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二十天

    苦艾的失态只维持了很短一段时间, 她似乎已经熟悉了忍耐与驯服,很快就将自己的情绪收拾好了。

    梅森带她来到伯爵府的客房,他们会在这里度过接下来的一周。苦艾紧张地打量着屋内, 梅森见状很自然地问道:“对了,苦艾, 你在那里呆了多久了?”

    苦艾回过神来:“从我出生就一直在那里。”

    梅森怔了一下, 苦艾的外表至少七十岁,而药剂师才四十多岁。她居然从出生就在那里了?

    “你和那个药剂师的关系是……”

    “他…是我的父亲。”

    “!?”

    苦艾早就知道对方会怎么想, 不由苦涩地笑了一下。

    “我一出生就有血脉能力,我父亲因此对我寄托了很高期望。希望通过我取得更高的成就。但我的血脉没有达到他的期望, 从那之后父亲就不再承认我,沦为了奴仆。”

    天生血脉者!

    就像是艾博和议会长一样, 天生血脉者生来固定能力。其有好有坏, 不受控制。苦艾身上的显然是恶性异变。

    “你的血脉是什么?”

    “【老人树】。除了具有超高的污染耐性外没什么特殊的, 因为它的影响, 我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看少年感兴趣,苦艾向艾布纳借了一把刀,当面演示了一下。只见她毫不犹豫地砍下自己的手腕,断裂处没有流血, 而是呈现出树桩的断裂面。

    满是褶皱的皮肤变成木质,很难形容这是类似老人面皮的树身, 还是木质的老人皮。哪怕变成了一棵树人, 苦艾身上仍没有污染波动, 这也是为何梅森刚开始没认出对方是血脉者的原因。

    “我对任何污染都具有极高抗性,生命力很强。父亲在我身上实验过许多药品, 还抽过我的血。这些药品经由沉淀,让我的血脉不断成长。现在我已经是C级血脉者了。”

    C级血脉者是什么概念?奥丽赫就是C级。

    虽然她和普通血脉者的评价标准不同, 但这个等级的血脉者已经脱离了炮灰的行列,成为了底层血脉者中的中流砥柱。连她父亲都不一定能有C级。

    同为C级血脉者,苦艾和奥丽赫的能力天差地别。她没有任何能够保护自己的能力。苦艾显然也知道这一点,头垂得很低。

    “无论怎么晋升,我都无法像父亲那样制作出合格的要求。父亲说像我这样的蠢材只配当试药的,用自己的身/体做出一点贡献”

    梅森听得一股怒气往上冒,忍不住沉着脸打断对方:“他胡说!”

    苦艾惊讶地看着对方,少年斩钉截铁道:“自己没能力实现目标,就依靠牺牲女儿,这样的人一辈子都不可能取得自己想要的东西。你的能力很有趣,一定有自己发光发热的地方,只是目前还没找到。别担心,我会帮你的。”

    老妇人嗫嚅道:“如果我真的是个废物那怎么办呢?”

    她父亲花了十来年时间都没找到方法,这个孩子又能做到什么呢?

    “血脉的确很重要,但这个世界不是为了血脉者而存在的。你可以作为一个人好好活着,如果需要,我的领地很欢迎一位懂药草的老师。”

    一个……老师?

    恍惚的,苦艾突然觉得这个称呼听起来很不错

    这是药剂师这辈子过得最痛苦的一周。

    艾布纳打折了他的骨头,哪怕血脉者的体质足以支撑他长期不吃不喝,可身体的痛苦是存在的。老妇人不在根本没人照顾他。

    在伤口愈合的这几天,他只能躺在床上,忍耐着饥饿和干渴。能够治愈身体的药剂近在隔壁,他却没办法拿到。

    最后两天,药剂师实在受不了了。他翻身从床上摔下来,艰难地向药架爬去。短短的距离如此艰难,他每爬一段距离就需要停下来休息,强烈的痛苦和屈辱折磨着他的身心。男人第一次憎恶起自己为什么会把药架建得这么高。

