云夭的眼,名曰桐梓,琴身以疏松桐木制成,琴弦以牛筋,面上赤色纹路,她抬手轻轻拨了两下,声音清脆悦耳。
“店家,我今日正想寻一适合自己的琴,这桐梓我极为喜爱,可否先试弹一曲?”
那店家本是一番犹豫,可见这客人固执,便应了下来,为其将琴在店中架起。
云夭落座,将手缓缓放上,琴声悠长细腻,明明大兴城早已天朗气清,停雨数日。可那琴声如雨珠落地溅溅,忽而磅礴如柱,忽而清扬飘零,时深时浅,轻重缓急,每一拍都恰到好处。
路过的人群皆聚集起来,站在琴行门口观望,刚好一阵风过,将她头上的幂篱吹开几分,露出半面娇颜,引得众人皆不由惊叹。
一曲《望归t?》毕,云夭收手缓缓起身,转身朝着店家笑道:“这桐梓不愧是好琴,可惜我试过后,还是觉得不那么趁我手,多谢店家慷慨。”
语毕,云夭便向其行礼退下。店家原是不满,可见云夭竟一清商乐便吸引了这么多客人,便也是笑着将其送走。
她又在西市中随意买了点小食,便回客栈。
一直到夜间三更时分,她躺在床上,忽然听到窗子的响动。云夭倏然睁开双眼坐起,看着进入自己厢房的人。
“云姑娘!”
云夭听到是竹青熟悉的声音后,才终于松了口气,这次果然成功了。
她用火折子将灯点亮,与竹青一同落座桌前,竹青不等她说话,便先道:“云姑娘实在机智,兴业赌坊前些时日被秦王的人发现,好在我们这边及时,撤走了所有人。如今赌坊中皆是秦王的人,我躲在那附近,正愁着如何获取殿下密令。今日便发觉云姑娘出现在对门弹琴,便悄悄跟随,现在才寻来。”
“竟果真如此,看来谨慎是对的。”云夭有些后怕地抬起桌上的水喝了几口,待缓过来后,才压着嗓子道:“我去过一趟天牢,殿下让我给你带话,他说,四月廿三,最后一批商贾进京。”
竹青眼睛一眯,点头称谢,便立刻转身翻窗离开客栈。消息带到,如今便只能等那日到来。
然而却出了云夭意料之外的岔子。
翌日清晨,她忽然被敲门声吵醒,她起身一听,似乎是几个侍卫。走到窗台边往下一瞥,竟被一群府兵将客栈包围,她心中有了几分猜测。
“谁?”她大声问道。
“姑娘,我们是秦王府的人,秦王请姑娘过府一叙。”
果然,看来昨日的弹琴引起了竹青主意的同时,也引起了秦王的主意。不过好在竹青来的快,消息已先一步传递出去。
她提高声音道:“我换身衣裳。”
“姑娘随意,只是莫要让秦王殿下久等。”
云夭又到窗边看了一眼,此处房间位于二楼,别说四周围如铁桶,便是以她的能耐,跳下去怕是直接摔废了。
她记得崔显说过,徐阿母在秦王手中,或许此次也是个见到徐阿母的机会。
这样一想,她心中便镇定下来,重新戴上幂篱,开门,随着府兵前往秦王府。
她对秦王印象不多,前世秦王死的太快,仅仅一面之缘,便发生了宫变。
但她通过那一面,便知晓秦王是个天生的演技派。当今皇帝虽兴修土木,可在皇后过世前却是极为节俭。
为了讨好皇帝,秦王平日的衣食住行也是随着皇帝曾经的样子来,包括过世的先皇后厌恶风流之人,于是秦王便只娶一王妃,不纳妾,无通房。
可是背地里的秦王其实颇爱美人,府中藏匿的美人便是无数,而秦王妃有意为了争夺皇位便为其遮掩,夫妻两人在外人面前表现得恩爱有加,实则两看相厌。
秦王府占地面地不大,可秦王却以门客的名义,将王府隔壁的土地皆买下,暗中扩建,此事若非她曾经来过,根本不可能知晓。
入秦王府后,云夭便被人带去了一处隐匿搭建的小湖,此处机关重重,外人来根本不知府中还有奢华的一面。当她被带上一艘画舫后,众人便退去。
云夭四周观察一番,心底隐隐不安。船夫划动小船,便往湖心而去,在接近之时,云夭听到了来自湖心的奏乐弹唱,美人嬉笑,隐隐约约的艳香四溢而来。
直到画舫停下,云夭才被人带下,往湖心小亭而上。此时秦王正披头散发,一身轻薄道袍,胸膛外露,黑布蒙眼,四周是十几个几乎全身赤|裸的美人,正在与秦王调笑。
云夭看得恶心至极,直到秦王捉住了身披透明紫烟纱的女子,才终于停下,将眼前的黑布扯开。
两人亲昵好一会儿后,他才注意到在一旁站了许久的云夭。他搂着那美人朝着云夭走近,一双丹凤眼,唇角勾起,笑道:“听探子来报,姑娘琴技颇深,一曲《望归》引得众人皆积聚而忘怀。今日,是特地请姑娘来弹琴的。”
听闻此话后,云夭有些困惑,以秦王的能耐,不知自己是萧临身边的人么?
“王爷说笑,若能为王爷弹奏一曲,乃小女三生之幸。”
她嗓音柔软,让秦王更加好奇这幂篱下的面庞,听闻见过半面的看客皆称赞此人天仙。
这般想着,秦王便上手想要去了她面上遮挡,结果却被她轻轻一躲,白色的细纱滑过他手指。
云夭道:“小女面色不佳,不堪见人。而且,小女实在害羞得紧,若是掀开幂篱,面对众人,小女便弹不出当初那曲。”
秦王收回手,也不硬来,立刻让人将琴摆上。云夭上前一怔,低喃道:“焦尾。”
此乃名琴,没想到竟会在秦王这里。
秦王笑了笑,并不解释这焦尾在此处的缘由,只是赤脚抱着两个美人在不远处坐下,另一美人匍匐而来,剥开葡萄,塞至他口中。
云夭有些心不在焉,坐下后便弹奏了昨日在琴行中所奏之曲。
一曲毕后,秦王许久才回过神,将手中葡萄酒饮尽,用力鼓掌称赞,对那幂篱之下的脸是更加好奇。
“不愧是妙音娘子,真是好曲,本王倒是对娘子容颜更加好奇了。”
他推开身上的美人,往云夭处走去,停在她的身前。
“小女粗鄙,得王爷喜爱乃荣幸。”
云夭恭敬行了一女礼,见他直接伸手过来想要取走这幂篱。
她暗道不好,有些心慌。以他这副色相,若是见了自己的模样,她定然要沦为这十几个美人中的一员。
可他的身份,又由不得云夭多次闪躲,那反而会引来更大的麻烦。
正当他的手触碰到白纱,掀开一角,一声大吼在众人身后一艘刚停靠的画舫中响起。
“王爷!”
秦王一顿,往云夭身后看去,便见是大步而来的崔显。他面色一沉,有着被打断后的不耐,“崔大将军,你今日来做甚?”
崔显先是一瞥站在一旁的云夭,而后重新看向秦王道:“太傅来了。”
“太傅?”秦王啐了一口,满是火气与不耐。太傅曾经支持太子,如今储位之争,似乎更偏向于自己,可再怎么说,这老头也相当于皇帝的眼睛。
每次来府中,秦王都得装出一副尊长重道,勤俭节约的模样,很是麻烦。
“王妃呢?”
“王妃已先去前堂奉茶,让人传话来说,莫要让太傅等待太久。”
闻此,秦王便不得不放弃此时的玩乐,顾不得其他,直接上了小船往对岸而去,不带一丝犹豫。
待秦王走远后,崔显才看着云夭笑道:“此处不适合云姑娘居住,云姑娘可随本将来。”
“你觉得我能信你么?”云夭语气中带着压制的怒意。
崔显笑了笑,自这世第一次见面之时,他便发觉云夭对她的畏惧,在经历过凝云阁之后,更是厌恶于他。
可这些皆不重要,他只是在此处受到两世的挫败,让他想要将其扭转,只要得到她后,心魔自然会被驱除,只是不是现在。
“云姑娘,太傅是我喊来的。”
云夭立刻转头看向他,“为何?”
“只是想要告诉云姑娘,在此地,只有我能保你。”
他说完便不会云夭,直接往前走去,上了来时的画舫,又转身看向站在不远处凝思的云夭。
她蹙眉,立刻跟上前,与他同入画舫,往对岸而去。
“徐阿母呢?她在哪儿?”
崔显一边喝着茶,将其放在自己鼻尖下嗅嗅,轻轻一酌后才道:“云姑娘不在宫中待着,怎么出来了?还偏偏去了兴业赌坊对面。”
云夭在他对面坐下,嗤笑一声,辩道:“我一心忧虑阿母,自然是寻了方法逃出来,来找我阿母。”
“这么说……”崔显动作一顿,有一丝犹疑,“云姑娘在琴行一首《望归》,便是为了吸引秦王带你入府?”
云夭没有回答,只是抬手将面上的白纱掀开,终于露出那张引人入梦的面孔。几日不见,越见其憔悴,脸颊上还留着当初用匕首刺伤的疤痕,长出了粉嫩的新肉。
“崔将军,我这入府后,实在没想到这王府竟如此复杂,机关重重。我一心想见我阿母,见不到她,我心中担忧得紧,几日都未能睡好。”
崔显将手中茶盏放下,看着她略带忧伤以及恐慌的脸,虽然对她的话深感疑惑,却难以抗拒她柔软的声音。
“徐阿母只是t?被关在地牢中罢了,秦王本想对她用刑,以作五皇子罪证。是本将制止,保护了她。说起来,云姑娘其实应感谢本将才是。”
“感谢将军将我阿母从凝云阁抓来秦王府吗?”云夭讽刺一句,却又很快换了请求之语,“崔将军,我一直知晓将军识得大局,可将军真的要这般不给自己留一丝余地吗?”
“什么意思?”
“如今储位之争激烈,虽然无论是朝堂,亦或民间,都认定了秦王会得储君之位。可是在一切定局之前,万事皆可变化。就说万一……”她抬手为崔显斟上新茶,“……万一最后登位的变成了五皇子,崔将军要是将所有事情做绝,到时候岂非满盘皆输。”
“我知晓将军是聪明人,云夭只是一卑微女奴,我都能明白此等道,将军胸怀大志,怎会不明白。”
云夭说出此话,便是知晓此人就是个墙头草。前世,他便是在宫变前察觉到秦王大势已去,便临时倒戈。
此等自私之人,怎么可能不给自己留下一条退路。
崔显开始笑了起来,笑到不能自已。
云夭这个女人,难怪上一世能如此得萧临宠爱。而这一世,又在储君之争中翻云覆雨,是他一直小瞧了她。
“云姑娘所言甚是,待靠岸后,我会将你的徐阿母给你带来。”
云夭脑中紧绷的一根弦终于微微一松,起码现在自己,算是安全。
崔显寻了一间厢房让云夭住下,很快便将地牢中的徐阿母带了上来,将两人同时软禁在此地,便迅速离去。
云夭看着多日未见,在地牢中受苦的徐阿母,终于没忍住直接哭了出来。云夭见徐阿母竟几日便瘦了一圈,更是心中不忍。
“阿母,你瘦了。”
“姑娘傻啊,怎来此地了?这里究竟何处?”徐阿母环视四周,似乎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身处秦王府。
“秦王府,阿母放心,现在崔显护着,咱们目前暂时安全。”她心底激动,“他们对阿母用刑了吗?”
徐阿母摇摇头,云夭总算放心。
是夜,她终得以在徐阿母怀中,感受这脊背上抚慰自己的手,听着那首熟悉的童谣,逐渐沉睡过去。
……
四月廿二,最终判决下来。五皇子萧临,不义之徒,设计谋害太子,择春后于菜市口问斩。
天牢之中,随着乌云散去,夕阳渐落,橙光落入囚室。
萧临听完判决,将最后一口桃花酒饮尽,慢慢睁开眼睛,看着外面的狱卒道:“我要见圣上。”
他的声音低沉平缓,却似乎凝聚着浓厚的煞气,让狱卒一抖。虽是阶下囚,可狱卒一向怕他,看向他不解道:“见陛下,为何?”
“你让人给他带一句话足矣。忆红豆,鹊桥恨逢,待得君心复还。”说完后,他又闭上了双眼假寐。
那狱卒离开后便一直未回来,萧临并不着急,他笃定,皇帝会见他。
一直等到第二日夜幕降临之际,皇帝旨意传来,宣萧临于太极殿觐见。他睁开双眼起身,直接往牢房外走出,脚上的刑具沉重,在地上摩擦发出冷冽的刮擦之声,可他似乎毫无知觉一般,行路一如常人。
他登上通体全黑的囚车,由几个禁军士卒护卫,将其往宫中押送而去。
与此同时,往日城中的许多扮作商贾模样之人,皆如蚂蚁一般,往承天门外集结而去。
第23章 第 23 章 可悲的女人
弦月高挂, 今夜星河漫漫,无一丝避光乌云。上方是浩瀚天幕的寂静,下面是巨大城墙的遗世独立。
“陛下亲自召见罪人萧临。”
承天门前, 门口的守卫检查完令牌后,弓着腰有些冷, 哆嗦着,绕着囚车检查一圈,确认无误后抬手放行, 巨门被缓缓打开, 从一条缝隙变得宽广。
正在囚车车轮发出“嘎吱”声响, 行驶过门之际,忽然一群铁甲寒光士卒从四周灌木丛以及平房中冲出,暗夜成了天然的遮挡物, 众人一声未出。在守卫还未来得及反应之时, 便被弩所射出的一支箭命中胸口倒下。
而城门上后知后觉的士卒纷纷举弓射击, 没几箭, 身后大批刺客冲上承天门, 直接抹了他们脖子。
一士卒转头大喊一声, “叛军——”,而后便从高耸的城楼之上坠落, 瞬间血溅四方,震慑寂寥黑夜。
本是春夜, 却寒风凛冽, 四处红得凄凉。
守卫囚车的几人被杀光后, 站在士卒身后的竹青上前,将囚车拉开,萧临这才抬头, 没有停滞地走出。
竹青从死去的侍卫身上搜出钥匙,将萧临手脚上的刑具解开,铁器掉落在地发出闷响。
他揉了揉手腕,看着已经被刑具长期磨损下,破了皮,撕烂了肉的地方,面不改色,眉眼间尽是戾气与杀意,似乎对自己身上的伤毫无感觉一般。
竹青将银磷战甲抬出,为他迅速换上,绯色披风在狂风下扬而起。不过弹指间,他已从一个阶下囚摇身一变,似乎又回到了曾经烟火撩人的战场之上。
萧临转身一扫身后众人,从腰间抽出长剑,他举剑之时从上面看到火光反射之下的自己,勾唇笑了起来。
最后视线挪向众人,沉稳提声道:“当今天子,乃无德无义之徒,妄为人父,妄为人夫,更妄为天下之主。今,我萧临替天行道!拨乱反正!今夜,直入太极殿!反抗者,无论何人,一律格杀勿论!”
“杀!杀!杀!”
众人语气坚定,皆是曾经跟随萧临战场之上出生入死之人,眼中无一丝恐惧,只带着崇敬与跟随。
萧临转身,看向大兴宫内,嘶吼一声:“冲——”
数千叛军兵分两路,分别从北面玄武门,以及南面承天门杀入皇宫,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他带头往前奔去,众士卒皆在身后跟上。两方军队与禁军厮杀在一起,火把点燃旗帜与草木,瞬间火光冲天。禁军中将士平日安逸,怎能与边境常年与外敌厮杀之人可比拟,很快,便落了下风。
整个宫殿中除了拼杀的禁军,宫女与内侍纷纷四处逃窜,有反抗者皆被一刀毙命。
惨叫连连,血流成河。
……
云夭在窗前站了一整日,今日院中格外安静,直到夜幕降临,终于看到远处大兴宫方向,明明在黑夜之中,天空却被火光染了黄。
她知晓,宫变开始了!
她转身将厢房门拉开,站在门口的两人是崔显派来的左右卫。
云夭惊慌失措大喊道:“我要见崔显!快带我去见崔显!”
“崔将军日万机,怎有时间见你?”两守卫刚用晚膳,其中一个还在剔牙。
那守卫不屑一顾,却见云夭往远处天空一指,大怒道:“你们看不见吗?皇宫那边发生了大事!你们将军竟还在此地,作为宫中禁军,要是你们延误军机,小心小命不保!”
