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七日鬼哭(二十三) 怪物婴儿。……

    虞冷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她低眸一看, 是王兆云在群聊里发起了语音通话。

    虞冷心下一沉,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什么情况,点击接通。

    刚一进去, 王兆云正好在说话:“我现在好紧张,我的手一直搭在门把手上, 但是我不敢出门。”

    “信封里说让我独自前往客厅,想办法让婴儿的啼哭声消失, 那我是不是会直接接触到那个婴儿?如果一会客厅里只有声音,但是没有婴儿,我该怎么办?”

    “我准备出门了, 一会看见什么听见什么我都会和你们说……”

    王兆云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握紧门把手,推门而出,离开温暖明亮的卧室。

    走廊里黑漆漆的,鹿头方向隐隐传来黯淡的微光,聊胜于无。

    王兆云的卧室位置在右边走廊最外侧, 所以她刚离开房间就看见了对面虚掩着门的卫生间,门缝里漆黑一片,什么都没有。

    这一刻, 王兆云忽然想起虞冷昨晚在卫生间里的遭遇,莫名紧张起来。

    她的视线不敢在卫生间方向过多停留,下意识紧了紧身上的外套, 缓慢地迈着步子往前走去。

    刺耳的啼哭声经久不绝。

    此时此刻, 就像是有一个音响宣在客厅上空, 将啼哭声开到最大音量循环播放,吵得人心里发慌。

    安静的房间里,虞冷听见王兆云的呼吸因为紧张变得越来越快, 越来越局促。

    江思乐加入通话,担心发文字王兆云看不到,索性直接打开麦克风,问:“看见什么了吗?”

    手机里忽然响起人声把王兆云吓了一跳,空气安静两秒之后,王兆云从惊恐中回过神,连忙回答说:“暂时什么都没看见。客厅里实在太黑了,鹿头那边的灯光根本照不到角落,我还没有发现啼哭声的来源。”

    江思乐没再说话,在群聊里发了一句:【好。】

    既然信封里的任务是让王兆云解决婴儿的啼哭,那她的首要任务就是先找到啼哭声究竟从什么地方传出来,然后对症下药。

    “等一下,我好像看见了什么东西。”

    看见什么,王兆云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沙发底下有一个婴儿的襁褓,很厚重的包裹着,啼哭声好像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襁褓里好像有一个婴儿!”

    此时此刻,无论是走廊里还是王兆云通话的背景音中都同时传来刺耳尖锐的啼哭,两边声音混合在一起,听起来愈发瘆人。

    王兆云忽然短促地叫了一声:“襁褓里绝对有东西,最外面那层的布料还在动!”

    “怎么办,怎么办,我现在有点不敢过去,我不敢动了……”

    黑暗中,王兆云紧紧地盯着眼前几米远的襁褓。

    最外层的布料一会撑起来,一会凹陷进去,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疯狂地扭动着身体。

    真的是婴儿么?

    王兆云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试探性地朝前走了几步,啼哭声越来越大。

    她确定啼哭声就是从这个襁褓中传出来的。

    “我现在应该怎么办,我要过去吗?我、我必须过去……”

    王兆云精神紧绷,被吓得有些语无伦次,开始自问自答。

    她一边心里极度抗拒着朝那个诡异的襁褓靠近,一边不受控制地挪动脚步。

    这是信封里的强制任务,她必须完成。

    如果不完成,她还是会死,她必须完成。

    虞冷接进通话,轻声道:“兆云姐,尽量保持冷静。我在这说话陪着你,你会稍微增加一些安全感么?”

    王兆云愣了几秒:“好像确实好了点,最起码不像我一个人在战斗了,给我一种身边有人陪的感觉。”

    “那我说话陪着你。”虞冷语气平静,“先接近那个襁褓观察看看。”

    另一边的徐天娇也一直紧张地听着王兆云的声音,如今虞冷加入其中,她便也打开麦克风,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欢快一些:“还有我呢兆云姐,别怕,只要完成任务基本上就不会有事的。”

    江思乐说:“别怕,兆云姐。”

    胡频没有加入语音,但他也发了个鼓励性的文字:【别紧张。】

    一时间有这么多伙伴隔着手机屏幕陪在自己身边,王兆云深深吐出口气,方才那种强烈的孤独感似乎减轻许多。

    在这种时刻,除了黑暗中未知的危险以外,孤立无援才是最让人无助的事情。

    如果王兆云全程一直自言自语,群聊中没有一个伙伴给予回应,只有她一个人在这恐怖阴森的环境中唱独角戏,她的心防线会更加脆弱。

    王兆云有几分感动:“谢谢你们。”

    “既然声音的来源十有八九就是襁褓里面的东西,那我就先靠它近一些。”

    王兆云鼓起勇气,一步步朝襁褓走去。

    襁褓最外层的布料是红色的,在朦胧的黑暗中看起来比较接近暗红色,莫名触目惊心,刺激着王兆云的视觉感官。

    王兆云清楚地听见自己的胸腔内,心脏狂跳。

    过了一会,虞冷问:“现在情况怎么样?”

    估计是王兆云太紧张,接近襁褓的过程中一时忘记开口说话。

    “我、我现在已经走到襁褓跟前,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襁褓里面的东西似乎挣扎得更厉害了……”

    “它的力气很大,最外层的布就在被撑开的边缘,虽然啼哭声从这里发出,但我总觉得里面的东西不像婴儿……”

    反而像某种怪物的幼体。

    一个正常的婴儿,会有如此诡异的扭动幅度么?

    王兆云缓缓半蹲,目光死死地盯着眼前扭动的襁褓,迟迟不敢伸出手。

    虞冷思忖片刻,问:“襁褓多大?”

    王兆云简单目测了一下,回答说:“就和正常的婴儿襁褓差不多,估计是裹得比较厚的原因,整体不到半米。”

    “只不过,这个襁褓十分奇怪……”

    “正常的襁褓应该至少露出孩子的头部,保证孩子可以正常呼吸。可是这个襁褓却里三层外三层地把里面的东西牢牢裹住了,像是捆绑一样,一个通风口都没有留。如果里面的是一个正常孩子,这时候早就窒息了……”

    可是襁褓中传来的哭声愈发尖锐,里面的东西丝毫没出现因为缺氧而逐渐虚弱的征兆,反而中气十足。

    不说婴儿,哪怕是一个成年人,有时候头上只蒙着薄薄一层被子,挺个几分钟都会憋闷得受不了。

    为什么襁褓里的东西却不受影响?

    王兆云:“我现在要把襁褓最外层的布料解下来了。”

    徐天娇紧张地提醒:“兆云姐注意安全啊,如果一会感觉有什么危险就赶紧往卧室的方向跑!”

    王兆云:“好。”

    一阵悉悉簌簌的响动之后,王兆云颤抖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我已经把第一层布料解开了,里面应该还有两层。”

    “但估计是因为挣扎得太厉害,第二层布料已经破洞了,洞里伸出来一只干干瘦瘦的手臂,看起来是婴儿的手臂,小手很白很小。”

    如果光从这只疯狂在空中抓握的小手来判断,襁褓里面似乎只是一个普通婴儿。

    王兆云调整好呼吸,说:“我现在要尝试着剥离第二层布料了。”

    王兆云把手机放在脚边,解放双手,保证速度更快。

    “第二层绑得有些紧,不过还好……比较顺利。婴儿的另一条手臂也露出来了,它的小手一直在半空中挥动,不过目前为止看起来没有什么异常,就是正常婴儿的手臂。”

    “现在只要把最里面那层布料掀起来……应该就可以看见它的头。”

    王兆云心跳飞快,冷汗早已顺着额头流下来:“我现在要掀了。”

    一开始因为有两三层布料的包裹,啼哭声虽然穿透力极强,但也有些发闷。如今少去外面两层的束缚,啼哭声更加尖锐刺耳,距离它最近的王兆云耳边几乎快要听不清其他。

    到了最关键的一步。

    虞冷跟着提了口气,屏住呼吸,安静等待王t?兆云说出襁褓里的真相。

    空气骤静,虞冷听见王兆云的局促呼吸甚至停止一瞬。

    没有尖叫,没有大哭,王兆云身体颤抖着,双目圆睁,已经到了恐惧到极点的失声状态。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露出来的那颗头,胸口起伏的幅度更加剧烈。

    半晌,王兆云终于找回了发声的能力,万分惊恐地抽着气,喊道:“怪物!怪物!!”

    “襁褓里是个怪物!它!它长着四只眼睛!它的脸上一共有四只眼睛!!”

    单看躯体,它似乎和普通婴儿无异,两只藕白的小小手臂在空中好奇地乱抓着。

    可是它那张小小的白嫩的脸上,却密集地长着四只眼睛,眼睛里眼白很多,细小漆黑的圆形瞳仁滴溜溜转,分外可怖。

    这四只眼睛长得毫无规律,几乎是随机分布,将它小小的鼻子和小小的嘴唇挤到了旁边,接近耳朵和下巴的位置。

    在王兆云发出短促惊叫的同时,怪物婴儿哭嚎着,四只漆黑细小的瞳仁在她脸上缓缓定格。

    它在空中乱抓的手臂忽然改变方向,猛地朝王兆云抓了过去!

    王兆云躲闪不及,脸颊被它狠狠抓挠了一下,鲜血瞬间从被划伤的伤口里渗出来。

    王兆云大脑空白,连忙后退了一步,退到安全距离。

    见状,怪物婴儿哭得更大声,更委屈了,仿佛被抓伤的人是它。

    它死命地哭嚎,尖叫,撒泼,仿佛想用自己放纵的啼哭声将房盖掀起来。

    王兆云擦了一下脸上的血,强忍着痛,忽然想起自己终止哭声的任务。

    这下可好,哭声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变得更大。

    王兆云放轻声音,像哄自己的孩子一样,慢慢朝它靠近:“乖宝宝,不哭,不哭不哭。听话……”

    可王兆云一靠近,怪物婴儿就立马疯狂挥舞着小手要抓她,呲牙咧嘴。

    贸然接近无疑会再次受伤,王兆云一时手足无措,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少女平静的声音从手机中传出。

    “死的东西不会哭。”

    她冷静地说:“兆云姐,想办法弄死它。”

    通过昨晚的经历,虞冷发现这栋房子里的怪物虽然看起来恐怖,力气也大,但并不是无敌,杀不死的。

    她的钢尺可以把眼睛主人的手指砸得稀巴烂,达成逃脱的目的。

    信封里的任务只说不想再听见婴儿的啼哭声,但并没有要求必须用哪一种方法来完成。

    眼下婴儿既然对王兆云发起攻击,不肯让她轻易靠近,那软的行不通,只能来硬的。

    既然襁褓不到半米,那怪物婴儿的体积肯定也不大,即便王兆云手里现在没有武器,杀死它估计也不是难事。

    得到指令,王兆云立马有了方向。

    她短暂犹豫了几秒,视线扫过婴儿藕白小巧的手臂,最后落到那张狰狞扭曲的畸形面孔上。

    脸颊上被它抓挠的伤口还在隐隐泛疼,还在往外渗血。

    王兆云下定决心,猛一吸气,对着怪物婴儿的头部一脚踢了上去!

    她反复告诉自己,她脚下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孩子,而是一个恐怖的怪物。

    怪物。

    怪物。

    怪物。

    一脚接一脚,王兆云狠狠咬着牙,速度极快,刚踢下去就又把腿抬高,怪物婴儿的双手在空中拼命抓挠,却怎么也碰不到王兆云的腿。

    终于,最后一下!

    刺耳的啼哭声戛然而止。

    婴儿的脑袋垂落到一边,鲜血糊了满脸,四只惊悚可怖的眼睛还大睁着,却没了生气。

    它死了。

    死了。

    王兆云双手颤抖,大口大口喘息着,耳边嗡嗡作响。

    手机里这时传来同伴的声音,是那个叫虞冷的年轻女孩。

    她语气冷静,吐出四个字:“任务完成。”

    第62章 七日鬼哭(二十四) 誓词。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虞冷昨天晚上把眼睛主人捅受伤的缘故, 今晚并没有出现有人被那双眼睛窥探的情况。

    群聊里,江思乐艾特了一下虞冷:【@虞冷,我有一件事想不明白, 想和你请教一下。】

    她接着说:【虽然你昨晚侥幸从卫生间里逃脱,但推演线里的怪物基本上都有攻击性, 而且攻击性未知,绝大部分情况下都能轻而易举地杀死我们。你贸然建议兆云姐杀死那个怪物婴儿, 会不会有些冒险?】

    【毕竟,如果真的出现什么意外,死的人是兆云姐, 不是你。】

    江思乐的怀疑不无道, 推演线和废土几乎一体,对比之下人类的力量太过渺小。绝大部分情况下。推演线里出现的鬼和怪物杀死他们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隔着手机屏幕,无论王兆云做什么,出现什么后果,即使最后死亡, 都和这个叫虞冷的女生没有任何关系。

    在这种情况下,虞冷贸然提议杀死婴儿,是不是没把王兆云的生命放在眼里?

