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 91 章 若没有她,朕活不下去
为了宫中那位贵妃娘娘。
慕容斐有些不敢相信, 可却不得不往这方面想。
因为她印象中的萧临,一惯冷漠,自当年吐谷浑与大邺关系陷入僵局后, 他更是断情绝爱一般,浑身散发着戾气, 无人可进他心。
而自己所仰仗的,一直都是姑母对自己的喜爱罢了。
想到云夭,萧临神色忽然柔和下来, 很大方地承认道:“嗯, 朕只要有她一人足矣, 也只想有她一人。”
“表哥竟然,这么喜欢她?”慕容斐咬唇。
萧临点头,“很喜欢, 很爱。”
“为什么?是因为她怀了皇嗣吗?还是因为她那张脸?”慕容斐有些咄咄逼人。
萧临蹙眉, 对她的话感到分外不喜, 重新看向慕容斐伤心的脸, 再t?次想到云启的话。
他道:“朕的夭夭, 将是朕的妻子, 皇后。朕并不看中所谓的皇嗣,朕看中这个还未出生的孩子, 是因为那是她的孩子,不是别的女人的孩子。”
“她是这世间, 唯一能让朕低头的人。也是这世间, 唯一能让朕, 心甘情愿被牵引的人。更是这世间,见过朕每一面,真正了解朕的人。”
“六公主, 朕此生,无论心里,亦或是身体,唯她一人。若没有她,朕活不下去。”
“说到这样的地步,不知公主明白否?”
他转身往城墙下走去,留着慕容斐一人站在原地,道:“六公主差不多,便回吐谷浑吧。”
慕容斐怔怔地看着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心中失落无比。
她幼时在见到他的第一眼,虽然有些怕他,却是极为喜爱他的。她其实同样痛恨吐谷浑,痛恨慕容家,若非他们作恶,以姑母对自己的喜爱,她或许早便嫁给他为妻了吧。
她伸出手接住漫天的雪花,垂眸低喃:“真羡慕啊,是该回去了。”
……
鹅毛大雪散布整个世间,带着刺骨的寒冷,一只纤纤细手伸出接过几粒雪花。
云夭收回后,看着雪花在手心慢慢融化,而自己口中呼出的气体也瞬间化为一道白花。
她身着一身方便行走的骑服,头发被发带直接竖起在头顶,站在承天门上,眺望着远方另一道城墙上正在守城的士卒,以及各处浓烟滚滚。
如今坚守城池的一个多月,不知道郭恒造反以及大兴城被围困的消息,传达到萧临手中没有。毕竟嘉峪关距离大兴城甚远,路上皆是叛军。
派出了五个信使,已经有三个信使的尸体被发现。
她不会如前世那般,将所有的希望压在求救信之上。
原本她想发信给二哥支援,只是信使去了江南后,到如今也依旧毫无消息。
而城中粮草越来越少,算下去,只够再坚持半个月。
她伸手摸着自己日渐隆起的小腹,如今行动不便,她每日能做的唯有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坚守在城池之中凝聚军心。
若是慕容斐呢?
定然早已上阵亲自杀敌,与萧临配合,将背后交给对方,不会像她如此无用。
即便过了这么久时日,她不得不承认,她还是好嫉妒啊。
由不得多思,远处城墙倏然传来号角声,以及震耳欲聋的叫阵,叛军再次攻城了。
云夭立刻转身,在徐阿母的搀扶下走下承天门。
整个大兴城中,除了被动员参与救治,搬运器械的人,老人小孩皆被禁令随意外出走动,街道上皆是奔向南门迎战的士卒。
云夭来到排兵布阵之地,看着宇文太尉坐在椅子上,已经疲累到站不住。
她上前询问:“宇文大人,如今战况如何?”
宇文太尉摇摇头,面色不好,“城墙虽坚固,可我军兵力太少,粮草不足,可叛军人数众多,而原本那郭恒便是负责粮草,定然劫了本应给北平和嘉峪关的粮草喂给叛军。敌强我弱啊。”
“娘娘,或许到了快要弃城的时候了。”
云夭上前,将大兴城舆图展开,仔细看着,问:“如今叛军包围,我知南门的叛军最多,不知哪道门的叛军最少?”
宇文太尉起身上前,最后一指北面光化门。
云夭颔首道:“既然如此,那便集中兵力,将光化门杀出一条血路,将城中百姓先行撤走。”
“对了,嘉峪关和北平那边有任何消息传来吗?”
宇文太尉道:“如今消息闭塞,北平不知如何,不过能知道洛阳此时还安然无恙。而嘉峪关那边只来了一条被传开的消息,并非陛下传来的战报。”
“说是……”他看了一眼云夭,又看到她的小腹,犹疑后道:“只是听闻,陛下欲与慕容斐联姻,以破六国联军。这消息不知真假。”
云夭吞咽了一口口水,平静道:“在慕容斐随同陛下出征之时,我早就猜到了,毕竟这是破联军最简单的方法。”
宇文太尉见她没有更多的情绪,便放心地点点头。
……
撤离令一下,除了南面虚张声势的几队,其余大部分兵力瞬间冲击光化门外,将那几百个叛军杀尽。城中百姓收到命令后,各个迫不及待,拖家带口往光化门而出,自寻生路。
同时撤走的,还有朝中暂且无用的官员。
云夭站在街道旁的高台之上,竹青和天鹰贴身护卫在她身侧,她静静看着拥挤的人群街道,抿唇,无人看得清她心底想法。
几个维持秩序的士卒,将一家人马车所拖的钱财行李都扔到地上,大怒道:“此乃逃命之际,带如此多货物,莫不是要耽误他人性命!”
那家人大哭起来,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军爷,我们一家好不容易在此地立足,这些都是多年积蓄啊!”
“说了不能带就是不能带,不想撤离便滚回你家中去,到时候叛军屠城,莫要后悔!”
那士卒被扰得十分烦闷,将这一家人推开,把那挡路的马车拉走,后面的人才终于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快速顺利出城。
云夭压下心底悲哀,没有上前教训这家人,亦或是这士卒。只是静静看着那家人擦着眼泪,面如死灰地跟随着队伍离开,四周稚子婴儿啼哭声也不断传来。
她抱着手炉,一手抚摸上自己隆起的小腹,将手中的热量和心中的坚定传递给孩子。
竹青道:“娘娘不如也撤离吧,留在此地太过危险。”
云夭淡淡地摇头,道:“还不到时候,我身为现在大兴城中唯一的皇家之人,是军心所在。禁军的职责是护佑皇家,若我走了,军心涣散,到时候叛军破城更快,我们得拖延着时间,让百姓有机会全部撤离,我最后再走。”
竹青叹息一声,和天鹰对视一眼,不再多言。
撤离的大部队忽然停滞下来,众人正是不明所以时,云夭发现光化门被关上。
“快去看看什么情况?”
“是!娘娘!”
竹青快去快回,满脸恼怒,道:“娘娘,竟然是消失已久的崔显,带着一部分叛军袭击了光化门外,见人便砍,如今光化门走不通了。”
云夭震惊,大怒,“这个该死的崔显!当初一开始,便不应留下他的性命!”
“那厮、那厮还叫嚣……”
“叫嚣什么?”