“这……”两守卫往远处火光漫天的地方一看,思及确有大事发生,其中一士卒道自己去禀报将军,另一人守卫门前。
待人走后,云夭心跳如雷,眼神中透露着心虚,正当那士卒细细观察云夭神情时,后脑勺一疼,两眼一黑,直接倒地晕了过去。
他身后的徐阿母手上还拿着砖,同样一脸惊恐。
“姑、姑娘。”
她们所在的厢房,隔墙便是街道,她细细一听,便听到了铁器之声,应是城中在调兵遣将。密密麻麻,数量之多。
除了宫内的萧临叛军,他定然还会分出兵力来秦王府直取秦王人头,这些人不认识自己,今夜的秦王府并不安全。
云夭立刻两步上前,拉住徐阿母的手便直接冲出了室外,刚过转角处,云夭眼尖,便看到不远处往厢房而来的崔显,一脸冷肃与焦急,身后跟着几个士卒。
她没有能力硬冲,便拉着徐阿母往园中假山处躲去,寻到一个小洞,两人挤挤便入了内。她收回身下的裙摆,崔显也正好到了厢房门前,见晕倒在地的士卒,以及空荡的房间,瞬间怒火中烧。
“人呢?”他大吼起来,声音传入假山中的云夭耳中,不断回响。
他愤怒之时,秦王也从远处冲了过来寻他,一边系着裤腰带,一边跑着,身上的衣服松松垮垮,身前白皙皮肤上还有刚刚留下的吻痕。
“崔显!崔显!糟了!”他踉跄一番,才终于冲到崔显面前,“崔显,我收到密信,说是萧临今夜发动宫变!一共四千叛军,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从并州入了大兴城。”
秦王懊恼起来,继续道:“那密信昨夜放在我桌上的,我竟没注意,若不是我刚才和曼儿在桌上……呃,刚好碰到,我都不知t?有这封密信!”
崔显像看白痴一般看着秦王,此关键的储位争夺时期,竟还如此沉迷女色,连这等重大情报都能错失,莫不是萧临登位,乃是上天注定。
他一句话都不说,直到有士卒奔来,报说萧临叛军早已入了承天门,另外有三百叛军正与秦王府府兵混战一起,誓要取秦王人头。
秦王眼皮猛得一跳,后退两步没能站稳,靠在木柱之上。
他思索一番后,立刻上前抓住崔显,道:“崔显!你不是还有左右卫吗?你快调兵来救我!”
崔显眯着眼睛,道:“王爷,左右卫乃圣上近前禁军,如今大部分皆在宫中与叛军厮杀。王爷此时最该做的,是调集府兵,随我入宫救驾!击杀叛贼萧临!”
“我不行的!”秦王嘶吼了一声,“我不行!我从未上过战场,可那萧临乃是战神,传说他单枪匹马入敌营取敌将首级。我就是一待在大兴城,手底下仅仅几百个暗卫和府兵的王爷啊,派几个暗卫趁他不备时刺杀还行,正面硬刚我会死的!我从没上过战场,怎杀得了萧临!”
他面上厌恶更甚,“我本以为此次萧临被判下斩刑,必然死定了,那我便是未来东宫太子。我哪儿知,他竟直接从并州调兵,发动宫变。”
崔显也是着急,此次宫变比前世竟提前了半年之久。
他太过先入为主,以前世的时间节点来进行计划筹备。他本以为萧临入狱后便无法调兵,那宫变一事自然无法做到,却没想到他早就做了造反的准备!
此次也算是他的失误,如今或许真的大势已去。
对了,这一世与前世许多地方皆不一样!
最初突厥大军来袭前的匿名信,他本忽略,可后来萧临却不知从何处获取的情报,提前在榆林郡部署兵力应对。
而云夭那个女人,前世应是被掳去突厥途中被自己救下,可这一次竟直接到了达达手上,而后被萧临亲手所救。
再来便是这次宫变的时间。
他提前将那马夫给秦王送来,本以为揭穿此事给萧临定罪,便会助秦王入主东宫,哪儿知萧临此人竟提前调兵,所有一切都是白忙一场。
难道有人同他一样,重生了?难道是萧临重生了?可看萧临如今对云夭的态度,并不像重生。前世他竟为这个女人连自己命都不要,到了这一世,怎会如此冷漠以对?
若非萧临重生,那便是,云夭重生了……
他脑海中倏然间浮现出在突厥,云夭第一次见自己时眼中的恐惧。
有意思……
他看着惊慌失措的秦王,一阵心烦,上前安慰道:“王爷莫慌,我这就去调动左右卫来护你。”
“太好了!太好了!”秦王拉住崔显的衣袖大喜,“关键时刻,本王还是得靠你!”
秦王慌到双腿发软,跟在崔显的身后往前走了几步。
前方的崔显却忽然阴鸷一笑,从腰间拔剑转身,剑锋划过空气,留下一丝清脆的声音与寒意,秦王还未反应过来时,脖颈一凉,已人头落地,血喷三尺,染红了崔显的衣裳,而后,无头身体才软啪啪倒地不起。
云夭没控制住,吓得轻轻“啊!”了一声,又立刻用手捂住嘴。
崔显耳朵一动,往假山方向看了一眼。
正在此时,萧临手下的叛军已经冲入王府,见到王府中的人,无论男女,皆被砍杀,直到跑到崔显跟前,看到一地鲜血,没弄明白眼前状况。
崔显转身,将手中长剑狠狠掷地,从地上提起秦王的头颅,对着那群不明所以的士卒大喊道:“我乃左右卫大将军崔显!在此斩杀秦王,我早已投于五皇子殿下,今夜事变,我将调左右卫助五皇子成事!”
众士卒见状后仔细查看一番,竟真是秦王头颅,这才放过崔显。
开弓已无回头箭,这一次,萧临还是赢了。
他抽出腰间信号点燃,白色烟火升空,对左右卫士卒下达命令,意味着集结并停止抵抗。
待崔显离去后,云夭和徐阿母仍未从假山出来,秦王府里四处还有那金属摩擦声,以及四处的惨叫。
徐阿母感受到云夭指尖冰冷,压着嗓子道:“姑娘,还好吗?”
云夭回过神,点点头,“嗯,还好。我就是,就是,刚才被崔显吓着了。”
说到此,徐阿母也是胆战心惊,“别说姑娘吓着,连我也是这般,到现在还心悸着。”
很快整个王府渐渐没了声音,徐阿母想要露出头一观,被云夭拉了回来,“阿母,再等等。估计,得等到明天清晨,才能算彻底安全。”
“如今外面街道封禁,到处乱晃恐怕会被人给误杀,目前看来,躲在这假山还是安全。”
“听姑娘的。”徐阿母应下。
这是这个夜晚,空气中所飘荡的浓稠血腥味还是扑鼻而来,四周尽是阴森诡异。
而在这样的场合下,云夭本以为自己会警戒整晚。却没想到竟直接在假山睡了过去。
或许也是因为她知道,这次的宫变,萧临会成功。
……
大兴宫内,狂风骤起,四处被点着了火,火光染遍天际,禁军不敌叛军,很快一个个倒下,在太极殿前尸骨成堆,血流成河。
萧临身上染满了腥红的血,原本在天牢中所受的刑伤似乎对他无丝毫影响,一路势如破竹,以摧枯拉朽之势,直接一人杀进了太极殿中。
宽广的宫殿,昏暗一片,铁甲的碰撞声在殿中“嗒嗒”回响,只有龙椅旁被点亮一排烛火静静摇曳。皇帝依然落座上方,虽面色沉寂,却可看出他的嘴角抽搐。
他身旁的两个顶尖大内高手立刻抽刀上前,朝着萧临砍去。他早已在殿外杀疯,此刻正值最为兴奋之际。
两人刀落之时,他只是扭了扭脖子,迅速迈了一步侧开,刀锋下落,离他仅半寸距离。他阴仄一笑,火光之间,便寻到两人中的空隙破开,一个旋身,挑开一人刀尖,巨剑横劈过来,两人人头同时落地。
太极殿中便又恢复寂静,四处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殿外厮杀之音不断隐隐传入。
皇帝冷笑道:“不愧是战神,不愧是朕亲自训练出来的儿子。”
“呵,父皇竟真当我是儿子?”萧临不屑冷笑,甩了甩手上的冷剑,粘稠的血液从上面飞溅下来。
皇帝大怒,拍案而起,指着他道:“你这个逆子!你莫要忘了,从小到大,是谁教你的功夫?是谁带你亲上战场?又是谁将你培养成一代战神?”
他气到浑身发抖,“朕将总管府交给你,而你,在边境杀害太子!又从并州调兵,谋权篡位!你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你!”
萧临被骂上一顿后,不怒反笑,道:“教我功夫?亲上战场?培养为一代战神?父皇,这些话你说出来良心不痛么?你从未将我当成你的儿子,这些不过是你发觉我的天赋后,才想到将我培养成一个趁手的工具罢了。”
“你!”皇帝被怼到说不出话。
“忆红豆,鹊桥恨逢,待得君心复还。父皇可还记得?”萧临的语调忽然平静下来,定定看着上方苍老的人。
“你……”皇帝听闻后忽然全身失了力气,坐回龙椅之上。
萧临看着他的反应,笑了出来,“没想到,父皇竟还记得此句诗。”
“朕本早已忘却,你派人来提起,我才忽然忆起。她曾写过这样一句诗,为我送战。”
萧临收起了唇边的笑,不知心中是何感觉。
愤恨吗?有,但不多。
似乎更多的是可悲,为那个可悲的女人。
他讽刺道:“父皇忘却多年的诗,却是母妃死前嘴里不停念叨的诗。实在是愚蠢又可悲的女人,在她吞金自尽前,还在重复着,念念不忘一句父皇早已忘记的诗。”
皇帝抿唇,“当年是朕对不起你们母子,可当初的事情,涉及江山社稷,我岂能徇私?如今过去多年,你又何必执着?皇子该有的尊贵与荣耀,朕都给了。”
“是吗?真可惜,你到现在还不知悔改!皇子的尊贵与荣耀?”萧临突然间暴怒起来,大声质问,“秦王晋王在年过十六便受封亲王,而你对我疑心利用,虽说交总管府于我,却将我困于凝云阁,只有在打仗之时,才想起,自己还有一件趁手的工具!”
“你一句对不起便能抹杀一切!那个可笑的女人,她做错了什么?我又做错了什么?这个女人自尽后竟无人收尸,是我一个人将她从冷宫拖出,直到被内侍看到,宫中才想起原来还有德妃此人的存在!”
“若非我后来加入羽林军,在军中赢过百人搏击,引起了你的注意,你可还会记得!t?你还有一个儿子!”
皇帝闭了闭眼,双手颤抖,没控制住终于留下两行泪水,发现自己竟一句话也无法反驳,只能无力道:“与德妃的最初,她写下那句诗时,朕是真心的。”
“真心?那父皇的真心还真够令人不耻。”
“五郎,坐在这个位置上,唯有无情,才能运筹帷幄。等你坐上后你就会明白,有太多事情,必须舍弃!当年,朕为的是大邺,舍弃女人。五郎,你将来会明白的。”皇帝闭眼颤抖道。
萧临终究失去了耐心,屋外火光噼里啪啦的声响不知为何,此时此刻竟如此巨大,入了耳后便无法离去。
紧接着是殿外的怒吼声,惨叫声,整个世界过于喧嚣。
那样也挺好的。
冷宫太过安静,安静得诡异又可怕。时日久了,便会期待着有什么能打破这平静。
藤条击打也好,花瓶落地碎裂也好,又或是人死去前惊恐的尖叫,什么都好,什么都比那份安静来的强。
他眉眼间是无尽的冷漠,一步步踏上阶梯,走至皇帝的龙椅前。
烛光下的巨剑此时反射的是红光,上面残留着皇帝心如死灰的面孔,以及萧临心中挥之不去的恨意与恼怒。
此人,不配为夫!不配为父!实在该死!
他高高举剑,看着闭上双眼,不再反抗的皇帝,微微勾唇。
正在此时,忽然一张面庞落入眼帘,与皇帝的脸交替旋转。
“殿下!”
那清脆若鹂语的声音打破平静,又吵又闹!
第24章 第 24 章 都怪这个该死的女人……
“那若是为了殿下自己的心呢?”
什么狗屁言论, 一窍不通!他有心么?他从不觉自己有心。
“为了殿下自己心中的平静,为了将来每年的四月廿三这日,为了每当此日到来, 不让殿下介怀忧伤,懊悔痛苦。”
怎么可能?眼前这个男人, 是一切痛苦的根源与罪魁祸首,只要将其斩断,他何来介怀忧伤?何来懊悔痛苦?
这个该死的女奴, 整日在自己面前胡说八道, 吵吵闹闹, 实在该死!
萧临蹙眉,脑海中交替着皇帝与云夭的脸,不断来回摆动, 似是他手上的利剑, 狠狠地砍向自己, 击溃冷宫中那份寂静。
这个女人, 太该死了!
这般想着, 萧临不再犹豫, 用力朝着皇帝挥劈而下。利剑带着一阵强烈的风,皇帝额角边有些乱的发丝被那阵风带起。
“砰”一声巨响, 书案被那巨剑劈成两半,力量之大, 剑锋直接入了地砖之中。
许久后, 皇帝这才缓缓睁开眼, 看着面前碎裂的书案,以及面无表情的萧临,震惊道:“五郎, 你为何没杀朕?”
为何?究竟为何?
他也不知。
他只觉得头痛难忍,脑海中的画面似乎将自己撕裂。
都怪云夭!
都怪这个该死的女人!
扰乱他的心绪,弄得他如此烦躁不安,如此难堪又狼狈!
萧临深呼吸一番,从地上将剑拔出,看向皇帝,道:“写下退位诏书,将皇位传位于我。我允你不死,从此搬离大兴宫,以太上皇的身份,住去仁寿宫。”
……
四周大雾弥漫,当雾气散开时,云夭眨了眨眼睛,意识到自己似乎来到了大兴宫,却不是如今的大兴宫。
似乎是在御膳房中,此时正值宫人休息之际,屋外漫天白雪,各个都将手揣在怀中,冷得瑟瑟发抖。
云夭还在四处观察之时,突然发现一只小手从桌下伸出,偷走了桌上两条鸡腿。云夭一怔,立刻蹲下身子一看,竟是当初梦中所见的那小男孩,小时候的萧临。
他看起来还很小,十岁不到的模样,身着素衣,根本看不出一个皇子该有的样子。
“殿下?”云夭不由喊了他一声,见他没反应,才意识到自己此时只是梦境中的一个看客。
他将两只鸡腿用油纸包好,揣入怀中,面上无任何表情,却能隐隐窥见唇角边极淡的笑意。
确认四周无人后,他才偷偷从桌下爬出,而后便走出御膳房,踩着雪往前走去,小手冻的发紫,却似乎无一丝感觉。
云夭见状立即跟上,看着他小小的身影走在前面,一只手似乎没忍住,挠了挠自己的后背。她眼尖地看到脖颈处透露出来被藤条打过的痕迹。
到达了寝宫后,云夭抬眼看了一圈,并不是凝云阁,而是叫作归云殿,一处从未听过的宫殿。
小萧临入殿内后喊了一声,“母妃!”
却没有任何回应,只能隐隐约约传来一点点嘟囔的声音。他似乎着急起来,立刻往殿中深处跑去,云夭忽然感到不祥,也立即跟上。
直到他停在了一张美人榻前,站着一动不动,安静如斯。云夭心中一紧,立刻上前,伸出头一看,见德妃竟然满脸青紫,瞪大了眼睛,无法呼吸,而手上还拿着一包金子。
她还未死透,嘴中嘟囔了句什么,云夭并无法听清。
小萧临似乎难以解眼前的现状,以为是她饿了,立刻从怀中将鸡腿掏出,递到她的嘴边。可女人却毫无反应,片刻后彻底不动弹,没了气息。
“母妃定然饿坏了,五郎今日寻到了鸡腿,母妃吃过便会好起来。”他语气不变,似乎只是在说着一件稀松平常之事。
见德妃没了反应,可眼睛还大大睁着,他便将鸡腿上的肉一点点撕下来,塞到她的口中,直到塞满了整张嘴,再也塞不下,他才停下了这般毫无意义的举动。
云夭震惊又痛心,她上前两步,伸手想要触碰,却穿过他的身体。
对,这是梦境之中,这是很早以前便发生过的事情。
此刻她竟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咬唇看着。小萧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将剩下的吃食放在一旁案几上,开始起身把德妃的尸体从美人榻上拖下。
只是此时他身型太小,气力不够,又加之营养不良,拖得十分费劲。用了半个时辰,他才将她的尸体拖到殿外。
正是漫天大雪,银装素裹,美轮美奂的季节。出了归云殿之后,还能听到宫道之上传来宫女间嬉戏打闹之声,玩着打雪仗。
小萧临却依旧面无表情地拖动着尸体,路过这群宫女时,没有一人会。
身后是欢声笑语,身前是死人孤寂。
云夭说不出自己究竟何感觉,只能看着他一步步向前,似乎是在往太医院方向而去。地上的积雪在拖拽下留下一条长长的痕迹。
直到走了很久,忽然有两个内侍跑上前来,“诶哟,我的天啊,这是怎么了?”
“这、这、这好像是冷宫的德妃!我几年前见过德妃,是她!”