    看到江思乐的问题, 虞冷目光顿了顿。

    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事情做,既然对方有疑问,那她就解答:【确实有些冒险, 不过推演线里的任务没有任何一个不冒险。】

    虞冷:【如果不采取杀死婴儿的手段, 你现在还能想出什么更好的方法来终止婴儿啼哭么?】

    江思乐:【暂时想不到。我只是单纯觉得你的提议很危险, 还有些自以为是,你在用兆云姐的生命做赌注。她的任务成功与否不会牵连到你,可是如果她死了怎么办?】

    虞冷:【我很珍惜生命, 无论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我也会经常拿自己的生命做赌注。】

    虞冷:【在提出让兆云姐尝试杀死婴儿之前,我想到了两个细节,一个是昨天晚上眼睛主人将我堵在卫生间里,它可以直截了当地杀死我,但它没有,或者说它并不具备杀死我的能力,由此得出这个推演线里的怪物并不无敌。换言之,它们的出现不是为了杀死我们,而是为了提示我们,我们最后得出了翁红梅被她丈夫长期窥视的结论。】

    虞冷:【目前为止,我们基本上已经摸清这里的规律,无论我们遇见什么东西,只要不触犯守则,完成任务,行动就在默许的范围内,基本上不会有生命危险。既然兆云姐的任务是终止婴儿啼哭,我猜测无论用何种方式终止,只要能终止啼哭,就算完成任务,任务执行者就不会有生命危险。】

    虞冷:【另一点是我乱猜的,你们注意到兆云姐信封上的文字了么,最后一句话写的是:我不想听见婴儿的啼哭声。假设这个推演线是由翁红梅的怨念产生,那么这句话具有很明显的个人情绪色彩,翁红梅厌恶啼哭声,她讨厌这个婴儿,或许她自己本身就不希望婴儿存在。所以,用直接手段处死婴儿虽然有一定风险,但是大概率不会引起翁红梅的愤怒,这可能正是翁红梅想要的结果。】

    虞冷:【不过说到底,一切都是源于猜测,猜测不会绝对正确。】

    虞冷:【我们都在冒险,我是,你是,每个人都是。赌对了就活,赌错了就死,没有人能找到百分百安全正确的解法,你说对么?】

    江思乐沉默几秒:【我明白了。】

    虞冷打字打得手都累了,刚放下手机准备休息,江思乐又忽然给她发了一条私信。

    她说:【前两天你当着所有人的面被张铁牛的尸体吓哭,其实是装的吧。】

    看到这行文字,虞冷眉头一挑,缓慢回复:【我当时确实挺害怕的。】

    江思乐问:【张铁牛是你杀的么?】

    虞冷如实回答:【不是。】

    她只是二次加工了一下尸体,但张铁牛的死确实和她没有丁点关系。

    江思乐:【有你这个回答就够了,最后两天希望我们合作愉快,一起离开这里。】

    虞冷若有所思,没再回复她,随手退出群聊。

    她照常点进小说软件,按照以往,这个时候小说里面的剧情应该已经往下更新了。

    可是没有,小说的内容还停留在之前的页面。

    也是个好事儿,最起码说明最近一段时间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虞冷坐在床上等,隔段时间就点进小说看一眼,但出乎意料的是,《鬼哭》竟然一整晚都没有更新。

    这种情况很不寻常,有点像绵羊村最后阶段的永夜。

    当他们的时间剩下越少,或是越逼近最后真相的时候,原有的提示规律就会罢工,类似于最后阶段的难度进阶。

    还剩下两个夜晚。

    虞冷完整地把目前获取的线索捋了t?一遍,虽然目前推出的结论在逻辑上没什么问题,但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今晚出现的这个怪物婴儿,太奇怪了。

    假设翁红梅的丈夫强迫翁红梅生下这个孩子的,最后导致她并不爱这个孩子,甚至厌恶痛恨它的存在,逻辑上也说的通。

    可它并不是一个正常婴儿,而是一个畸形儿,长着四只眼睛,活脱脱就是一个怪物。

    它的模样到底只是简单的怪物设定,为了让他们恐惧,还是在提示他们什么?

    虞冷敛起思绪,点进群聊,无意中又看到胡频前几天录下来的音频,第三晚出现的水声。

    她初次听见这个音频的时候,觉得这种水流声有些熟悉,但她一时想不到在哪里听到过。

    虞冷将手机音量放到最大,又将音频重新听了一遍。

    哗啦啦……

    水声持续了十几秒,逐渐微弱,最后停下。

    快节奏的短促水流。

    这一刻,虞冷忽然想到某种可能性,睫毛猛地颤动了几下。

    她点进音频,屏住呼吸,再次听一遍。

    第三遍。

    第四遍。

    虞冷难以置信地轻轻吸了口气,逐渐确认心里的猜测。

    她长按音频,转发进群聊:【你们再仔细听听里面的水声,有人觉得这个水声熟悉么?】

    半分钟后,徐天娇回复了:【我刚听的时候就觉得熟悉,但我实在想不出来在哪出现过。】

    虞冷垂下眼,手指微微发抖。

    这一刻,某些一直以来深藏在脑海深处,极力想要忘却的回忆又蓦然跳出。

    她有些艰涩地,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下来。

    【小便。】

    【是翁红梅丈夫在门口小便发出的声音。】

    不是什么神秘仪式,也不是其他。

    这种快水流的短促水声,是翁红梅的丈夫在深更半夜直接尿在了她的卧室门口。

    很多喝醉酒的男人在回家以后会找不到厕所。他们因为喝太多酒而频繁起夜,又因为酒精作用无法保持清醒,走路的时候眼睛都是闭着的,直接把其他房间当成卫生间,尿在门口或地上,是经常会发生的事。

    虞冷努力甩开脑海里腾起的那些恶心回忆。

    如今已经过去这么多年,除了她自己还记得清清楚楚,当事人估计早就已经忘了。

    徐天娇:【我又仔细听了一遍,还真是上厕所的声音,只有上厕所会发出这样的水声。之前我们一直都猜不到水龙头无法移动的情况下水声是哪里来的,这下就全都解释的通了!】

    虞冷:【翁红梅的丈夫八成有酗酒的习惯。】

    虞冷:【他不仅家暴,还是个酒鬼。】

    归结出信息以后,虞冷重新拿起床头柜里的摄像机。

    初次看录像是在第一天晚上,那时候他们还没有获取到什么线索,所以虞冷当时对翁红梅叙述的某些内容感到有些云里雾里。

    这次她试着用知晓一切的上帝视角把录像重新看一遍,发现有些地方终于对得上了。

    由于精神问题,翁红梅一直以为房子里只有她一个人,所以第一晚把她惊醒的沙沙声应该就是她丈夫在做什么事。

    第二天客厅里摔碎的水杯,大概率是她丈夫不小心打碎了酒瓶。

    沉甸甸的脚步是翁红梅丈夫在门前行走,诡异的水声是喝醉酒的丈夫找错了厕所,尿在了她的卧室门口。

    虞冷想起什么,又飞快地找出手机里十二条生存守则的照片。

    十二点以后回家砸门的是翁红梅丈夫,可能会尿在门口的是翁红梅丈夫,卫生间里四肢爬行的也是她醉酒后人事不省的丈夫。

    不小心和它对视,他们只有躲在角落里保持安静才有可能避免一次“家暴”,如果门把手忽然自己转动,也可能是醉酒后的他在试图强行闯入。

    砸门声响起,拖延过久没给他开门,他会发疯暴怒。

    当看见他人事不省地睡在卫生间里时,千万不能将他惊醒,否则很可能又要面临一场狂风骤雨般的毒打。

    他长时间对翁红梅使用暴力,常常透过门缝窥视观察她的一举一动,打骂她,侮辱她,监视她,强.奸她,最后强迫她生下自己的孩子,无所不用其极。

    他不是翁红梅脑海里幻想出来的噩梦。

    他就是一头活生生的,人面兽心的怪物。

    虞冷心里越来越凉。

    她倏地想起这个所谓的“丈夫”昨晚念出的结婚誓词,字字句句,犹在耳边回旋。

    “你是否愿意谨遵结婚誓词,无论你的妻子贫穷还是富裕、疾病或健康、美貌或失色、顺利或失意,都愿意爱她、安慰她、尊敬她、保护她,在你们的一生之中对她永远忠心不变? ”

    “你是否愿意谨遵结婚誓词,无论你的丈夫贫穷还是富有,疾病还是健康,都无条件地爱他,照顾他,尊重他,接纳他,永远对他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翁红梅女士,你是否愿意嫁给他,成为他的妻子?”

    不。

    她不愿意。

    第63章 七日鬼哭(二十五) 没有安全时间。……

    虞冷看了眼时间, 马上就要到八点了。

    就在这时,王兆云忽然在群里说:【出事了!】

    王兆云:【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就在马上要到八点的时候, 我房间里的时钟忽然开始逆时针转动,就像出故障了一样!】

    紧接着, 王兆云录了一个视频过来。

    虞冷心里一咯噔,伸手点进去。

    视频里, 那个挂在墙上的时钟指针果然正在飞快地倒着转,速度之快甚至出现了残影,同时不断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 几乎就在出故障罢工的边缘。

    虞冷心里陡然升腾起不好的预感。

    王兆云:【时钟在23:30的位置停下来了……】

    虞冷瞬间意识到一件事, 现在很可能已经没有安全时间了。

    第五天晚上结束之后,八点到晚上十一点多这个时间段被直接废除,现在时间直接变成第六天晚上的十一点半。

    他们很可能需要连着度过最后三天的黑夜。

    毋庸置疑,推演线已经进入最终阶段。

    王兆云:【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现在是危险时间,我们不能随便离开卧室了!】

    徐天娇:【难道就这么干等着吗?】

    江思乐:【光等着也不行, 时间紧迫,只剩下最后两天时间,满打满算总共也就十几个小时。十几个小时以后我们就要离开这里, 到时候还要面临最终问题,回答错误也要死。】

    虞冷眉头紧蹙,脑筋飞快转动着, 耳边忽然听见些许异动。

    她问:【你们听见走廊里的脚步声了么?】

    啪嗒。

    啪嗒。

    那个脚步声又来了, 红色信封正在派发。

    这一次……会是谁?

    王永春:【妈的, 是我!我的门缝底下被塞进来一个红信封!】

    王永春拍了一张照片过来,信纸上歪歪扭扭的红字写着:【请使用浴缸里的血,在墙面上画出我的丈夫。】

    王永春:【这他妈什么鬼任务?!】

    虞冷目光紧紧地盯着手机里的图片, 此刻她无暇幸灾乐祸。

    显然,这个任务相当有难度。

    王永春需要独自前往卫生间,掀开红帘子,然后用浴缸里的血作画。既然要画出翁红梅的丈夫,那么一定有绘画条件。

    王永春很可能和当初的徐天娇一样,会直接和变成女鬼的翁红梅打上照面,它或许会给出一定绘画提示。

    假如没有绘画提示,那么难度更大。如果王永春画错了,或是画的不符合条件,都可能被判定成任务失败。

    王永春被选中并不是什么好事儿,恰恰相反,第六天的幻听内容是拖行重物的声音,这个时候很可能是翁红梅走向死亡的关键节点。

    今天的所见所闻格外重要,出现的线索或许会和最终问题有关,没准还能一并弄清楚翁红梅死亡的真正原因。

    以王永春的能力,先不说他是否会乖乖去卫生间做任务,即使去了,估计也畏首畏尾,乱画一通,完全顾不上收集信息。

    此时此刻,王永春仍然不愿意接受真相,一条接一条地问道:【这个任务必须得我亲自做吗?那个什么守则里,只说了必须完成信封里的任务,但是也没提必须是收到信封的本人去做啊?】

    王永春:【@王兆云,老婆,你昨天刚做完强制任务,已经有经验了,这个任务能不能你帮我做?就只是去卫生间画个画而已,我是个大粗人,对画画一窍不通,你平时不是经常帮我们女儿画手抄报吗,很快的!遇到什么危险你直接跑就行了,正好你t?的房间离得最近!】

    王永春:【我以后一定加倍对你好,我再也不打你了,真的。等我们回去以后,我就全身心地照顾好我们的小家,我再也不出去打牌了,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王永春:【如果我现在出去做任务的话,我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你全职在家,又没有收入来源,没有我……你们母女俩能活吗?】

    这也太无耻了。

    虞冷面无表情地盯着王永春一条接一条跳出的消息,被他点出来的当事人王兆云还没有动静,可能是不想会,也可能是还在纠结。

    虞冷真挚地希望王兆云只是单纯不想搭他。

    事已至此,但凡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王永春压根就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无论是家暴还是赌.博,都是除了零次就只有无数次,一切承诺飘渺如烟,他们这种人根本不会改。

    过了会,王兆云终于现身。

    她问:【做任务可以替吗?会有危险吗?】

    虞冷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好像有一个膨胀滚圆的气球在一瞬间泄了气,变得皱巴干瘪。

    江思乐:【守则里没说不可以,但也没说可以。我刚看了一眼守则原话,字面含义其实就是让收到红色信封的本人完成任务,代替完成有点钻空子的意思,太冒险了。】

    徐天娇:【兆云姐,你要替他去??你还没看清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这不是随便开玩笑的事!】

    徐天娇:【先不说任务十分危险,假如强制任务必须收到信封的本人完成,你去了的话判定任务失败,到时候你们两个最后都出事怎么办?你想让你的女儿一下子失去两个亲人?】

    王兆云:【天娇,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几个字删删改改,王兆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她没有工作,王永春是家里唯一收入来源,女儿跟着他至少不会缺衣少食。

    她知道王永春不是个好丈夫,作为妻子,她比谁都了解自己受过的苦。

    她还记得她和王永春第一次见面的场景,是在火车上,他一回头看见她拎着沉东西累得满头大汗,主动帮她提行李。那时候他还很瘦,长得也俊朗,虽然个子不高,但是看起来是个踏实本分的人。

    阴差阳错,他们的火车座位刚好相邻。

    说她懦弱也无所谓,她知道自己就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她和王永春的婚姻实在是太苦,苦到没什么值得回忆和遗憾,自己嫁给他以后几乎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王兆云准备拒绝他的时候,又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狠下心,亲眼看着相依为命十几年的枕边人去送死。

    她的脑海里总浮现两人刚在一起那天的画面,消瘦俊朗的小伙子红着脸,从背后变戏法似的掏出几朵鲜花,递到她面前,问她愿不愿跟着他。

    他说以后一定会对她好,她说东他不敢往西,要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尽数捧到她面前。

    转眼十几年过去了,王永春终于又肯给她承诺,他说以后一定加倍对她们母女好,只要她肯勇敢代替他这一次。

    即使代价是失去生命。

    这是一场豪赌,赌赢的概率实在微乎其微,可是王兆云无法不心存幻想,放手一搏。

    群聊里,王永春喜不自胜:【老婆,你这是答应了?肯定可以的,守则里没说不可以就是可以,不会有事!】

    王永春:【我好爱你,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肯定不舍得眼睁睁看着我去送死。等我们回去以后,我主动把存折上交,再给你和女儿多买几件新衣服穿。】

    王兆云没他,而是和昨天一样,在群聊里发起语音通话,方便能和她们直接沟通。

    深吸几口气后,王兆云抹了把眼泪,说:“那我现在出门了。”

    虞冷盯着屏幕,拄着下巴若有所思。

    对于别人夫妻俩的感情问题,虞冷心里没有太大起伏波澜,毕竟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无论结果如何都是王兆云自己选的,只要影响不到她,她懒得对别人加以干涉。

    但她忽然想到有一个更安全的空子可以钻。

    虞冷接进通话,问道:“有人愿意出来一起去卫生间么?”

    听见这句话,江思乐几乎立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守则里虽然规定收到红色信封必须出去做任务,但其实并没有规定任务的具体人数,即使在兆云姐做任务期间,我们也可以正常离开卧室。”

    虞冷轻嗯了声,不可置否:“现在已经到达最后阶段,今晚出现的信息至关重要,我们可以一起前往卫生间,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

    江思乐:“我可以去。”

    徐天娇:“那我也要去,我和你们在一起!”

    胡频:“既然这样,那我们大家就都去吧,人多力量大,也就不会那么害怕。只要不触犯规则就不会有危险,到时候我们见机行事。”

    沉默一会后,王永春插嘴道:“你们都去,那我就不去了,应该也不差我一个。我在房间里给你们看着走廊,听见什么怪动静也能及时给你们汇报,你们说是吧?”