“说是待破城之后,第一件事便是与娘娘共度春宵。”
云夭身旁的人都低下头,不敢看她,而她实际上心底并无任何波动,只是冷笑一声。
大兴守城战又持续多日,终于弹尽粮绝,可如今仍是消息阻塞。困守的百姓饿到开始易子而食,犹如人间炼狱。
桃栖殿中,御医为云夭诊脉后,道:“娘娘一直身体健康,就是有些营养不足,还是得多吃肉,补充营养。”
徐阿母叹息,“如今大兴城中连将士都没粮食,娘娘前些时日将宫中物资与食物给将士们发放出去,宫中也只能下些干粮,哪儿还有肉啊。”
云夭拍拍徐阿母的手,安慰,并让御医退了下去。
她身体疲惫,可却还有很多需要她去做的事。
殿外漫天大雪,积雪已在地上堆积了厚厚一层,她抬头,看着天旋地转的雪花,踩着积雪,再次来到太极殿中寻到宇文太尉。
宇文太尉上前行礼道:“参见娘娘,娘娘身体可好?”
“大人放心,我身体好着的,就是肚子愈大,行动也愈发不便了。”
云夭深呼吸一口气,道:“大人,弃城吧。”
她知道做下这个决定后,大兴城将彻底混乱,大邺将政权割裂,除非萧临有足够的兵力回来夺回大兴。
宇文太尉一怔,点头道:“好,娘娘这次跟随撤退吧,娘娘腹中怀有龙子,乃是社稷之重。若陛下有任何事,娘娘腹中的孩子,是陛下血脉的延续,大邺的传承。任何人都可以死,可娘娘必须活下去。”
云夭这次不再拒绝,“好。”
在做下弃城决定后,宇文太尉将剩余兵力重新整顿,最后仍然集中兵力,准备往北面光化门撕开一道口子。只是这一次,撤离不会再如上一次那般,因着将士和剩余朝臣也同样要撤走。所以只会留下一百人不到的精兵在最后之际驻守。
只是在离开前,云夭还是回到桃栖殿中,先将皇宫宫人遣散,而后令徐阿母磨墨,展开一张信纸,慢慢落笔。
夫君五郎,
妾坚守大兴近两月之久,如今不得已,只得做下弃城之举。妾不知自此之后,能否再与君相见,亦不知君能否见此信。
可t?许多话,妾必须要说,只为余生无悔。
与君相伴多年来,妾一心只为求生。直到毗陵得君真心以待,妾终于愿大胆一回,明知结局难改,或许难堪,却仍想伴君身侧。
多年来,妾曾谏言君大开选秀,广纳后宫,开枝散叶。那是身为皇帝应做之事,可实际上,妾心底万分不愿。
妾知君心意,可妾对君的心意,又何曾有过半分浅薄。
妾实厌恶君后宫女子,韦淑妃,苏顺仪,上官才人,即便君与她们无夫妻之实,可妾却仍难掩自己小人做派,心中妒意。
妾最开始所妒之人为韦淑妃,只因以为君所贴身携带玉佩为其所赠。后来妒苏顺仪,因她获得了君心中仅存的愧疚,让她一步步从才人做至顺仪,乃至三夫人之位,最后又能免去死罪。而至于上官才人,妾当初送走她时,何曾不怀了难以启齿的私心。
这便是妾丑陋的一面,作为七出之罪的妒,只敢藏于心底。
妾到了如今,最无法容忍的,还是表妹慕容斐。
妾看出,君待她不同于她人,表妹英姿飒爽,女中豪杰,为人诚恳。
妾羡慕且嫉妒着她曾陪伴过君幼时时光,还妒她与君同上战场,生死相依,更妒,原来那块玉佩的主人是她,君心底的一个角落,放着她。
五郎,妾这般小肚鸡肠,着实不是适合后位之人。
可妾对君的心意,让妾久日压下心中所思,着实惭愧。今日生死攸关之际,妾不想悔恨,只愿与君吐露真心。
若君愿待妾,一生一世一双人,妾无憾。
今生今世,无论是大兴城破,亦或是逃亡,又或是诞下与君之子。
妾随君,生死无悔。
当落笔后,云夭才发现自己的双手一直颤抖,字迹到了后面逐渐歪歪扭扭起来,而自己眼中滴落的泪水,打湿了最后几个字。
她将信折好,感到心底一股浑浊之气,被抑制在嗓子眼。将信与大兴战报一同交给最后一个派出的信使,由禁军身经百战的校尉亲自送信。
校尉收下行礼后,正转身向外跑去,江雪儿忽然叫住他,“等等!”
她上前将自己绣好的一个鸳鸯戏水荷包交给校尉,面无表情道:“请将这荷包交给福禧公公,拜托了,将军。”
校尉一怔,看向云夭,她朝他点了点头,校尉便不再犹疑,收下后拱手道:“末将定不负娘娘所托!”
看着校尉离去的身影,云夭终于披上厚实的披风,与徐阿母牵着手,在江雪儿的带领下,往承天门而去。
……
原本八千禁军,如今只剩下仅仅两千人。
竹青自请带一百人驻守城池至最后一刻,而天鹰则亲自护送云夭等人突出重围。宫人和百姓则让他们自己四散逃命。
到了如今地步,她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所有,她管不了那么多人。
离开大兴城的这日,云夭听着城墙上最后传来的战鼓声与号角声,在大批禁军攻破光化门后,一同簇拥着快速离开大兴城。
光化门大开,云夭第一眼便看到门外四处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叛军持刀枪剑戟,身披甲胄。禁军冲出光化门,与叛军混战在一起,根本无人能顾得上云夭。
天鹰手持长剑走在云夭前方,数次挥劈,斩杀数不清的叛军,早已是满脸鲜血。身旁皆是尸体,血流成河。
他带着一小队挡住正在追击他们的叛军,转头朝着云夭大喊道:“快走!快带娘娘先走!”
说完,来不及看云夭反应,便只能又回头与叛军厮杀在一处,以一人之力挡住叛军的追击。
徐阿母和江雪儿搀扶着云夭,身后跟随一小队护卫,随着四处奔命的人往远处而逃。
混乱之中,云夭转头发现没了江雪儿身影,大惊失色道:“雪儿呢?雪儿!”
徐阿母焦急道:“娘娘,我们先走!我们顾不得任何人了,娘娘身怀龙嗣,现在才是最重要的。江尚仪定能逢凶化吉,娘娘先跑啊。”
云夭咬唇,看着身后正在追击的叛军,与徐阿母搀扶在一起,继续没命般往前方奔逃。
逃出一段距离后,身边逐渐安静下来,人也变得稀疏。一行人没有跟随百姓走的方向,而是绕路往南。
如今唯一能去的地方,只有江都,二哥的红旗军正驻守江南。
一行人害怕被叛军发现不敢走驰道,绕道小路,走了几日几夜,每日云夭只能吃一点干粮果腹,脸颊很快便消瘦下来。为了不引人注意,她换上了平民布衣,用上让脸起疹子的药水,身旁五个护卫也换上布衣。
待终于到达京兆郡时,她已经精疲力竭,如今京兆郡的百姓也正忙着逃命。
云夭有些疲惫腹痛,徐阿母便扶着她坐到一处台阶上休息。
走了这么多些时日,她脚生了冻疮水泡,但又来不及认真处,她伸出手,轻轻揉了揉自己脚踝。
徐阿母见状,问她:“姑娘身子还好吗?”