此话一出,众宫人终于一拥而上,围了过来。有人站在一旁指指点点,有人躲到后面有些惊慌,也有人上前帮着看了看,确认了德妃的死。
云夭扫过一圈众人后,才看向小萧临的脸,面上无一丝表情,没有伤心难过,没有惊慌失措,更多的似乎是不解。
浓浓白雾再次聚集,当散开时,她站在了玄武殿中央。站在她前方的是一身铁甲的萧临,她急忙奔上前几步,看着瘫软在龙床之上的皇帝。此时他已过量服食金丹,全身无法动弹。
他说话都极为困难,咬牙切齿,“逆、逆子!”
皇帝只能满脸怒意与恐惧地瞪着眼睛,似乎和德妃死时的那双眼重叠。
萧临提剑,瞬间杀气汇集于一身,寒剑之上还残留着血迹,他勾起唇角笑道:“不配为夫,不配为父,实在该死!”
语毕,他毫无犹豫,一剑落下,床榻之上瞬间人头分离,帷帐被喷溅而出的鲜血染红,有几滴溅到他的眼中,带着阴郁的死气。
云夭震惊地大叫了一声,一转眼,似乎已经回到了桃栖殿。她从床榻上坐起,抬头便是极尽奢华琉璃吊顶,转头看了一圈,发觉身旁的床榻空荡冰凉。她这才发现萧临站在窗边,一动不动。
她赤脚下地,带着不解悄悄走到他的身后,“陛下?”
萧临立刻转身,面无表情地看向她的赤足,云夭被他的眼神吓得一抖,见他凝思片刻后将她抱了起来,放置窗台之上,而后继续抬头盯着远方。
“陛下,在想什么?”
“没什么,只是曾经年少时征战卫国的一些旧事,不值一提。”他语气低沉,似乎真的只是一些不足为奇的小事。
云夭抿唇,当她看向他所看的方向时,才发觉,他在看玄武殿。
而今日,正好是先皇忌日,十月廿三。
……
整个大兴宫疯狂了一夜,到了黎明破晓,才终于安静下来。宫中尸体遍地,有宫女t?,有内侍,甚至有嫔妃,但最多的还是禁军。
皇帝在清晨便留下退位诏书,被人送离至仁寿宫。尸体被堆在一起,分批运出皇宫至乱葬岗。昨夜的火还未被完全熄灭,天空中飘落着黑尘,从宫内飞出,落至大兴城挨家挨户的房顶。
皇权交替之际,大兴城封锁,无一人敢出家门,街道上皆是巡逻的士卒。
“殿下!不对,陛下!”福禧被宫人扶着,一瘸一拐来到萧临所在的地方,满脸激动,泪水溢出,“陛下没事儿,实在太好了!奴婢这便终于能放心了。”
萧临转过身,背对着火光,看着哭得不成样子的福禧,“嗯”了一声。
随后,一人被下面的士卒拖了上来,身下一滩黄色液体,浑身带着腥臭,似乎已经被打过一顿。
“陛下饶命!是小人当初不懂事儿!求陛下饶命啊!”
宗正卿早已被吓得失禁,浑身发疼。本以为下了天牢的五皇子,罪证确凿,被判斩刑,已成定局。哪儿成想,他竟直接造反登位。
早知如此,他当初便留下余地,至少给自己一条退路。
萧临嫌弃地站远了两步,蹙眉向福禧问道:“善禧怎么死的?”
福禧艰难地走至他身边,指着宗正卿哭嚷道:“善禧被他下令,打了八十杖,给活活打死的!”
“嗯。”萧临面无表情看向满脸恐惧的宗正卿,实在令人厌恶不已,“将此人削人彘,让太医吊着命,待一周后,再杖毙。”
他声音不大,声线也无起伏,所说的话却令人无一不心惊胆寒。
“是!”士卒收到命令后,便将一滩烂泥似的宗正卿拖走,他嘴里还哭喊着“陛下饶命”。
待人消失后,萧临又喊了人,道:“将善禧一家接来大兴城,赐良田,并派人好好照看。”
“是!”
福禧听闻后心中欢喜,他便知道,从一开始跟着五皇子,就是正确的选择。
“对了陛下,此次多亏了云姑娘。那宗正卿和左右卫查抄凝云阁,是云姑娘临危不乱,以自身作为威胁保下奴婢。否则奴婢一样会被打死。”福禧对云夭感激万分,努力地说着她的好话,“云姑娘还很用心地照顾奴婢,亲自换药喂食,彻夜不眠陪伴,奴婢实在感激不尽。”
萧临听闻此话后不仅没有欣悦,反而心中又升起了一股无名怒火,看着一脸单纯的福禧,却不知如何发泄。
“行了!”
这个该死的女人!
竟对他人如此悉心照料,对自己却吵吵嚷嚷,又打又咬,恨不得将肉给啃一块下来。
竹青以为萧临对云夭不满,见状立刻上前,道:“云姑娘真是聪慧,当初她为陛下前往兴业赌坊传递消息。可那赌坊很早便被秦王的人发觉,换了一拨人在赌坊之中守株待兔。云姑娘没有立刻进入赌坊,为了寻我,而是去了对面的琴行弹奏一曲,吸引了我的注意。我这才深夜翻窗,获知情报。”
前面的大段话萧临都没认真听,他一早便知晓这个女人的聪慧,心机深沉。
但是他听清了最后两句话句话,深夜翻窗。
他脸色一黑,看向同样一脸单纯的竹青,更是满肚子火,厉声道:“她人呢?死了?”
“她人……”竹青一时间愣住,这些时日忙着宫变大事,便没有去会云夭那边的消息,见着萧临愈发沉下去的脸,急忙单膝跪地,“是属下疏忽!属下这便派人全城搜寻!”
萧临没有说话,面上显得冷血十足,袖下却双拳攥紧。
竹青正往外走时,忽然清脆的一声在众人身后响起,“陛下!”
第25章 第 25 章 越来越嚣张
空中烟尘仍肆意飘着。
萧临一怔, 松开拳头,转过头,看着从不远处奔来的云夭, 眉如远黛,眼若秋水, 依旧穿着当初天牢中所见的那身白衣,身披玄色披风,鬓间步摇垂下, 随着她的奔跑而微微晃动, 拍打在身前的肌肤之上。
身后跟着她的徐阿母, 一直到他近前停下脚步后,才行礼。
他先是没有应声,随后不自然地轻哼一声, 有些别扭道:“你还知道回来?朕以为你早趁机跑了。”
“我的奴籍身契还在陛下手中。”她脸上笑靥如花。
其实她确实有机会逃跑, 可她实在难以忘记昨夜那个梦, 以及梦里的萧临。虽说前世的萧临给自己留下了不少阴影, 可五年的相处, 即便没有情爱, 也不忍心丢下他一人面对接下来的困苦。
“以你的能耐,随便勾引个有权有势的男人, 造个假身份还不容易?”
云夭无奈,心中气急, 却深呼吸一番后笑笑, 从袖中拿出一块玉佩。
她垂眸看了一眼玉佩, 心中游离过一丝苦涩,而后朝着萧临递了过去,“我还要还陛下玉佩, 怎么能逃跑?”
萧临滞了一瞬,接过那玉佩,羊脂玉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白光,用手摩挲一番,嘲讽道:“还知道还回来。”
……
开元三十八年,也是这朝天子的最后一年。新皇登基,改年号天狩,这狩字有着狩猎,开疆扩土,征战八方之意,从中可窥萧临野心。
一朝天子一朝臣,萧临登位之后便在朝中大换血,曾经支持秦王与晋王的朝臣都被寻了各种罪名抄了家,判了罪。
晋王勾结外敌之事被爆了出来,萧临念及所谓的兄弟,留了他一命,将其贬为庶人,终身不得出蜀地。
虽然新皇拿了太上皇传位诏书,可明眼人都瞧得出他究竟如何登上大宝,民间渐渐出现不少暗中讽刺萧临无德之人。
外面暗流涌动,宫中却一片祥和。
云夭身为当今圣上身边的红人,自然也逐渐出现不少逢迎拍马之人。之前提出对食的张公公,已许久不见人影,不知躲去了哪儿。
她对此皆不在乎,而唯一担忧的,便是民间所出现的言论。
前世,关于杀兄弑父的言论愈演愈烈,后来萧临大兴文字狱镇压。她这些时日读了不少史书,逐渐明白,这样的文字狱或许会成为将来义军起义的一部分原因。
今世,虽然他并未做出杀兄弑父之举,可宫变一事,依旧成为众人指责的源头。
是日,云夭正从藏书阁看过书回到太极殿,便见到站在殿前的内侍手上端着一碗白莲羹,却哆哆嗦嗦在门口不敢入内。
云夭疑惑道:“怎么了?不给陛下送进去吗?”
“奴婢、奴婢不敢。”小内侍看到云夭时仿佛找到了救星,眼睛亮堂起来,“陛下刚才在里面发了好大一顿火,奴婢在殿外都能听到。”
云夭叹息,猜想到定是因流言一事,直身道:“将这东西给我吧,我给陛下送进去。”
“多谢,多谢姑娘!”小内侍连忙将白莲羹递给她,只是纠结道:“这羹已经凉了,要不让膳房再热热,若是陛下不喜……”
“无需热。”她抬着托盘,手指轻轻碰了碰碗壁,便直接往太极殿中而去。
当她进入时,四个朝臣正满脸冷汗,忙不迭从殿中逃出,脸上慌张溢于言表。一瞥她惊为天人的容貌后,立刻低下头不敢再多看一眼。
她踱步而入,便见被撕坏扔在地上的奏章,而上方龙椅之人面无表情,寒气不断涌出。
明明是渐暖的时候,云夭却打了个冷颤。
萧临低着头看了许久奏章,却见云夭呆头鹅一般站在原地不动,蹙眉道:“你站着做甚?”
云夭这才反应过来,一瞥他,笑笑走上前,将白莲羹放置案几之上,如平日内侍那般,先银针试毒后,才将碗给他递去。
萧临看着她,如今衣裳换了一身更加好些的布料,纯白绸缎,及腰长裙,配朱红腰带,交领处露出一丝白皙,在她无意识弯腰之时,有些香艳外泄,可她并未留意。
云夭被他盯得发寒,耸了耸肩,忽然听他冷不丁来一句:“下次不许穿交领的衣裳。”
“为何?”
“……难看。”他收回目光,面无表情接过她手上的白莲羹,忽然又勾唇一笑,乜了她一眼,道:“你亲手做的?”
云夭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见他一口将整碗羹闷下,将空碗放回后,大发慈悲评了一句,“做的一般,不过也还行,就是下次弄热点儿,这也太凉了。”
萧临不知为何,恼怒了整日,却在喝下这碗白莲羹后,心情愉悦了不少。本想再多夸赞她几句,却忽然见她毫无礼仪地在自己面前翻了个白眼。
他瞬间黑了脸。
此乃太极殿,而非凝云阁,殿中自然站了不少宫女与内侍,感受到萧临身上的威压后皆t?纷纷吓了一跳,呼吸都放轻,生怕殃及池鱼。
云夭一句话没再说,心中因着他这前面的话感到无语,只觉得这人说话永远这般难听。
萧临一时间忽然觉得自己没了脸面,于是看向殿内众人怒吼一声,“都给朕退下!”
“是!”宫人们不敢在此地逗留片刻,纷纷鱼贯而出,偌大的宫殿只剩下云夭与萧临两人,而他愤怒的呼吸声在此时尤为明显。
“陛下,你若是实在不想见我,那我便不来讨嫌了。”
她朝他行了礼,除了那个白眼,样样恭敬,转身便要退下,萧临却忽然伸手拉住她的柔荑,将她带转回来。
他忽然忆起天牢之中她递过来的那只手,软软嫩嫩,带着暖和的温度,与此时一样。
他咽下口水,道:“大胆!朕还未允许你走。”
云夭停下,忽然想起那梦,便又走了回去,抽回自己的手,柔声道:“陛下,还有何吩咐?”
萧临有些不自然,避开她的视线,从书案的另一侧拿过一个漂亮的锦盒,随意推至她面前。
“福禧,竹青,天鹰他们各个都有赏赐,此次你也是立了大功,自然也少不了你。”
虽然她是唯一一个甩自己脸色之人,可既然忠心于他,该给的东西他都会给。
云夭有些惊讶,先行礼道谢后,才拿起锦盒。打开后,发现竟是一对被雕刻成桃花模样的玉耳铛。做工精细,小巧可人,可见匠人技术之精妙。
“这玉耳铛很好看,多谢陛下赏赐。”
“没什么,随便挑的。”他的嗓音有些低哑,“嗯,现在戴上看看?”
云夭见他此刻就要自己戴,便将其从锦盒中拿出,只是没有铜镜,她又多年不戴耳铛,有些困难,弄了许久都没带好。
萧临叹息一声,真是个蠢笨的女人,这么蠢,怎的平日于心机处就那般聪慧。
他倾身上前,将她手中的耳铛取过,云夭一怔,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就看着他忽然靠近自己,气息有些发烫。
她的耳垂洁白而小巧,却也圆润有厚度,看着并非福薄之人。有些太嫩,他努力克制住自己的力量,生怕将其捏坏,很快便将一个耳铛穿过她的耳洞。
他指腹上的茧子磨得她微微一痒,当她退后时,忽然注意到萧临眼眸中的变化,暗道不好。
云夭立刻拿过锦盒关上,没来得及让他戴剩下那只,“陛下,等回去后,我会自己戴上,刚才有劳陛下。”
萧临看出她的抗拒,心生不喜,却更多的是失落,他只轻道一声“嗯”。
云夭悠悠道:“陛下,此次不仅仅是我的功劳,赵侍郎也居功甚伟。若非他安排,我也无法出宫,去到天牢,见到陛下,最后送成情报。而且,当时赵侍郎提议,愿意让赵家站在陛下一边,而我考虑到赵家根系复杂,便拒了他。”
萧临手一缩,心中憋了闷气,可也明白她所说在,便点头答应。
两人有些尴尬,他咽下这口气,低下头让云夭为自己研墨。
而她将锦盒收好,只戴着一只耳铛,感觉有些怪异,却也很快忽略。
他看她将温水滴入砚台,纤细的手拿起墨锭打着圈。
“听闻你最近去很多藏书阁。”
“是,陛下。”云夭想起这一点,还是十分感激,“这藏书阁中书籍众多,还有不少珍品,我这些时日翻阅,着实没想到,竟比尚仪局的好了不少。”
“嗯。”萧临转移话题后,心情松快了些。
云夭继续道:“这些时日,我除了看书,也帮助抄录了不少佛经圣典,算是为陛下积攒功德。”
萧临乜她一眼,并未说自己并不信佛。
只道:“你字确实该多练。”
云夭无力看着他,停下手中动作,悄悄一瞥他奏章上那龙飞凤舞的大字,抿唇,在他看来后又继续研磨。
字如其人,她虽一直知晓,可这四个字扣在萧临身上才是最适合不过。
太极殿中本安静,在不说话后更是如此。可研磨的声音却舒缓地将其打破,让人不陷入焦躁,又不会觉得吵得慌。
实在难得安宁。
云夭状作无意问起道:“自陛下登基后,民间反对声四起,不知陛下有何应对之法?”
萧临不解她为何突然说起朝堂之事,没有立刻回答,便只是将毛笔点了墨汁,一边写着字,许久后才道:“朕准备将涉事之人全部下狱,严加查抄所有书籍,一律发现与此相关,通通烧毁。”
“文字狱。”云夭蹙眉低喃起来。
“怎么?”
云夭担忧道:“陛下可否想过,这样做会让民间的读书人更加反感。虽然文字狱可阻碍一时之风气,可却禁不了众人心中所想。”
萧临放下手中毛笔,直起身子,从上而下看着她,不可一世道:“朕为何要在乎他人心中所想?不过区区蝼蚁,谁敢说一个不字,朕便杀谁。当恐惧的种子埋在众人心中之后,自然不会再这般想。”
云夭停下了手中研磨的墨锭,仰着头道:“陛下,若是征战,是可埋植恐惧的种子。治天下却不应如此。”
两人间气氛一时凝固。
云夭见他不说话,便又低下头继续为他研磨。而萧临看着云夭眼底闪过的一丝哀凉,虽不知她为何会有此情绪,却让他心中开始乱麻一团。
萧临想要打破这份怪异,道:“如今作诗讽刺的书生,皆因一人而起。”
“谁?”
见云夭终于又回复他,心中暗自泄了气,“宇文太尉。”
“宇文太尉?陛下说的是前朝安王,后来投降了太上皇,便被封为太尉的那位吗?”云夭有些惊愕,“据我所知,此人虽是前朝之人,却一直两袖清风,政绩颇高,他一直看不起并谴责前朝君主无道,怎么会主动去煽动众人?”
“众人有时不需要被刻意煽动。”萧临眯起眼睛,带着因此事挥之不去的烦闷,“此人在学士馆内,竟说出一句,‘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之语,这不是嘲讽朕是什么?那底下的书生听后自然纷纷附和,开始到处作诗讽刺。”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或许太尉大人并非用此句来讽刺陛下呢?只是书生误会了他?”