    药剂师忍着断骨的痛苦,花了很大功夫才将药剂拿下来,颤巍巍地喂进嘴里。不少液体洒在他的脸上、脖子上,随着药剂涌入喉咙,药剂师气喘吁吁地躺在地上,眼睛里怒火熊熊。

    伤口正在快速愈合,骨头恢复的刺痛刺激着神经,也让复仇之意翻涌。

    等着吧,等我恢复就立刻去找伯爵大人告状,这些人一个都别想跑!还有那个小/贱/人。居然敢在这种时候背叛他,之后一定要好好教训一番。

    这种贱皮子就得拴在屋子里,让她看到自己就瑟瑟发抖。否则一不小心就要背主,连亲生父亲都能丢在一旁不管不顾!

    男人完全忽略了自己对苦艾的恶劣行径,咬牙切齿地计划着报复。好不容易恢复了伤势。他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来,狼吞虎咽地吃光家里的食物,随后又给自己换了身干净衣服,怒气冲冲地前往伯爵府。

    药剂师人数稀少,居住的地方通常不远,以便更好地交换物资和情报,走在路上难免遇到几个熟人。每当那些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男人便觉得其中充满嘲讽和怜悯。

    “就是这家伙被一个小崽子的父母揍了?”

    “真可怜啊,连自己养的狗都看不住。”

    “你是没看到那天他有多丢脸,真是让人看不下去。”

    哪怕听不到他们的声音,药剂师仍能在脑海中补全背后议论自己的台词。生性高傲的男人根本无法忍受这样的屈辱,立刻申请会见伯爵。

    他先前所言并非虚话,作为雅安城目前水平最高的药剂师之一,雅安伯爵多次与他见面。伯爵府的门卫在得知他的名字后立刻请他进入会客室,喝着茶水,药剂师终于拾回了自信。

    这次他一定要让那两个人好看!

    他等了一会儿,伯爵才将他叫了进去。雅安的办公室一如既往,伯爵坐在桌前批改着公文。见他来便微微颔首。

    “有什么事情吗?”

    药剂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神情满是仇恨:“伯爵大人!您介绍的学生把我打了一顿。我好心教导他却得到如此恶行,这可是对您的冒犯,是对整个雅安的挑衅!”

    “我知道,我会好好惩戒他的。”

    药剂师敏锐地觉察出对方的轻拿轻放,急忙继续劝说。

    “您让我研究的针对秘酿成瘾者的药剂已经有了新的进展,但那个小子打伤了我,还带走了我打下手的仆从。现在研究进度大大降低,恐怕无法及时交付。这都是那家伙的错啊。”

    “真的?”

    听到这里,伯爵似是升起一丝兴趣。药剂师连连点头:“我找到了非常有效的物质,只需要再做几次实验就能确定配方。可惜如今身受重伤,罪魁祸首在逃,日夜不得静心……”

    “这样啊,那我就相信你了。”

    雅安放下手中的笔,对着未干的墨迹轻轻一吹。双瞳泛起青色光辉,仿佛看穿了面前男人的心事。药剂师心中一凛,慌忙低下头不敢对视。他不敢挑战伯爵的血脉能力,更害怕对方看出自己的所思所想。

    半晌,伯爵沉静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梅森之后会是你的学生,想要做什么由你来决定,我不会干预,也不会让其他人插手。”

    “他父母也不会?”

    男人顿时一喜。打不过父母,难道还治不了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

    “当然,这是你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任何人都不会插手,回去吧,之后我会让他亲自去找你的。我只有一个要求,药剂需要准时交付。”

    果然,伯爵是站在自己这边的!药剂师喜不自禁地行了一礼:“感谢您的仁慈,我会以最快速度将东西送过来的!”