    其实就是给自己胆小找由,但无人在意,王永春本来也发挥不了什么作用,有他没他都一样。

    商量好后,他们同时推开卧室门。

    咔哒咔哒几声响起,虞冷向右偏头,看见徐天娇刚从房间里走出来,两人对上眼,徐天娇朝虞冷眨眨眼睛,算是打招呼。

    到了卫生间门口。

    “兆云姐,待会你直接进去做任务,我们几个在后面为你打手电筒照亮,别紧张。”徐天娇安慰道。

    王兆云点点头。

    这次她不再只有孤身一人,她的身后还有很多同伴。

    指甲陷进掌心,王兆云鼓起勇气,径直走到帘子跟前,一把将它掀起来。

    什么都没有。

    一切都和之前看到的一样,浴缸里盛满鲜血,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想象中的恐怖场景并没有发生。

    王兆云刚松了口气。

    下一秒,卫生间门外忽然响起一阵诡异的沙沙声。

    沙沙。

    沙沙。

    拖行重物的声音,竟然在这时响起。

    第64章 七日鬼哭(二十六) 人形模具。……

    眼前出现的场景令所有人感到心惊。

    因为这一幕, 和他们预料中的截然相反。

    按照他们之前对录像内容的猜测,第六天时出现的拖动闷响,应该是那个杀死翁红梅的人在地面上拖行翁红梅。

    可是门缝里忽然出现的那个站立着的身体, 是翁红梅的。

    此时此刻,她的着装和预言照片里一模一样, 穿着身又灰又旧的衣服,但是其他部分又有明显不同。

    她的乌黑长发只到肩膀, 没有遮住全脸,两只眼球上虽然爬着些许红血丝,但看起来并不瘆人, 只是有些憔悴。

    翁红梅整个人都很年轻, 不像饱受家暴摧残的精神病患者,更像一个未经世事的女学生。

    因为有门挡着,翁红梅手里拽着的东西并没有完全进入众人的视线里。

    翁红梅直勾勾地盯着他们,忽然咧开嘴,惨白的脸上跳出一抹阴森的笑容:“请帮我开一下门, 我的丈夫进不来了。”

    江思乐在队伍最后,离门最近。

    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伸手把门开大了一些。

    毕竟在这个推演线里, 没有人敢忤逆翁红梅的指令。

    翁红梅眼珠滴溜溜转,又笑了一下,说:“谢谢。”

    虞冷投去视线, 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现在的翁红梅, 忽然发现很多异样, 眉头蹙起。

    翁红梅露出的手臂上洁白无暇,看起来就是一个消瘦女孩的手臂,没有任何淤青和伤痕。

    可是在录像中, 翁红梅的胳膊上分明有很多伤,还有刚咬下去不久的牙印,密密麻麻,几乎将她的胳膊填满。

    这是怎么回事?

    单纯出现了漏洞?

    还是说……

    眼前的翁红梅其实并不是濒死时期的翁红梅,而是处于罹患精神疾病,出现自残行为和被丈夫家暴时期以前?

    在虞冷的困惑中,翁红梅已经抬腿跨过卫生间的门槛,朝更深处的他们一步步逼近。

    虞冷瞳孔猛缩,终于看清了翁红梅手中拖拽着的东西,她口中的“丈夫”。

    竟然是一个空白人。

    不,或许甚至不能被称作人。

    它通体雪白,膨胀臃肿,长着人的四肢,可是身体上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器官,脖颈之上就如同托载着一个纯白色的椭圆形海绵球,没有耳朵,没有眼睛,没有鼻子和嘴唇,也没有任何毛发。

    它简直就是活脱脱一个未经任何雕塑的人形模具,一个可以自由上色的人形画板。

    在无数道错愕t?的目光中,翁红梅表情如常,一边往浴缸的方向走,一边僵硬地抬起脑袋问:“哪个朋友是来帮我作画的人?”

    王兆云主动上前一步:“是我。”

    翁红梅的目光落在王兆云身上,表情很诡异,忽然问:“朋友,你结婚了吗?”

    没料到翁红梅会忽然询问任务以外的问题,王兆云愣了一下,如实回答道:“我结婚了。”

    听见这个答案,翁红梅眼珠露出的面积变大了一些。

    她的语气似乎很期待,又问出第二个问题:“你幸福吗?”

    王兆云如遭雷击。

    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思考许久,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应该是幸福的。我有一个很懂事很听话的女儿,她很心疼我,总是在我做完家务以后主动帮我揉肩……”

    提到女儿,王兆云紧绷的身体放松一些,眼里泛起柔和的光,看着很平静。

    未料,翁红梅紧紧盯着她,回复的语言十分犀利:“你的幸福里为什么没有提及你的丈夫?你的婚姻不能缺少你的丈夫。”

    虞冷感到十分诧异。

    眼前的翁红梅虽然肢体不太协调,甚至有些僵硬,但她并不像一个已经死去的鬼魂。

    恰恰相反,她的面部表情和说话语气都十分鲜活,仿佛只是在某个街角不经意偶遇到王兆云,和好友平静地聊着天,讨论有关婚姻的话题。

    王兆云笑得有几分自嘲和苦涩,回答说:“是的,我的丈夫不是一个好丈夫。他迷上了赌.博,有时还会家暴我,总是给我留下一身的伤,对待婚姻也不是十分忠诚。如果只论我和他的婚姻,那我确实不够幸福。”

    对于一个习惯性自我安慰和自欺欺人的人而言,承认自己不幸福的事实其实很难。

    这就相当于要把自己长久以来建立的虚幻乌托邦亲手摧毁,让那些类似于“他其实还爱我”“他有时候对我很好”“归根结底是他支撑起这个家”的种种谎言支离破碎。

    受害者最能心知肚明,背后的事实其实根本就是——他对你不够好,他不再像当初那样爱你,这个家早已貌合神离,像是苟延残喘的火星一般,随时面临枯熄。

    究竟是在靠什么强撑着呢?

    究竟为什么要强撑着呢?

    经历了十几年婚姻的王兆云竟然也有些不明白。

    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年轻悸动的小姑娘,换句话说,她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一个“资深妻子”和“资深母亲”。

    可这一刻,她猛然发觉自己的婚姻是那么一塌糊涂,她竟然不知道自己这么久以来苦苦维系和对丈夫敢怒不敢言的原因。

    翁红梅想得到王兆云有关婚姻的答案,而王兆云的答案是不幸福。

    最后一个问题:“你自由吗?”

    王兆云沉默几秒,似乎想通了某些事。

    她的回答不再牵强,甚至称得上铿锵有力:“我不自由,我一点也不自由!我是个全职家庭主妇,我没有收入来源,我的生活就是做饭、做家务、接送孩子、照顾孩子,有时候还要受尽丈夫和婆婆的谩骂。我的身体虽然可以行动自如,可我早就已经被一条无形的锁链绑住,我的心脏动弹不得。”

    “在嫁给我丈夫之前,我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我幻想着有朝一日和朋友去看一眼大海长什么样,我想靠打工赚来的钱走出乡下,去见一见存在于书本中的高楼大厦。”

    “我……我小时候还是语文课代表,我的作文回回被老师夸奖,我的梦想原本是成为一个作家。可我最后变成了一个家庭主妇,我苗条的身体因为生育变得臃肿难看,我每天离家的最远距离就是只需要坐两站公交就能抵达的菜市场。”

    眼里蓄起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王兆云身体颤抖着,伸手捂住脸。她的手指已经因为长期做家务活变得干燥粗糙,布满横纹。

    她原以为自己的生活在婚姻的加持下是锦上添花,她原以为有了丈夫以后,她的未来就有了温暖的依靠,不再孤单。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儿时作文里裹挟着的那个成为作家的梦,那个未来要走出束缚去目睹山川大海的梦,都跑去了哪里?

    她的人生到底是因为婚姻变得更加幸福,还是……更加痛苦?

    一旁的徐天娇被感染,眼眶已经有些红了。

    翁红梅的脸上露出怅然的表情,很可惜地说:“果然,大家都是这样。”

    “为什么没有人愿意相信我呢?”翁红梅低低叹了口气,似是自言自语,声音很轻,“婚姻就是这样痛苦啊。”

    听见这句话,虞冷倏地抬眼,猛然捏紧自己的掌心。

    她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们目前为止归结出的推论可能要被推翻。

    他们很可能……又猜错了。

    翁红梅咧开嘴笑笑,朝王兆云道:“问答结束,请你帮我作画吧。”

    王兆云抬头,眼前这面墙早已被密密麻麻的“我是谁”三个字填满,几乎没有落笔之地。

    血红的大字声声质问,触目惊心,很难有人能想象到是面前神色平静的翁红梅亲手写下。

    王兆云看了看面前盛满鲜血的浴缸,茫然问:“我应该怎么画?”

    翁红梅说:“我和你描述我的丈夫,你帮我画出我的丈夫。”

    王兆云深深吐出口气,做好心准备,伸出手指用指尖在血里轻蘸一下,说道:“可以开始了。”

    翁红梅垂下头,目光发直。

    她眼神放空,似乎在思考,过了一会才开口:“我的丈夫……应该有一双猥琐恐怖的眼睛,他经常透过房间的门缝偷窥我。”

    众人心里一惊,王兆云已经反应过来,连忙按照自己的解在墙面上作画,画出一双狭小猥琐的眼睛。

    翁红梅继续道:“他应该长得很凶狠,因为他无情地把我困在房子里,还经常家暴侮.辱我。”

    王兆云犹豫了一会,蘸蘸鲜血,斟酌着落下手指,画出一对倒八字的眉毛,下垂的嘴角,看起来凶神恶煞。

    她不太会画鼻子,所以只在嘴的上方点了一个小点,当成画像的鼻子。

    翁红梅接着说:“我的丈夫应该酗酒,或是赌.博,不良嗜好至少占一样。”

    “我的丈夫应该不负责任,他爱面子爱财富爱一切胜过爱家庭和妻子。”

    “我的丈夫还应该不忠,他会去按摩店嫖.娼,或者在社交媒体上大放厥词,恶意询问性感女孩们是什么价格,试图获取一些艳遇的机会……”

    翁红梅抬起头:“你为什么不画了?”

    她目光下移,十分不解地询问王兆云:“你的手指为什么在发抖?”

    王兆云的精神已然有些崩溃。

    她抬起手想擦掉眼泪,又发现自己满手鲜血,将手放下。

    她说:“你描述的这些恶习,我的丈夫基本上全都有。”

    翁红梅定定地看着王兆云,嘴唇一张一合,吐出几个字:“可是,这不就是婚姻吗?绝大多数婚姻不都这样吗?我的父母不会骗我。”

    王兆云忽然哑口无言。

    因为她也听说过类似的话,从家人嘴里。

    在母亲被醉酒的父亲打伤之后,母亲一边唉声叹气地给自己上药,一边说:“谁家过日子不都是这样过来的。”

    翁红梅的声音将王兆云的思绪扯回现实。

    她笑眯眯道:“今天的画就画到这里吧,你帮了我大忙。”

    话音落下,翁红梅手中的空白人像忽然开始畸变扭曲。

    它长出了毛发,肤色渐变成黄黑,五官如同浮出水面一般在头颅上缓缓升出,臃肿的身体也变得消瘦了一些,整体更像一个活生生的人类。

    这是翁红梅的丈夫。

    那个一直以来家暴她,侮辱她,偷窥她的丈夫,她一切痛苦的来源。

    最后,翁红梅轻轻吐出几个字:“还有一天时间,我的朋友们,请努力帮我找到真相,让我脱离苦海。”

    她带着那个刚变成人类的模型无影无踪。

    环境陷入一片死寂。

    徐天娇咽了咽口水:“你们……听明白了吗?”

    王兆云整个人几乎瘫在地板上,额头上满是冷汗,说不出一个字。

    江思乐叹了口气,低声问:“翁红梅最后那句话的意思,是不是说明……我们现在找到的真相其实是错的?”

    虞冷保持沉默,一言不发。

    在时间仅剩最后一天的时候。

    他们再次走进了死局。

    第65章 七日鬼哭(二十七) 最后一日。

    房子里一片寂静, 任务完成后他们不敢在外面多待,纷纷回到卧室。

    群聊里正围绕刚才发生的事情讨论得热火朝天。

    江思乐:【眼下只剩最后一天,总共十几个小时, 最t?后一天的录像内容还得等几个小时之后才能出现,任务时间所剩无几了。】

    徐天娇:【那我们现在直接推翻之前的猜测, 重新开始推吗?】

    胡频:【我觉得现在这个阶段不适合讨论,我现在毫无头绪, 一点方向也没有。最关键的一点是,我们不知道之前的推内容哪部分是正确的,哪部分是错误的, 现在推的话可能仍然会出现错误, 到时候怎么办?】

    江思乐:【所以你的意思是现在不讨论?】

    胡频:【等第七天翁红梅提示的信息给出之后,线索收集全,到时候再集中推也不迟。】

    江思乐:【可是现在时间已经不多了,我们很难保证第七天晚上会不会出现什么其他状况,万一到时候变成厉鬼的翁红梅或者其他东西忽然狂暴要杀了我们, 我们只来得及逃命,很可能没有推的时间!】

    江思乐:【趁现在风平浪静,什么事情都没有, 我们不是刚好可以提前做些准备么?】

    虞冷垂眸盯着手机屏幕,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一直没有发言。

    两方各执其词, 其实说的都有道。

    时间所剩不多是事实, 没人保证第七天的情况仍然会和今天一样安全, 根据绵羊村最后群羊狂暴的现象来看,推演线的最后阶段忽然出现极度危险的危机不是没有可能。

    更何况,第七天的录像里, 翁红梅显然已经不是活人,精神状态极其疯癫,假如推演线在最后阶段给他们提升难度,很可能会让怨气深重的翁红梅开始杀戮,到时候他们满脑子只剩下活命,很难冷静下来思考。

    但是,根据之前推被数次推翻的情况,虞冷长了记性。

    她深切地意识到,最靠谱的结论只有在所有事情发生完以后才能综合得出。

    既然第六天的翁红梅是正常情况下的翁红梅,而且为他们提供了不少新信息,那么第七天的翁红梅仍然有可能接着提供线索。

    同,既然第六天的信息将之前的结论推翻,那么第七天出现的线索也有可能将第六天的内容推翻。

    不到最后关头,他们随时可能都处于障眼法之内,仅靠眼前未收集全的信息胡乱猜测,很难得出正确结果。

    思及此,虞冷敲击屏幕,表达出自己的观点:【我也觉得可以等明天之后再集中推。】

    【第七天的情况的确难以估测,也有很大可能性遇到危险,但是不到最后一刻,我们无法确定第七天的线索是否还会出现反转。毕竟我们之前的推论十分符合逻辑,也能贴合当时得知的一切信息,但还是在第六天的时候被推翻了。】