萧临轻哼一声,道:“那又如何,这等白发老头实在可恶至极,朕已派禁军封了他的太尉府,很快,朕便会下旨,赐他凌迟之刑。”
“凌迟?”云夭心中一咯噔,“陛下不可!以宇文太尉的声望,若是陛下这样做,定然激起更大的民愤!况且,太尉的确是颇有谋略的辅政大臣,损失如此贤臣,将是国之不幸。”
“那又如何?激起民愤,全杀了便是。至于这老头,朕缺他一个辅政大臣?”萧临无所谓道,“倒是你,一介妇人,做好自己的事足矣,岂能涉及朝堂之事。”
又嘲讽她一介妇人,云夭一听这话瞬间火冒三丈,没能控制住直接将手中的墨锭朝他扔去,正正砸在他的脸上,染了一大团乌泱泱的墨汁,还飞溅些许入了口,实在苦涩。
萧临没想到她竟如此反应之大,毫不在意他这个皇帝的身份,瞬间睁大了双眼瞪着她。
云夭东西扔完后才忽然寻回智,意识到自己以下犯上。可她实在有些失望,本以为扭转了他曾经杀兄弑父的局面,便能改变未来的他,可她此刻终于意识到,有东西,从幼时便埋在他的心底。
她恍惚一瞬,而后立刻奔下台阶,跪在地上匍匐下去,大声道:“我辱了陛下,请陛下赐罪!”
萧临看着她瞬间又卑躬屈膝,一时间气笑,摸了一把满是墨汁的脸,怒道:“滚——”
“是!陛下!”
云夭立刻起身,转身之际又道:“陛下,刚才的白莲羹并非我亲手所做,乃是御膳房,之后我定会告知他们,下次热过后再拿来。”
“你!”萧临捂着胸口,看着下方的女人说完话后便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这个女人真是好样的,越来越嚣张!
……
云夭自那日因宇文太尉一事争执后,便没出现在太极殿中。
正值春末,雨水越来越多,许久未能见日光。
萧临站在太极殿门口,向月台下方看去,不知在思索何事。
福禧如今被升为内侍监,近身伺候于皇帝跟前,传达圣意。
他试探性朝着萧临道:“陛下可需传云姑娘前来伺候?”
萧临回过神,嗤笑一声t?,“朕还缺了伺候不成?这个该死的女人,以下犯上,本应当诛。”
“陛下万万不可啊!”福禧忽然心急,当了真,立刻福身想为云夭说情,“陛下,云姑娘也是无意之举,她对陛下忠心耿耿,罪不至死啊。”
萧临没忍住微微挑眉,“你倒是对这个小女奴挺尊敬。”
“毕竟奴婢受其恩德。”福禧躲开视线,挠了挠鬓角。
萧临转身回到书案前,打开空白诏书,福禧在一旁为其磨墨。他带着一股火气,亲笔写下赐罪诏书,将宇文太尉下入天牢,春后择日凌迟处死。
落笔后,盖上玺印,将其递给福禧,“送去内侍省。”
福禧正想将其接过时,萧临又收回了手,将诏书放回书案,“算了,等等,朕再想想。”
他忽感些许头疼,揉了揉太阳穴,想到云夭那个女人,用墨锭砸了自己后竟真的不再来太极殿,都已两日了,气性比他这个当主子的还大。
“去宣云夭来伺候。”
“是,陛下。”福禧转过头忍不住一笑,立刻下了台阶,派人去寻云夭。
夕阳西下,殿外终于雨停,水珠串连着从瓦顶顺着屋檐落下。萧临终于批完最后一份奏章,抬头揉了揉脖子,这才意识到,云夭竟还未来太极殿。
他蹙眉,有些心烦意乱起来,起身朝着太极殿外看去,竟已是黄昏,夕阳的红光反射在地面的积水之上,有些刺眼。
萧临来回踱步,又喊了福禧前来询问,“云夭呢?这过了多久了,还不来?她竟比朕还忙?”
福禧也是不明所以,只道前去问问派出去的人,便离开了。没过多久,福禧终于回来,身上沾着水渍,怕过了水气给萧临,站得有些远。
他满脸惊慌道:“陛下,奴婢去寻了人,可那人实在没用,说云姑娘已有一整日不在竹林小院儿。后来又去了她平日所在的藏书阁,也没见着人,就这般寻了一下午,竟不知云姑娘去了何处。”
萧临心猛的跳了一下,魂魄差点儿脱离身体。整日不在住处,又不在藏书阁。
“她的徐阿母呢?可见着了?”
“未曾见着,说是徐嬷嬷同云姑娘一样,许久未曾出现。”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难道她逃跑了?就因为他几句话,她便真跑了!
可她一介女奴,能如何跑了?谁能帮着她跑了?
对了,赵思有!这个姓赵的,实在该死!
她时常喊他思有哥哥来着,这次宫变前便是赵思有帮她出了宫。
她怎么能跑呢!他又怎会允许!她的奴籍身契还在他这里,他可是大邺皇帝,她凭什么跑!
萧临大怒,直接将一旁的灯柱掀翻,太极殿内宫人瞬间下跪,惊慌不已。
“立刻封锁宫门和城门,给朕调禁军,全城搜捕!”
第26章 第 26 章 萧临这个昏君
夜幕刚刚降临, 今夜城中宵禁被提前了许久,家家户户闭门不出。身着铁甲的士卒带着零碎的步伐穿街过巷,而后敲开每家每户的门搜查一番, 查看户籍。
人心惶惶,原以为是为了抓捕写下讽刺诗之人, 各个忙着起身将刚写好的诗书烧毁,可折腾一番后才发现,竟是在寻人。
萧临直接出了宫, 骑于青骢马之上, 冷眼看着来来往往, 冲入各家各户的士卒。
士卒们虽得了云夭画像,却也是怕错漏一人,入了门后见着长得还算漂亮的姑娘, 便将人给逮出来, 送到萧临面前。
“陛下, 人找到了!”
萧临一喜, 转头一看, 竟是一个从没见过的女人, 见到他后从原本瑟瑟发抖的不安,立刻转变为了枝头变凤凰的惊喜。
实在没想到, 此人便是新帝,如此年轻, 还如此俊朗。
萧临闭了闭眼, 怒道:“不是!滚!”
士卒两腿一软, 又将那姑娘给送回了家。这样来来回回看了三十多个,竟无一人是云夭。
经此,城中邻里间也悄悄传开, 这位新登基的圣上颇爱美色,竟大半夜全城搜刮美人至自己跟前掌眼。
已是亥时,萧临猜想,云夭定已出城,毕竟她从太极殿消失已过两日之久,出城绰绰有余。
可对于她会去哪儿一事毫无头绪,便使出一部分兵力,分开四路,东南西北各路出城追击,为弥补兵力不足,甚至调用了崔显的左右卫。
崔显知晓此事时极为震惊,不可置信,毕竟这是前世完全未曾发生过之事。以他对云夭的了解来看,她是一个适应力极强,无论如何都不会逃跑的女人。
不对,她前世便是因逃跑,从承天门坠楼而死。
想到一孤女在外,又顶着那张脸蛋,定然危险至极,便立刻带着左右卫亲自四处询问线索。
而萧临这边,看着一个个拉到自己面前的女人,他大失所望。
拉紧了缰绳,面上平静道:“去赵府!”
一个女奴要拿到假过所,路引,离开大兴城,少不了高官权贵从中斡旋,他唯一能想到的便是赵思有那厮。
想到此处,便又带着大队人马,加紧马腹纵马往赵府而去。
士卒在萧临到来前先一步包围赵府,赵家家主乃尚书省左仆射,赵家女眷躲在一旁,目光皆恐惧慌张。
而赵思有竟直接被人揪了出来,一副还没睡醒的模样,赵仆射急忙上前,萧临正好踏入门廊。
“不知陛下深夜驾到,究竟有何要事?我赵家一直以来皆怀赤子之心,在朝中也是清正廉洁,究竟何罪过竟让禁军将我府包围至此?”赵仆射战战兢兢道。
萧临随意扫视一圈,盯上了一脸懵,逐渐清醒的赵思有,上前两步,身上戾气散出,压着嗓子道:“赵仆射看起来是毫不知情,不知赵侍郎可知?”
赵思有眼神无丝毫闪躲,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陛下身份尊贵,我等却容不得如此受辱!”
萧临两眼一眯,细细盯着赵思有,不放过他的任何一处神情,却未察觉到丝毫亏心之处。
难不成真不是此人做的手脚?
他沉下脸道:“云夭失踪,若不是你做的,还有谁如此能耐?”
“什么?夭夭失踪了?”赵思有大惊,“她不是一直在宫中,在陛下身侧么?怎会失踪?她一女孩子在外,定然危险至极!”
萧临看了许久,都未察觉他脸上有何不妥,“呵,你们平日一个哥哥,一个妹妹,如此亲密无间,真毫不知情?”
赵思有听闻后心中恼怒,讽刺道:“我向来视夭夭为我义妹,而我乃外臣,夭夭算起来直属陛下手下,陛下不是只手遮天么?怎么夭夭去了何处,陛下竟不知情。”
此番语气更是激得萧临心中压制的火气“噌”的冒上了头顶,“赵思有!你找死……”
“报——”一士卒大吼着从赵府门外飞奔而进,单膝跪地,提高声音道:“陛下,有消息传来,昨日清晨,有一带着幂篱的女子骑马从西面延平门而出。据说那幂篱被风吹开时,有人一观容貌,乃是惊为天人!”
萧临一顿,看了一眼同样恼羞成怒的赵思有,不再会此人,让一部分禁军守住赵府,而后带上兵马一路往延平门而出,一面寻人,一面追击。
此时已过子时,明月高挂,整座城却依旧灯火通明,便为了寻此一人。
……
正在萧临着急忙慌之时,另一边的大兴宫中,刚从太妃寝殿出来的云夭与徐阿母两人,皆是疲惫不堪,打着哈欠准备回竹林小院儿就寝。
前两日,一老太妃病逝,而常年伺候老太妃的女官心痛如绞,她从入宫后便受太妃恩惠,太妃性子极好,待下人慈爱,那女官对她忠心耿耿。
太妃虽育有一公主,却早已远赴西域和亲,而自己本身不受宠爱,在这宫中常年孤苦伶仃。在入皇陵之前,女官在宫中寻擅丹青者,想要为太妃作画留恋。
云夭被女官的一腔赤忱深深感动,便主动寻她应下这差事。她见这些忠仆,虽这一世还未遇到,却总会想起前世试图救自己的江尚仪。
作画不易,正好这些天她也不愿去伺候萧临大爷,便直接在太妃寝殿住下,两日内闭门不出,日夜不断,终于在今夜完成。
那女官见此画,栩栩如生,笔墨线条流畅,带着生前的慈祥与美貌之态,似是太妃死而复生,竟从画中活了过来。
女官感激涕零,又送了不少桃花糕给云夭带走。
两人走到宫道之上,才发现四处宫人皆窃窃私语,往宫门方向张望,而禁军似乎被调走了不少。t?
“没想到啊,陛下竟是这样的人。”
另一宫女迅速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压着嗓子道:“你不要命了,敢说这样的话,小心人头落地!”
云夭蹙眉不解,立刻上前拦住两人,道:“怎的了?你们在说甚?”
“云姑娘!”两人见竟是圣上身边的红人,心中惶恐不已,立刻在原地跪下不敢抬头。
“给我好好说话,抬起头来,你们说陛下甚?”
徐阿母在她身后忽然注意到,不知何时起,云夭身上竟渐渐带上了一股与萧临相同的威压。
“姑娘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两人还是害怕地磕起头来。
云夭忽然意识到自己态度似乎太过强硬,便将语气软下来,叹息道:“好了,你们不必如此,和我实话实说,我不罚你们,也不告知陛下。”
两人这才直起身子面面相觑,其中一人悄悄用手推了另一人,道:“说吧,反正大兴城所有人都知晓。”
另一宫女这才看回云夭道:“云姑娘,陛下不知为何,大半夜调集禁军入城内,挨家挨户搜刮美人,都说陛下……说陛下常年不近女色,这时日久了,今夜竟这般饿狼扑食,把整个大兴城长得好看的姑娘都给抓了。”
“什么?”云夭大惊。
在她印象中,萧临残暴,却并非如此昏君。可是今夜这番行为,实在太过……昏庸无道。
这个萧临,比起前世,简直愚昧不堪!她瞬间怀疑自己当初押错了宝,莫不是未来大邺还得毁在此人之手?
正是因着坊间流言一事,如今更应小心行事,莫说处死宇文太尉本就大错特错,如今竟强抢民女,真是荒唐!
云夭心不在焉地和徐阿母一同回了住处,徐阿母在路上见云夭眉间不展,便安慰她道萧临定是常年不见女色,实在有些憋不住了才做出此等事,应该不会有下次。毕竟皇帝想要美人,直接各地进贡便好,今夜也是着急得紧。
他也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偶尔春心大作,也能解。
云夭听着这话没有感到丝毫慰藉,她实在担忧自己未来的命运,莫不是又要被这昏君害惨。
当两人到达竹林小院儿时,没想到会遇到福禧。
福禧像是见了诈尸一般瞪着眼睛看向云夭,立刻冲上来问道:“云姑娘,你去了何处?”
云夭不解道:“我去给老太妃画丹青了。”
她解释完,不待福禧说话,忽然想起那两宫女所说,立刻道:“陛下怎如此昏庸,大半夜,已过子时,竟饥渴到出宫抓美人。”
福禧:“……这。”
他极为痛苦地挠头,以他对萧临的了解,定然不会想让云姑娘知道自己弄出的乌龙,这实在太过丢人。可被误会成昏君,也极为丢人。
思索良久,福禧才决定,闭上自己的嘴,所有的解释都等萧临回来,圣上要找何借口,不是他这等奴婢该揣测的。
“福禧?”
见福禧呆滞,一直不说话,云夭更是狐疑,“福禧,怎么了?”
“哦!”他听见声音后才忽然回神,摇摇头道:“没什么,此时夜色已深,云姑娘早些歇息。”
说完后,便兔子一般,逃得飞速,瞬间便不见了。
听说萧临已出了城,他得想办法派人给萧临报信,让人快些回宫。
云夭摇摇头,顿感诡异,今夜宫中,福禧和萧临两人,皆是如此反常,真是不知所云。
罢了,想到上次与萧临不欢而散,明日等他回宫,她再拿上女官送的桃花糕去哄哄这人。不过这人深更半夜去寻了美人,怕是火气早已消退,根本用不上这桃花糕。
无可救药的昏君!
……
夜色融融,天幕中星空斑驳点点,虽快入夏,夜风依然有些微凉。
萧临带着一队轻骑,纵马很快上了一条山路,道路崎岖,他却丝毫不在意,骑得飞快,倒是身后士卒愈发跟不上他的速度。
可是这行路半个时辰,半个人影都没见到。
不过他忽然想起,云夭这女人,柔柔弱弱,却有一身好骑术,或许也是快马加鞭离去,生怕被自己捉住。
等捉住她,定要好好教训一通!
随着时间的流逝,萧临逐渐从愤怒转至心慌。她为何这般决绝,不就是凌迟处死个宇文太尉么,有必要这般嫌弃他?
其他男人就这般重要,别说赵思有那厮,就连一个年过半百的白发老头都比自己重要。明明当初他救了她不少次,还将她带离榆林郡。
可她呢?简直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一想到此处,他竟心中难过至极,又慌乱。这是他从小到大,从未有过的情绪。
夜凉如水,却不敌他心中凄凉。
还是说她是因着其他事情生了气?
他一边纵马,一边转动着自己优秀的脑子,努力回忆两人最后在太极殿那番争吵。她好像是听他说了最后一句话,立刻愤怒地拿墨锭砸了自己脸。
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来着,好像不是宇文太尉。
对,他想起来了,他嘲讽了她。这个该死的女人,不就说了她一句妇人,不该干涉朝堂么?
就那么生气?真是够了!
一介卑微女奴,气性这么大。
只是这大半夜往西行,究竟要去何处?对于她的目的地,真是毫无头绪。
当他行至大道之时,前方前往查探的士卒骑马回禀,“报——陛下,属下从一樵夫家中打探到,听闻那樵夫夜间从山中回家时,偶然见过一骑马,戴着幂篱的女子。只是……”
“只是什么?快说!”萧临没了耐心,受不了这般磨叽。
“说是最近这附近竟多了一批山匪,当时他恰巧遇到,见那女子竟被那山匪绑走!”
“什么?”萧临大惊,此时心底的恐慌终于如附骨之蛆一般,爬满全身,疼痛难耐。
骤然间,杀气汇集于他眉间,面色虽是平静如水,可强烈的威压忽然袭来,让那士卒连头也不敢抬。
“可知那山匪老巢何处?”他声音无起伏,却让众人打了冷颤。
“那樵夫说他常年在山中伐木,定然知晓。”士卒抬头,收到萧临的视线后,没控制住抖成了筛子,立刻道:“属下这就将那樵夫抓来,让他带路!”