    雅安淡淡点头,不再正眼看他。药剂师知趣地退了出去,过了片刻,屋内角落传来一句由衷的感慨。

    “你果然还是一样的黑,把人卖去挖矿对方还要帮你数钱。明明是我儿子的报复,被你一搞反而成对方心想事成了。不愧是黑心雅安。”

    什么叫做三句话里每个字都在踩雷,没有一个标点符号是人能听的。

    雅安优雅地开口:“滚。”

    艾布纳麻溜地应了一声:“好嘞!”

    当天下午,梅森拎着行李站在了熟悉的小楼前,敲响了屋门。

    和之前一样,他的态度非常好。药剂师刚要给对方一个下马威,又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他脸色微微一变,急声问。

    “那个蠢货呢?”

    怎么就这家伙一个人回来?他们明明是三个人一起离开的!

    栗发少年无辜地看着他:“谁啊?”

    “别给我装傻,那个臭女人呢。她为什么没回来?”

    “您连名字都不说,我怎么知道是谁呢。”

    “我说了,别给我在这里装傻!”

    药剂师突然出手,一巴掌抽在对方脸上。他用力极大,梅森被直接打得偏过头去,口腔立刻溢满血腥味。少年舔了舔破皮的嘴角,脸上也不再笑了,直勾勾地盯着对方。细碎发丝垂在红肿脸颊旁,身上散发出极为可怕的气息。

    这是在无数次厮杀中千锤百炼出的气质,诡秘而邪恶,与少年心底污染带来的戾气融合在一起,促使着他快点动手。马甲是由他来操控的,操控时接触的污染会被世界树隔绝,但那些负面情绪接触本体污染后仍是被引爆。

    不听话的嘴还是割掉比较好,还是说该挖出他的心看看是什么颜色的,血管里流淌的是否是脓液。否则怎么会这么黑?

    男人没注意他的异常,冷声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赶紧把她带回来,否则我要你好看!现在可没人能罩着你了。不听话我就打死你。”

    栗发少年乖巧地低头:“好的,老师,等上完课我就去带她回来。”

    呵,果然是只不驯的野狗,抽一顿就老实了。他早就该这么做。

    男人心中得意,看着对方低头的模样更觉得来日方长,当即粗暴道:“上什么课!只是学了一本书就这么自大,去把书架上的书全部看完,通过我的测试才有资格学习药剂!”

    “只要把书架上的书全部学完就行了吧?您到时候会教我做所有药剂吗?”

    栗发少年歪了歪头,声音腼腆温柔,不知为何却让药剂师心里升起不妙的预感。

    什么叫做就行了?

    那可是不知道多少本大部头,知识错综复杂、奥妙精深,就连他都不能保证可以把这些书全部记下来。这个小鬼在说什么大话!

    药剂师稳住对方:“只要你学完了,我就教你制作我最拿手的药剂。那是伯爵大人介绍的学生,我当然会倾囊相授了。”

    少年像是对他的恶意毫无觉察,竖起两根手指欢快道:“好啊,那就二十天吧。”

    “如果我二十天内能学完这些书,您就把自己会的所有药剂交给我。如果不能的话,我就任您做任何事,怎么样?”

    药剂师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

    这是陷阱?听起来未免太不可思议了。如果对方真的能够二十天学会这么多知识,他这辈子岂不是成了笑话!

    难道是对方故意的?他其实已经是个药剂师,来偷学自己的秘方?

    他脑子一转,咳嗽一声道:“可以,但在此之前我们先做个测试,让我看看你的水平吧。”

    他找出一套炼药设备,叫对方先做一次测验。看完少年的全程操作,药剂师心中大定。当即答应了他的要求,又让梅森立刻将苦艾带回来。

    从苦艾的描述上来看,他们父女两个根本没有什么感情。药剂师不断催促的理由只能是有利可图。

    区区试药,哪怕有没有苦艾都无所谓,优秀的药剂师根本不缺少试药对象。男人的催促更像是逼不得已,苦艾对他来说是不可缺少的东西。

    梅森眯了眯眼,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乖顺地出门接回了苦艾。药剂师自然少不了一顿拳打脚踢,尽数被栗发少年拦了下来。

    等药剂师骂骂咧咧地进屋,苦艾看着替自己挡了一拳的梅森,眼中满是泪花。少年反过来柔声安慰她,色泽温柔的眼底悄然流淌出红意。

    “没关系,我只是现在打不过他而已。之后的每一拳、每一脚、你受到的每一次殴打和辱骂,他都会还回来的。”

    苦艾看着他这样子,心里咯噔一声:“梅、梅森大人,您是不是不太对劲?”