云夭无力地点点头,“还行,就是太累了,阿母,我好饿啊。”
徐阿母转头看了眼四周,将手中水囊递给她,“姑娘先喝点水。”
云夭接过,打开几口灌下,却无法阻止腹中饥饿与身体的疲惫。
徐阿母收回水囊后,道:“咱们干粮已经吃完了,不过这京兆郡的人都在逃难,应是有不少人家空了下来。姑娘在这儿等等,阿母去找找有没有吃食。”
云夭有些害怕,却还是点头应下,让一护卫跟随着徐阿母同去,“阿母,你快些回来,我怕。”
待徐阿母穿过拥挤的人群离开后,云夭看着四周排队奔走的百姓,与当初在大兴城中所见没什么不同。
皆是世间惨象,哭声不止,哀嚎遍野。
有几个女人跑来云夭面前,求道:“有没有吃食?求求给点儿吃的吧。”
云夭蹙眉侧过身子,她身后的护卫上前,将那几个女人赶走,“快走快走,我家夫人也没有吃的。”
护卫凶神恶煞,那几人肩膀一缩,立刻转头到了别的地方寻吃食。
另一边,一个抱着襁褓的妇人四处走动着,看见人就问:“请问有见到一个八岁大的女孩儿吗?穿着蓝色的衣裳。”
路人皆忙着逃难,哪儿会管她,不耐烦地将她推开,“没见过,别挡路!”
那妇人也不恼,朝着云夭走来,“请问有见到一个八岁大的女孩儿吗?穿着蓝色的衣裳。”
云夭看着她,淡淡地摇摇头。那妇人很有礼节地道谢,看起来像是大户人家的女眷,眼中一阵失落后,又转身继续去寻。
看着她的背影,云夭手抚上了自己小腹。
不知是不是孩儿感受到,忽然在她肚子里踢了一脚。
正休息的差不多,气息调整过来后,忽然逃难的百姓开始簇拥起来,后方传来尖叫。
“叛军来了——叛军来了——叛军破城了——”
京兆郡城墙本就不如大兴城坚固,再加上这些时日百姓都忙着撤离逃跑,城门大开,又有谁能想到,叛军竟突然来了京兆郡,直接冲入城中,如入无人之地。
护卫面面相觑,“不好了夫人,我们得快点儿先逃。”
云夭一惊,立刻扶着侍卫起身,往后看去,竟真是冲进城门的叛军,有的人骑着马肆意砍杀,有的人拼命奔逃。
她心被揪成了一团,被身旁的人给撞了一下。
“可是阿母……阿母——”她向周围喊了几声,却不见其身影。
“夫人,我去寻徐嬷嬷,你们三,带着夫人先走!若是路上遇到叛军,便往山里逃,之后我们去找你们!”
“夫人,快走!”
云夭咬唇,此刻已经来不及寻徐阿母一同逃跑,眼见杀人的叛军越来越近,她也只得跟随着剩余的三个侍卫,混入人群之中,随着众人往城门而逃。
混乱之中,耳垂上的一只桃花玉耳铛被挤得掉落在地,她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却分不出时间去捡,只得又继续跟随着众人一同逃命。
第92章 第 92 章 妾随君,生死无悔
玉门关处, 萧临还在犹豫是否追击吐谷浑,如今北平郡传来消息,十万援军到达后, 很快便击退了契丹,将外敌赶至辽东之外。
此次战役, 赵思有功不可没。若非有他,大邺撑不到援军的到来。届时契丹南下,围困洛阳, 才是真正危急。
而如今玉门关还有十五万将士, 追击吐谷浑皆是胜算, 只是他停滞此地的原因,便是郭恒的粮草迟迟不来,原本自带的粮草也快耗尽。
“报——陛下!大兴城有战报传来!”几个士卒将浑身是血的禁军校尉抬入营帐之中, 此人如今蓬头垢面, 若不是亮明令牌身份, 无人知晓他竟是禁军校t?尉。
萧临转身看着其人, 大惊失色, “发生了何事?”
校尉本想撑着最后的体力行礼, 却被萧临立刻免去礼节,从地上将他拉起, “还不快说!”
校尉有气无力道:“陛下,郭恒造反, 联合地藏教, 崔显, 围困大兴城。如今大兴城已经守不住了!”
营帐中的众人万分吃惊,瞬间交头接耳起来。
“郭恒竟然反了!难怪这些时日,日日催促粮草, 粮草却一直不来!”
校尉道:“大兴城八千不到的禁军,在城中守城两月,现如今死伤只剩下两千。与外界消息传递受阻,派出的多名信使皆被击杀。最后是贵妃娘娘下令,让末将冲破叛军阻击,特意为陛下送来大兴战报,与……娘娘的书信。”
跟随在萧临身后的福禧忽然瘫软在地,手上端着的茶盏瞬间落地,碎裂,“怎会如此?郭恒、郭恒竟造反了?陛下对他这么好,还不将其父罪责牵连于他,他竟然如此胆大包天!狼心狗肺!”
校尉见到福禧后,忽然想起什么,从自己怀中掏出一个沾满了鲜血的荷包,颤抖着递过去,“这是、这是江尚仪,托末将带给公公的。”
福禧满眼泪水,抑制不住,只见这荷包上的血,也不知是校尉的,还是其他人的。
“陛下!该如何是好啊?”
萧临沉默呆滞许久,终于缓缓伸手接过战报与信件。
他将战报放至一旁,先从竹筒中抽出那封信,慢慢读着。紧接着,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看了一遍又一遍。
妾随君,生死无悔。
他的夭夭,真的好傻。他一直以为,在嫉妒的人只有他,原来还有她。她真傻啊,明明心底藏了这么多事,竟都不与他说。
世间用七出之罪来拴住女子,明明她如此饱读诗书,竟也被其拴住。
还是说,本没有那铁链,却因为心底生出了喜欢,便忽然作茧自缚起来。
真是够傻的。
她若将这些话告诉他,他心底也只会高兴而已,高兴她真的将他放在了心上。
此刻,他再也等不住了,他想要立刻见她,想要抱住她,告诉她,他的心底从头至尾,都只他的夭夭一人。
他看着信,又忽而想到军报,五雷轰顶,脑袋好似被一根棒槌,不断的击打,令他头疼欲裂,难以喘息。
他伸手抚摸着信上歪歪扭扭,以及被泪水晕开的字迹。
懊悔与恐惧,在此刻被无限放大,占据了他的整个身体。如今大兴城弃城,她同难民逃跑,算下来,她已是六个月的身孕,如此行动不便。
她该有多害怕啊。
他实在太过该死,为何他始终放不下对吐谷浑的仇恨,明明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说过自己害怕,他竟还是被执念给弄晕了头。
他忽然回忆起出征的前一刻,他忘记了与她的临别之吻,连话都只说上了一句,便着急忙慌离开。
他简直不是男人!
说好要保护好她,最后却还是她一人坚守在大兴。
让她一介弱女子,成为将士的主心骨,坚守两月。
明明离开前就有征兆的啊,明明她变得嗜睡,她多愁善感,这些他都知晓,为何他偏偏没有将其放到心里去。
这些时日,战争所带来的刺激与压抑,在知晓她怀孕那一刻起,瞬间转为喜悦,他简直欣喜若狂。因为那是属于他们共同的孩子,他如此期待。
可是如今告诉他,大兴城被围,曾经有多喜悦,如今就有多恐惧。
“这封信,是何时送出的?”萧临咬牙。
校尉道:“一个多月前,末将从大兴出来后,一路厮杀,快马加鞭,不敢有任何停滞,却无奈京师周边叛军太多。”
萧临将信重新叠好,放到自己怀中,贴着心口,太阳穴突突的跳着。
没想到竟这么久了,这么说,大兴城已经被叛军彻底占领,而她也不知所踪。他脖颈处青筋暴起,扫视着营帐内众人。
“即刻整装备军,朕命令,昼夜不停,回大兴城。”
他转头往外走去,怒道:“朕要亲自手刃那郭恒,包胡儿,崔显!将他们碎尸万段,剁成肉酱!”
……
京兆郡外的山脚之下,一群难民蹲在一起瑟瑟发抖,哭泣声不断。
云夭扶着肚子坐在一处巨石上歇息,身旁一个妇人走上前,将自己手中的饼递给云夭,道:“姑娘,看你身上连个包袱都没有,定饿坏了吧,快吃。”
她一怔,低头看着那饼,伸手颤抖着接过,“可是阿婶,你还有吃的吗?”