说完,便立刻纵马去了樵夫家,将刚刚入榻的人抓起,樵夫有一夫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士卒吓得尖叫连连。直到后来听闻,圣上竟深更半夜来了此地剿匪,寻人带路,事成后必有大赏,才终于平复下来。
山匪窝立足于高山之上,居高临下,易守难攻。听樵夫说,此处山匪乃是三月前有的,似乎是从蜀地逃来的一群罪犯。
这些时日,走这道的商贾与女子,皆受其袭扰,而住在这一带的人家更是苦不堪言。这群贼人时常下山,入室内抢走民脂民膏,还掳走不少女人。
萧临虽是面上冷血,心底却越听越慌,云夭此人虽然心机又聪慧,可却手无缚鸡之力,弱得很。除了打他咬他,在其他男子面前,怕只能为刀俎下的鱼肉。
要是她被玷污了,寻死腻活怎么办?
他是否还得想尽办法安慰她,带她脱离苦海?
这个女人怎就如此麻烦!早知道,当初在榆林郡便不应会她。
可是遇到此等惨事,他该如何安慰?这可真费脑子,比打仗还难。
罢了,大不了抓回来后,允她干涉一点点朝堂之事,他大男人心胸宽广,不与这小女子一般计较。
夜间山路难行,众人只得纷纷弃马,熄灭火把,爬山而上。前段时间刚下过雨,此时尽是泥泞道路,才走了几步,靴上便已是污泥。
当众人接近山匪窝时,萧临抬手,令众人停止行路。在黑夜与灌木的遮掩之下,他双眼如黑豹一般,匍匐在草丛间静静窥视一番营寨。
带路的樵夫任务完成,便立刻撤了回去,生怕拖累他们一行人剿匪。
对于进攻防守等军事,萧临一向冷静自如,摒弃心中杂念,在大门口数过看守之人数量后,又悄悄行至左侧一观。
此处山匪数量不小,到了夜间也有多人立于寨门之上巡视。
可营寨有一处弱点,那便是多由竹搭建,即便前些时日下过雨,可这竹却比之木头更加易燃。
决定好作战方案之后,他往后撤了回去,决定火攻为主。好在众士卒皆配备火油与弓弩,虽是临时攻寨,装备却也还算齐全。
回到营寨大门处,萧临举弩,平复下躁动的心绪,瞄准营寨上t?的守卫,“嗖”一声,一箭射出,那箭带着火星子,迅雷不及掩耳,正中最高处执守的山匪脖颈。那人瞬间倒地,紧接着身体便燃烧起来,打了山匪们一个措手不及。
“放箭!”萧临抽出腰中长剑一声怒吼,身后士卒纷纷朝着寨子射出火箭,竹制大门瞬间燃了起来,火光冲天。
两波箭雨结束之后,他举剑大吼一声“冲”,便带着身后士卒冲进了营寨。正在睡梦中的山匪头子吓了一跳,立刻惊醒过来。
此番一直持续了一个时辰,才终于结束。萧临仅带着五十多人,便灭了两百人的山匪窝,活捉山匪头子。
可这不是他关注之处。
将整个窝搜了一遍,除了找到不少财物,还有一间屋专门关押抢来的女人。众人发觉自己得救后,纷纷激动不已,皆朝着他下跪叩首。
只是这里面并无云夭,萧临带着地狱般的气息,将剑架于山匪脖子处,问道:“这两日新抓来的女人呢?那个戴着幂篱的女人!”
那山匪欲哭无泪,见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营寨,竟一夜之间被毁,下面的人全被杀了,只剩他一人。他害怕难耐,立刻道新抓来的几人皆关在另一处笼中,想着刚来先饿上几顿,等饿得不行了便不会再反抗。
萧临听闻后立刻去了那处笼子,老远远便看到了带着幂篱的女子,心中焦急,立刻从一旁士卒手上抢来钥匙,将笼门打开,把那女子拖了出来。
“没事儿了,朕来了。”
那女子一抖,没有动弹。萧临心中叹息,又无奈,心道云夭这次定然感动无比,夜幕下英雄救美。
他轻哼一声,终于伸手将她面上的幂篱取下。
可见到这张脸时,他雷劈一般震住,立刻退后两步远离。
“陛、陛下,小女惶恐。”那女子颤颤巍巍,又带着欣喜,没想到天子竟亲自剿灭山匪,便是为了救她。
“小女对陛下感激不尽,不知能如何报恩,无论是以身相许,又或是做牛做马,小女皆愿。”说着,便红了脸。
萧临还没在震惊中回神,只是借着月光又细细看了一遍她的脸,确认自己刚才没有看错。
云夭的脸是鹅蛋脸,这女子却有些偏圆,眼睛也没有云夭上挑的眼尾好看,鼻子比云夭的大了些,嘴唇薄了些。
分明不是云夭的那张脸!
究竟是谁如此该死?
竟狂悖至此,说这张脸惊为天人,见过什么叫作真正的惊为天人吗?
真是没见识的东西,井底之蛙!竟如此胡言乱语,害的他深更半夜上山攻下一没用的山匪窝!等找出此人,他定要将其拔了舌头!
还有那报信的士卒,谎报军情,实在可恶至极!
萧临转头不再会这女子,直接往外大步离去,心中火气燃烧至爆裂,却更加惶恐担忧。
她究竟去了何处?
当他带着士卒们和战利品下山时,已黎明破晓。
这时,忽然一个小太监冲了上来,弓着腰道:“陛下!禀陛下,福禧公公让奴婢前来给陛下传信,说是云姑娘回到竹林小院儿了。”
萧临脑中绷着的筋骤然断裂,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更是憋屈得不行。
他狐疑道:“云夭从哪儿回去的?”
小太监有些胆战心惊,却还是硬着头皮道:“云姑娘并未出过宫,福禧公公报,云姑娘前两日去了过世的老太妃处,为其画丹青,昼夜不停,终于将其画好。结束后便回了竹林小院儿,在那处遇到了福禧公公。”
萧临此时感到剧烈头痛,他死死按压着太阳穴,低头看着自己一身的泥泞以及斑驳的血迹。身后的士卒们纷纷低下头,大气不敢出,闹了这出乌龙,生怕萧临暴怒之下,直接将他们全杀了毁尸灭迹。
他用力地喘息着,双手有些颤抖。
这个该死的女人!他要杀了她!
“陛下,回宫吗?”
他直起身,面无表情地扫了一圈众人,咬牙切齿道:“不回!”
第27章 第 27 章 做朕的女人
金鸡报晓, 众宫人皆起来忙碌,云夭多睡了一会儿才醒,毕竟两夜未眠。起身后, 拿上女官送的桃花糕往太极殿而去。
刚踏上月台,便见百官摇着头一涌而出, 相互间议论着,“圣上竟此时都不回宫,昨夜闹的满城风雨, 我这手中还有关于江南地区的重要奏章, 这可如何是好?”
“还能怎的, 只能等。”另一官员路过云夭时随意扫了她一眼,便收回视线,继续与身旁的官员闲聊, “话说, 今日, 赵仆射和赵侍郎也未来, 也不知发生了何事。”
“听说, 昨夜圣上调动禁军, 连赵府都被围了,今晨或许还未放出。”
待众人远去后, 云夭才愣愣回过神。
萧临出宫一夜浪荡,竟还未回宫?连早朝都不上, 还围了赵府。
这么说他如今也并未在太极殿。
云夭收回脚步, 正要离去时, 月台之上的福禧立刻叫住她:“云姑娘留步!”
“福禧?”她重新上前两步,便见福禧脸上带着些许焦急,手上拿着拂尘跑下来。
“云姑娘, 陛下如今还在外面,似乎不愿回来。奴婢想着烦请云姑娘去一趟,说不定陛下便跟着回来了。”
“不愿回来?要我去宫外接他,是陛下的旨意么?”
福禧摇摇头,可在萧临身边这么多时日,还是能看到一些他内心的想法。
平日里他杀伐果决,手段残忍,可在云姑娘面前,嘴上说着狠话,却从来没罚过她。
云夭蹙眉,心中不悦,“既然并非他旨意,我去请他回来怕是反而惹了不快。况且,他这么大人了,又是一国之君,难不成还能闹离家出走不成?他可是九五至尊,我就一女奴,福禧公公也太抬举我了。陛下想回来时自然便会回来。”
说完后,云夭便向他直接行礼告辞,她摇摇头,一边走,一点嘀咕,“这个昏君,流连女色至此,竟连早朝都不上。”
如今正是风口浪尖之时,他竟做出此等蠢事。
……
从山上下来的萧临将大部分士卒调回城中,只留下几十个轻骑跟在自己身边。他直接坐到了一间茶肆门口,掌柜胆战心惊地躲在堂内,除了让伙计上茶,不敢轻易出现在他面前晃悠,生怕这尊大佛无故降罪。
这样一坐便是一上午,面前的茶喝下一壶又一壶。身旁的士卒并不知晓他究竟何时回宫,自然也不敢随意发问催促。
萧临却心烦意躁,无意识看向通往大兴城的主路,实在不明白自己此番行为究竟是为了甚。
来传信的小太监定然已经回宫向福禧复命,而今日他又故意缺席早朝,以福禧的精明,应该会劝说那该死的女奴亲自来接自己。
可随着时辰慢慢过去,心骤然凉了下来,他终于意识到,只有他自己一人心焦,那个女奴根本不把他放眼里。
喝下最后一口茶,将空盏重重压于桌上,胃中似乎有些不适,可再等下去,便要到黄昏时刻。
“回宫!”
说完,他起身,自顾自地翻身上了青骢马,夹紧马腹甩鞭,又纵马往大兴城而归。
当到达大兴宫时,福禧第一时间便迎了上来,排场之大,却不见那女人丝毫身影。明明他一夜折腾,都是为了她,可最后苦的竟只有他一人。
“云夭呢?”他没好气道。
福禧一颤,早就猜到他回宫定然要寻云夭,便一早让人跟随,留意着云夭的动向,“回陛下,云姑娘今一整日都在藏书阁中看书。”
“看了一整日书,都没出来过?”
“是。”福禧福身回道。
没心没肺的女人!
藏书阁建于高台之上,内部宽敞,别有洞天,四处皆以飞禽走兽的为雕像,阁内藏书更是千千万。
阁中人不多,宫人皆忙碌。此处乃皇家藏书,他人不得随意翻阅,云夭却是得了格外恩准。
她虽也算是一宫人,但除了平日萧临召见于太极殿伺候,并没被安排其他杂活,于是她的闲暇时间便多了起来。
当萧临走到藏书阁中时,看到她正站在书架前,看着手上一卷竹简。此时阳光正好,从书架缝隙之中溢出,丝丝缕缕散落在她的额头。
她眉头微蹙,如今的发髻如普通女官那般,一丝不苟地挽在发顶,配上一只简单的银簪,垂下一串珠链。她似乎了听了自己的话,将衣裳换成了一身银红广袖襦裙,配墨色披帛。
比起昨夜在山匪窝救下的那女子,云夭似乎显得过分好看了些。
不知为何,明明一开始在榆林郡见到她时,并t?没发觉她的美貌。
萧临有些无力与挫败,忙活了一整夜,似乎只有他一人傻傻焦急担忧,她倒好,该吃该睡,一样不落。
连他这个皇帝不回宫,都不在意。
她所谓的忠心,便仅仅如此么?
她似乎看完了手中那卷竹简,将其卷起,放回书架之上,而后又踮起脚尖,想要抽出最顶部的一卷书简,却十分困难,好看的柳叶眉微微拧了起来。
萧临看着这般画中景,心中的怨气消散了大半,上前站到她的身后,几近贴着她的薄肩,抬手轻松拿下那卷竹简。
云夭被宽阔的身子挡住了光线,耳后传来一丝喷薄的热气,一怔,立刻转身,发现果然是萧临,只是此时两人离得太近,她有些不适地想要后退,却发现背后是书架。
萧临见状主动退了一步,拉开到她舒适的距离,才将手上的竹简递给她。
云夭松弛了一些,接过后,才忽然回神,立刻欠身行礼道:“参见陛下,恭迎陛下回宫。”
“平身。”萧临怨气本散了,可见到她刚才不适的神情,身体里的血液又忽然直冲脑门,自己却实在不知如何宣泄。
云夭起身后这才愣愣地看着萧临,只见他两眼乌青,全身皆是泥泞,还沾着明显的血迹。
“陛下……不是去寻美人了么?这是做了甚,弄得一身脏污?”
这么野么?去了山间寻欢,不满意给人杀了?
她忽然不自觉地吞咽下一口口水。
萧临眯着眼睛,自然看出了云夭诡异的想法,直接气笑了,“谁说朕去寻美人了?”
“所有人都这么说。”她有些没底气。
“其他人说你就信!朕在你心里便这般昏庸无能?”
“那……”云夭似乎意识到,是自己将他想得太过昏庸,“……那陛下去做甚了?出去了一整夜,连早朝都未上。”
“朕……”萧临顿住,心里窝火,深呼吸一口气,不知如何解释。此番乌龙实在丢脸,若是让这女奴知晓,不得笑话他一辈子。
他艰难地一字一句清晰道:“朕、去、剿、匪、了!”
“剿匪!”云夭瞪大了眼睛。
“嗯。”萧临郑重点头,“大兴城外西面,前些时日出现了一窝山匪,横行霸道,实在可恶。朕亲自带兵,夜间趁他们防备空虚之时,攻破匪窝。”
云夭实在吃惊不已,凝思片刻道:“山匪人数很多吗?竟值得陛下亲自征讨,我以为此等匪患,派一小将带队前往剿灭即可。”
她刚说完又紧接着道:“那昨夜冲入城内各家各户,搜刮美女是怎么回事儿?”
萧临哽住,回答不出。
“还有赵府,究竟发生了何事?听闻陛下将赵府包围,今晨都未放出。”
见她关心赵家,萧临更是气得脸红脖子粗。
可偏偏面前的女人干顾着着急,没有留意到他的情绪,继续口吐连珠道:“陛下,赵家一向清正廉洁,从不参与党争。思有哥哥也一心为陛下办事,当初在陛下龙潜之时助力。陛下此番行为,是会令人寒心。”
“又是思有哥哥!你眼里便只有你思有哥哥么?赵府的禁军我早已撤了!朕一夜不归,你身为朕的人,却不闻不问,甚至没关心过朕去了何处,可有受伤!”
“这便算了,你还如此多废话,信不信我直接斩了赵思有脑袋!”他火冒三丈起来,气的踢了一脚云夭身后的书架。
云夭脖子一缩,虽不明白他突然生哪门子气,却也不敢再多口舌,生怕火上浇油。
她也是实在太过信任他战斗力,听闻是山匪,才想着此等事对他轻而易举。
“陛下息怒……”
萧临太阳穴突突的跳着,只能僵着脖子恼羞成怒道:“身为朕的奴,不关心朕起居,竟如此关注外臣之事!朕现在需要沐浴更衣,你还不来伺候?”
这会换成云夭哽住,伺候他沐浴更衣?
不过自己作为奴,这确实是该做的。只是萧临一向只让内侍伺候,怎突然这般要求自己。
她不想。
但微微抬眸,一见萧临的神情,似乎在憋着一股怒火,将其压制其中,便知晓,此刻最好顺着他来,于是只能不情愿地应下。
他可是只手遮天的皇帝……
云夭带着复杂的心情跟着萧临回到玄武殿,殿中的浴池极为宽广,建成圆弧状,周边皆是金龙,温热浴水从龙口喷出,顶部珠帘垂落,极尽奢华。
萧临站在浴池前冷眼张开手,一动不动,等着云夭上前伺候。可她却磨磨唧唧,直到他再次看向她时,她才两步上前,试图解开他腰带的暗扣,只是她略带慌张,躲避着他的视线,手指有些颤抖。
解腰带时,她靠得很近,一股隐隐约约的桃香从她的发顶沁入他鼻腔,他渐渐冷静下来,开始思索昨夜之事。
云夭这个女人,明明只是一个身份卑微的女奴,心机深沉,水性杨花。他见她的第一面时,她便在勾引太子。
后来太子死了,她眼见希望落空,才寻上了自己。偷他玉佩,以此威胁,他也真着了道。直到来到大兴宫,他们在凝云阁相伴,他实在难以忘怀那夜的桃花酒,以及她在他面前的一舞。似乎是那时,包括在她为他舔舐伤口时,他才不得不承认,云夭这个女人,是极美的,艳色压过世间一切。
再到后来的天牢之中,她朝自己表明忠心,递去一只柔荑,暖了牢房中所有的冷意。
在他心中,他有着政治抱负,有着开疆扩土的宏图霸业,从未有过女人,未来也不会有。
只是真的很奇怪,这个女人扇过自己三次巴掌,死命咬过他,咬到满嘴鲜血,偷窃他重要之物以此威胁,他竟无一丝真正想要处罚她的念头。即便如今的她依旧满心利用,对自己这般嫌弃,他也只是感到失落万分。
这样的情绪难以言明,可笑的是,他竟然希望这样一个卑微女奴,与他有着相同的情绪。
他甚至错以为她逃跑而大动干戈,又以为她被山匪抓走而惊心胆战。
他如此恼怒,心慌,担忧,可她却永远平静如水,即便他在她心池投下一块巨石,竟也毫无波澜。
明明她身份如此卑微,他何苦如此?