    江思乐沉默几秒,问:【那假如明天没有时间集中讨论怎么办?】

    虞冷:【那假如我们的推论错误怎么办?】

    江思乐:【……好吧,说不过你。】

    虞冷慢悠悠打字:【推演线进行到现在,我们所有消息互不隐瞒彼此共享,即使不集中讨论,每个人心里基本上也都能确定一个模糊的方向了。】

    【假如第七天真的面临无法联络的困境,那到时候我们就各凭本事,回答正确与否全靠天意吧。】

    其实虞冷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答案,而且还算有些把握,她只是单纯不想说。

    在群里集中讨论,就意味着所有人要将自己的推论全盘托出,彼此共享,毫不隐瞒。

    但有的人,虞冷不想让他活。

    什么都没做,白捡一条命,有点太便宜他了。

    徐天娇:【我仔细想了一下,虞冷说的其实很有道,每个人思考的角度都不一样。就像前几天集中推的时候,每次都会出现冲突的想法,然后争论一番,最后选择那个相对更为合的结果,但其实每个人的猜测都可能是对的,每个人的猜测也都可能是错的。】

    徐天娇:【即使我们最后推出一个新结果,很可能我们之前那个结果才是正确的,新推论反而错误,谁都无法保证推论的正确性。】

    徐天娇:【最终问题是关乎每个人生与死的大事,眼下已经到了最后关头,信息基本上已经收集到十之八九,到时候回答最终问题,我们就各凭本事吧。】

    王兆云:【我有一个疑问。最终问题难道不会面向所有人吗?就比如需要确定一个最终答案,如果答对所有人都能活,如果答错所有人都要死这种?】

    江思乐:【不会。根据先前幸存者们的经验,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江思乐:【在推演线里,即使达成了短暂的团队合作,每个人也都只为自己而战,回答最终问题大概率也是自己回答自己的。不会出现所有人命运捆绑在一起,同生同死的情况。】

    看完江思乐发的消息,虞冷目光停留在中间那句话上,久久没有挪开。

    这里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数不清的敌人,哪怕是短暂达成共识没有利益冲突的伙伴,其实也有隐藏的时限。

    每个人都只为自己而战-

    时钟指针转到八点,忽然猛然停滞,开始疯狂地逆时针倒转。

    第七天晚上终于到来。

    这是在这栋房子的最后一天,也是最为关键的一天。

    他们提前达成共识,在十二点之后接通了群语音通话,届时如果发生什么异常能够马上打开麦克风汇报,更加节省时间。

    很快,王兆云颤抖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应该是翁红梅!她嘴里还在哼着歌,调子和录像里的那个笼子缝一模一样!”

    在录像中,死状凄惨的翁红梅站立于走廊尽头。

    虞冷侧耳听了一会,并没有从门外听见异响。

    看样子,翁红梅并不在自己这边,只在另外一条走廊出现。

    江思乐说:“好像已经快到我这儿了。”

    虞冷有些纠结,心里正在做决定要不要出去。

    变成女鬼的翁红梅危险性未知,贸然离开安全的卧室未免有些冒险。

    但是今晚是最终时间,翁红梅很可能会交代更为关键的信息,如果不亲眼看见听耳听见,他们很可能错过很多东西。

    王兆云的语气忽然变得惊慌失措:“为什么?!翁红梅明明已经从我的房门前过去了,我的门前现在还是有声音,而且这道声音似乎离我很近!”

    “好像是……好像是什么东西在地面上爬动的声音!”

    就在这时,虞冷猛然想起一件事,下意识脱口而出道:“张铁牛!”

    第三天结束以后,张铁牛的尸体就从沙发下面消失不见,再也没有出现过。

    而现在,它八成开始活动了。

    江思乐:“翁红梅停下来了,她一直在唱歌,但是隔着一扇门,我有点听不清楚,如果想听清她唱什么就必须把门打开……”

    而现在,翁红梅就站在她的房门后。

    徐天娇:“想要获取信息就必须听清翁红梅唱歌,想要听清翁红梅唱歌就必须离开卧室!”

    徐天娇深吸口气,虽然害怕,但也立马作出决定:“我现在要出去了。”

    王兆云:“那我、我也出去看看。”

    江思乐:“等你们快到的时候我再往外走,翁红梅现在离我太近了。”

    徐天娇:“如果碰上张铁牛的尸体怎么办?”

    虞冷:“到时候再看,反正它爬的速度不一定有我们跑的速度快。”

    徐天娇:“……对!”

    王永春仍然没有参与,在群聊里保持着缄默,同时缩在卧室里装死。

    他的想法不难猜到,他已经算准王兆云不会轻易放弃他。

    所以只要王兆云出去了就行,只要王兆云掌握了线索就行,反正王兆云到头来一定会把答案告诉他的,不可能让他送死。

    虞冷刚推开门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她走到鹿头旁边的时候,正好看见张铁牛扭曲的上半截身子从卫生间里往外爬,速度不快,所经之处流下了蜗牛粘液一般的长条血迹。

    它的眼珠骇人地凸起着,两枚眼球几乎已经脱离眼眶之外,有气无力地耷拉下来。

    因为爬行视角有限,它正盲目地往前爬动,并没有看见临时躲回过道里的虞冷。

    浸满鲜血的衣服布料在地上缓慢摩擦着,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窸窣动静,逐渐远去。

    越过卫生间,虞冷一抬头便看见了站在走廊尽头的翁红梅。

    漆黑模糊的走廊里,那t?抹鲜红的身影格外瘆人。

    江思乐:“她现在还在哼笼子缝,我仔细和录像对了一下,歌谣的内容应该和录像中的一样,没有变化。”

    除了王永春和还在房间里的江思乐以外,他们目前一共出来了四个人。

    几人对视一眼,互相打气,缓慢朝走廊尽头的翁红梅逼近。

    视野中,翁红梅背对着他们的身影由一个血红的小点逐渐放大,再放大,几乎和录像里的视角一模一样。

    直到还剩下两米左右的距离,江思乐才小心翼翼地从房间里探出头来,外推的房门差点碰到翁红梅血流如注的身体。

    近在咫尺的地方,女人背对着他们,乌黑如瀑的长发垂到惨白的脚踝。虞冷忽然想到录像中那颗猛然扭转的头颅,脊背直冒凉气。

    这一刻,翁红梅已哼到最后一句,声音拖着哭腔:“笼子中的鸟儿做噩梦,笼子中的鸟儿心砰砰……”

    按照录像里的内容,翁红梅很快就要将头颅旋转一百八十度,哭叫着询问他们“我是谁”。

    可是并没有。

    唱完“心砰砰”三个字,翁红梅空洞凄厉的声音未停,还在接着唱。

    “笼子中的鸟儿离家去,笼子中的鸟儿脑嗡嗡。”

    “笼子中的鸟儿下地狱,笼子中的鸟儿不安生。”

    声音骤静,她忽然不说了。

    她的喉咙里传来痛苦的闷哼声,她在低声哭泣。

    虞冷指尖蜷紧,已经做好翁红梅扭转头颅看来的心准备。

    下一秒,眼前漆黑恐怖的长发猛然被朝后翻转的双手掀开,露出那张被头发掩埋的惨白扭曲的脸!

    翁红梅咧开嘴,眼里不断淌出血泪,笑得比哭还要痛苦,口中尖叫着发出嘶嚎:“幸福幸福幸福幸福幸福幸福!!!”

    照片里的翁红梅被垂下的长发遮住了半张脸。

    而此时此刻,距离他们近在咫尺的,不是翁红梅的后脑勺,而是女人被长发覆盖的整张脸。

    第66章 七日鬼哭(二十八) 作答。

    王兆云短促尖叫了一声, 旁边的徐天娇立马反应过来,同样煞白着张小脸,抬起一根手指放到唇前, 朝她摇了摇头。

    王兆云连忙惊恐捂住嘴,将头侧过, 不去看那张恐怖的脸。

    虞冷指甲陷进掌心,努力保持冷静, 目光一刻也不敢从翁红梅身上移开,生怕自己错过什么细节。

    翁红梅的身体正剧烈颤动着。

    她双目无神,眼睛发直, 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喉咙里却不断发出痛苦嚎啕的声音,整个场面分外诡异。

    她的正脸虽然面朝着他们所有人,但毫无焦距的视线却没有看他们,而是在盯看远处的什么东西。

    鲜血不断从她的头顶冒出,如同殷红的泉眼, 滴滴嗒嗒地淌到脚下。

    翁红梅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忽然抬脚朝他们走去。

    因为脸和身体整个扭转,所以她惨白的足尖还朝着走廊尽头, 行进的方向和足尖朝向截然相反。

    她不断前进,脚部的动作看起来却是在不断倒退。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站到旁边,为翁红梅的行进让出了一条路。

    走着走着, 翁红梅的嘴唇上下碰撞, 又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哼唱起那首歌谣。

    “笼子缝, 笼子缝,笼子中的鸟儿心好疼。”

    “笼子缝,笼子缝, 无边的黑暗将笼蒙。”

    “笼子缝,笼子缝,笼子中的鸟儿把眼瞪。”

    ……

    一遍又一遍。

    翁红梅挺直脊背往前走,不知疲倦地将同样一首歌谣哼唱一遍又一遍。

    她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单薄,竟然无端有几分悲壮。

    他们跟了上去。

    不知道为什么,方才那股恐惧感消退后,虞冷忽然觉得心里有些沉甸甸的。

    虞冷看见翁红梅走进卫生间,拉开红帘子,整个人没有一丝波澜地踏进盛满鲜血的浴缸,然后躺下,只露出一张惨白的脸。

    从血里探出的那颗头仰视着天花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开心事,她咧开嘴,忽然痴痴地傻笑起来。

    她大叫起来,声音响亮。

    “我的朋友们,我就要解脱啦,哈哈!”

    “我的人生!终于要结束啦!”

    “翁红梅,你再也不用做疯子啦!”

    最后一个字话音落下,翁红梅忽然倒吸一口气,整个人猛地下沉,整颗头颅也浸没在浴缸之中。

    一连串动作发生得太快,他们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翁红梅就已经消失不见。

    虞冷走到浴缸跟前,垂眼望去。

    只剩下满缸鲜血。

    翁红梅仿佛瞬间化作一滩血水,凋零,弥散,就此于浴缸中湮灭,再也没有探出头来。

    某种意义上来说,翁红梅在他们眼前又死了一次。

    她是自杀的。

    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她很高兴。

    沉默许久之后,徐天娇打破沉寂:“结束了吗?”

    江思乐:“看样子结束了。”

    徐天娇眼神复杂,压低声音说:“虽然我现在有点糊涂,暂时还没搞清楚翁红梅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我觉得她有点可怜……”

    “我不是什么圣母啊,就是翁红梅最后说的那几句话,不知道为什么,让我有点想哭。”

    徐天娇叹了口气,又下意识看向不远处那个盛满鲜血的浴缸。

    此时此刻,长方形的白色容器已经成为翁红梅的棺椁。

    “你们说……她一定是遇到了很痛苦很无奈的事吧?”

    江思乐瞥了徐天娇一眼,说的话有点煞风景:“先别心疼她了,心疼心疼你自己。先从这个推演线活着出去,再想这些有的没的吧。”

    徐天娇不爽地嘟囔:“切。”

    就在这时,胡频往卫生间门外看了一眼,语气惊喜地说:“大门开了,我们是不是可以离开这个房子了?!”

    虞冷走过去,抬头一看,那道从他们刚进来就上了锁的铁门果然已经大敞开。

    群语音通话一直开着,胡频刚撂下那句话,王永春鬼鬼祟祟的身影就出现在客厅。

    他一听见门开了就往外跑,生怕身后有什么东西追上来。

    张铁牛的尸体已经爬行到墙角附近,王永春看见它,身体停顿一下,竟然鼓起勇气绕了过去,头都没回。

    徐天娇说:“我们也赶紧出去吧,最终问题应该就在门外。”

    七天终于结束。

    他们离开了这栋房子。

    最后一个人踏出门槛的一瞬间,身后的铁门再次砰的一声闭合。

    感受到一阵不知从哪吹来的微风,虞冷驻足,忍不住深吸了几口气。

    活着的气息。

    她终于从这个封闭的“笼子”中走出来了。

    只是任务还没有结束,只有答对最终问题,才算真正地顺利存活。

    胡频:“问题在天空上!”

    虞冷抬起头,看见任务下面多了一行醒目的血字。

    【我为何而死?】

    与此同时,悬崖边缘忽然凭空出现六个写字板,写字板颜色纯白,应该是供他们写下答案的地方。

    每一个写字板的正上方都悬着一个深红色的计时器,给他们思考的时间只有三十分钟。

    徐天娇嘴快,已经把问题念出:“我为何而死……?看来问的应该是翁红梅的死因。”

    王兆云神色一喜:“刚才她死在我们面前,她是自己走进浴缸里淹死的,答案是不是自杀?”

    江思乐摇头:“不,没这么简单。翁红梅直接死在我们面前,自杀显而易见,只写下这两个字肯定不对。答案不会直接摆在明面上,推演线的最终问题不可能这么简单!”

    王兆云面露为难:“那答案应该是什么呢?”

    所有人陷入沉默。

    刚才虞冷就已经注意到,估计是王永春落下太多线索,什么也不了解,所以他站的位置离王兆云很近,表情随着他们的讨论不时变化,但他也自知自己没有讨论的资格,一直没敢出声。

    江思乐:“这个写字板的大小能写很多东西,光写几个字肯定不行,我们估计得分析翁红梅自杀的深层原因。”

    胡频:“深层原因?被家暴囚禁监视那些内容?”

    江思乐:“这些是我们原先的推断,但是第六天的时候翁红梅和我们说的那些话很明显暗示了我们的猜测不对。”

    胡频:“翁红梅已经死了,它是鬼不是人,难道她说的话就不能是故意为了混淆我们?”

    见情况不对,徐天娇赶紧站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要不然我们就按照之前虞冷说的那样,大家各自写各自的吧?”

    气氛静下来,但仍然有些凝固,一时没人动作。

    因为即使想法出现了分歧,他们也不敢轻易把答t?案写下。

    这可是关乎生命的事,假如回答错误,很可能刚写完就命丧黄泉。

    他们对自己的猜测没有把握。

    徐天娇看了看一言不发的江思乐,又看了看涨红脸的胡频,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虞冷。

    虞冷叹了口气。

    没想到最终还是走到了集中讨论这个阶段。

    虽然她更偏向每个人自己答自己的,可转念一想,她还没有和徐天娇的小狗见过面。

    虞冷语气冷静地开口:“你们还记得以前初高中做语文阅读解的答题方法么?”

    江思乐一愣:“什么?”

    虞冷:“逐层分析。既然问题是剖析翁红梅死亡的原因,那就要分析浅层原因和深层原因,表面原因和根本原因,所有角度都答全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王兆云的表情有些局促,低声说:“可是我没学过这些……”

    “没关系。”虞冷看了王兆云一眼,给她解释,“就是所有方面都答全。”

    “问题是翁红梅为何而死。我们看见她自杀,但归根结底我们需要弄清楚她为什么自杀,自杀的原因才是解题的关键。”

    胡频听懂了,有些不屑地问:“所以……翁红梅为什么自杀?”

