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搜小说网 > 网游小说 > 班主任 > 穿米黄色大衣的青年

一九七四年春节后一天的晚上,我抑郁地坐
忽然有人“笃笃笃”地敲门,还呼唤着我“晁老师”肯定是我教过的学生不知是个什么道理,正教着的学生,没有到家里来找我的;已经毕业的学生,倒常成为我家的不速之客我把契诃夫短篇选放进抽屉,过去打开了门,一个小伙子的清秀面庞呈现
“十元会”我不禁愕然,“什么叫十元会”
“嗨”他轻描淡写地说,“我们厂七八个像我这么大的小伙子组织的。每个月开支那天,一个人出十块钱,别的人出一块钱,去吃馆子。大头轮流当。什么全聚德、丰泽园、砂锅居转着圈吃呗。”
我震惊了。我觉得一些火辣辣的话语冲到了喉咙口。但是我强咽了下去。我用哆嗦着的手指头去取香烟别忘了,
我笨拙地吸着香烟,眼睛望着墙上的中国地图,等着邹宇平开口。
来拜访我的毕业生,各种性格、各种思想情绪的都有。比如说,前天晚上来的刘丽云,一个胖胖的、戴眼镜的翘鼻子姑娘,爸爸是食品公司一个下属单位的党,自己如今当了邮递员,就属于那种
刘丽云也罢,赵海涛也罢,都好理解。可是我同邹宇平对坐了一会儿以后,却觉得他越来越不好理解。他似乎并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也并不是有什么事来求我帮助。当然,也有那样的毕业生,他们来看望我,仅仅是出于凑巧路过了我家院门,或者仅仅是出于节日的一种礼貌表示;但是不管怎么样,他们起码总得问问我最近工作忙不忙、身体好不好,总要主动跟我说说他们自己的事儿这个邹宇平却古怪到极点,我不说话,他便也不说话;甚至我问他一句什么,他也心不
倘若是
这个怪人你明知已是“不受欢迎的人”,就快点离去吧。可是邹宇平却慢条斯理地穿他的大衣这件大衣是他何时脱
邹宇平面色沮丧地被我送到了大门外。我想,他一定是因为我没有热情地接待他而生了气,于是便诚恳地对他说“今天我心里不大痛快。其实我还是很愿意跟你多聊聊的欢迎你以后常来。”
邹宇平满脸失望。显然是我辜负了他的某种强烈愿望。他希望我怎样呢终于,他忍耐不住,扽扽大衣的兜盖,非常真诚地提醒我说“晁教师,您看这件大衣颜色怎么样”
我陡然一下子理解了他原来,他来拜访我,仅仅是为了显示一下他的这件大衣你看我竟把顶顶要紧的一项因素颜色给忽略掉了你看你看,我明明知道,最近有些男学生
几秒钟时,我回忆起刚才同邹宇平的那些问答
“你们厂也
“你平时看吗下了班怎么消遣打扑克吗”“现
“你
原来我没把这些话当成回事儿,现
愤懑的波涛
点点微雪落到我面颊上,我几乎要把自己的下嘴唇咬破。就

1978年春节过后的头一个工作日,北京图书馆刚把大门打开,一群急不可耐的者便涌了进去。我也是其中之一。我不但想利用寒假时间好好备一备课,也想利用挣脱了“”枷锁的图书馆所方便条件,借一些能开拓自己眼界的中外古今图书。
几乎每一个独自来馆的者都是这样急匆匆地进入目录室,分秒必争地查好书号,便径奔借书处;期待已久的图书一旦到手,便立即快步进入高大阔朗的览室,觅一中意的座位坐下;一旦坐下了,便目不斜视、杂念全息,专心致志地起书来正因为人们都是这样的神状态,所以才出现了下面的情况。
我兴味甚浓地毕了英文原版大卫科波菲尔的第一章,不禁舒了一口气,倚靠
我心里流过一排热浪,把刚才还占据着意识中心的大卫科波菲尔推到了一边,浮想联翩起来。瞧,曾经除了打扮打扮自己而外,对其他一切活动都丧失了乐趣的这个小伙子,现
正当我忍不住要招呼邹宇平时,他恰好也毕了一个段落,抬起了眼睛我们四目相对,犹如火石相撞,顿时溅出了激动的火花;从他的眼神里我判断出,他的确是
一刻钟以后,我们已并排行进
离开览室时,邹宇平从椅背上取下了大衣。出得图书馆,他穿上了大衣。我一眼就认出,还是那件米黄色的大衣;不过,一些地方有皱折,一些地方蹭上了灰道道;正当中原来的扣子显然是丢失了,补上的一颗颜色要深一些,显得很不协调。一目了然这件米黄色大衣
邹宇平脸颊
我连珠炮般地向他提出一系列问题“你们厂现