看着她颤颤巍巍解了半天都未解开,似乎生怕自己对她做出什么。
萧临寒声道:“你抖什么?”
“陛下恕罪,我实在笨拙。”云夭似乎有些惊慌失措,放开他腰间的暗扣,后退几步欠身。
萧临深呼吸着,心中似乎有一头困兽愈发按耐不住,想要破笼而出。他上前两步,云夭却跟着又后退两步。
“……你躲什么?”
他骤然间怒火中烧,提高了音量。云夭被他吓了一跳,抬头看着向他的眸子,却看不出除了暴怒外的其他情绪。
“陛下。”
“你就这般嫌弃朕!朕是皇帝,是天子,九五之尊,你竟敢躲?你觉得朕恶心?”他眼中的火愈烧愈烈,那头困兽终于没能忍住,直接冲了出来,似乎想将猎物咬碎。
“陛……”
他又猛地上前两步,右手一把抓住她的下巴,另一只手桎梏她纤细的腰身,直接以吻封缄,让她住了口。
这个该死的女人,平日吵吵闹闹,这时候却只会左一句陛下,右一句陛下,除了躲便还是躲,说的最多竟还是那个赵思有。
他眯起眼睛,看着她依然空荡的耳垂,恼怒更甚,发泄似地要将她的唇舌搅得支离破碎,吮吸着,啃噬着,即便身体开始酥麻,欲望膨胀,将她嵌入怀中,却依旧没能压住那股怒火。
云夭被这般凶狠的深吻弄得难受,她想要挣扎反抗,却被压制着死死无法动弹。又不敢咬破他的唇舌,怕他见了血更加兴奋。
于是她只能抬手用力捶他,可这般似小猫挠抓的力气对于萧临来说,无丝毫攻击性,反而更加激起他的破坏欲与占有欲。
四周龙口流动出的缓缓水声传入耳中,连带着口中搅动的水声,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于大发慈悲地将她放开。
云夭有些红了眼,获得自由后立刻退了几步,用力擦着自己肿胀的唇,心惊胆战的同时也死死瞪着他。
萧临蹙眉,她每一次都要擦,甚至不惜刮下一层皮,她对自己真的这般嫌弃,嫌弃自己恶心么?即便她试图隐藏,却仍旧可以从她眼中看出那股厌恶。
若是赵思有对她做这样的事儿,她还会这般嫌恶地擦嘴吗t??
此时,他似乎慢慢寻到了突破口。
他想要她。
或许无关情爱,他是正常男人,是世间最尊贵的天子,而此刻,他想要眼前这个女人。
他生出了贪念。
等她终于气喘吁吁停下动作后,他才终于不冷不热开口道:“做朕的女人,朕为你脱去奴籍。”
第28章 第 28 章 你心底有喜欢的人?……
云夭滞在原地, 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他刚才说了什么?
对,他说,让她做他的女人。
她做过的。
上辈子, 她便是他的女人,虽然他喜怒无常, 暴戾无道,心底又住着韦氏,可他对自己却是极好。
他为她耗费国库, 修建了那所琉璃宫殿, 桃栖宫。宫殿美轮美奂, 蕴藏着世间最美的光线。殿中一切花草皆由绢丝所制,常年换新,保持永久的春意盎然。
他给她能给的最高的地位与尊荣, 锦衣玉食, 宫中无一人敢对她不敬。
那时候, 她真正属于他, 她在他胯|下寻求尊贵与生机。可在大兴城被彻底攻占时, 她却是如此弱小无力, 还依旧只能祈求,只能依赖于男人的垂怜, 最后坠楼惨死。
她自然不会天真地以为萧临对她上了心,他只是与众男人一样, 对她产生色|欲罢了。
事到如今, 她依旧记得他们前世初次相见时, 他口中那句话,“卑贱之人,何价值可苟活耶?”
曾经她卑贱吗?
卑贱, 她那时便只是一个以色侍人的宠妃,她以为,她的价值便是那张皮囊。
如今她卑贱吗?
亦卑贱,她只是一罪奴,罪臣之女。可却自认比上一世的那个花瓶女人好得多。
或许此刻应下他的要求,才是对的事。
如从前一般,荣华富贵,尊宠裹身,脱离奴籍。
可是,重活一世,她不想重蹈覆辙,也不想再做那个攀附于男人的藤蔓,她想要博另一条出路。
她心砰砰直跳,空气中的温热不知为何让人有些窒息,手心也冒出冷汗。压下恐惧,鼓足勇气后,朝着萧临下跪叩首,匍匐在地上,声音却极为清晰,“陛下,我不愿!”
萧临紧绷着脸庞,咬牙看着这个匍匐在自己脚下的卑微女人,可就是这样一个卑微之人,竟拒了他。
“为何?”
云夭没有抬头,仍在思索着如何回答,却找不出由。
“究竟为何?你是嫌朕恶心?”
“我没有!”她立刻反驳道。
她抗拒是真,可她其实也并不嫌弃厌恶他。或许更多的是……恐惧。
恐惧前世重演,恐惧未来道道皆是死路,恐惧沦陷于他的怀中,最后却又一次失望。
“既然没有嫌恶,那究竟为何?做朕的女人有何不好?朕可以给予你尊贵的身份,给你想要的权利与财富,从今往后无需看他人眼色而活,所有宫人皆匍匐于你脚下,而你……只需取悦朕一人足矣。”他双眼猩红,带着不解,语气却也平静。
云夭没有说话,因为她不知如何回答,也不想欺骗于他。
“抬起头来,看着朕!”
他实在不喜她卑微的模样,平日里对他又打又骂的她,似乎才是真实的模样。
云夭不敢犹疑,立刻抬头,直视进他的视线,脸上却是面不改色的坚定。
“云夭,你不怕朕杀了你吗?”他语气阴鸷。
“怕。”她想要努力朝他笑笑,可却摆不出好看的表情,实在太过勉强,“可是陛下,我真的……不愿。”
“你心底有喜欢的人?”萧临想到这个想法时,不自觉地攥紧了袖口,身上的血腥味更加浓烈起来,“你喜欢赵思有?”
云夭摇摇头,面色僵硬。
萧临道:“那你究竟想要什么?朕以为,朕所允诺的便是你想要的。”
当初她勾引太子,不就是为了脱离奴籍,获取荣华富贵么?如今他双手奉上,她为何不要?
云夭垂眸,是啊,当初她想要的东西确实太过简单,可她后来不断试错与失败,终于深刻意识到自己的弱小无力,以及卑微。
“陛下是大邺皇帝,未来必定三宫六院,我不想做陛下的女人,卷入后宫漩涡之中。可是,我对陛下一片赤忱,此生绝不背叛,此份承诺,永远作数。陛下心怀宏图大业,我愿尽我所能,为陛下出谋划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你想做……谋士?呵,凭什么?就凭一女奴身份?”
萧临讽刺,在听到她的话时感到吃惊,身为一介女流,罪奴,她所求竟是如此。
“我知所求狂悖,此番忤逆之行罪不容诛,求陛下赐罪!”说完后,云夭再次叩首。
萧临心绪渐渐淡下来,定定看着她,他沉默许久后,自嘲苦笑,她利爪这般尖锐,即便他贵为天子,又能如何。
明明最开始是她在不停的勾引,撩拨,最后却能不带一丝犹豫地全身而退。
他没有答应,也未直接拒绝。
他不想再听到她的话语,只是淡淡道:“够了!你出去,喊福禧进来伺候。”
云夭终于呼出一口闷气,紧绷的心绪倏然间松垮下来。
“多谢陛下不杀之恩,我这便喊福禧进来。”说完后,她便起身,再次朝他行礼,忙不迭退了出去。
所有礼节都做得极为到位,除了她炸毛的几次,平日里都无一丝错处。
偌大的宫殿此时忽然显得有些空旷,他说不清自己怪异的情绪,只是明明浴池中水声不断,可此时却有些过分安静。
福禧很快入了内,娴熟地伺候着他宽衣,擦洗。洗去一身污泥与鲜血后,他依旧没能松散肌肉与筋骨。
……
民间对于君主的不满愈演愈烈,许多人抓住了宫变与前日强抢民女之事大作文章,连茶楼、戏馆都开始有说书人大谈特谈当今天子昏庸。
其中以宇文太尉为首,其人刚正不阿,看不得当今天子无德,在自家后院中感叹一声,“积雪掩三尺,不识春日归。”
有人听到后渐渐在大街小巷流传开来,明明当下正值春末,何来积雪三尺?
萧临早朝收此揍报后大怒,一脚踢翻龙椅前黄金熏炉,下令即刻将宇文太尉打入天牢待罪。
并加大文字狱打击力度,禁军直入城中,关于涉事反书,所有写书贩书,说书传播者,皆纷纷入狱待审,便连街上以反诗作玩闹的稚子都未放过。
朝中臣子本有劝说者,也被其一并入狱。
一时间弄得人心惶惶,牢房皆挤不下人。
早朝之后,萧临留下兵部尚书崔海。崔海乃崔显之父,崔家家主,曾随太上皇征战卫国,战功赫赫,一生戎马倥偬,如今年过半百,却依旧眉眼矍铄。
崔海道:“陛下,萧庶人利用此次流言之机,在蜀地被人怂恿自立为王,益州总管府叛变并拥护萧庶人,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在蜀郡起兵,过绵水北上已攻占平武郡。”
萧庶人自然是被贬为庶人的晋王,实在没想到,这个懦弱无能的弟弟到了如今依旧贼心不死。
萧临扯嘴讽刺笑道:“清君侧?贻笑大方的名号,清谁?清太尉?司徒?还是中书令?”
“朕这个弟弟真是愚蠢无能,益州总管府加持下,明明拥兵二十万。若是打着朕得位不正,昏庸无德,扶持太上皇重回皇位的旗号,或许还有的人响应。结果一手好牌打得稀烂,是朕高看了他。”
崔海同样笑了出来,“萧庶人此番第一步烂棋,暗地里其实反而是承认了陛下的君主之位。”
说完后,崔海立刻递上舆图,“不过二十万叛军非小数,如今陛下刚刚登基不久,加之民间流言,正是动荡之时,军队不可调度太多远离京师。”
萧临上前,接过舆图展开,一边看着一边道:“不过此次正是机会,将此逆贼击杀,正好巩固皇权。”
“是。”崔海上前,指着舆图之上道:“如今正值雨水多发之时,特别是蜀地,山路难行,易守难攻。不过好在他们叛军自己出了蜀地,攻下平武郡后便一直留守此地,似乎有继续北上的打算。”
萧临道:“嗯,这西南多河流,如今的时节,他们想要北上而攻,必要渡江,到时应以水战为主。崔尚书认为此次平乱,谁适合做主将前往?”
崔海思索一番后,后退两步躬身道:“陛下,臣有一人想要举荐。”
“何人?”
“臣之庶长子崔显。”
萧临看向崔海,将舆图收起,“何故?”
崔海恭敬道:“崔显常年拥兵征战,虽年轻,可曾在卫国大战之时,参与指挥统领水师,经验颇丰。而前些时日,崔显被秦王所蛊惑,好在弃暗投明,手刃秦王。可无论如何,罪责仍在。如今崔显掌左右卫,背后所代表t?的,乃是陛下亲兵。此次若派崔显出征,得胜之时,不仅可戴罪立功,也可彰显陛下皇威,笼络皇权。”
萧临听后沉吟一番,不置可否,最后又看着崔海笑笑,“崔尚书所言有。”
“福禧!”
“奴婢在。”福禧上前听命。
“传朕口谕,封崔显为平南大将军,即刻带兵十万前往绵水平乱。”
福禧听命后立刻出了太极殿,带人亲自前往崔府传旨,崔海同时跟随着退下。
萧临安排完一切坐回龙椅之上,继续看着奏章,如今除了前晋王叛军,便是宇文太尉那老顽固令人烦躁。
他从案下匣子中拿出早已拟好的圣旨,赐宇文太尉凌迟之刑,却一直迟迟未发往内侍省。
他实在不明白自己此番为何如此纠结。
心中似有答案,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宫女正在此时上前为萧临添水,而后退其一旁等待伺候。萧临一边看着折子,一边喝下刚添上的水一怔。
他在喝下杯中的白水时,才忽然意识到,曾经云夭近身伺候,每每都为他准备了桂花水,他极为喜爱。
他不知她如何知晓自己的喜好,包括平日里衣食住行,样样伺候得体贴周到。除了桂花水,他在疲累之时好吃甜食,每每处公务至夜深,他只要一伸手,便能拿到一块糕点。有时是桂花糕,有时是芙蓉糕,有时还是桃花糕。
她身上似乎带着巨大的谜团,有时能注意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悲哀,让他所不解。她对自己了解如此透彻的同时,又不断拉远与自己的距离,抗拒又嫌恶。
赐她的耳铛,也从未见她戴过。
而自从上次她从浴殿离开后,他便未再传唤过她,而她也不知主动过来。
实在可恶至极!
身边没了她伺候,才察觉到这些细碎的点点滴滴,如今似乎上瘾了一般,样样不适,浑身难耐。
萧临喝水喝得火冒三丈,直接将手上的杯子一把扔了出去,那白瓷杯清脆,在地上“啪”一声碎裂开来。
刚来添水的宫女吓得立刻跪了下去,没忍住竟直接哭了出来,“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如今云夭多日未来,也未被召见,宫中皆传闻云夭失宠。这地方本就是墙倒众人推,众宫人皆私下对其指指点点。
而见萧临身边少了伺候之人,宫女们虽有些惧怕萧临暴躁的脾气,可奈何身份尊贵,年轻有为,又加之那张脸实在俊美,各个争先恐后想要来他身边伺候。
可如今,趴在地上的宫女忽然后悔,若是自己小命没了,何来飞上枝头变凤凰?
萧临努力压制着暴怒的心绪,他知道自己此番皆是因为云夭那个无情的女人。他看向面前跪着的宫女,浑身颤抖,满脸泪痕,妆容因此被哭花,一团红一团黑,实在聒噪又难看。
为何众人皆惧怕他,可云夭那个女人,面对暴怒的自己,却丝毫不改面色,早先勾引,后来还打他咬他砸他。
“来人!”萧临越看着这个宫女的模样,心中越发烦躁,直接喊上几个内侍,“将此女拖去掖庭狱,莫要让朕再见到,丑!”
“是!陛下!”
几个内侍上前,拖着那宫女便往外走,宫女惊慌大叫起来,内侍们见怪不怪地将她嘴捂住。殿前失仪,本就是大过。而以座上那位的性子,不杖毙已是开恩。
“等等!”萧临蹙眉,突然再次开口喊住。
几人停下脚步,弓着腰等待命令,他看着那小宫女瞪大了眼睛,双眼通红肿胀,嘴巴被捂死,道:“不用去掖庭了,送去其他殿中,以后不许出现在太极殿以及玄武殿。”
不知为何,他总有些心虚,预感若是他罚得太重,还是因一杯白水而罚,云夭那个该死的女人说不定真便不再来伺候自己。
不对,他想要那个女人是真,可一介卑微女奴,他何须在意她的想法!
不来便不来,多得是人求之不得来他身边伺候!
而她如此不敬,竟敢当面驳斥天家恩赐,胆大包天,简直蹬鼻子上脸!
他看着下方几人愣在原地,心中不耐烦地挥挥手,让其赶紧退下,实在惹人厌烦。
靠坐回龙椅之上,看着书案上成堆的奏章,心中没了继续看下去的念头。
也不知云夭那个可恶的女人这几日在做甚……
……
云夭有些害怕再见到萧临,所以他不召见,自然也不想去他跟前碍眼。他这般大男子主义,朝自己求欢被拒,定然颜面尽失,没有将她赐死或许已是不错。
她每日闷在藏书阁中,自己明明不着急,倒是徐阿母急了起来。
“诶哟,姑娘,陛下究竟怎的你了?你这般不去跟前伺候,怕是会惹得他不满。”
云夭翻着跟前的书,赧然一笑道:“阿母莫要为我担忧,陛下不过是嫌我有些烦,这些时日没有召见,我何必凑上去看他冷脸。伴君如伴虎,在他面前做事,总是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如今不在他面前,反而松散了不少。”
“我的心肝儿哟,这宫中人哪个不是看碟子下菜,阿母也是担忧你过的不好。圣上唯独准了你入这藏书阁日日看书,便是看重你的。以阿母看啊,多去……”
“好了阿母,我还有事儿,先走了啊。”云夭直接将她打断,实在没心思去想萧临那厮,立刻放回书离开藏书阁。
此时正是动乱之时,如今制止流言,安抚民声才是最为主要的,她虽被萧临那心思弄得有些心烦,可关乎命运之事,她自然也不敢有任何怠慢。
昨日她在老地方放了一枝桃花,算下时辰,此时定然已是下朝之后。
当她赶到那处抄手游廊之时,赵思有已在那处等待许久,云夭见状立刻小跑上前,“思有哥哥。”
“夭夭,你来了。”赵思有转身,心中喜悦,只是想到最近宫中传言有些担忧,“夭夭,你在宫中过得还好吗?”