    王兆云猜测:“应该是被她的丈夫逼的吧?毕竟她的婚姻那么不幸福,那么痛苦……”

    徐天娇没有头绪,觉得王兆云做的话有几分道,附和着说:“最起码肯定和婚姻分不开。”

    虞冷:“确实和婚姻分不开,但和翁红梅的丈夫没关系。”

    众人一惊,难以置信地看向虞冷。

    虞冷顿了顿,紧接着说出下一句更让人震惊的结论:“因为翁红梅没有丈夫也没有孩子,她根本没有结婚。”

    “所有婚后不幸的遭遇,都是翁红梅幻想出来的。”

    徐天娇眼睛瞬间瞪大,脑袋宕机,几乎没能解虞冷话里的意思。

    “你是说……你是说翁红梅根本没有结婚?她单身?!可是她明明就有丈夫,还有那个啼哭的婴儿,难道不是她的孩子吗?整个推演线几乎都在围绕翁红梅不幸的婚姻进行啊!”

    徐天娇接着道:“而且翁红梅对我的三个发问,第一个问题就是问我结没结婚,如果她单身,完全没必要问我这个问题……”

    徐天娇现在有点摸不着头脑,匪夷所思,但是潜意识又莫名相信虞冷的判断,一时进退两难,冰火两个阵营在打架。

    江思乐若有所思地说:“详细讲讲,你怎么知道翁红梅根本没有结婚?”

    虞冷沉下心,尽量简洁地给他们解释:“翁红梅的三个发问,核心点不是关心被提问者是否结婚,而是想要弄清楚不结婚的人是否自由和幸福,反之结婚的人又是否自由和幸福。”

    “翁红梅恐惧婚姻。”

    一开始,虞冷也觉得这个推演线和翁红梅不幸的婚姻有关,直到某一个线索的出现,令虞冷有些费解。

    那沓证明翁红梅非常出色的高分试卷与证书,还有那篇名为《家是温暖港湾》的获奖作文。

    在围绕翁红梅丈夫和婚姻的所有线索中,这些内容出现得太过突兀,看起来似乎毫不相关。

    高中生时期的翁红梅大概率还没有牵扯到结婚的问题。

    所以这一点给了虞冷提示,推的时候需要结合翁红梅的原生家庭综合分析。

    可是关于翁红梅家庭的提示实在太少,少到那些试卷和证书的出现似乎显得有些多余。

    再到王兆云收到的红色信封。

    翁红梅写下的那句“我不想听见婴儿的啼哭声”主观色彩实在太强,难以忽视。

    很明显,翁红梅对那个婴儿持反感抵触的态度,甚至希望婴儿消失。

    所以王兆云杀死婴儿的做法,被判定为成功。

    一开始他们都以为是因为翁红梅的丈夫强迫她生下这个孩子,才导致她不爱这个孩子。

    但其实还有一种可能性,翁红梅本身就讨厌孩子。在她的脑海里,啼哭不停的婴儿就是一个令人难以安生的,长着四个眼睛的恐怖怪物。

    所以她根本不会选择生下孩子。

    虞冷原本只是对这方面有些猜测,不敢确认。

    毕竟证据不足的情况下,在满是翁红梅不幸婚姻的线索中推出翁红梅其实没有结婚的结果,实在太过大胆。

    直到第六天,学生翁红梅出现了。

    她手中拖拽的丈夫是一个未经任何雕饰的空白人,她其实根本不知道她的丈夫,或是她未来的丈夫什么样。

    她对自己丈夫的阐述,每一句开头都是“他应该是”,而不是“他是”。

    经过翁红梅宽泛又有针对性的描述,她丈夫的脸一点点由王兆云画出,那具空白人才由此变为她真正的“丈夫”。

    听到王兆云婚后不幸福,翁红梅同情又无奈地说:“果然,大家都是这样。”

    她说:“绝大多数婚姻不都这样吗?我的父母不会骗我。”

    她说:“为什么没有人相信我呢,婚姻就是这样痛苦啊。”

    她的家庭终于又一次从她口中出现。

    她执着地一次次发问同样的问题,询问结了婚的人,询问没有结婚的人,问他们是否自由,是否幸福,最后一次次验证了她心底的想法——婚姻和幸福很难共存。

    *

    在翁红梅的观念里,丈夫的角色很可怕,妻子的社会身份更是。

    从小到大,翁红梅见过太多不同的“丈夫,但他们都有惊人相似的共同点。

    他们有的拥有令人难以忍受的特殊怪癖,有的染上了不良嗜好,有的会家暴,有的对婚姻不忠,各种各样的问题都在翁红梅无法接受的范围内。

    于是翁红梅决定不结婚。

    既然抗拒,那就远离,别人结婚与否她又管不着,管好自己就行。

    可紧接着,令翁红梅感到震惊而痛苦的情况出现了。

    父母竟然对自己的单身主义持坚决反对的态度。

    他们说:“你疯了吗?现在哪有人不结婚?人长大了都要结婚!这是完整人生必须要经历的一关!”

    他们说:“你看你那个出国留学回来的表姐,那么优秀有什么用,还不是因为一直没找对象回回过年被人戳脊梁骨,你大姨和姨夫他们俩都抬不起头来!你难道也想被人戳脊梁骨?你也想让我们抬不起头?”

    他们说:“你不结婚不生孩子,等你老了以后怎么办!等你以后生病了,连个照顾你的子孙后代都没有,多孤单多可怜,到时候你看着你的同龄人全都子孙满堂就会羡慕了!”

    他们说:“我们养你养到这么大,要是看不到你成家立业,我们死都不会瞑目!”

    “以前那么听话懂事的女儿去哪了?”

    “如果你不结婚,那我们就去死!”

    “哪来的什么新思想,老一辈走过的路不会出错!”

    “你这大学怎么上的,怎么越活越倒退?!”

    于是年轻的翁红梅遇到一个解不开的难题。

    她看到父母的貌合神离,看到母亲在以为她看不见的地方暗自垂泪,看到母亲一次次被父亲打骂没有还手的余地,看到每一次家庭聚餐,母亲在厨房里孤单地忙活着,象征着阖家团圆的圆桌旁却没有腾出她的位置。

    即便这样,她的母亲仍然要求她必须结婚。

    离家上大学的翁红梅已经有了自己独立的思想,她意识到自己的母亲已经被所谓的婚姻“驯化”。

    翁红梅觉得更恐怖了。

    她不要变成这样。

    她绝对不能变成这样。

    彼时翁红梅没有想到,这个难题会成为困扰她一生的牢笼。

    第67章 七日鬼哭(终章) 笼。

    高中的某一天, 翁红梅最好的朋友苗苗在课上给她传了一张纸条。

    她神秘兮兮地说: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千万不能往外说。

    翁红梅问:什么秘密?

    苗苗说:我妈发现我爸出轨了。

    翁红梅十分震惊。

    一边因为好朋友的坦诚而泛起波澜,一边因为她家庭出现的裂缝而感到同情。

    翁红梅连忙问:阿姨还好吗, 你们没事吧?

    苗苗说:没事!但我真的不解,明明我和我妈都看见那个小三发给我爸的暧昧短信了, 我妈竟然还能像个没事人一样,让我在家里别提这件事, 还照常给我爸烧水做饭,她怎么能忍的??!

    少女笔迹清秀,最后为了强调语气连写了好几个标点。

    翁红梅读完这几行字, 心上好像忽然压了一块秤砣, 沉甸甸的。

    苗苗最后说:反正我以后绝对不结婚,结婚真的太可怕了,要是我最后嫁给了一个像我爸那样的人,那我这辈子恐怕都生不如死。

    翁红t?梅斟酌再三,写写擦擦, 最后回复道:那我也不结婚了,我陪着你。

    翁红梅之前没想过和结婚有关的事,她觉得这种事离目前的自己还太远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 后来剩下的那半节课,翁红梅一直心不在焉,她的脑海里围绕“婚姻”这个命题展开了长篇大论。

    她想起自己好像确实没有见过幸福的婚姻。

    父母自然不用说, 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 每次平静吃饭的时候都仿若暗潮汹涌。

    她不知道一对夫妻之间每天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架可以吵, 也不明白在外面道貌岸然被人数次称赞“好男人”的爸爸,只是因为妈妈不小心忘记给他倒杯热水就火冒三丈掀桌而起。

    更不解妈妈为什么每次都不反抗,顶多红着眼睛无声瞪爸爸片刻, 然后擦着眼泪默默回到房间。

    至于其他夫妻,在翁红梅眼中也没什么区别。

    亲戚聊天的时候免不了聊些八卦,有一次翁红梅听见大姨压低声音和妈妈讨论,她们之前的一个初中女同学被家暴的丈夫失手打残了,这个女人居然还能继续和那个男人过下去。

    大姨和妈妈无声交换着惋惜和费解的眼神,摇了摇头。

    可明明大姨自己的婚姻也不幸福。

    大姨夫出轨被她抓到,快五十的男人在大街上下跪认错,满声嚎啕,疯狂地掌掴自己,还扬言大姨不原谅他这一次他就去死,引来一群人围观。

    大姨把这件事和妈妈私下里偷偷讲,语气无奈地说:“那咋办,就再给他一次机会呗,男的哪有不偷腥的,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啊。”

    所应当的由。

    于是大姨夫出轨这件事事悄无声息蒙了尘,两人在人前蜜里调油,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越想,翁红梅越觉得这些事令人胆寒。

    她不要结婚了。

    后来上了大学,十八岁的翁红梅第一次离家那么远。

    一群刚步入新环境的小姑娘们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寝室熄灯以后总有聊不完的话题。

    不知道是谁问了一句:“哎,你们以后结婚吗?”

    安安说:“我才不要结婚,姐一个人独美,靠近男人会变得不幸!”

    圆圆说:“婚姻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值得向往的事,比起结婚生子,还是发家致富更能吸引我。”

    安安:“所以你就是持观望的态度呗?”

    圆圆:“算是吧,虽然现在人人都念叨着不结婚,但其实哪有几个人不结婚的,等到时候毕业了,你去朋友圈一看,当初说自己单身主义的朋友们一个接一个全发结婚请帖了。”

    安安冷哼:“别瞧不起人,我就不结婚!”

    翁红梅插嘴:“圆圆,你别看别人呀,你得看你自己。你不能因为别人都结婚,所以你也必须结。”

    圆圆叹了口气:“这么和你们说吧,我家是老传统,一直传播什么女人就要相夫教子巴拉巴拉乱七八糟的思想,我要是不结婚,我爸我妈得杀了我……”

    她很小声地补了一句:“我压根没有选择的余地,除非为了不结婚和他们断绝亲子关系,我总不能为了不结婚连爸妈都不要了。”

    寝室寂静两秒。

    安安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唉。”

    翁红梅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也只能重重叹了一口气:“唉。”

    这时她们发现小满一直不说话,于是问小满:“小满,你呢?你以后打算结婚吗?”

    小满踌躇半天,不知道在纠结什么,然后微弱的声音才从床帘里缓缓传出:“其实,我刚高考完的时候,我妈就已经在给我安排相亲对象了,让我到了二十岁就立马结婚……”

    安安很震惊,直接一把掀起床帘,探出头来:“什么?!”

    翁红梅也瞠目结舌,难以置信地说:“可是你现在才十八岁呀!小满,你家里人为什么那么着急让你结婚?!”

    小满沉默好久,轻声说:“我的出生其实是个意外,我的父母并不想要我。我有个哥哥,这两年也准备要结婚了……”

    一瞬间,女孩们都懂了。

    寝室里一瞬间变得很安静,翁红梅心事重重,翻来覆去,忽然听见对面床的小满床帘里隐隐传来压抑的哭声,还有吸鼻子的声音。

    其实说实话,翁红梅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她多么希望自己能掀开帘子,大声告诉她们:“可是结不结婚是你们自己的人生呀!为什么你们自己的人生自己做不了主,却要听从别人的安排?”

    可是她不能这么说。

    正是因为那是别人的人生,她才无权加以干涉。

    小满是真的不懂这些道吗?她心里其实明镜似的,什么都懂,有些事情根本不需要经翁红梅的嘴巴说出来。

    可是小满只能接受这样的人生。

    除了妥协,她没得选,她连自己的降生都没得选-

    寒假放假回家,翁红梅不清楚父母对她的婚姻有什么看法,所以她有意无意和父母提了一句,自己以后可能不结婚。

    未料,像一瞬间猛窜起来的火苗,她的父母竟然少见地站在了统一战线上,持坚决反对态度,甚至异口同声地质问她:“你在胡说什么,你疯了吗?”

    “我没有疯!为什么不结婚就是疯了?”

    翁红梅甚至从未如此清醒。

    她说:“我的人生是我自己的,结不结婚都应该由我自己选,由我自己做主!”

    听见翁红梅的话,妈妈如临大敌,满脸警戒,生怕翁红梅真的一辈子不结婚。

    于是她开始在翁红梅耳边不停地念叨着各种大道,什么被人戳脊梁骨,什么古老传统,什么延续香火,企图拉回翁红梅的“良知”,却让翁红梅听得耳根起茧。

    而父亲更极端,暴脾气瞬间被点燃,一下子把饭桌掀翻,指着她鼻子骂:“你这大学生怎么当的!以前你那么听话,从来不敢和父母顶嘴,现在嚷嚷着什么单身主义,你真是越有文化越倒退!”

    翁红梅眼泪夺眶,跑进卧室,一家人最终不欢而散。

    之后的每次放假,翁红梅开始找一些兼职做,或者窝在寝室里学习,逐渐抵触回家这件事。

    回家让她一点都不快乐。

    偶尔妈妈给翁红梅发消息,说特别想她的时候,她才会收拾行李回家短住几天。

    事情转折发生在小满的二十周岁。

    她们早早就把给小满准备好的生日礼物摆在了小满的桌面上,三个小袋子包装精美,贴着各种美好的祝福语,等小满亲手揭晓。

    安安送了一个名牌小皮包,圆圆送了一个精致的蝴蝶结发夹,翁红梅送了一支漂亮的口红。

    小满在四个人里生日最小,是今年寝室里最后一个过生日的人。

    看见礼物,她一边感动地擦眼泪,一边惴惴不安地说:“我很喜欢你们的礼物,谢谢你们。但是明年我可能还不了你们同等价位的东西,我的生活费最近越来越少了。”

    圆圆帮她擦眼泪,无奈道:“这有什么。”

    安安嬉皮笑脸地打趣:“好朋友之间还讲究这些?”

    翁红梅亲昵地揽住小满的肩膀:“别想太多,礼物就是一份心意,你送什么我们都喜欢!”

