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雪竹坐
通向外屋的门虽然关拢了,却还能听到丈夫司徒文川那不时扬起来的声音。可以想见此刻他的身姿面容激动地站起来,往烟碟里捻着烟蒂;眉心的“川”字抖动着,去汇聚灵魂中的全部耐性,好继续那万分吃力的“突击教学”工作
潘雪竹瞥了一眼小衣柜上的帆形闹钟,九点一刻。啊,那么说,已经快整整三个钟头了
窗外是静美的秋夜。林荫道上,殷红的枫叶
是的,此刻的潘雪竹,心上仿佛压着一块无形的石头,她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来,修长的眉毛郁闷地耸动着。
她和丈夫司徒文川,同
这是为什么呢人人心照不宣,却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破。三天前,所里的党委副书记麦其远来潘雪竹家,向司徒文川交代任务时,也绝对不提那个众所周知的因素。
老麦是个令人尊重的老干部。他身躯魁梧,花白
老麦来到司徒文川和潘雪竹的家,态度和蔼,大方随和。他落座到外屋的沙
但是,当老麦说到“这回小孟出国,任务不轻;司徒你辛苦点,看能不能用几天时间,实
孟成杰比司徒文川小八岁,他大学没有念完,就赶上了“”,1972年才从劳动锻炼的地点来到这个所;诚然,他是个事业心很强的青年,特别是这两年来,为了追回被、“”夺去的青春,他如醉如痴地扑
但是,小孟却并不熟悉司徒文川所攻的这门边缘科学。现
潘雪竹持着毛线针的双手动了几下,却终于打不下去。她听见外屋先是“咚”的一声,有人以拳击桌,接着便是拉椅子的声音,然后传来小孟那歌喉般润亮的嗓音“算了我反正掌握不好司徒啊,我看今晚上肯定能改变原有的错误决定这回该去考察的,是你,而不是我”
丈夫没有立即回答。也许是
“我真想冲进他们的会场,向他们大声疾呼不要再形而上学了你们为什么不信任司徒应当让他去、他去、他去”
小孟说完这话以后,一定走拢了窗前,因为听到了他“唰拉”地拉开窗帘的声音。
潘雪竹知道小孟此刻望着窗外什么地方。司徒文川此刻也一定望着那儿。潘雪竹抬起眼睛,她前面的窗户始终就没拉上窗帘,说实
那是大约两里地以外的,所里办公大楼四楼会议室的四扇灯光莹然的窗户。已经九点半了,党委扩大会仍
潘雪竹回忆起昨天中午,她同贺真同志的那场谈话。这回事她直到此刻还瞒着司徒文川没有说。
昨天一早,潘雪竹刚走进情报组,大伙就争先恐后地告诉她“贺大姐回所了”倒好像她请求过组内同志,希望他们一知道贺真同志从院里开会回来,就得及时向她报信似的。潘雪竹矜持地朝大家微微一笑,可能用无动于衷的语调“唔”了一声,便坐到自己的桌前,开始翻译一篇法文资料。一上午,她装作外出取一样什么东西,到贺真同志办公室门口徘徊了好几次,但光是看看贺真同志的秘书小姚抿紧嘴唇的表情,就可想而知贺真同志该有多忙了,她终于没能鼓起勇气走过去,要求同贺真同志谈谈。最后一次回到情报组,偏又遇上老麦去检查工作,而且恰站
潘雪竹紧张而惶惑地回到桌前,老麦不满地望望她,相当耐心地说“怎么一上午,才搞了这么几行呀要珍惜党中央给我们带来的科学春天啊,可不兴翘尾巴呀”
潘雪竹脸涨得通红,紧抿着嘴唇,低头不语
中午下了班,她刚走出楼门,一眼就看见贺真同志一个人正匆匆地沿着松墙走向食堂。再莫失去这个机会她紧紧纱巾,小跑过去,还离着一二十米就招手呼唤“贺大姐”
贺真同志停步转身,等着她跑近。贺真同志身材矮小,虽然只有五十四岁,却已经满头银丝。她长得很不好看,眼皮有些下垂,下巴显得有点短。但是不知为什么,人们只要同她接触到三个月以上,便会感到她具有一种不平常的魅力,包括她的身姿、面容,都洋溢着一种不好形容的特殊气质。她当年是西南联大物理系的学生,地下党的支部委员。解放前一直