“思有哥哥放心,我过的不错的,莫要听信宫中瞎话,许多人听风便是雨。”云夭笑了笑,想起前些时日,忽然有些好奇,“对了,前些时日,圣上派禁军将赵府围了是怎么回事?”
想到这事儿,赵思有便想笑,后来自然明白了萧临闹出的乌龙,可下了封口,毕竟是皇帝,此事不该从他嘴里说出。
“夭夭莫担忧,并非什么大事,不过是些误会,现已无碍。”
“……那就好。”云夭见他不愿说,便猜测到或许是萧临不允,那便不方便多问,她今日来是有要事请教他。
“思有哥哥,如今民间流言愈演愈烈,我每日待在宫中难以接触到外界,如今究竟发展到何地步了?”
赵思有不解她为何担忧此事,却还是耐心讲道:“陛下刚下了旨意不久,宇文太尉,以及任何涉事之人纷纷入狱,但圣上还未对其定罪。如今最主要的还是,前晋王自立为王,益州总管府叛变,如今拥兵二十万。”
云夭听闻后点头,“此次平叛将军,是否是崔显?”
“陛下留下了崔尚书交谈,我不知是否是崔显,夭夭你为何有此猜测?”
“随便猜的。”云夭打哈哈糊弄了过去。
前晋王叛变便是前世发生过之大事,崔显领兵以少胜多,立下汗马功劳,那次平叛算是为萧临巩固了政权,虽然同时也助崔显发展自身势力。
可崔显确实适合此次平叛,这一点她无意去改变,也无法改变。
不过,不同的似乎是这次文字狱。
前世那些涉事之人下狱后,萧临立刻大施酷刑,不少人冤死狱中,此番塑造的恐惧之感,强行将言论控制压下,但也为日后造成了一定后果。
而如今,萧临只是将其下狱,却还未定罪,虽不知为何,可终留有挽回的余地。
此次关键,或许还是在宇文太尉身上。
“思有哥哥,宇文太尉,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云夭摩挲着手指,暗暗思索。
赵思有静静道:“宇文太尉虽是前朝之人,可自招安后,一心为江山百姓。他是一清正廉洁,又光明正大之人,从不好大喜功。在我看来,太尉并不在乎这天下姓谁,究竟是何人统治,在乎的似乎只有天子可否造福百姓万民。”
“只在乎万民,真是不可多得的贤臣,可同时也看得出他顽固不化。”云夭有些着急,顿了许久,“若是此次他能够归顺圣上,以他为主导,是否可解决此次流言之事?”
赵思有颔首,“宇文太尉威望甚高,民间许多书生的行为,可以说都是跟随他来的。”
“那思有哥哥,若是你前往劝说太尉,可能让其归顺,收回他曾经那些t?言论?”云夭有些焦急。
赵思有见她为了萧临这般急切,忽然有些怅然若失,可他既然说出当她义妹这样的话,又岂能言而无信。
他其实……自幼便倾心于那个总爱缠着自己,问东问西的女孩儿,即便她因家中罪责株连,多年不见,他其实也无法忘怀。
当初说出义妹一事,其实是害怕云夭刻意远离自己,再加之家中非他能够做主,便绝不能这般不负责任地给她任何承诺。
而他自然也看出,萧临此人对云夭的在意,后来看到云夭似乎也是如此,他更是失落。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站在云夭身边,看着她,站在她所选择之人的身边,即便那人在他看来根本配不上云夭。
赵思有勉强勾唇笑笑,道:“夭夭放心,我定会尝试去劝说宇文太尉,若此次能兵不血刃,既然最好不过。”
云夭听闻后眉开眼笑,朝着他恭敬行一女礼,“云夭在此,多谢思有哥哥,赵侍郎大人。”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赵思有抿唇躲开她的视线,看向右上角的屋檐,眼神有些空洞。
云夭想着该问的皆问完,正准备离开时,忽然被脚底一颗石子绊到,她没忍住轻声一叫,在阶梯上脚一软。好在赵思有眼疾手快,立刻上前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扶住,从旁看起来便像是被他圈在怀中。
云夭稳住心绪后,朝他笑了笑,此明媚笑靥落入了不远处,刚刚到来的萧临眼中。
第29章 第 29 章 嫉妒
春光作序之时, 她的笑容不含一丝杂质与利用,可却是对着赵思有。
他在太极殿中,听暗卫回禀云夭私下与赵思有见面, 便马不停蹄赶来,也不知为了什么, 最后倒是没想到竟是见到这幅画面。
眼见着赵思有拉着她的胳膊,许久未放开,萧临双拳紧握, 牙关酸涩。
他压制住自己心头冒起的火, 直接拂袖转身离去。
若再看下去, 怕是真控制不住将这两人皆杀了!
云夭忽然有感一般立刻转身看向后方,似乎是一股熟悉的戾气,却只见空荡, 一片假山, 微风拂过, 什么都没有。
也或许是自己想多了。
云夭在离去之时, 忽然又想到什么, 问道:“对了, 不知思有哥哥,可曾听闻过地藏教?”
赵思有放开她, 捏了捏自己的袖子,鼻尖的桃香还未散去, 心不在焉道:“略有耳闻, 也是前些时日, 地藏教教主以地藏菩萨降世之名,在西北地区活动起来。不过规模不大,听闻他们一群人常为百姓施粮食, 看诊疾病,也算得上利民,朝廷便未多干涉。”
“原来是这段时间开始兴起的……”云夭低喃。
“怎么了?”
“没什么。”云夭摇摇头。
她记得,地藏教前世的规模在几年后发展壮大,崔显后来便是勾结地藏教教主,获得不少民心,最后叛军合谋地藏教,占领大兴城与皇宫。
此次流言实在突然,虽然萧临深夜闯民宅抓民女实在荒唐,可最初的流言在那事之前便早已开始。
宇文太尉当初在学士馆中的一句诗词,按说响应者皆是书生才对。
可实际上的响应者却夹杂了不少民间艺人,三姑六婆,又发展如此之快,她便忽然怀疑起了那个后来声势浩大的地藏教。
也有可能,还是是自己想得太多。
……
云夭不知为何,在与赵思有私下见面之后,总有些莫名心慌,脊背发凉,又觉得是最近的自己太过敏感。
都是萧临害的!
到了翌日,福禧竟亲自来了竹林小院寻云夭,道萧临忽来兴致,今日临时要去驰道骑射。驰道位于渭水北岸,离大兴城不远,骑马半个时辰左右便能到。
只是每次皇帝出游,虽仅仅一日,规模总是声势浩大,带了一大串禁军,有竹青也有天鹰,却未带内侍与宫女。而云夭作为萧临的人,自然也得成了唯一的侍女前往贴身伺候。
当队伍在承天门前整备完毕,云夭这才姗姗来迟,福禧为她牵来一匹马,她熟练地翻身而上,夹紧马腹,加快两小步跟至萧临身后。
小几日不见,再加之那日的不欢而散,她心中总是感到些许尴尬,一直低着头没敢看他。
倒是萧临,皱着眉多瞟了她几眼,见她今日依旧一身宫衣襦裙,与平时无丝毫区别,换这身普通衣服竟用了这许久,真是够了。
当她抬眸时,萧临刚好收回目光,直接纵马,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一路往大兴城而出。
云夭也即刻跟上。
只是心中装的事情太多,除了与萧临之间沉默的气氛,还思虑赵思有答应说服宇文太尉一事。她实在有些担忧,若是宇文太尉依旧顽固,那又该如何是好?
而自己这样的身份,萧临定然也不会放权,让她干涉此事。
今日太阳有些大,云夭骑着马,有些热得沁出一层细汗。真不知这疯狗又发什么病,这样的艳阳天出来骑射,晒死她了。
禁军提前清过道路,一行人极为顺利,正好半个时辰便到达驰道。
此地经常用作军备训练,骑射场应有尽有,所有人皆站在场外,等待着萧临在场内驾着青骢马跑了几圈。
当云夭看向场内的萧临时,这才发现他今日似乎有些不一样,穿了一身比之平时更为艳丽的绯衣,玉冠束发,当他纵马路过她时,传来一股淡淡的龙涎香,在他远离时又渐渐消散。
萧临马术自然是极好的,他驾马拉弓,身形平整标准,又带着睥睨天下的气质,那重弓之上的箭放开后,“嗖”一声往远处飞去,还在众人未反应过来之时,五支箭皆已命中远处红心。
在一旁的士卒们皆大声叫吼起来,边跺脚边拍手,“陛下威武!陛下威武!”
云夭看着心中自然也是深感厉害,跟随着众人拍了拍手。
站在她身旁的竹青声音有些大,“陛下真乃神人也!百发百中,还是位于快马之上!”他说话声音越来越大,“想当初在与突厥作战之时,陛下在马邑郡之下,一箭命中突厥旗杆,敌方瞬间没了士气。陛下真是百战百胜!”
云夭斜瞥了他一眼,虽然心中略感此人说话太过刻意,却也赞同。她一直都知晓并相信萧临的战力,前世除了与吐谷浑一战,其他皆是压倒性胜利,晓勇无比。
她想起曾经梦到的吐谷浑战役,他站在众将士中间,即便中了箭,也面色不改,无丝毫痛觉一般。
云夭分了神,在又一声众士卒的大喝声中,她才回过神,正好对上萧临看过来的眼神,她心头猛得一跳,一丝诡异之感爬上脑袋。他面无表情,只是见她又看向他时,才将头转开。
云夭看着四周一圈,这才发觉萧临已经将箭射完,无一箭射漏,甚至有的箭将另外的箭给射得劈开。
而后萧临似乎不满足,喊了天鹰,拿上一笼不知从哪儿捉的蝙蝠,又给他递上新箭袋。
云夭身旁的竹青再次开了口,声音依旧异常大,“陛下不愧有战神之称!这般武力雄厚,才当得天下枭雄,能护佑人于危墙之下。还是天下共主,容颜又相当俊美,也不知有多少女子倾慕陛下,这倾慕者怕是得排到十里开外!”
“像陛下这样常年征战者,其实更能给女子带来安全。不像文官小儿,各个追名逐利之人,心机城府,惯会掩藏,除了空口一张,若真遇上个什么事儿,跑得比谁都快!”
云夭蹙眉,又瞟了一眼竹青,只觉得此人竟如此聒噪,好似村口爱嗑瓜子的婆娘。
竹青正好看了她一眼,被她逮个正着,立刻转过头,摸摸鼻子,有些许尴尬地补充道:“陛下真让人羡慕不已。”
她收回视线,继续看向场内。只见萧临利落下马,还帅气地在原地蹦跶了两下。几个士卒上前,将笼子在远处打开,笼门开启后震荡两下,笼门不大,笼中数百蝙蝠一只只排列而出,往天上飞去。
萧临勾唇一笑,从腰间箭袋抽箭,往天上蝙蝠射去,他速度之快,如惊雷一般,劈落下一只只飞在空中,试图逃跑的蝙蝠。
箭袋空荡的瞬间,天鹰立刻上前换上新的箭袋,萧临继续无任何停滞地射出,眉眼间是坚定,干脆,以及利落。
仅仅一刻钟后,空中再不见活物,天鹰上前数了一番,大声宣布着竟无遗漏一只。现场众士卒见状再度欢呼起来,云夭没忍住,低头笑了一声,当再度抬头时,面上神情又恢复往常。
萧临帅气地将手t?中重弓往后一扔,另一个小士卒有些费力接住,还踉跄两步才堪堪站稳。
他直接大步往云夭而来,走至她近前时,微微侧脸,下颌与喉结在此刻尤为明显,她抬眸仔细一观,才发现,今日的萧临竟然画了淡眉,还有浅浅的唇脂。此番显得他面色更加凌厉,也更为俊美,不细看不容易发觉。
实在是稀世罕见!
她一时间愣了神,只是他身上染的龙涎香似乎有些重,刚才他驾马时有一段距离,速度又快,才未能发觉。
她悄悄抿了抿唇,总感觉此刻的萧临像一只……在树林里建巢,又跑到雌鸟面前撑翅跳舞的雄鸟。
萧临看着她呆滞的模样,不可一世道:“傻站着干嘛?”
云夭忽然回过神,后知后觉地朝他欠身,行了一个女礼,道:“陛下有何吩咐?”
“朕渴了!”
云夭颔首,立刻往后跑回自己马旁,拿过提前备好的水囊,又跑回萧临跟前,低着头将其递上,“陛下请用。”
萧临一把接过,拔开塞子后快速灌了两口,却让他一愣,吞咽的有些慢,而后不满地看向她,疑惑道:“怎的是白水?”
不是白水还能是甚?
云夭有些不解,眼中带着疑惑,“请陛下明示。”
萧临不耐烦道:“平日不是都会准备桂花水么?”
哦,原来是萧大爷的怪癖又犯了。
她朝他笑笑,恭敬道:“陛下,此次出行太过仓促,我没能万事备全,请陛下恕罪。下一次若陛下提前告知,我定为陛下备好一切,让陛下满意。”
“呵,你这还是怪朕出行仓促了?”萧临眼神如刀死死盯着她。
云夭垂眸深呼吸一口气,再一次笑道:“我怎敢责怪陛下。”
“罢了。”他收回目光,看向远处,“朕饿了!”
“……是,陛下稍等。”
云夭语气柔软,应下后又立刻转身跑去。
他看着她的背影,实在有些单薄,裙摆在跑动下翻飞起来,让他忽然又想起马邑郡夜晚,屋顶上那只朝他飞下来的鸟儿。
当看不到她身影,再度看向四周时,竟发现众士卒也盯着云夭,其中有几个还没能掩饰住目光中的猥琐。
萧临眯眼,脸色瞬间阴沉得可怕,直接上前,站到了其中一个士卒的面前。
那士卒只感受到一阵阴影笼罩下来,而后是一股朝他袭来的阴郁杀气,他没能反应过来,愣愣抬头之时,萧临从腰间取下马鞭,抬手一鞭子“啪”一声抽在了这人脸上。
那士卒脸颊一疼,他抬手将脸捂住,发觉竟破开了肉,流了满脸鲜血。他心中一紧,来不及感受疼痛,恐慌先一步席卷而来,立刻单膝下跪,道:“陛下恕罪!”
“朕看你眼睛是不想要了,要不要朕帮你挖出来,让人做成道好菜给你吃。”他语调实在平静,却让人心惊胆颤,忍不住发慌。
“陛下、陛下饶命!属下再也不敢了!”那士卒惊慌失措,萧临举鞭,正想再度落下时,余光见到远处的云夭往这边奔回,便立刻将马鞭收了起来,朝着众士卒吼了一声,“都给朕滚!”
“是!”所有人立刻低着头,不敢再多看云夭一眼,忙不迭地一拥而走,站到了远处,继续低着头。
当云夭跑近时,才发觉所有人都到了远处待命。
“他们太碍眼。”萧临看到她视线后,硬着头皮解释道。
云夭一瞥他,将手中的桃花糕递上,没有说话。
萧临没有接过,只是看着她,问道:“你怎不说话?”
“……我都看到了,陛下。”云夭皮笑肉不笑,“这士卒犯了何错?值得陛下鞭笞教训?”
萧临一时语塞,只能道:“朕想做便做了,朕可从不解释。”
那他刚才那句话不是在解释?
云夭垂下眸,轻声嘟囔了一声,“暴君。”
“什么?”萧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没说什么。”
“朕都听见了,你骂朕!你又想欺君?”
欺君都拿出来了。
云夭叹息道:“陛下,奖惩得有有据,哪儿能因着自己的喜好,便对人如此施以暴行,要是将来众叛亲离,有的陛下后悔。”
前世萧临攻打西域时,吐谷浑之战后,手下的兵力除了死的死,还有不少直接逃跑,最后随着他退守江都的士卒,已不剩多少。
而他又向来猜忌大臣,在处死几个重臣之后,朝中再无人敢上谏,最后也皆纷纷背叛。
“你胡说些甚!”萧临有些气急败坏起来,这个该死的女人,什么都不知道,她都没注意,那几个士卒看她的模样简直令人不耻。
“好个众叛亲离!你莫不是想要背叛朕了!”
云夭有些心力憔悴,不知为何他脑海中的想法能跳跃如此之广,道:“陛下,我说过,此生对陛下忠心耿耿,绝不背叛,我说到做到!如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萧临骤然间沉默下来,看着她认真的模样。
她口口声声忠心不二,却私下会见外男,与那野男人抱在一起。这般柔软的娇躯,竟叫那野男人给拥住。
自上一次他便意识到,他对她有欲望,他想要她,这是以往他从未有过的。
只是这个好死不死的女人,将他天子威严置之泥沼的同时,还要狠狠踩上几脚。
昨日见到她对赵思有那厮如此温柔小意,心中除了恼怒到想要杀人,还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嫉妒。
为何她能那般单纯地对着赵思有笑?为何她对自己永远除了利用,还是利用?