    同时,也是在小满二十周岁生日当天。

    小满背着安安送的皮包,别着圆圆送的小发夹,涂着翁红梅送的口红,和那个只见过两次的,大她十岁的男人领证了。

    翁红梅之前见过那男人一次,长得虎背熊腰,凶神恶煞,甚至和小满差不多高。

    两人第一次见面,男人选在一家麻辣烫店,满口粗鄙脏话,最后竟然因为嫌弃服务员态度不好,直接把小满没吃完的麻辣烫泼到了服务员脸上,把小满吓得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男人并没有什么钱,但因为听说小满刚满二十岁,没谈过恋爱,头婚,所以愿意出八万八的彩礼。

    八万八,刚好够小满哥哥的房子首付。

    八万八,交换了小满的下半生。

    结婚前三天晚上。

    小满歪着头,趴在安安肩膀上,婴儿肥的脸蛋带着些许未脱的稚气,看起来像只有十五六岁。

    安安笑眯眯地说:“我刚发生活费,等过几天去参加你的婚礼,给你包个大红包。”

    小满陷入沉默,忽然说:“我的婚礼不邀请你们了,你们别来。”

    安安一下子火了,推开她,问道:“为什么?我们关系这么好,你居然不肯让我们参加你的婚礼?”

    小满垂下眼,声音很低:“我穿婚纱的样子特别丑,你们别来,我不想让你们看t?见。”

    她们不再说什么了。

    小满结婚的前一天晚上,她安安静静地收拾完行李,趁所有人还睡着,无声离开了寝室。

    翁红梅是被安安喊醒的。

    刚睁开眼睛,翁红梅还木讷着,看见安安忽然扑上来,哽咽着说了一句话。

    “小满死了。”

    翁红梅有些迷茫,大脑还没来得及对这句晦涩难懂的话作出反应,眼泪却已经率先掉了下来。

    后来她们弄到了婚礼现场的录像。

    婚礼开始之前,似乎在进行某种热闹的活动,男人背着小满,顶着五彩斑斓的彩带往前走。

    走了六七米,男人忽然不小心一个踉跄,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小满从背上摔了下去。

    婚纱被狼狈掀翻,刚做好的发型也因为磕到地上而变得无比散乱。

    小满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坐在地上久久没动。

    背景音似乎还有什么人在起哄,哈哈大笑着说:“猪八戒背媳妇,你这猪八戒也不行啊,怎么还把媳妇摔了?”

    男人有点不好意思,脸涨得通红,走到小满面前,却不是为了扶她起来:“你这几天是不是吃胖了啊,这么重!”

    可小满是她们所有人里最瘦小的,不到八十斤。

    小满什么也没说,只是平静地站起来,往化妆间走去。

    后来,她再也没出来。

    这是小满人生里唯一一次抗争,也是最后一次。

    小满的死就如同给翁红梅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她打了个哆嗦,更加清醒,也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

    寝室里从此少了一个人。

    几个月后,一个来自其他寝室的女生因为和舍友不合,搬了进来。

    新舍友性格古怪,闷声闷气不爱吭声,她们寝室再也没有热闹过。

    转眼大学毕业,三个女孩各奔东西。

    安安勇敢地一个人去大城市闯荡,圆圆留在家附近考编,翁红梅决定继续读书。

    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家里的电话来得一次比一次频繁,话题也越来越让她反感。

    从一开始单纯的诉苦:“你爸根本就没有心,怎么能对我这么狠!我的胳膊好几天抬不起来了!”

    到后来的:“你也老大不小了,就没谈个朋友?”

    “你王阿姨家儿子和你年龄相仿,一个月能挣一万多呢,是什么公司的小领导,你俩什么时候见个面看看吧。”

    起初翁红梅还能用学业繁忙的借口搪塞,直到研究生毕业那一年,深更半夜,母亲又打来电话。

    电话另一边,中年女人情绪激动,大声质问:“给你安排的相亲你为什么不去?”

    翁红梅听见这事就烦,随口道:“太忙了,我把这事忘了。”

    “你是不是压根不想结婚?!你还是不想结婚是不是?!”

    “我告诉你,你要是不结婚,我就死给你看!你自己斟酌一下,你到底是要坚持什么所谓的单身主义,还是要我这个妈!”

    翁红梅脑袋嗡嗡转,刚想说什么,那头已经挂了电话。

    翁红梅没想到的是,母亲竟然真的做出了这么极端的事。

    收到消息的时候她手都在哆嗦,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买的票,行李都没收拾,紧赶慢赶飞回家,马不停蹄地前往市中心医院。

    母亲刚被抢救回来,意识恢复没多久。一看见翁红梅,眉头竖起,冷冷地丢出三个字:“不孝女。”

    翁红梅一整天没吃饭,又一直赶路,此刻扶着病床的栏杆已经有些摇摇欲坠。

    她唇色苍白,忍不住问:“我就想知道,我必须结婚吗?”

    “你必须结婚!”

    “可我结了婚不会幸福啊。”

    “结婚过日子图的就是一个安稳,两人相互扶持有个伴,什么幸福不幸福的,你看我和你爸这么多年幸福吗?”

    翁红梅不再吭声。

    这件事犹如一个导火索,从这天起,翁红梅开始频繁做噩梦。

    每次噩梦几乎都围绕同一个场景,结婚以后。

    在梦里,她被丈夫囚禁在家,彻底失去自由。有时候她还能从门缝里看见一只眼睛,那是她的丈夫在窥视她。

    梦里的丈夫酗酒,每天深更半夜都会不停地砸门。梦里的丈夫家暴,总是一把扯过她的腿,辱骂殴打她。

    而不知道为什么,梦里的她那样乖顺,一点也没想起来反抗。

    逐渐逐渐,这些噩梦演变得愈发严重。

    她在梦里被强迫着生下了一个孩子,神经衰弱的她被婴儿的啼哭声吵得不得消停,甚至无数次萌生过想把它掐死的念头。

    直到某一天白天,在现实里,在人行道上,翁红梅听见耳边循环不断的啼哭声时。

    她意识到自己正如母亲所说的那样。

    她疯了。

    她逐渐对这个世界失去希望,对自己的生命也是,在无数个被恐怖眼睛窥视和被婴儿啼哭吵醒的尖锐梦境中,她无数次想自我了结。

    她好痛苦。

    于是一个念头产生了。

    她决定和当初的小满一样,施以最后的报复。

    还有七天就是翁红梅的生日。

    她平静地回了趟家,在饭桌上和父母宣布:“我结婚了。”

    母亲又惊又喜,缠着她问了很多东西,但翁红梅一句都没回。

    母亲有点失望,终于问道:“那他对你好吗?”

    翁红梅忽然咧嘴笑了:“对我?他平时把我关在家里,经常殴打我,就和爸爸平时对你的方式一样。”

    母亲愕然,无话可说。

    还剩六天,翁红梅给母亲打去电话:“他昨晚喝多了,在客厅里打碎了酒瓶,我一脚踩上去,现在脚下一直流血,我该怎么办?”

    还没等母亲回答,翁红梅就把电话挂了。

    还有五天,翁红梅给母亲发消息:“他每天都在我的房门前走来走去,我爸平时喝醉酒也是这样吗?”

    还剩四天,翁红梅又说:“唉,他昨晚回来尿在了我的卧室门口,他总做这样的事。不过,过日子嘛,不都得经历这一遭?”

    直到翁红梅出现在家里,提到自己的孩子总是啼哭不止,朝母亲请教哄孩子睡觉的方法时,母亲脸上忽然流露出难以言说的恐惧。

    她惊恐地说:“你哪来的孩子?!你是真的疯了!”

    翁红梅觉得自己没疯。

    她的胳膊上满是丈夫家暴时留下的伤口,她闭上眼睛就能看见门缝里那只窥视自己的眼睛。

    每一处,都是丈夫真实存在的痕迹。

    结婚前,他们就总说自己疯了,结婚后,他们还是说自己疯了。

    翁红梅觉得奇怪,她觉得最正常的人就是她自己。

    第七天晚上,翁红梅竟然看见了小满。

    小满还是二十岁时的模样,穿着一身白裙,那样清纯美好。

    小满关心地问她:“小梅花,你的头上怎么全都是血?”

    翁红梅觉得有点想哭:“被我丈夫打的。”

    “小梅花,你的头发怎么留了这么长,还穿着脏脏旧旧的衣服,你不是最爱干净吗?”

    “我的丈夫把我囚禁了起来,他不让我自由活动,我也不想这么邋遢。”

    “小梅花,你的脸色好差。”

    “我的孩子每天晚上都在哭,我根本睡不了一个好觉。”

    小满很疑惑:“小梅花,你的脚怎么是倒着的?”

    翁红梅低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的脚后跟果然朝前:“可能是因为我家里人总说我越活越倒退吧,所以我现在每次走路都在倒退。”

    小满笑了,问:“你以前不是说自己绝对不结婚吗?”

    翁红梅茫然道:“我……我说过这样的话吗?”

    翁红梅看见小满越来越远,于是翁红梅慢慢跟上小满的脚步。

    “小满,你要走了吗?”翁红梅问。

    想了想,翁红梅又问:“你喜欢我当年送你的口红吗?”

    “喜欢啊,我都没舍得把它带去我的婚礼。”

    小满回头朝她笑:“我不会走,我们很快就要见面了。”

    于是手腕砰然垂下,翁红梅在浴缸中静静地死去了。

    意识彻底抽离前,她忽然想起十八岁的某一天。

    那时刚和父母争吵完,她躲在房间角落里,一个人偷偷哭。

    她在日记本上写下这样的话:

    【有些事情真奇怪,怪到我难以解。我无数次和我的父母说过我并不是一个向往婚姻的人,也不期盼过什么儿孙满堂的人生,时代早已经变了,一个不想结婚的女孩在结婚以后是不会幸福的。】

    【而口口声声为我好的人,我的父母,我最爱的家人……】

    【他们却硬要逼我走向不幸福。】

    第68章 废土篇12 新生。

    真相揭露, 在场的所有人寂静无声。

    虞冷停住声音,缓了缓,轻声道:“所以这才是翁红梅真正的死因, 也就是所谓的深层原因。”t?

    徐天娇吸了口气,声音发颤:“难怪, 难怪那首歌谣的歌词那么奇怪。我原以为困住翁红梅的笼子是不幸的婚姻,但其实最后那四小句, 笼子中的鸟儿离家去、脑嗡嗡、下地狱、不安生,更像是被她家人施以的诅咒。”

    “譬如什么不结婚就要被人戳一辈子脊梁骨啊,不结婚永远活在别人的流言蜚语里不得安生啊等等, 笼中鸟被吵得‘脑嗡嗡’, 可这些诅咒却来自于她的至亲家人,到死才能摆脱,换种思路来看,她不正处于另一种地狱么?”

    徐天娇重重叹了口气:“好可怜。”

    “可怜?”

    一旁的江思乐出声,没什么表情地走向写字板:“我反正不太解。”

    徐天娇一愣:“不解什么?”

    江思乐回答:“不解困住翁红梅的点在哪啊。结婚本来就是自己的事, 想结就结,想不结就不结,即使父母强迫也不可能把她生拉硬拽地绑到民政局。实在不行, 离家出走不就得了么?”

    江思乐露出有些失望的神情,摇摇头,似乎深感无力:“明明有那么多种方法可以达成不结婚的目的, 明明有那么多种方法可以摆脱这种束缚, 可翁红梅偏偏把自己折磨疯自杀, 不是一点也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么?”

    闻言,徐天娇脸色变了变,有些愠怒。

    她是个正义感比较强的人, 听到这种观点总忍不住想和对方辩一辩:“是啊,没人把她绑去结婚,大不了舍下一切远走高飞……你这人是不是有些太想化了?”

    “世界上有很多女孩存在,成千上万,多到根本数不清。或许你见过太多女孩鼓起勇气羽化成蝶,或许你自己本身就是一只挣脱过束缚的蝴蝶,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还有很多女孩会被一辈子困在茧里,窥不见天光。是她们不想吗?”

    “无数只蝴蝶,无数种蝴蝶。有人明媚自信,有人自卑内向,有的女孩只敢在仰望别人的同时悄悄低下头,而有的女孩明知道自己有破茧的可能,却还是选择最终困在壳里,安静腐烂。”

    “无数个女孩在无数种不同的环境中长大,变成无数种不同性格的个体,江思乐,不是每一个女孩都能拥有破茧的勇气的。”

    徐天娇一口气说了好多话,到最后情绪激动,胸口轻微起伏。

    王兆云在旁边拍了拍她的肩膀,用眼神支持她。

    空气安静,江思乐回头看了徐天娇几秒。

    她的表情有些复杂,想说点什么,最后只丢下一句:“我看你才是一个想化的人吧。自己都自顾不暇,还有那么多闲心同情别人。”

    见江思乐沉默,徐天娇还以为是自己把她说服了。

    听见这句话,她气得心头一梗:“对,我随时都会死,我白莲花圣母心行了吧。要是每个幸存者都和你一样心如磐石毫无温度,那这个世界恐怕要在原有的基础上恐怖冰冷一万倍。”

    江思乐在胸口比了个叉:“别道德绑架我啊。谁在乎这个世界是冰冷还是温暖,我只想活命,不需要什么虚无缥缈的温度来支撑我。”

    虞冷看见徐天娇眼眶泛红,还想再反驳,连忙出声道:“好啦好啦,时间有限,还是先把答案写完再说。”

    徐天娇听见虞冷的话,连忙朝虞冷走过去:“呜呜虞冷你看她……”

    徐天娇恨死自己的泪失禁体质。

    本来准备冷酷拽飒地怒怼江思乐一百回合,结果没想到眼泪居然先不受控制地掉下来。

    她只想冷静回怼,她根本没想哭的啊啊啊。

    虞冷摸了摸全身上下的口袋,最后终于找出一张纸巾,递给徐天娇:“你们都有道,只是角度不同而已。”

    端水大师虞冷语气平静道:“无论是蝴蝶还是困在茧的蛹,都只是按照自然界法则存在,不分孰对孰错。”

    虞冷垂下眼睫,吞下喉咙里那句“虽然”。

    虽然很可悲的是。

    有的茧天生比别人厚,有的茧天生比别人养分少。

    世界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争论这种话题没什么意义。

    要不是回答问题有时间限制,虞冷都懒得出声打断。

    江思乐犹豫了下,低声道:“不和你们计较,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徐天娇别过脑袋:“切,本来就是你错了。”

    胡频提醒:“赶紧写答案,时间只剩下七分钟了。”

    他们每个人选择了一块写字板。

    王兆云这时忽然发现问题:“写字板上没给我们笔,我们怎么写字?”