贺真同志一望潘雪竹的神态,就知道她有要紧的话要对自己说。于是,她便主动把潘雪竹引到一条通向僻静去处的小径上,小径两旁是圆叶泛红的黄栌树,秋阳透过叶隙射到小径上,四周弥漫着秋叶的特有芳香。
潘雪竹有一肚子话想说,可临到头来又不知从何说起,憋了几分钟,她才脱口而出地说“贺大姐,我请求你们批准我跟司徒文川离婚”
贺真同志并不惊愕,只是稍稍有些怪讶“怎么你都想到这儿去了”
管拼命克制,泪水还是涌出了潘雪竹的眼眶。她冲动地说“我不能再连累他了都是因为我那该死的姨妈,他一直不能出国。这回是个多么难得的机会,他要是能参加出国考察,回来研究工作一定能有个突破都是我,毁了他的事业、他的前程贺大姐,我不是
贺真同志既没有泛泛地给她以安慰,也没有草草地给她以劝说,而是搓着双手,眼睛仿佛
此刻,当潘雪竹坐
“妈妈”一声呼唤,把潘雪竹从凝思中唤醒过来。是女儿小盈,她从床上翻身下来,走到妈妈身边,拾起妈妈掉
“你没睡着快,去披上衣服傻瓜”潘雪竹小声责备着。小盈去披上了衣服,仍旧回到原来的位置上,用执拗的语气问“妈妈姨姥姥,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潘雪竹不忍再注视女儿的眼睛。她心口突突突地猛跳着。是的,那个该死的姨妈,她不但妨碍着司徒出国,而且也妨碍着小盈的入团,小盈早已过了十四岁生日,她已经五次递交了入团申请书,却总是得不到批准;为了得到批准,她连团支部的每一个微小号召都竭全力地去响应,有一个星期日,她因为没完成支部规定的消灭十五只苍蝇的指标,晚上说什么也不上床睡觉,对着只有十二只苍蝇尸体的火柴盒呜呜地直哭但是,直到前几天她才知道,原来她之所以未获批准,竟是因为她有一个反动的姨姥姥无论这个姨姥姥现
潘雪竹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小盈劝到床上重新睡觉。她许下愿明天一定详详细细地把那个姨姥姥的事告诉给她。但是,当她重新坐回到藤椅上时,她自己也困惑了。说实
她费力的回忆,也只能勾勒出一个模糊的形象。她七岁以前,当中学教员的妈妈,带她去过姨妈家几次,只记得姨妈家比自己家阔气,姨父是个门牙挺大、牙上有烟垢的瘦高个,姨妈是个烫
当她大学毕业,分到这个所里工作以后,姨妈的存
那个月圆之夜的情景,犹如一套永不褪色的拷贝,如今仍可清晰、生动地
1966年夏天,
潘雪竹从藤椅上站起来,忍不住走拢窗前,呵,远处那四扇窗户还亮着灯,周围楼房上残存的亮窗已经不多,那四扇窗户犹如两双瞪大的眼睛,
是上个月吧,星期六,“法定政治学习时间”,潘雪竹他们偏接到一个电话,得知某大学自己搞了个国外科技资料分析展览,已是最后一天,星期日就要摊,腾出展览室另作他用。潘雪竹兴冲冲地和组长一同去请示麦其远,谁知老麦听后浓眉一皱“现
麦其远还是不肯通融,于是他们去找贺真,问来问去,终于
贺真怎么去说服老麦的、说服了没有,后来不得而知,但是有一天傍晚,潘雪竹因为急着要译出一篇资料,自动加班到七点多,当她正准备离开资料组时,听见走廊上传来了渐近又渐远的谈话声,那是贺真正
潘雪竹站
潘雪竹忍不住走到外屋,司徒文川和小孟都站
潘雪竹几步走拢窗前,同他们并肩朝开会的地方望去,是啊,一盏、两盏、三盏、四盏日光灯相继灭去,那四扇窗户消失
“你们等着”小孟转身提起挂
潘雪竹和司徒文川默默地对视着。他们那两颗渴望着为祖国繁荣富强无束无缚地贡献全部力量的平凡心脏,
197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