    “没有啊。”梅森眨了眨眼睛。“我很好。”

    他能够感知到污染涌动在身体里,勾诱起暴虐的情绪。不过没关系。他现在刚好需要这个,来让某个垃圾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样的错事。

    第192章 天才

    在梅森身上发泄完怨气后, 药剂师的心情终于好了起来。他没打算直接把对方弄死,省得惹事上身。同样,他也没打算让对方好好学习。

    男人惺惺作态道:“既然想要继承我的衣钵, 就要拿出尊敬的态度,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打扫卫生、处理家务。拼命压榨对方的精力, 仅仅留下极为严苛的时间来学习。而为了得到这一点点知识, 学生必须跪下来舔他的脚!

    药剂师的脑海里冒出无数种恶毒又不会产生危险的阳谋,他这样对待过之前的很多学徒。等他们满怀愤怒地离开, 他再以严师的形象出现,获得了大众的同情。

    没人知道, 他内心藏着扭曲的嫉妒。因为吃到了天赋的好处,所以药剂师最讨厌的就是天才。

    从他有记忆开始, 他就拥有适合调配药剂的血脉, 聪明的大脑, 最难能可贵的是一套完整的药剂师传承与雅安的赏识。

    可以说, 他这辈子都没吃过什么大苦头。作为雅安城内最好的药剂师,再刁钻的血脉者到他面前都会变得安静。

    只要没人比他更强,他就会永远受人尊重。这让男人看向梅森的眼神愈发恶毒。后者像是被吓破了胆,无论他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都会同意。药剂师沉浸在得意中, 完全没发现对方的异样。

    梅森不仅没有因为他的刁难而恼怒,反而有点开心。

    即便人品不行, 但能让雅安信赖的人本领不会差。梅森擦拭着药架, 余光注意着对方炼药的动作。

    药剂师不担心被人偷学。药剂是一门非常精细的学科, 根本不是看一眼就能懂的东西。再加上他有意遮掩,少年根本学不到什么。

    但梅森根本不需要知道全部步骤, 他只消说出对方用的材料,其他地方的药剂师就会立刻告诉他这是什么药剂、效果以及缺陷, 不知不觉,梅森已经将对方的用药习惯和能力摸得一清二楚,甚至举一反三通通学会。

    只有做一种药剂时,药剂师会刻意将对方赶出去,屋里只留下苦艾。

    老妇人惊慌地看着他,男人一把抓过对方的手,割开手腕流出血来,接满了整个杯子。

    做完这些事,他完全没管对方手腕上的割伤,转身开始做药剂。等做好一支药剂,他便从暗格里拿出一小瓶剔透莹亮的透明液体。

    药剂师小心翼翼地打开瓶塞,从中传出极为诱人的馥郁香气。他下意识吞了口口水,递给苦艾:“喝!”

    苦艾迟疑了下,眼看对方沉下脸,慌忙接过瓶子喝了一口。香甜液体刺激着味蕾,她的表情有一瞬间恍惚,随后很快恢复了正常。

    男人紧紧盯着她的脸:“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作用?”

    老妇人摇了摇头,男人的脸色一下子黑了,满嘴骂骂咧咧地将空试管插了回去。

    “肯定是你污染太低的原因,我对伯爵大人说了,一定能够按时交出药剂。接下来每天都要吃这个药!”