“放心,还有的。”那妇人坐在她身侧,看着她大腹便便,“你既然怀了身子,就得多吃,如今逃难正是最困难的时候,绝不能委屈了自己。”
“嗯。谢谢阿婶。“云夭点点头,将那干巴巴的饼放到口中,慢慢咬着。
忽然,小腹动了一下,云夭一滞,呼出一口气,抚摸着肚子笑笑。
是孩子又在踢她了。
这个孩子可真不容易啊,在大邺危难之际来临。未来,她一定会爱他,他的父皇,也会很爱他。
想到萧临,她抬起手,摸了摸只剩下一只的桃花玉耳铛。
如今她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了,原本掩饰面孔的药水也丢了,她的脸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样貌。只是为了隐藏,只得摸了些泥,却仍是挡不住芳华。
那妇人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而后道:“姑娘真美啊,你家之前住京兆吗?”
云夭摇摇头,低声道:“住大兴。”
“啊。”妇人惊叫了一声,“如今大兴怎么样了?”
“……城破了,我与家中仆妇走丢了,现在只剩下三个侍卫跟着我,我们准备向南,去江都。”
妇人叹息一声,“你家男人在哪儿,你可知晓?”
云夭摇摇头,那妇人心中更是怜惜。她走到一旁,找她的儿子和丈夫又拿了三块饼,回到云夭身边递过去。
云夭心底感动万分,“之后逃难食物会越来越少,堪比黄金,阿婶这……”
“好了,拿着。”妇人将饼全部塞到云夭怀中,“世道这么乱,估计之后逃难也不会一直在一块儿。我那儿啊,还有不少饼,可你们一身空,连个行李都没有,拿好了,至少得活下去啊。”
云夭低下头,湿了眼眶,吸了吸鼻子,“嗯,阿婶说的是。”
她看了一眼远处已经很小的京兆郡,也不知徐阿母现在如何,只希望这一世能福大命大,好好活着。
正将三个饼子放到自己怀中,一阵剧烈的马蹄声便从远处传来。
云夭猛地抬头,侍卫立刻上前将她扶起,并挡在身后。
难民们慌张四散奔逃,云夭和那妇人来不及交谈,便也开始各自逃命。转眼间,那妇人一家已没了身影。
侍卫拉着她先是跑到一树后观察一番,可令人失望的是,这些不是友军,而是叛军,见了人又开始砍杀,还有不少女子被四五个叛军捉住,拖去了一旁的树林中,很快传来那女子的痛呼与尖叫,以及那几个叛军的嬉笑声。
云夭心头一跳,趁着无人注意时,悄悄往山中逃去。
山路崎岖难行,她边爬边走,极为费力,却不敢有任何停滞,好在有护卫拖着她一起。
当她爬到高处时,往下一看,神色凝重,吃惊不已,没想到竟看到了崔显的身影,还和他对上视线。
她心如鹿撞,收回视线,不敢耽搁片刻,只更是往山深处而逃。
而山下,看到她的崔显也极为震惊,攻破大兴城后,他便没找到云夭,于是带着一队叛军,东南方向四处搜寻她身影。
战争的压力让每个士卒心底都憋着一股闷气,所以他从来都放任自己手下的叛军对平民烧杀奸|淫。
不过没想到自己运气这么好,竟真叫他找到了云夭。
他没有丝毫犹豫,大声道:“来人!随我入山,若见贵妃,不得伤人,立刻通知我!”
“是!”
……
大兴城外,萧临带兵十五万,并让人通知了正在返回的云启,两军重新汇合,包围大兴城。其中一万兵至大兴城周边,四处搜寻云夭线索与消息。
他看着城墙上被换上了地藏教的旗帜,大兴城果真彻底沦陷。
着实没想到,区区一个邪教,竟能做到如此地步。
也有人劝说萧临,放弃大兴城,直接前往洛阳,或是江都,与地藏教和叛军形成割据。
可他从来不是此等懦弱鼠辈。
只是如今,那包胡儿和郭恒入了城后,便闭门不出。
萧临不想等什么计策,也不想等耗光城内粮饷,他的夭夭等不了。
他先派人叫阵,道只要包胡儿和郭恒出城受降t?,便免其死罪。然而持续了两个时辰,城中仍无任何动静。
萧临眯起眼睛,冷冷道:“如此不识好歹,那就强攻。”
“是!”
他手下装备军械俱全,云梯,攻城车,投石器,样样都有。
他抽出长剑大吼着,“今叛军趁火打劫,坏我大邺根基,今日必夺回京师城池,以报此辱,将士们,冲——”
“冲——”
与往常同样,他冲在最所有士卒的最前面,千军万马跟随在他身后。将士们的喊叫声冲破天地,震耳欲聋。
大兴城本坚固,可之前被包胡儿和郭恒攻破过一次,已经有不少地方是残垣断壁,当萧临十万大军同时强攻时,原本固若金汤的城池也在瞬间倾颓坍塌。
攻城持续了一天一夜,大邺军终于破城入内,重新夺回主导地位。
萧临心底急切,先行驾马入了皇宫,四处寻了一番,皇宫内被叛军毁坏了许多建筑,却并没有发现任何云夭有关的线索。
只剩下漫天大雪,将整个皇宫与城市染成白色,而后又变红,在那之后,又被白色所掩盖。
她究竟去了何处?她究竟是生是死?
“陛下!抓住包胡儿与郭恒了!这两人试图扮作女人逃跑,结果被我们认了出来。”宇文言带着人,拖着被五花大绑的两人上前,朝着他们屁股一人踢了一脚,两人立刻跪倒在地。
这两人皆是欺怂怕恶之辈,真叫他们被扔到萧临面前,都是泣不成声,一把鼻涕一把泪。
他们身上还穿着襦裙,一个身体肥圆,一个瘦若竹竿,若不是那张脸太不和谐,背影看起来还真像一胖一瘦两个女人。
本以为此次西域六国联军,加上契丹,萧临定然回不来,就算回来,也剩不了多少将士,那时萧氏大势一去,就算是战神,可单单一人,并无何可惧之处。
哪儿知,这萧临竟然在这么短时间内,击破六国联军,还带了十五万大军返回。
莫不是天命如此。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萧临冷眼看着,问:“崔显人呢?”
郭恒心底一跳,想着此时坦白,定能从宽,立刻大声道:“陛下,我们不知道啊。只知道,崔显要了一队人马,说是往东南去寻贵妃了。”
萧临心剧烈地跳动着,这么说,云夭并未落入叛军的手中。可却不知道,如今是否会落入崔显手中。
他转身思索着,让人拿来舆图展开,仔细揣测着她逃离大兴城后的行动路线。
包胡儿跪在地上,闭着双眼,一句话也不说,只在心底喋喋不休叫骂。
倒是郭恒一直哭哭啼啼,“陛下,臣真是一时鬼迷心窍,当初想着为父报仇,才做出这等蠢事,却忘了,我父本就罪该万死啊。求陛下,绕过臣一命吧。”
他转头厉眼看着包胡儿,怒道:“都是此人,是此人蛊惑了臣啊。一开始便是这地藏教不怀好心,说什么狗屁的地藏菩萨,竟私下集结了这么多兵力。臣是被逼的啊,陛下!”
包胡儿朝着郭恒啐了一口,恨恨道:“胡说八道!我本没想着这么快发兵,是你和崔显,一人一句,要我趁机发兵,去劫了那贵妃!”