    一瞬间,所有人都想到同一个答案。

    用自己的血。

    时间已经所剩不多,用血写字比用笔写字麻烦,动作自然越利落越好。

    虞冷毫不犹豫地将手指放入口中,狠心咬破。

    铁锈味瞬间自口腔内蔓延。

    见虞冷已经开始书写,其他人也纷纷效仿。

    一分钟后,王永春忽然骂骂咧咧地出了声:“我这手……我这手也不流血啊!我的手咬不破该怎么办啊!”

    虞冷正组织着语言,听见王永春的声音,便分神瞥了眼。

    只见他小心翼翼地把手指头含进嘴里,表情纠结,硬是不敢使劲咬下去,只用牙齿轻轻地碰,怎么可能咬得破。

    意外对视上,王永春看见虞冷,心中一喜:“虞冷,你快写完了对吧?你是第一个写的,肯定马上就要写完了吧?”

    “你一会能不能……把你的手指头借我一下?”

    其他人听到这个请求身体一顿。

    虞冷眉头一拧,深感不可置信,冷冷吐出两个字:“神经。”

    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王永春瞪大眼睛,意识到自己被无情拒绝了。

    没有别的办法,他低声咒骂几句,隐忍地将手指放进嘴里,闭眼和咬牙同时进行,指尖终于流出了血。

    王永春眼睛一亮,连忙开始用手指在写字板上写字,结果刚写一个笔画,他提笔忘字。

    “翁红梅的翁怎么写啊?哪个翁?还有家暴的暴是哪个暴?如果我写错字了,不会被判定任务失败吧?”

    没人他。

    王永春气急败坏,目光在其他人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向旁边的王兆云,一巴掌甩到女人的后背上:“劳资他妈和你说话呢!你装听不见?!”

    王兆云身体一颤,强忍着背部传来的痛楚,没他,接着书写。

    王永春的火腾一下子窜起来了。

    他瞪了王兆云好几秒,忽然将注意力转移到王兆云面前的写字板上面。

    刚才王兆云不小心没掌握好咬手指的力度,导致伤口有些大,血流频率很快。

    写字板上的红字甚至有往下淌的趋势。

    王永春盯看两秒,坏心眼瞬生。

    他竟然伸出手,在王兆云的写字板上猛地刮蹭了一把,几行血字顷刻间糊作红红一团,再难以辨认其中的字迹。

    意外来得突然,王兆云愣住,写字的手终于停下。

    她呆呆地盯着自己写字板上那一大块模糊晕染的血迹,委屈蔓延,终于忍不住朝王永春大声吼道:“王永春你疯了吗?!我会死的!写字板上没有答案我会死的啊!!”

    其实刚出手,王永春就有点后悔了。

    但现在被王兆云这么一吼,恼羞成怒瞬间占了上风,又抬手一巴掌甩到王兆云脸上:“你和我喊什么啊,我是故意的吗?我看你才是疯子吧!!”

    王兆云已经没有和他周旋的精力。

    眼泪汹涌,她无力地跌坐在地上,盯着面前一塌糊涂的写字板喃喃自语:“我完了,我该怎么办,没地方写答案了,我会死的……”

    虞冷刚好写完最后一个字。

    她随意地用衣服下摆包住不断渗血的手指,朝王兆云的方向走去。

    “这么大块的血迹,写字板肯定没法用了。”

    虞冷的声音自头顶飘来,语气有点可惜。

    她停了停,俯下身,在王兆云耳边低声耳语:“但……王永春的写字板还能用。”

    王兆云倏地抬起眼睛,看向王永春的写字板,眼里闪动着不明的光芒。

    王永春提笔忘字,到现在只写了两个笔画。

    在女人猛然冲过去一把推倒王永春的瞬间,虞冷及时上前,用脚踩住了王永春不断流血的那只手!

    王永春表情狰狞,在地上扭动着身体,嘴里发出难听刺耳的叫声:“疼啊啊啊死娘们儿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徐天娇:“虞冷,我也写完了!需要我帮忙吗?!”

    虞冷点头:“另外一只手帮我摁下。”

    趁王永春被控制住,王兆云牢牢把着写字板,拼了命地用手指在写字板上书写着。

    指腹被磨得发平,她却浑然不觉,一个字接一个字不间断地写下去。

    “铛——!t?”

    钟声响起。

    两扇挂着“虞冷”和“徐天娇”人名牌子的透明门忽然在身后出现。

    回答正确的人需要走特定的门才能离开,而回答错误的人将永远留下来。

    王永春不动了。

    他看见王兆云在自己的写字板上已经快把答案写完,眼睛瞪得溜圆,心里产生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惧和癫狂。

    他一动不动地仰面躺在地上,认命一般,等待自己的死刑。

    直到王兆云大喘一口气:“我写完了!”

    与此同时,一扇挂着“王兆云”名字的透明门缓缓自地面上升起。

    虞冷和徐天娇无声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松开脚。

    王永春仍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眼睛通红,仿佛已经彻底失去求生的欲望。

    此时此刻,胡频和江思乐已经写完答案离开,悬浮岛上只剩下他们四个人。

    虞冷和徐天娇递声:“你先走。”

    徐天娇犹豫了下:“那你呢?”

    虞冷朝她扬唇:“我马上走,回废土以后再联系。”

    徐天娇点点头,一步三回头,转身从门中消失。

    也是在这一刻,身后的王永春手持一把不知何时变出的小刀,疯狂地朝虞冷挥舞过来,表情狰狞:“就算我死了,你也得给我陪葬!!!”

    虞冷弯唇冷笑,神色冷静,对他的报复行为没有丝毫意外。

    钢尺早在她松开脚的一瞬间便已经握在手中。

    这种事在绵羊村发生过一次了。

    同样的教训,虞冷不会让自己栽第二次。

    电光火石间,王永春几乎已经冲到她眼前!

    就在虞冷已经准备好抄起钢尺时,眼前的男人忽然身体猛地一抖,整个人直直坠下,没了动静。

    而他的身后。

    是高举着染血写字板的王兆云。

    在看见王永春要对虞冷发起袭击的时候,王兆云几乎想都没想,猛地抄起身旁那个被王永春亲手废掉的写字板,照他的脑袋狠狠砸了过去!

    砰的一声!

    王兆云耳边忽然一静。

    就连男人头上涌出鲜血跌倒的那一刻,都仿佛变成了0.5倍速,在她眼前慢放。

    虞冷看了王兆云一眼,有些意外。

    王兆云大口大口喘着气,整个人摇摇欲坠。

    她后反劲似的丢掉手里的写字板,狼狈地朝王永春的方向爬过去,哆哆嗦嗦地伸手去探王永春的鼻息,身体一僵。

    虞冷平静道:“他死了。”

    王兆云满脸是泪,浑身卸了力气一样瘫倒下去。

    她只想让王永春松手的,她只想阻止王永春的恶行。

    可她根本,根本没想要他的命!

    虞冷改变方向,朝王永春的尸体一步步走去。

    王兆云只听见噗嗤一声。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少女在尸体旁半蹲,低眸,专注着手里的动作,将王永春脖子旁的人皮一点点剥下。

    虞冷在心里给自己记了个数,这次大概用了十秒。

    真是越来越熟练。

    见虞冷转而朝自己走来,王兆云深吸口气,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你……你要干什么……”

    下一秒,她的手里被虞冷塞进一块温热黏糊的人皮。

    虞冷说:“吃下去,那把刀就是你的了。”

    其实虞冷刚才犹豫了几秒要不要把小刀收为己用,最后还是打消了念头。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那把砍骨刀暂时还无法使用,但无论是砍骨刀还是钢尺,都比这个不起眼的小裁纸刀厉害些。

    一个人身上的皮肤面积是有限的。

    这个小破刀她看不上,还占地方。

    更何况,还得吃下王永春的肉,怪反胃的。

    虞冷把人皮塞进王兆云手里,漫不经心地拍了拍手,站起来。

    她忽然想到,王兆云如果想在现实生活中杀死一直虐待殴打自己的丈夫其实难度极大,而且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她平时经常关注新闻,妻子被丈夫殴打虐待进医院分明就是故意伤害,最后却被丈夫用“家庭纠纷”甚至“家人管教”四个字轻飘飘一笔带过。

    在这里,王兆云可以杀死虐待她的丈夫而不用承担任何责任。

    在这里,没有金钱,没有地位,没有三六九等的阶级划分,只靠自己的硬实力存活。

    作为一个长时间被现实摧残的人。

    作为一个悲观而麻木讨生活的人。

    作为一个有些悲悯,却自顾不暇的人。

    有那么一瞬间,虞冷觉得和现实相比,这个世界甚至更像一个桃花源。

    敛起发散的思绪,虞冷叹口气,决定起身离开。

    身后传来一声女人的悲泣。

    “这里……其实根本不是什么邪.教组织对吗?这就是一个独立的恐怖世界吧。”

    王兆云满脸是泪,哽咽着说:“我和他结婚十几年了,十几年,我几乎没有离开过他一天。”

    “我是妻子,我是母亲,我是家庭主妇,我每天的任务只有照顾家人一件事,我知道自己浑浑噩噩,早就对这个社会失去价值。”

    “我现在……我现在又杀死了我的丈夫。”

    王兆云忍不住掩面嚎啕:“我只剩下自己了,我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

    虞冷转过身,垂眸望向她。

    “这里不需要赚钱,不需要养家,甚至不需要吃喝拉撒,活着只是最纯粹的活着。”

    “在活着这件事上,我帮不了你。”

    “但是在这里,你只是王兆云,一个完全独立的个体。不是作为一个妻子,一个母亲,更不是一位家庭主妇,只是你自己。”

    王兆云一愣,错愕地抬起头。

    少女不时何时已经走近,停下,朝她缓缓伸出一只手。

    蔚蓝天空的背景下,看向自己的那双眼睛漆黑漂亮,似一片深不见底的海。

    “对你来说,应该也算件好事儿?”虞冷嘴角一扬,努力让语气听起来欢快。

    去日不可追,来日尤可期。

    “所以,为什么要因为失去一个无能暴戾的丈夫而感到痛苦?”

    “恭喜你从此迎来自由的新生。”

    第69章 废土篇13 尸蚯。

    长久的黑暗过后, 虞冷眼前终于迎来白光。

    起初是模糊的虚影,到后来逐渐清晰,如隧道穿梭一般在眼前层层放大。

    虞冷动了动, 发觉自己正躺在床上,面对着墙壁, 还保持着和进入推演线之前一样的姿势。

    床边摆着一盏安全区特有的人造灯,光线昏黄微弱, 勉强将周围照亮。

    虞冷下意识抬眼张望,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 陈明艳不在。

    她眉头轻蹙, 又侧头看了眼窗户。

    透过衣服的缝隙,玻璃外的景象十分暗沉,漆黑模糊一片。

    现在是废土的黑天时间。

    可陈明艳不在。

    虞冷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正准备给陈明艳发消息,结果刚一点开屏幕, 大批未读消息顷刻弹出。

    虞冷顿了几秒,定睛一看,发现这些未读消息正是陈明艳发来的。

    进入推演线以后, 收不到同行的幸存者以外的消息,所以这七天里陈明艳给她发的所有消息,在她从推演线回来以后才显示。

    虞冷在消息上扫了一眼, 表情逐渐凝重。

    陈明艳:【今天是你进入推演线的第四天, 安全区开始出事儿了。】

    陈明艳:【你还记得你之前和我提过一嘴, 看见了尸体出现异变的事情么?的确有不知名病毒传进安全区了。】

    陈明艳:【最近几天,安全区里出现异变的尸体越来越多,而且外形特点很统一, 移动的方式都是依靠在地面上蠕动爬行,尸体皮肤表面会出现一层层界限分明的节环,眼球上眼黑消失,只剩下眼白,攻击性很强。】

    陈明艳:【幸存者们都在讨论这件事,我们初步猜测这种不知名病毒来自于某种异变的蚯蚓,而且具有传染性,被病毒感染的人类会在脑死亡之后发生异变,我们暂时把异变的尸体称为尸蚯。】

    陈明艳:【每天都有无数个幸存者死去,尸蚯的数量也变得越来越多,白天时勉强还算风平浪静,一到夜晚,尸蚯就会大批量出现。它们嗅觉和听觉灵敏,会优先攻击幸存者气息较强的地方,所以房间里人数越少越安全。】

    陈明艳:【我本来给你抢到了一张床,但是考虑到尸蚯的出现,我们两个已经不适合待在同一个房间,两个人比一个人更容易被那群东西盯上,所以现在这个房间就留给你,我在Z区第一胡同又找到一个房间,三楼,从左往右数第二个,你可以随时来找我。】

    陈明艳:【安全区现在危机重重,已经不再安全了。你回来以后千万要小心,尤其在夜晚,不要贸然行动。】

    看完这些消息,虞冷的心猛然下沉。

    尸蚯。

    当时她看见那具异变尸体的第一眼就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也猜到八成是某种会寄生于人体的病毒,但她没想t?到居然传播得这么快,短短几天过去已经十分猖獗。

    从尸蚯刚有出现迹象到陈明艳给她发这些消息总共过去七天时间,现在她从推演线出来,中间又过去三天,尸蚯的数量估计已经脱离控制。

    虞冷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感觉。

    比起无奈,反而更像一种无力改变的平静坦然。

    废土里没有能研制出解药的科学家。

    无数种异变生物,无数种病毒泛滥,即使没有尸蚯的出现,也迟早会有其他的病毒传播进来。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作为一种高等动物,竟然只有躲避逃命的份,寻不到任何解决方法。

    虞冷叹了口气,有些郁闷。

    如果只需要提防那些不怀好意的幸存者也就算了,现在还要面临未知怪物的入侵,真是哪里都不得安生。

    只有离开废土才能结束这种生死由天的日子。

    离开废土……

    虞冷晃掉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低眸给陈明艳报平安,告诉她自己已经回来了。

    发完消息,虞冷放下手机,一步步走到窗前,掀开挡着窗户的旧衣服。

    还是很黑。

    路边依稀亮着几盏人造灯,光线朦朦胧胧,很难看得清楚。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尸蚯出现的原因,以前每天晚上都会有很多没地方住的幸存者在路上游荡,有的还会扒着别人家的窗玻璃看。

    而现在,街道上空无一人。

    不知道那些人是不是藏起来了。

    又或者……已经沦为尸蚯中的一员。

    虞冷收回视线,准备把衣服放下来。

    下一秒,她的手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到窗外,眯了眯眼睛,仔细辨认。

    黑漆漆的路面上,似乎蠕动着什么东西。

    而且不止一只。

    长条状,身上穿着颜色各异的衣服,正在缓慢地爬行。

    这些东西怪异的姿态和蠕动的蚯蚓极像,爬行的时候先把整个身子弓起来,呈一个“几”字形,然后又直成一条横线,顺势往前挪一步。

    尸蚯。

    虞冷顿感反胃,把衣服放了下来。

    砰!