邹宇平的性格似乎并没有变。他有问必答,但答话都很简单。这种泛泛的问答令我很不满足,于是,当我们走到西华门附近时,我便开始往细微处探究了
“你们那儿的十元会怎么样了”
邹宇平现出一个开朗的微笑“解散啦。那会儿,我们青年不当流氓就算好的;生活枯燥,也不知道前头有什么等着我们,所以才有十元会,也才有我这米黄色的大衣,也才有一米高的金鱼缸,还有什么家具爱好者联谊会是把我们挤兑到小胡同里去的呀我们又不愿意头上长角,身上长刺,去当他们的跟屁虫”
我还想进一步深入他的灵魂,便直截了当地问“告诉我,究竟是哪几件事,让你猛地醒了过来,觉得还有比穿上一件米黄色大衣更要紧的事情”
邹宇平把步子放慢了,眉头颤动着,沉思了大约半分钟,才开口说道“主要是两件事。一件是前年三月六号,上班路上遇上了插队时分
邹宇平说到这儿,胸脯起伏着。我俩并肩朝前走,踩得残雪沙沙响。我感到,自己是
“刘丽云怎么回答你的呢”我催他讲下去。
“她把拳头一挥说斗争当然,我们都挺幼稚,能量有限;可打这以后,我就没心思打扮自己了,我又看报,又听广播,渐渐敏感起来不用刘丽云提醒,也能听出那一套冠冕堂皇的词儿,骨子里是什么货色了;我看破了,就找那些没看破的人说去,到地震前后,逝世那阵,我把十元会里顶不过问政治的小酒鬼们,也给说动心了大伙都憋着要跟他们拼;那时候不知道这个词儿,我们说起王张江姚,都用那拨子混蛋代替后来,了不起的十月来到了,晁老师,我
“只要还有爱国心的人,都是这么个劲头啊”我赞同地说,“多亏了党中央,要不,别的先不说,非把你们这一代人,毁成穴居野人不可啊”
说着我们走出了南长街,来到洒满阳光的广场。
我的思绪正随着邹宇平的讲述飞扬,忽然,身后有人叫我“晁老师”我和邹宇平同时转过身去啊,是赵海涛。
我不禁责备他“你和刘丽云是怎么回事儿半年多不到我那儿去了你们考大学的事怎么样,体检了吗”
赵海涛推着辆自行车,车座上夹着一叠书,他显得更黑也更壮实,嘴唇上的黑茸毛已经有点小胡子的味道了,可他那内向的性格一点也没变,略显羞涩地回答我说“我们俩都体检了,等着最后一榜呢。”
我指指邹宇平说“认识吧,也是咱们学校毕业的,比你低两届。”
邹宇平笑着说“原先就面熟,这一年多
我忽然想起个问题“对了,宇平,你考大学了吗”
邹宇平脸颊微微有点泛红,但鼓起勇气拍拍身上的大衣说“前几年把时间荒过去了,基础太差,就没考今后我也不一定考了,我打算
赵海涛说“对,一样的只要自己努力,一样能用真本事搞四个现代化。”
我问赵海涛“你这是到哪儿去”
他说“去废品购点接班,路过这儿我打背影上认出了您,就追上来了。晁老师,我老早托您帮我借的那本书,还是没找着吗”
我笑着说“你这个借书的真盯得紧不过,你很快就要上大学了,大学图书馆什么书都有,何必再托我给你找去”
赵海涛认真地说“没
邹宇平推了他肩膀一把“得了吧你考不上,我我把身上这件米黄色大衣输给你”说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倒觉得,赵海涛做好“万一”的思想准备,也是应当的。便对他说“考不上你也不必灰心,可以继续业余钻研数论嘛”
赵海涛严肃地摇摇头说“考不上,那就是说,国家找着更有培养前途的人了那我就放弃数论的研究,改攻实用数学头一步,就是考虑用运筹学,来改进我们废品回公司的工作”
他这想法,出乎我和邹宇平的预料。我看见,邹宇平敛了笑容,渐渐现出一个深思与钦佩的表情,愣愣地望着赵海涛。
电报大楼的报时钟声提醒我们,已经十一点了。邹宇平和赵海涛都需要立即赶到单位,去上十一点半的班。我们该分手了。
赵海涛骑车的身影很快消逝。我和邹宇平走到前门才正式分手。邹宇平朝我笑了笑,便转身径自往工厂走去了。他那裹着米黄色大衣的身影,久久地
不知不觉地,我已经漫步
忽然,一个强烈的想法攫住了我我要把它倾诉出来
呵,让我们信心十足地预言我们的生活将变得更加美好,我们的灵魂也将变得更加美丽
197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