萧临眼皮跳了两下,终是忍无可忍,直接从腰间拔剑,利落转身,一句话不说,横劈向眼前两人,那两人瞬间头颅飞起,而后身子慢慢倒地。
手持舆图的宇文言怔住,瞬间不敢说话,只能感受到萧临身上爆发出来的戾气与杀意。
他重新转头道:“两个聒噪小人,竟敢肖想贵妃,真是该死。还有那崔显,竟然如此不死心。”
重新看向舆图,伸手一指,“光化门出后,绕路向南,最近的是京兆郡。”
正在此时,一副将上前禀报道:“陛下,发现了竹青和天鹰,只是这两人皆重伤,现在还昏迷不醒,御医正在诊治。”
“治!不能让他们死了!”
“是。”副将而后又问:“陛下,那些被抓住的地藏教教徒,还有自主投降了的叛军,要如何处置?”
“全部杀了,一个不留!派人去查这些人家人,全部抄家灭族。”萧临声音平淡,眉间尽是冷漠,将长剑收起,下令道:“派一队,与朕往南前往京兆,朕要亲自去寻贵妃!”
他大步大步往前走,按辔上马,没有任何停顿,纵马直接出皇宫,奔驰在被清空的朱雀大街上,士卒们立刻紧随其后。
当萧临一行人到达京兆时,此地已被劫掠一空,到处是被火烧过的痕迹,满地平民尸体。
他看着眼前的景象,手指发颤,凝神片刻后,大声道:“找!分散开找!一个角落都不许放过!”
“是!”
萧临从马上翻身而下,大声喊了几句,“夭夭!夭夭!”
可是无人回应,城中一片鸦雀无声,只偶尔有士卒翻动尸体的声音。
他汗毛直立,一边顺着街道走动着,一边翻动着地上,害怕找到云夭,又害怕找不到云夭。
忽然他似乎踩踏过一个坚硬的小物件,心头一紧,转身看去。瞳孔瞬间紧缩,他上前两步将那东西捡起,放在手心,果然是她的桃花玉耳铛。
这么说,她真的来过此地。
他将那耳铛紧紧握在手心,感受到花瓣边缘在手中的坚硬,膈得发疼。
“陛下!”几个士卒上前,身后搀扶着几人,“我们寻到了徐嬷嬷。”
萧临呼吸一窒,转身大步走向徐阿母跟前,又看了看她身旁的侍卫。
如今徐阿母已经处在半昏迷状态,半睡半醒,与她说话毫无反应。
“怎么回事?贵妃呢?”
与徐阿母一同活下来那那侍卫喘着气上前道:“陛下,我们护送着娘娘一路到了此地,却没想到忽然叛军来袭。慌乱间与娘娘走散,这些时日,叛军在城中烧杀抢掠。属下不得已,只能带着徐阿母躲在枯井中,一直到刚才听到陛下的动静才出来。”
“陛下,属下有罪,请陛下赐罪!”
萧临心烦意乱,恍若未闻,转头看了一圈四周。
那侍卫想到什么,立刻补充道:“陛下,在离开娘娘前,曾与她约定过,若逃跑便往城外山中而去。想必娘娘定然去了山里。”
得到这消息,萧临不敢耽误片刻,只叫人寻了医士来为他们诊治,转身便再次翻身上马,又带着人往城外山林而去。
……
山中积雪皑皑,云夭被一阵洞外的冷风吹醒,她愣愣睁开眼,才发现面前的篝火已经熄灭。
如今她无比庆幸,曾经随着萧临一同翻越过祁连山,不至于自己一人在山中时,只得冻死饿死。
她已在山中躲了一周,却仍没等到说要与自己汇合的侍卫。
崔显追赶自己实在追得紧,还算她身旁的三个护卫为她暂时拖住叛军,可如今便是自己与他们走丢,一个人在山中,也不知道众人现在状况如何。
她搓了搓自己手臂,起身,先探出头四处观察一番。
周围除了风声,一片寂静,天空还在飘着雪。不知若她落到崔显手上,她是否还能保得住腹中的孩儿,她不能去赌。
如今三个饼已经被她吃完,她肚子实在太过饥饿。现在她不是吃一个人的饭,她得吃够两个人的。
她抚着自己的肚子,确认周围无人后,才走出。
从裙子内衬撕下一些布条,将可用于点火的树枝捆住,而后又私下寻觅吃食,最后只能从一些灌木丛中找到能吃的果子,而后便捧着往回走。
云夭这些时日所待的地方,看起来并不是一个天然山洞,而是向一处人造洞穴,住在里面保暖又防寒,运气还算不错。
只是当她到达洞穴内时,一阴沉的声音从后方洞口传来,“娘娘真是厉害啊,竟能一人在山中躲那么久。真是让末将好找。”
云夭一慌,手中的果子和柴火掉落一地。她慢慢转身看着来人,心沉了下去,似乎只他一人,不见其他叛军。
“你终于来了啊,崔显。”
崔显看着云夭的肚子,一步步缓步上前,她有些害怕的后退两步,又强忍定在原地。
只见他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最后忽然伸出手,抚摸上云夭隆起的肚子。
她大惊道:“崔显!你要做甚!”
崔显的手轻轻划过,忽然腹中胎儿踢了一脚,让他一怔。
他娶过妻,纳过妾,生过儿子女儿,虽然他的妻妾与儿女皆死在萧临手上,可他并不在乎。他知道,自己的执念只有眼前这个女人。
他垂眸看着这肚子,也自然知晓,这是胎动,看得出来,虽然云夭这些时日过的苦,却还是努力将自己身体养好。
“可惜,这是t?萧临的孩子。”
云夭蹙眉,伸手将他手打开,怒道:“崔显,你若想动我的孩子,我便与你拼命!”
崔显低着头笑了许久,而后才终于抬头,看着她的脸道:“云夭,只要你愿意落了这个孩子,跟我走,我保你性命,以及一辈子衣食无忧。”
云夭啐了口,“你想的可真美。”
崔显不解道:“我到了如今,依然不懂,你明明如此惜命,为何偏偏宁愿死,也不肯跟我?前世是如此,今生也是如此。”
云夭平静地看着他,许久后忽然冷笑起来,“果然,你也来了啊。”
“若非如此,我如何能这么顺利让事情按照前世,一步步发展到如今的地步?明明我有如此能耐,究竟哪一点比萧临差,你就偏偏要跟他,不愿跟我!”
云夭深深叹息着,最后笑道:“崔显,你想知道问题的答案是吗?那我告诉你。”
“无论是前世,亦或是今生,我想要的都是活着。可是前世,我是因你而死,而这一世,我又因你差点儿死去。”
“至少萧临带给我的,是安全之感,而你带给我的,只有无尽的危险。不说其他任何,仅凭这一点,我就不可能选你。”
崔显咬牙切齿,“前世是因我而死?”
“不然呢?”云夭冷笑。
他点点头,“我还以为前世的你不想活,原来你想活啊。”
洞穴中的声音在不断回响,空荡而孤寂,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云夭看着崔显眼中愈发浓烈的神色,心跳出了嗓子眼,一股危险的气息来临,她后退两步,却没想到这个动作惹怒了他。
崔显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粗鲁地将她往外扯,厉声道:“跟我走!”
“放开我!”云夭拼命地挣扎,却抗拒不过一个成年将军的力量。
崔显转过头,没想到抓走她竟如此费劲,他转过身,又继续拉扯着,道:“只要你落了你腹中的孩子,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你想要活着,想要钱财,想要尊荣,后位,我全都给你。”
“我不要!”云夭尖叫着咬上他的手腕,可即便咬出了血,他也没有松开分毫,“我讨厌你!崔显!我讨厌死你了!你让我恶心,滚开啊!”