为何她能对赵思有如此温柔?对他却又打又骂?
她被赵思有圈在怀中,却毫无反抗,她很享受?
可是,他不是天子么?这天底下最尊贵之人,他可以拥有他想要的一切。赵思有与她,皆是蝼蚁一般,他用一只手便能将其捏死。
他想要将赵思有那野男人捉来,当着她的面将那人脖子掐断,扔在她的脚下,告诉她这就是招惹男人的后果。
可当回到太极殿后,他还是无法下手,这么久时日都不召见她,最终还是选择妥协。
他知道若是这样做的,代价便是被她憎恨,拿赵思有的价值精打细算起来,并不划算。
赵思有不过一个小小吏部侍郎,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怎能与他比肩。
可是此刻,他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萧临看了她许久后,问道:“如此忠心……既然如此忠心耿耿,却偏偏不愿做朕的女人。”
云夭心一咯噔,似乎跳出了嗓子眼,一股久违的杀气从他身上袭来,让她滞住,不敢动弹半分。
萧临在此时忽然从一旁拿过他的重弓,举弓拉箭,正正对准她的眉心。
这个该死的女奴,如此搅乱他心神,想那么多做甚,不如杀了一了百了!
杀了她,再将她的野男人也杀了!
原本的艳阳天,此时云夭才忽然发觉,不知什么时候早已乌云密布,狂风大作。她有些发冷地打了两个颤,双拳攥紧。
“即便朕现在要杀了你,你也依旧不愿吗?”他眯着眼睛,又加了力度,绷紧了箭上的弦,只需弹指之间,她便能一命呜呼。
他心中的念头愈发强烈,如今他整日不堪其扰,只要杀了她,他便不会再有这些怪异的情绪!
杀了她!
杀了她吧!
云夭已经害怕到了极致,心底充斥着一股气在膨胀,而后又缓缓流走,又再次膨胀。
此刻最聪明的做法便是应下他。
她眼底滑过一丝凄凉,难道无论如何,都将走向灭国以及被凌辱的命运。
她从重生那一日,便未曾休息,停下脚步,无论做出什么改变,结局却依旧与前世相同。
太子死了,她被突厥人掳走,萧临登帝,她最后依旧在萧临身边。
重活一世,她究竟为了什么?想要什么?
云夭眼底的悲哀刺痛了他的双眼,这个他不靠暴力便无法得到的女人。
他忽然疑惑,自己究竟为何不直接对她使用暴力?以她的能耐,根本毫无反抗的余地。而他,只要得到她,心魔自会消散。
他看着她缓缓闭上双眼,一声轻柔的“不愿”传入自己耳中。
第30章 第 30 章 温柔地抚过
又是不愿!
她除了这两个字还会说什么!
他呼吸愈发沉重起来, 一阵风吹过他袖摆,同时也松开了拉紧弓弦的手,箭飞速射了出去, 从云夭耳边滑过,听到那箭带着怒气与杀意的犀利之声, 有些嗡鸣,却没有蹭到她分毫。
她身子一抖,怔怔地睁开双眼, 看着面前冷血的他。
萧临盯紧了她的双眸没有移开, 许久后讽刺一笑道:t?“竟然射歪了。”
说完后, 他便不再多看她一眼,转身翻身上马,朝着远处部队纵马而去, 留下云夭一人在原地, 依旧没能回过神。
他抿着唇, 绷紧了脸。
他竟下不去手, 他无法杀死她, 甚至容不得她受伤分毫。
竟会如此……
云夭站在原地, 手上还拿着那包桃花糕,定定看着萧临带着远处的禁军驾马而去。直到一阵狂风唤醒她, 她才发现大部队早已消失不见。
她说不清自己究竟何心绪,心中一团乱麻, 太过复杂, 不清, 还剪不断。
他没有杀她……
亦不再会她,而是将她扔在了此处,自己离去。
不知过了多久, 天空忽然下起了小雨,驰道四周空旷,道路泥泞,路边偶尔的几朵野花在细雨下微微晃悠。
她看向大兴城相反的方向,多年深宫,除了在白道驿那些年,她从未看过外面的世界。萧临将她丢在此处,若是她直接走了,或许也不在意。远处的山脉河流似乎有些吸引人,可她明白,目前的她还不配以自由。
云夭感到脸颊上有些冰凉,摇了摇头,才立刻找回自己的马,翻身而上,往大兴城赶。
只是她未注意到,身后还有留下的两个士卒见状也立刻跟上,却不说一句话,只是与她保持着较远的距离。
雨越来越大,云夭有些着急,可道路实在难行,还是只能选择到路边茶铺中躲雨。
落座后,伙计立刻上前来为云夭斟茶,问她可需何其他小食,她笑笑拒了,抬起茶盏中热茶抿唇一口闷下。
不知雨何时会停,她忽然发觉,刚才的桃花糕还被自己揣在怀中,萧临一口未吃便气跑了。只是随着纵马与淋雨,那桃花糕在油纸中早已碎开。
她将桃花糕拿出,油纸撕开,湿透的糕点黏糊在一起,伸手将小块碎裂的糕点捻起放入口中,明明带着甜味,却显得有些过分苦涩。
茶铺中的伙计见她喝完茶,又上前为她添上,闲聊起来,“姑娘是宫中之人吧?”
“嗯。”云夭看了一眼他点点头,“你如何得知?”
那伙计看了一眼站在茶铺外角落的两人,“那是禁军吧,我看身上的衣裳看得出来,有禁军跟随护佑着,姑娘定是宫中贵人。”
听他如此一说,她顺着视线看去,竟真是萧临的人。这么说他虽然离去了,却还是留下两人盯着她回宫么?
果然,她是跑不掉的。
大雨飘零进些许,她收回视线,从挂在腰上的钱袋中掏出几个铜板,让茶铺老板给那两人去件蓑衣,并告知她不介意两人入茶铺中随她一同避雨。
待那伙计去了一趟,回来后,道两士卒收下蓑衣,却不愿进入。云夭再次看去时,刚好与两人对上视线,只见他们朝着自己弯腰致谢后,又恢复了最初的模样,定定守在角落之中,不敢打扰丝毫。
她心中觉得好笑,明明她只是一介女奴,身份其实还不如这两人,也不如这伙计,却皆对她如此尊重。
伙计笑嘻嘻上前,又再次与云夭闲聊起来,毕竟这样的美人实在难得一见,还是想能与她多说两句,“姑娘可知,我如何看出那两人是禁军?”
云夭并没有兴致,只是敷衍道:“如何看出?”
他笑笑,带着炫耀道:“当今圣上曾亲临过这间茶铺,当时似乎是圣上亲自带兵在附近剿匪来着,结束后在这茶铺坐了一整日,也不知等着什么。我就是那时候见到禁军的。”
“话说,这陛下缴了山匪,真乃大快人心。虽然总有传言说道当今天子这不好那不好,叭叭叭叭,可我看来,不可信!那山匪总在这条路上横行霸道……”
后来小伙计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云夭皆没怎么听进去,只是一边看着屋外的雨,一边将手中桃花糕一点儿不剩的全部下肚。
本以为雨很快便会停,却没想到反而越下越大,眼见着已是近黄昏,云夭有些心急,若是再晚,或许天黑后便更难回宫。于是她又买了一件蓑衣,自己穿上,决定不再等雨停,直接上马,甩过马鞭,往大兴城疾驰而去。
马蹄溅起地上的污泥,她一边纵马,一边冷得发抖,雨雾遮住了双眼,无法睁开。大兴城很少会下这般大的雨,当她回到皇宫时,正好过了宵禁,早已浑身湿透,身上的衣服极为沉重。
今日弄得她太过疲累,有些头晕,无法抽出精力去思考萧临的行为。当回到竹林小院儿时,徐阿母被她吓了一跳,立刻烧了桶热水让她沐浴。又煮了碗姜汤,盯着她服下。而后才递了一封赵思有的信给她。
她在浴桶中终于放松下来,四周的温暖让她疲累得想要睡觉。沐浴完后,她换了寝衣,才将信拆开,没想到赵思有还是失败了。宇文太尉厌恶极了皇帝,赵思有在天牢中没说两句话,便被他赶走。
云夭失落万分,坐在床榻上看了一会儿屋外的瓢泼大雨。
回到皇宫后的第二日,虽然萧临未召见她前去伺候,可也是忙碌着和女官们处太极殿和玄武殿的事宜,只是不在他面前晃悠罢了。
想到他在马上说过的话,还是对殿中的女官交代一番他平日喜好,免得再惹他不快。
女官将账目好,斜眼一瞥她,美色佳人,杨柳细腰,盈盈弱弱,可无论再美,无名无份,果然看腻后,取之而来的便只有失宠而已。
“之前是看在你贴身伺候圣上的份上,没添其他杂活于你,可如今你既然不在圣上跟前伺候,那自然不能当自己是个贵人,懂吗?”
云夭看出她这是敲打自己,颔首没有辩解与质疑。
“昨日下了雨,通往玄武殿宫道的树叶树枝都被打落,今日你和徐嬷嬷便去那边洒扫吧。”女官说完后便不再看她,只是继续整着手头账目。
云夭领了命,便同徐阿母两人去了玄武殿,白道驿的活计可比宫中艰苦,所以这洒扫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可今日她总感到提不起劲儿,有些晕乎。徐阿母担忧,想要替她帮着把活做了,云夭却摇头婉拒。
偶尔有路过她的宫女,看见曾经圣上身边的大红人如今来做洒扫活计,都变得颐指气使起来,有时忽然嘟囔一句,音量正好传入她耳中,“有句话叫什么来着?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
她们曾有多嫉妒云夭,此刻便有多幸灾乐祸。
云夭左耳进右耳出,她并没上心,只是感到或许是刚下过暴雨的缘由,空气中带着凛冽,格外发冷。
昨日风有些大,除了落叶,还有些小树枝也被吹得四处遍地。好不容易将树枝都拣到一旁,她起身时,细手忽然被风吹动起来的一枝丫刮擦了手背,虎口破开一道口子。
云夭没忍住,轻轻“啊”了一声,低头看着流出点点血迹的手,心中忽然生出一些委屈。
“云姑娘没事儿吧?”一声阴柔的嗓音在身后响起,有些尖细。
云夭蹙眉转头,见是已许久未见过的张公公,她低笑一声道:“还以为张公公再也不会出现我面前。”
“云姑娘说的哪儿门子话,姑娘如此惊鸿貌,咱家怎会忘记?”他阴笑着上前,“咱家现在在太后宫中办事儿,办的可都是顶顶大事儿。”
原来如此,太上皇去了仁寿宫,却没带上自己任何一位嫔妃,连皇后都留在宫中,也是如今的太后。太后与萧临一直暗中不对付,可如今见他登基,便也整日极力低调,免得惹这位新帝恼怒。
不过,她对这位太后,可从没过什么好印象。
云夭没有回话,今日太过疲倦,实在没了与他人斡旋的心思。
张公公继续道:“云姑娘,咱家曾经对姑娘说过的话,一直算数。若是姑娘想好了,咱家将姑娘接来太后这边,不用做这些粗活,每日定然给姑娘吃香的喝辣的。”
云夭朝他笑笑,眉眼弯弯,实在醉人,“公公抬举了,我虽然做的洒扫粗活,可若是要人,即便是太后,也得去找陛下要人。况且,我曾经对公公说过的话,也一直都在。”
什么话?
张公公愣怔一番,忽然想起来她说过自己身份配不上她。
他顿时恼羞成怒起来,“云夭,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着,他便想上手抓她,萧临的队伍却在这时往远处而来,似乎是回玄武殿休憩。
张公公一愣,立刻转身恭敬地同云夭弯下腰行礼,不敢抬头观一丝天颜。
萧临带着一大队浩浩荡荡的人群从他们面前路过,没有t?留下一个眼神,便进了玄武殿。
云夭待他走过后,悄悄抬眼一瞥,见他背影依旧如往日那般宽阔,而走在他身边伺候的小宫女换了一人,打扮得格外花枝招展,脸上带笑,一言一行也皆是合礼仪。
直到看不到人群后,云夭才回神,有一瞬忽然眼黑,又清明起来。
张公公讽刺道:“看吧,云姑娘,圣上如今连多看你一眼都嫌麻烦,便莫再做那些飞上枝头的美梦。咱家不着急,等着姑娘。”
他说完,便带着胜利者姿态离开此地。
云夭心中则是烦躁得不行,如今与萧临关系闹僵,她对于下一步计划也变得毫无头绪。
一直到夜间,云夭才终于做完手头的事儿,连晚膳都错过,可她也实在没胃口。
回到竹林小院后,终于承受不住,她摸了摸自己额头,似乎有些发烫,头沉重难忍,最后倒在床上,裹上被褥沉沉睡去。
……
玄武殿中,萧临在福禧伺候下沐浴完,走出。他心中实在不畅快,特别是今日见到她后更是如此。
只是想到所见的那一幕,他还是叫住福禧,平静道:“今日宫道上那老太监何许人也?”
福禧回忆一番,恭道:“那人姓张,陛下还在凝云阁时,是管宫人饭食的,因着资历老,在这宫中也说得上话。那时候态度极为嚣张跋扈,不过后来陛下登基,此人便隐匿低调了些时日,直到前些天,得了太后赏识,去了寿安宫做事。”
“嗯。”萧临走至床边,坐下后头痛地揉着脑袋,“以后朕不想再见到此人。”
福禧自然知晓他意思,立刻应了下来。
……
云夭睡到天昏地暗,不知世事,也不知何时。
黑暗中,她浑身冷得不行,呼吸困难,整个人迷迷糊糊,连睁眼都做不到。也不知多久后,似乎感受到一双极为温暖的大手,指尖带着些许薄茧,温柔地抚过她的额头与脸颊,而后口中又被喂进了一些苦涩的药和流食。
她想睁眼看看,可实在疲累得不行,无丝毫力气与意识。恍惚间,她与前世混杂在一起。
她其实身体向来很好,极少生病。
之前,有一次重病是被萧临处宫人的残酷手段吓病。他当着自己的面,用那宫人做了两盏小灯,她看着他满手鲜血将灯盏递给自己后,直接晕了过去。
而后,她便在床上躺了一周,她迷糊睡了一整周,总能感受到一双温暖的大手贴着她。
那时候阿母还未被接来,醒来后发现竟是萧临在一旁照顾自己,让她骤然间受宠若惊与胆战心惊同时交织一起。
萧临冷眼看着她,嘲讽了一句,“真没用,这样便被吓病,还得耗费朕精力。”
不过自那之后,她也意识到,萧临再也没在她面前做过人皮灯。
此刻似乎也有这样一双大手贴在她的额顶,她以为还在前世病中,轻声喊了一声,“陛下。”
那手似乎在她额顶一顿,片刻后又换上了一块被浸湿的帕子。
在她梦里,一直重复着前世的事儿,有她接二连三在云家为了逃学而翻墙,被发现后,严厉的母亲想要教训,哥哥们却宠溺地为她抵罪。
有云家获罪,父亲与哥哥们全部被抄斩,府中哭声一片。
也有母亲在流放途中病死,士卒看不下去,虽然着急赶路,却还是帮忙挖坑埋了起来,又简陋地立了木碑。徐阿母抱着她,捂住她的眼睛,告诉她母亲不会再受苦了,这也算一桩幸事。
可梦中更多的,好像还是萧临。
她实在太怕他了,生怕哪日厌弃自己后,便将自己做了灯。
她竭尽全力不断地讨好,争宠,尽职尽责做着以色侍人该做的事儿。她也算成功,五年时间,萧临除了政务繁忙,或是偶尔去皇后韦氏处,大部分时间皆宿在桃栖殿。
她很矛盾,实际上很不喜他来桃栖殿,却又碍于恐惧,加之自身贪慕虚荣,不得不承他的欢。
他力气没大没小,带着极强的掌控欲,总是不会压制,时间又太长,次数又多,弄得她很想跑。晚上睡觉时,还喜欢将她死死圈在怀中,有几次,她差点儿以为自己要窒息而死。
她真的……实在太烦萧临了。
云夭睡了很久,醒来时,听到的是屋外叽叽喳喳的鸟叫声,转头一看,徐阿母正换了一盆凉水而来,看到她睁眼后一惊。
“姑娘,你终于醒了!”
“阿母,我这是怎么了?”云夭有些无力道。
徐阿母叹息道:“姑娘这是淋了雨,发了热,竟一病便是一周,幸好姑娘终于醒了。”
云夭用力撑起身子,徐阿母上前将她扶起,在她背后垫上几个枕。
低头看了看,注意到病前虎口处的伤,或许用了药的原因,如今疤痕淡到难以看清。
她感到休息许久,似乎恢复了不少力气,朝着徐阿母笑笑,带着娇嗔道:“这些时日多亏阿母照顾,还好有阿母,否则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啊……诶,是。”徐阿母收回有些闪烁的眼神,看向一旁,而后又说自己出去弄几个小菜,便离开了小屋。
云夭自然看到徐阿母躲避的视线,回忆起梦中的景象。
应该……不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