    小门的位置忽然被什么东西极轻地碰撞了一下。

    虞冷往小门的方向看了一眼,没有太多意外。

    大概是某只路过的尸蚯。

    她回到床边拿起手机,发现陈明艳刚才又发来几条消息。

    陈明艳:【没受伤吧?】

    虞冷:【没有,回来的非常完整。】

    虞冷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刚才咬开的伤口现在已经愈合了,连皮都没破。

    陈明艳:【现在外面的路面几乎已经被爬动的尸蚯占满。它们会随着时间进化,这几天移动速度越来越快,攻击性也越来越强,千万别轻易出门。】

    陈明艳:【因为尸蚯的事儿,好多幸存者的精神都已经直接崩溃,最近安全区应该有挺多空房子,你如果有需要可以留意一下。】

    虞冷回了个“好”。

    在床上趴了一会,虞冷倏地想起新情况,主动和陈明艳交代:【我在推演线里得到了一把砍骨刀,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把砍骨刀好像拿不出来,颜色也比我原来的纹身浅一些。】

    她低头扯下衣领,打算把纹身的图案拍给陈明艳看一眼,意外发现砍骨刀纹身原本浅淡的颜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深黑。

    虞冷意识到什么,手指试探性地在纹身处轻轻抚过。

    一把带血的,散发着难闻血腥气的砍骨刀出现在她的手中。

    刀柄是木质的,整个刀身很长,呈一面扇形,十分锋利,泛着让人胆寒的银光。

    虞冷随意地掂了几下,还算趁手。

    她不明白,这把刀为什么在推演线里调不出,出了推演线反而可以正常取用。

    手机震动,陈明艳已经给她的疑问做了解释。

    【推演线里只能随机带入一种工具,所以你带着钢尺进入推演线以后,后得到的砍骨刀就用不了,相当于一种暂时锁定状态。离开推演线以后才可以随意使用所有工具。】

    虞冷:【……果然可以用了。】

    死废土,整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破规则,工具居然还是随机带入。

    多亏刚才没有把王永春那把小刀据为己有,要不然某次随机到那把小美工刀,光是剥离人皮都得半个多小时,她不如直接领盒饭。

    正发着愣,又有新消息弹出。

    虞冷低眸,发现竟然是徐天娇发来的语音通话。

    刚一接通,徐天娇惊慌失措的声音陡然传出:“救命啊啊啊!!这地上爬的是什么东西!!”

    虞冷心里一咯噔:“你在外面?”

    “对!!它们穷追不舍爬得好快!!我本来在安全区有个房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回来的时候发现门已经被什么东西腐蚀坏了,一群在地上爬行的尸体就挤在我家门口!救命,它们要追上我了!”

    隔着手机屏幕,徐天娇的呼吸十分急促,大口大口换着气,背景音还有频率极快的脚步声,明显正在极速狂奔。

    虞冷:“你现在在哪?”

    “我!我看一眼,刚经过M区第一胡同,马上快到L区了!”

    只相隔一个区,不算太远。

    虞冷没吭声,陷入沉思。

    外面现在太危险,尸蚯横行。

    假如她出门帮徐天娇,没准不会成功,反而丢了小命。

    虞冷肯定不希望徐天娇死掉,但归根结底,她自己的命更重要。

    不过几面之缘而已,没有人值得她豁出性命去冒险。

    思忖片刻,虞冷做好决定,开口说话,吐字清晰:“K区第三胡同一楼,从左往右数第七个房间。”

    徐天娇大脑混沌,忙着逃命,一下子没懂她的意思:“什么?!”

    “来K区来找我。”

    “好像……好像有点远啊!!”

    虞冷瞥一眼时间:“至少还有五六个小时才能天亮。”

    徐天娇猛吸口气:“我这就赶过去!你等我!!”

    说完答应帮忙的话,虞冷后知后觉有点茫然。

    她是个利己主义的人,特别是在废土这种环境中,即使达成合作,也应该是在各取所需的基础上。

    但徐天娇身上没有可利用的价值。

    多加一个人数,还会增加对尸蚯的吸引力。

    虞冷有点儿费解,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会答应收留她。

    算了,反正对她也不排斥,其他的事以后再说,先把人救下来。

    几分钟后,徐天娇大声道:“虞冷!我马上就到!!”

    虞冷:“后面有个小门,从小门绕进来。”

    徐天娇:“好!!”

    十几秒过去,徐天娇忽然倒吸一口气,仿佛看见了什么极其骇人的场景:“等会儿!”

    “虞冷!那些东西现在就堵在你家门口!!至少有五六只!!”

    “我!我现在根本没法从那里进去!它们把门全都堵死了!!”

    “它们在吃门!门已经被腐蚀出一个大洞!它们马上就要从你家小门钻进去了!!”

    “你快出来!你现在快跑啊!!!”

    第70章 废土篇14 噩梦追逐。

    听清徐天娇的话, 虞冷身体猛然一僵,朝小门方向望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扇小门底部已经蔓延进一汪透明的不明粘液, 而粘液上端被浸泡到的地方已然变得腐坏软烂,轻而易举便能捣碎。

    虞冷耳边嗡的一声。

    没想到尸蚯这东西竟然还有腐蚀性, 按照这种情况,无论她们躲到哪里, 只要是有门的地方,就抵挡不住它们的入侵。

    集体出动,不断进化, 移速和攻击性逐渐增强, 还会分泌腐蚀性粘液……

    简直找不到缺点。

    “虞冷!你快想办法从房间里出来啊!!”

    手机里,徐天娇的声音越愈发急促:“我后面现在跟了一长串穷追不舍的尸体,它们爬得好快!我……我快要跑不动了!我得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啪嗒。

    与此同时,门板下面已经脱落一块。

    暴露的狭窄缝隙里,几具扭曲蠕动的尸蚯紧紧地挨在一起, 脸贴着脸,身体贴着身体,争先恐后地想要闯进来。

    最前面那只尸蚯已经把脑袋挤入一半, 满是眼白的眼珠子胡乱转动着,它没有视觉,依靠抖动不停的鼻子在猛嗅。

    似乎闻到了虞冷存在的气息, 它一瞬间变得兴奋无比, 喉咙嘶鸣着将脑袋高抬, 又猛然下冲,撞进门缝。

    咔哒!

    早已被腐蚀的门缝这次被撞得更加残破。

    几具原本叠起来的尸蚯堡垒一瞬间倒塌,如潮水般涌了进来, 径直朝虞冷的位置爬行。

    虞冷想都没想,拔腿就跑!

    筒子楼里每层有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尽头就是出口。

    陈明艳当初为了不引人注目,方便通行自由,才想办法打通了后面的小门。

    如今小门被那群恶心的尸蚯攻陷,虞冷除了从正门离开,已经没有别的出路。

    虞冷猛地摁下门把手t?,却发现眼前这扇门竟然毫无反应。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久没人使用过,某个地方好像卡住了,虞冷拼命往外撞,却怎么也推不开。

    令人头皮发麻的蠕动声自身后缓缓逼近。

    虞冷眼睛一闭,高举手中的砍骨刀,朝门把手的位置猛然砍下!

    一声巨响过后,一道缝隙向后弹出!

    虞冷深吸口气,猛地拉开门跑了出去,她没忘记将门甩上,骤然闭合的门成功将最前面那只尸蚯短暂挡住几秒钟。

    这是虞冷第一次经过这条走廊。

    刚从房间里逃出来,虞冷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骤一抬头,发现走廊里竟然站了一排人。

    在虞冷打开门的一瞬间,那些本来有些恹恹欲睡的幸存者倏地朝她看来,投来的道道目光几乎发绿,像是一群久没进食的饿狼。

    虞冷扫了一眼,什么都没说,也没提醒他们有危险,像道风一般兀自往出跑!

    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说话声。

    “有房间了!快往里冲啊!”

    “都别和我抢,这个房间是我的!”

    “滚你妈的,先到先得,劳资都在这守了三个多月了!!!”

    然而还没过几秒,杂乱的争吵声一瞬间变为阵阵刺耳的尖叫。

    虞冷此时已经一脚迈出大门,听见这些声音,忍不住在心里腹诽了句“蠢货”。

    天下哪有白掉的馅饼。

    大半夜有人惊慌逃出的房间,怎么可能是个安全房间,居然还争先恐后地往里挤,是生怕自己死得不够快么?

    匆忙间,虞冷回头扫了眼。

    几条蠕动的尸蚯已经从门内溢出,那群拼命往外跑的人流中不断有人倒下,同时发出凄厉的喊叫。

    “是尸蚯!尸蚯怎么会从房间里爬出来?!!”

    “救命!救命啊!它在咬我腿!!”

    “我的脸好疼啊啊啊!我的脸开始溃烂了!!!”

    有了这群肉盾在身后帮自己拖延时间,虞冷很顺利地就从筒子楼离开了。

    但下一步,去哪?

    刺骨寒风迎面吹来,虞冷有一瞬间的大脑空白。

    首先不能去找明艳姐。

    Z区离这里太远不说,即使成功抵达,两个人也会加大吸引来尸蚯的危险性,很容易把明艳姐也牵扯其中。

    尸蚯的粘液具有腐蚀性,筒子楼里的房间都抵挡不住。

    可这里只有密密麻麻的筒子楼,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建筑。

    虞冷脚步一慢,她发现在这偌大的住宅区里,竟然连一个合适的容身处都找不到。

    她能去哪?

    虞冷下意识屏住呼吸,观察起周围环境。

    前路一片漆黑混沌。

    在人造灯的映照之下,尸蚯扭曲的影子几乎爬满路面,数量和密集程度简直令人咋舌,几乎是一只头连着一只尾。

    等等。

    刚才那群人明知道晚上会有大批尸蚯出没,为什么还会选择在看起来不堪一击的走廊里藏身?

    大群幸存者聚集在一起,不是更容易被尸蚯发现么?

    几乎是问题腾起的同时,虞冷想到了答案。

    走廊上空悬着一整排人造灯,几乎是整个住宅区里最亮的地方!

    蚯蚓的弱点之一,怕光。

    虞冷后退一步,对着手机提醒:“把手电筒打开,尸蚯的弱点和蚯蚓的弱点很像,尽量往亮的地方跑!筒子楼的走廊里最亮!”

    此时徐天娇还不知道身后这群东西的命名,自然也不清楚虞冷口中的“尸蚯”就是正追赶她的怪物。

    她一边听话地打开手电筒,一边纳闷地问:“屎球是啥!!”

    沉默几秒,虞冷自动把这个问题忽略。

    她警惕地观察着附近的尸蚯,问:“除了怕光以外,你还知道蚯蚓的其他弱点么?”

    “蚯蚓啊……等会我想想!我好像在幼儿百科全书上看见过这些内容!”

    徐天娇跑得满头是汗,脚步都是虚的。

    她脑袋里回荡着虞冷的话,赶紧就近找了栋筒子楼,冲进一楼走廊。

    转身一看,后面那群东西爬行的速度果然慢了许多,踟蹰着不敢往里进,似乎对这里的光线十分忌惮。

    徐天娇靠着墙,大口大口喘着气,喉咙里逐渐攀起一股血腥的铁锈味,她现在比长跑体测完都累。

    她一转头,忽然发现除了她以外,走廊里竟然还站着不少人。

    无数只眼睛,无数道直勾勾的目光,十分统一地朝徐天娇的方向看来。

    明明所有人之间互不相识,大家都只是为了找一个短暂的庇护所避难才来到这里。

    但在这一刻,她是所有人眼中的不速之客,没人欢迎她的到来。

    徐天娇后背有点儿发毛。

    她抬手,尴尬地打了声招呼,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外面……有怪物嘛不是。”

    没人说话,只是一眨不眨地瞅着她。

    徐天娇抿紧唇,胳膊上鸡皮疙瘩起了一片,下意识离那些人远了一些。

    虞冷:“想起来了吗?”

    徐天娇这才回过神,想起正事:“再等等我,我、我马上就想起来!”

    另一边传来呼呼的风声,虞冷脚步飞快,说话声也有些带喘,忙着逃命:“尽量在我被尸蚯吃得死无全尸之前想起来。”

    “我想起来了!蚯蚓怕盐!高浓度的盐会让蚯蚓内部失水死亡!”

    还没等虞冷给出反应,徐天娇已经自说自话:“但是废土里没有盐!!”

    虞冷边跑边回头:“还有别的吗?!”

    “蚯蚓喜欢安静环境,怕噪音,怕震动!!!”

    噪音。

    震动。

    虞冷眉头一拧,脚下生风,她实在想不出上哪弄到噪音和震动。

    尸蚯的嗅觉和听觉都很灵敏,再加上刚才那群人在走廊里大声尖叫并没有让尸蚯速度减缓,所以人声的噪音肯定没有效果。

    震动达成的条件更难,在没有任何外力的帮助下,她几乎不可能使地面震动。

    所以,眼下能暂时阻止尸蚯前进的只有光!

    虞冷深吸了口气,猛然冲进旁边筒子楼的走廊。

    仍然挤满了很多人。

    也仍然无济于事。

    那群紧追不舍的尸蚯仅仅停顿了几秒钟的时间,就更加快速地跟了上来,完全没有停止攻击的趋势。

    它们就像被下了什么蛊咒,目标十分明确,只有杀死虞冷才能得到彻底的解脱。

    一声声尖叫再度此起彼伏,虞冷咬牙,从拐角处拐上了楼。

    楼层越往上,人造灯的数量就越少,到了三楼的时候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黏腻的爬行声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狗皮膏药一般怎么也甩不掉。

    到了这会,虞冷的体力逐渐达到极限。

    她对着手机问:“你甩掉尸蚯了么?”

    徐天娇:“暂时甩掉了,我刚进走廊它们就不追了,你呢?”

    徐天娇沉默了下:“你怎么喘得这么厉害?你还在被追?!”

    虞冷迫切地需要一个地方缓一缓,哪怕只有短短几分钟,否则按照现在这种情况维持追逐赛,她坚持不了多久。

    虞冷在三楼走廊里拼命奔跑。

    余光里忽然闯进一道大敞的门缝,她想都没想,迅速冲进去,将门紧紧关上。

    最近尸蚯猖獗,幸存者的心防线越来越低,崩溃者不下其数,筒子楼里多出不少空房间。

    一楼聚集那么多幸存者都没人发现这里,想必这间房也是刚空不久。

    虞冷贴靠在门上,累得直俯身,太久没有剧烈运动过,小腿肚子的位置酸痛发胀得厉害。

    尸蚯在门口打着转,还没有走。

    虞冷缓了一会,呼吸逐渐通畅,下意识抬起头,想看看这个房间里有没有什么东西是用得上的。

    也是在这一刻。

    一双悬挂的脚荡进了她的视线。

    虞冷瞳孔骤缩,迅速收回目光,没敢继续往上看。

    意识到什么,她呼吸的频率有些颤抖。

    原来房间的原主人并没有离开这里。

    她把自己吊死在了房间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