正在此时,忽然“嗖”一声,一支利箭破风而来,正中崔显后背。
他一怔,将云夭放开,转身看去,见竟是站在洞门口的萧临。
萧临眼角抽搐,咬牙道:“她说了,让你放开!”
云夭挣脱桎梏后,后退了几步,看着突然天神降临一般的萧临,心底终于松了一口气,带着哭腔道:“萧临!”
“夭夭,别怕,有我。”萧临看着云夭镇定道。又看到她隆起的小腹,而后又将视线转移到崔显身上,“大兴城已被朕夺回,叛军与地藏教被尽数击杀,崔显,这次你败了。”
崔显背上中箭,却不影响他行动分毫,他朝着萧临大声怒吼道:“败了?败了!”
他不敢置信,又叫喊了几声,没想到原本守在洞口的手下全死了。
他大怒:“萧临!我败给你,只是因为你天生就有着萧家的姓氏,因为你是皇帝,掌控着大邺兵权,而我什么都没有!若我们异地而处,那败的人就是你!”
“我告诉你!上辈子你就败给了我,我本身的能力,从不输你分毫!”
“若你不是皇帝,你怎会拥有这个女人?”
萧临冷笑,大步走入洞中,看向云夭担忧的神情,道:“是吗?那就决斗吧。”
“你我之间,单打独斗,你敢吗?”
云夭喊道:“萧临!”
崔显道:“有何不敢?正何我意!”
说着,他便立刻抽出腰间配剑,而萧临将手中弓弩扔下,同样抽出自己的宝剑。
“萧临!”云夭摇着头,满脸焦急。
萧临看向她,微微勾唇一笑,轻轻颔首。她吐出一口气,不再阻挠。
崔显眼里蹦出火花,大喝一声,直接提剑往萧临冲了上去。萧临眯眼,看着他的架势,仅弹指间,便找到破绽,一个旋身,用剑将崔显的剑格挡开,而那剑锋一转,利剑直接刺入了崔显的心脏。
崔显瞪大了双眼,看着自己胸口的利剑,浑身发冷无力,手上长剑掉落,双膝跪地。
没想到仅一个回合,他便被眼前这个男人所击败,真不愧是战神啊。
他双眼充血,转头看向站在远处,惊慌失措的云夭,朝着她伸手,嘶喊道:“云、夭……即便、即便、来世,我也不会、不会放过……”
萧临怒火中烧,用力转动了一圈手中的剑,将他心脏搅碎,崔显瞬间气绝,倒地闭上眼睛。
就在他拔出剑的同时,一阵轰鸣声响起,骤然间,动山摇起来,洞中的碎石开始落下。
云夭被巨大的摇晃给趔趄了一下,而后洞中尘土飞扬,她害怕地扶住一旁的立柱。
是地动!
怎会突然地动?
“夭夭——”
她转眼看向不远处朝自己奔来的人,忽然说不出话。
顷刻间,整个洞穴竟开始坍塌下来,而后陷入一片黑暗。
只听到由远及近的一声嘶吼,“夭夭——”
第93章 第 93 章 (前世)萧临的梦
马车碾过石板路, 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有些摇晃。此时正是春光作序,万物和鸣之际。
萧临掀开马车窗的帘子, 看向车外,人群小贩熙熙攘攘, 可榆林郡这等边境苦寒之地,还是不可与大兴城相比。
当到达白道驿,下马车时, 太子便迎了上来。
这个单纯愚昧的皇兄, 若非其母是贺氏那老妖妇, 他或许会喜欢与太子相处。
“五弟,你去哪儿了?怎的今日才来?”
太子似乎刚犒军归来,满眼疲惫, 还有些怨气, “父皇明明让你来助孤犒军, 却整日不见踪影, 你究竟去做甚了?”
萧临并不喜欢多话, 只是面无表情道了一声, “随便逛逛。”
见状,太子也不好多说。
这个时节总下雨, 连日阴沉,他看着太子一直絮絮叨叨, 心中极为不爽, 便让人先自己回厢房, 他想要四处转悠转悠。
雨后的地面有着不少积水,他为了躲避太子的唠叨,随意在白道驿中走动着。
忽然, 不远处传来一阵阵妇女的说教声,“说了多少次,太子来此地犒军,这瓦片里的瓦松得除尽了。我看你就是个整日躲懒的小贱蹄子,不教训你,你真当自己是主子了?”
听起来是这白道驿的主人在教训下人,他对此一向不感兴趣,只是蹙眉想要绕道走到一边,经过墙角时,却还是往庭院中看了一眼。
只见那中年妇人一边怒吼着,一边拿着藤条往那女奴手臂上用力抽了一下,她似乎疼得浑身一抖,却不敢有任何反驳,只是低着头,唯唯诺诺地应下,“舅母教训的是,奴这就上去清。”
那女奴的脸是与众不同的,为何说是与众不同。
那便是在萧临看来,要比其他女人好看上些许。不过这等软弱之人,他一向不喜。
第二次见到这个卑微的女奴时,他发觉她手上搬着一块布满青苔的石板,往进出庭院的后门走去。那扇门,像他们这些客人,从来不走。
她想做甚?
萧临不知为何,忽然脑子一抽,悄悄走在她身后,跟了上去。
只见那女奴面上已经没了上一次看到的唯诺神色,反倒是冷淡,又带着隐隐的坏。
她环视一圈四周,他立刻躲到墙角后,并未被她发觉,又偷偷朝着她窥视过去。
那女奴将那块布满青苔的石板放在一边,伸手将后门口临近的那块石板,用小铁棍给翘了起来,而后将有青苔的石板换上。
做好这一切后,她又细细环视一圈四周,见没人后,放心的将撬出来的石板给拿走。
果不其然,当天傍晚,那个教训过她的仆妇,在走出那道门时,摔了个大跤,屁股摔成两半不说,还磕破了头,流了满脸的血。
而那个小坏蛋,躲在不远处静静看着,眼中的不屑一闪而过。
萧临躲在另一边,唇角忽然勾了起来。
他与太子并未在榆林停留许久,没几天,便又前往了周边的郡县,犒赏其他戍军。
当他收到战报之时,榆林郡早已被十万突厥大军攻破,血洗屠城。
太子一遇到这等事儿,便失去了平日的冷静。反倒他平淡地听着,只是脑海中无意闪过白道驿那个小坏蛋。
那个女奴,叫什么?
她应该……死了吧。
不过是一卑微的弱者,死了便死了。
这般想着,当他带兵回到榆林郡时,他比以往更为莽撞勇猛,杀敌无数。t?
他随便做了一点手脚,太子便死在了战场之上。
而俘获的突厥人,他下令全部斩杀,不留一个活口,哪怕是主动投降者皆一样。
不能怪他,要怪就怪你们太弱,弱者,有存活的价值吗?
比如那个女奴。
带着太子棺柩回到大兴城后,萧临开始与秦王斗得你死我活。
皇帝老头从来不喜欢他,他知晓的。
秦王如愿以偿入主东宫,他冷眼看着,讽刺一笑。
这个世上的真正统治者,手中的权利其实根本不来自皇帝老头的一个太子之位,而是来自暴力者的军权。
计划好一切后,他逐渐从并州将隶属自己的兵马调入大兴,而后顺利发动宫变。
他手刃了坐上太子之位还不到一年的秦王,还亲手斩下他那老父亲的头颅。
一切都结束了吧。
他通过强者的暴力,获得了至尊之位,手握生杀大权。
只是不知为何,他心底总是如此空虚,好像只有杀戮,虐杀,才能稍微激起一些心中的快感,以及打破耳边的平静。好似如此,他才能活得像个人。
于是他开始将目光扫向了突厥,以及西域,如此大片的乐园,战争之地,不就是快感的来源么?
为了笼络兵权,他广纳后宫,立了韦世渊的女儿为后。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后宫中都有哪些人,有多少人。他对所谓的子嗣,开枝散叶,宗族传承毫无兴趣,他想要的,只有强大的军队以及将领,好叫他开疆扩土,杀遍大邺之外的敌人。
那一日,崔显忽然献上五个美人。
他本对此不屑,他不喜欢崔显,并非因此人墙头草一般的性格,而是他似乎能从这个小人的眼中,看到与自己相同的偏执。
好像,崔显便如同铜镜里的那个自己。
不过这人英勇善战,任何可利用为战争的将领,他都会大方的笼络,于是如崔显所愿,他收下了那五个美人。
玄武殿中,他心烦意乱地喝着酒,在福禧的提醒下,宣了那五美人入殿中跳舞。
只是当他抬眸时,竟看到了当初榆林郡见到的那个小坏蛋。
她竟然还活着。
只是,她好像变了,她的神色中,似乎多出了些什么他看不懂的东西。
他一杯杯酒下肚,看着五美人为自己所排练的清商乐舞,准确的说,他看的是她一人。
待一舞毕后,除了她,其他四个美人脸上皆是含羞带笑地看着他,看着他手中的权利,地位,以及财富。
唯独她低着头,静静地一声不吭。
没意思。
他不想看到这样的木头美人,他想看的,是满脸恐惧,浑身颤抖,惊声尖叫的模样。
既然如此……
他放下手中酒杯,站起身,那四美人的目光随之而动。
可是他没有如她们所愿,反倒是从剑架上,猛地抽出宝剑,直接朝着那小坏蛋身旁的一个美人砍去。骤然间,鲜血四溅,整个玄武殿中传出惊声惨叫。
所有人倒在地上,看着那具尸体,嚎啕大哭起来,“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刚才拔剑时,他不小心划破了左手,可这点小伤,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他扫视一圈众人惊恐的视线,又停留在一直低着头,一动不动的小坏蛋身上,不知她是否吓傻了。
他看着她,对着众人笑道:“卑贱之人,何价值可苟活耶?”
众美人心如死灰地匍匐在地上磕头,求饶。
和曾经他杀的无数人一样,没有什么区别。
直到许久之后,那个小坏蛋忽然有了动作,跪爬到他的面前。
她想做什么?
小坏蛋缓缓抬起头,露出了那张他没有遗忘的面孔,勾唇一笑。
可是他不是傻子,他从她惊恐的眼神,还有颤抖的嘴角,能看出,她很害怕,很恐惧,但没有流下一滴泪水。
她笑着,在他细细的观察审视下,轻轻捧起他的左手,舔舐上他的伤口。
那一瞬间,他似五雷轰顶,只感受到自己手心伤口上的柔软与湿濡。她没什么经验,弄了自己一嘴鲜血,还将他的伤口弄的更痛。
最厌恶女人碰触自己的他,在那一刻,竟然没有杀她。
她柔声道:“陛下,奴想活下去,哪怕是苟活。”
他眯眼,看着她满嘴鲜血的模样,不得不承认,世间绝美。
“叫什么?”
“奴叫云夭。”
“云夭……”
卑贱之人,何以苟活?
那一夜,他杀了剩下的三美人,只留下了这个叫云夭的性命,并留在玄武殿中。
既然她想活下去,那便让他看看,她要如何,才能活下去。
在玄武殿做事的她很认真,每天按部就班,完成一切女官安排给她的杂活,她从来没有抱怨过。
他并不想管,即便有时注意到,女官对她似乎愈发苛刻,甚至苛刻到了床铺的角没有对齐,都要受罚的地步。
但一个卑贱女奴,他没有必要去管。
处完造反的前晋王,他整日心烦意乱,再加之民间四起的杀兄弑父流言,他整日大兴文字狱,处死了一批又一批的书生,甚至下令斩杀了宇文太尉那老头。
他饮下一壶内侍送上来的白开水,忽然心生无缘无故的怒意,只觉得这世间一切太过寡淡,将手中水杯用力掷出,碎裂一地。
宫人们皆跪下,纷纷颤抖,不安。他狠狠扫视一圈众人,压下想要将所有人都杀死的心绪,让他们全都滚出了玄武殿。
在寝殿空荡下来后,他大口喘息着,直到一个轻盈的脚步声响起。
那脚步声,他一听便知道,是云夭。
“你来干什么?”
她手上端着一壶水,被他凌厉的眼神与身上的杀意吓了一跳。看着她停滞在原地片刻,深呼吸几下后上前,跪坐他身侧,重新为他斟上水。
“陛下请用。”
柔柔弱弱的声音,让他暴躁的心绪微微缓和下来。
实在不懂,为何这样一个卑微的女奴,胆子竟如此大,在所有人都惧怕他时,又为他倒上水。
他接过那杯水,轻轻抿了一口,竟不是白水,有些许甜,且极为清淡,是桂花水。
云夭低着头不敢看他,许久后道:“上次陛下用膳时,似乎多饮了几杯桂花水,奴猜测,陛下定然是喜爱桂花水的。”
“凑合。”他轻哂一声。
没想到,这个小女奴,竟观察的如此细致。
后来再一次,当看到那女官又在无缘无故责罚她时,他让那女官,彻底消失在了皇宫之中。
不过有件事让他很是烦躁,自从收了这个女奴在玄武殿做事,中宫皇后总是一天两次地请他去吃饭。在不断拒绝后,他为了韦世渊的面子,还是去了中宫。
今夜不知皇后点了什么香,让他身体有些发热,直到用完膳后,看着皇后换上一身轻佻的衣裳走出,他才知晓,皇后竟使出了此等下作手段。
他那夜怒火中烧,直接用剑将皇后身边的五六个宫人全部砍杀。皇后吓破了胆,跪坐在地上一直哭泣,那满脸泪痕,让他不喜反怒。
“若不是因为你父亲,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皇后,好自为之。”
他满身欲|火无处发泄,直接一人回到了玄武殿。
其实皇后点的催情香只是助兴,并不烈,当他走了一路后,火已经降了下去。
可是当在玄武殿中,看到了正在将一枝桃花插进花瓶中的云夭,他降下去的欲,又一次冉冉升起。
世间男子皆沉迷于风花雪月,而他反倒沉迷于战争的快感。
女人,究竟是什么滋味?
她听到他的动静,转头时被他眼中的欲望所惊吓。他终于没能控制心底困兽,直接朝她扑了上去,将她压倒在地上。
那夜雨下的很大,她似乎疼得不行,到后面直接哭了出来,满脸泪水。
可是看着她的泪,不知为何,不似皇后的泪水,反倒让他心中生出怪异的怜悯,让他放缓了节奏与力气,吻去她的泪水,直到她逐渐适应后,才终于又狠狠伐挞。
那一夜,他知晓了人事,他将她死死抱在怀中,似乎心底开出了花。
原来情事所带来的快感,竟如同攻城略地一般,也让他深感刺激,又带着某些羞耻。
翌日清晨醒来时,他看着比他先醒来,已经备好一切洗漱用具的她,他伸手轻轻掀开她的交领裙衫,那衣下原本白皙的肌肤,全部都是他留下的痕迹。
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云夭,做朕的贵妃。”
他行动一向迅速,很快便将她封为三夫人之首,可是却没有赐予宫殿,而是住在自己的玄武殿中。
一夜一夜过去,他深刻意识到,这个女人,与后宫那群女人不同。
他t?想要建造一个笼子,金子太庸俗,最好是琉璃,将漂亮的女人,放到那个琉璃做的笼子之中。
他耗尽国库,为那座宫殿取名为,桃栖殿。
自从将娇人放到桃栖殿后,他大部分时间都宿在了那座宫殿之中。渐渐的,他似乎能感受到她对自己的讨好。
这个傻女人,不知从何处学了些床笫之术,本应顺从含羞地在他身下承欢,如今却放肆地驾驭在他身上。
罢了,反正他很享受。
这点纵容,他还是给得起的。
即便他知晓了人事,可他还是对后宫那群数不清的女子毫无感觉。为了稳住韦世渊,他偶尔宿在中宫,却只是一整夜坐在书案前批阅奏章。
似乎只有走入桃栖殿,他才能适当地放下皇帝的身份,躺在她柔软温暖的怀抱之中。
她跟在自己身边许多年了,这些年,他西巡震慑诸国,他大败突厥,屠杀尽突厥中的部落。
他几乎夜夜与她交欢,可是她一直没有身孕。
原本他怀疑过她是否在偷偷喝避子汤,可在暗卫的监视下,发觉,并没有。
直到那日,他寻来看诊的太医,在太医的告知下,才知晓,她房中的一扇屏风,被常年浸染麝香,导致了她不孕。
他震惊之余,怒不可遏,派人去查后,知晓原来竟是太后那老妖妇下的毒手。
他那夜大发雷霆,掀翻了太极殿中的书案,命人将本已是人彘尸体的太后重新翻出来鞭尸。
“贵妃知晓吗?”
“知晓。”
他心情复杂,那夜满身怒意地回到桃栖殿中,却看到她笑着跪坐在案几前,给他备好了桂花水与桃花糕,笑靥如花地等着他归来。
他的姑娘,真傻啊。
饮下桂花水,他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问她:“爱妃有何愿望?朕可为你实现。”
罢了。
没有子嗣,便没有子嗣吧。反正在遇到她前,他便不看重这皇位的继承。
萧氏宗族这么多人,以后从中选一个就是。
云夭瞪着眼睛,问:“什么愿望都可以吗?”
他道:“什么愿望都可以。”
“那陛下帮臣妾寻一人吧,臣妾的奶娘,徐阿母,曾在突厥入侵榆林时走丢。臣妾视她为半母,很是想念。”
“好。”
你无法生育的原罪,其实是我,是我欠你的,无论什么愿望,我都会为你实现。
自从他为她将徐阿母找到后,他发现她的脸上,多出了许多真心的笑容。
原来她竟然能笑的如此开怀,原来她竟然如此能撒娇。
忽然,他有些嫉妒,嫉妒她的徐阿母。
这种事情,他不会让任何人知晓,因为着实可笑。
他一边做着皇帝,一边筹备着西征。
他与吐谷浑有着血缘,更有着不解之仇,踏平西域大陆,是他的志向。待那一日达成,他会领着她,站在巅峰之上,垂眸看着万国匍匐脚下。
只是西征一去,便是数年,军中军纪严明,他从不允许出现任何女人,自然包括他自己。
想到多年不见她,他忽然不舍。
那一夜,他极尽温柔,用尽他从小书上学到的技巧,不再是只顾自己一人享受,而是与她同时到达巅峰。
他好像,是喜欢她吧?
一切设想都是美好的,直到在西域与吐谷浑战败。
人生中最大的耻辱,无尽的耻辱。为了扳回败局,他无视参军的劝说,一次又一次攻打,却再次失败。
他的人生,他的战场,怎能有失败二字?
可是直到,他的军队中出现大批逃兵,屡禁不止,东北契丹破北平,南下后洛阳沦陷,大邺四处农民大起义,围困大兴城。
而他原本的七十万大军,死的死,逃的逃,最后竟然只剩下了五千人。
耻辱!耻辱!耻辱!
他无法接受自己的失败,无法接受朝臣的叛变。
他整日饮酒,自暴自弃,脾气越来越大,性子越来越暴躁。
大兴城回不去了,他只有区区五千兵马。
谋士劝他退居江都,与大兴和洛阳形成政权割据,他听了。
可是,他还有一个人留在了大兴宫中,他的姑娘,他的夭夭。
在退居江都的途中,他派手下前往大兴宫,想办法在城破前将云夭带走。
每日待在江都,他自顾自饮酒,而后便是等待着下面的人将云夭带来。
可一日一日的过去,他没等来他的姑娘,只等来了他的那位皇后。
皇后告诉他,“贵妃心有大义,宁愿坚守大兴城,也不愿离开,妾试图劝说,可她竟以自刎威胁,妾也毫无办法啊。”
他踉跄了一番,没想到竟是她不愿出来,难道所谓的大义,比命还重要?比他还重要?
不对,她说过,她想要活下去,这样的她,怎会做出以自刎来威胁之事。
不行,他要亲自去见她!亲自去问她!
在自己私自的决定后,他顶着昏君骂名,不顾朝臣反对,一人带了二十轻骑,日夜兼程,终于在一个大雪漫天的夜晚,到达了大兴城。
他们扮作叛军模样,潜入城中,一路往皇宫而去。
据探子报,她还活着,她被叛军首领困在了桃栖殿中,他要将她带走。
只是当他着急忙慌赶到承天门时,他看到一大群士卒聚集在城墙之上,伸着头往下观望着什么。
众人似乎惊慌失措,大声叫喊,如鸟兽般乱作一团。
甚至都没注意到他们这一假扮的小队。
他本没有太过在意,只想着立刻进宫,将他的夭夭带走。
只是不祥的预感与直觉涌上心头,他还是改道,去到了承天门的城墙之下。
他向来沉溺在杀人与虐杀的快感之中,每当看着那一团团不成样子的血肉,他似乎才能感到自己是活着的。
可当他看到承天门下,那遍地的鲜血,那扭曲的四肢,那美丽而又熟悉的脸庞,他感到,自己已经死了。
他不敢置信,如被雷劈,行尸走肉一般上前,试探喊了一声:“夭夭?”
可是那地上的人儿却没有任何反应,没有如同曾经那般,看到他时便娇笑起来,喜欢用手摩挲着他身上的肌肉,喜欢咬他的脖颈,喜欢跟他抱怨后宫哪位他不认识的人又在给她下绊子。
所以,这就是死亡吗?
没有任何反应,没有任何温度与情绪,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死亡。
他伸手将不成样子的夭夭抱到怀中,口腔中似乎涌出一阵血腥,脸颊上有些冰凉,难道是雪?
可雪不该是咸的。
他的夭夭很爱美,可如今的样子,她定然不喜。
他试图将她扭曲的四肢掰正,可已经开始僵硬的她,掰回来后,又弹了回去。
他不信鬼神,不信佛。
可此刻,他忽然朝着菩萨祈祷,无论任何方法,他都想用来换取他女孩儿的一世,哪怕卑微到尘埃泥土中。
听说,只要在黄泉路上,一直牵着她的手,替她淌过阿鼻地狱中的刀山火海与油锅,便能换她一世。
若这是真的,他愿意。
他一动不动抱着她坐在承天门下方的雪地中。
四周围满了举着火把的叛军,没有一人敢上前。只是那火把太过明亮,刺瞎了他的眼。
“是萧临!”身后传来一声大喝,好像是崔显,“杀了他!”
他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落下一个浅吻在她满是血的额头,身体忽然被一支长矛刺穿,他没有感到任何痛楚。
紧接着,第二根,第三根,第四根长矛。
身体开始发凉,冰冷,他的血,好像与她的血融在了一起。
片刻后,地动山摇,承天门上的一些砖块从高空脱落,砸在雪地之中。
四周传来众人惊呼。
他仍然毫无反应,只是感到世界逐渐陷入一片黑暗。
原来,他真的,很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