    苦艾立刻认出那是什么东西,脸色不由白了白。男人阴沉道:“别想着耍花招求外面那个家伙救你,你和你母亲一样都是废物。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到,没有我养你,你早就被你那个废物母亲弄死了。”

    只有药剂师知道,虽然他一直告诉苦艾没了自己她就活不下去,她是彻头彻尾的废物,这辈子都当不了药剂师。实际上他说了谎。苦艾的确没有继承他制作净化药剂的能力,可她有一个对于药剂师来说无与伦比的神技。

    她的血液可以充当药剂中的缓和剂。无论放入多少种冲突药材,只要加入苦艾的血就能中和,从而达到不可思议的效果。

    这方便了他肆无忌惮的实验,也是在全雅安城药剂师退却,唯有他接下雅安伯爵秘酿任务的保障。这种不怕污染还能供应材料的试药工具,不利用起来简直是对不起自己。

    但他也知道,苦艾其实不是药剂最好的试药人选。秘酿的作用是削弱污染,得找个污染浓度高的人来试。药剂师眼睛一转,既然不想用在自己身上,新来的小崽子不就是最好的人选?

    就算他家里人实力恐怖,只要研究出这个药剂,伯爵大人就会给他撑腰!

    “好了,现在滚出去,让那个废物进来。如果把这里的事情透露出一句,我就弄死你。”

    苦艾低着头接过那瓶药,怯懦地退了出去。看着她的背影,男人脸上露出一个狰狞的笑。

    他特意找了个同为植物血脉的女人生孩子,为的就是能有更好的后代。孩子是另类的财富,作为给予她生命的人,父母天生具有操纵她的权柄。

    扭曲认知、驯养本性。叫她惧怕而敬爱她的父亲,叫她夜晚因为恐惧而惊醒。叫她献出骨血与皮肉,成为晋升的养分。

    在发现苦艾没有达到自己的要求时,男人心里既不满又高兴。

    他担心女儿强大起来反过来报复自己,又不满对方的弱小。苦艾的失败隐蔽地满足了男人内心扭曲的想法,让他得以尽情宣泄自己的恶意。

    没错!会发生这些事情全都是因为这个蠢货没有达到自己的预期。一切的罪魁祸首是她才对!药剂师无比畅快地想着,下意识挠了挠自己的脖子。被抓挠的皮肤红红的,药剂师没来得及多想,就看到外面的人走了进来。

    栗发少年站在他面前,语气怯怯地喊了声“老师。”

    药剂师眼中闪过一丝兴奋,将秘酿递给对方。

    “喝一口。”

    在他的命令下,少年不得不喝下了秘酿。药剂师装出一副慈爱模样:“好孩子,这个对你的身体有好处,可以减少污染,普通人想喝都喝不到呢。”

    这样说着,他拿出一瓶刚刚调配好的药剂递给对方,眼看着少年喝了下去。

    发现药剂没用后,他眼底滑过一丝懊恼,装笑着将对方送了出去。这和苦艾不一样,在研究出真正的药剂前他还是得哄哄对方的。

    “这是怎么做到的?”

    实验室外,苦艾惊奇地看着屋内大自言自语的男人,满脸不可思议。坐在椅子上看书的少年头也不抬。

    “幻毒药剂,10克鬼火花,5根幻兽的毛发,2克磷火粉,磨成粉末后混合在一起,加入3滴幻妖的眼泪,成品遇到空气就会蒸发,范围内具有强烈的致幻效果。记得在出锅五分钟内完全密封。”

    不要把打扫卫生这件事交给仇人,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他会顺手在你的房间里放什么。

    配方是黑区药剂师给的,配的方法是罗家族教的,东西是苦艾在实验室里找到的。药剂师压根没想到梅森有这种本事,根本没有防范。

    等时间差不多了,栗发少年提前吞了解药,走入房间里倾身看向对方的眼睛。药剂师呆呆地看着他,瞳孔略微放大,显然正处于恍惚状态。

    “老师”

    梅森勾起嘴角,声音和孢子像是从梦里传进来的,幽幽流入了对方的耳中

    将时间拉到梅森回来前,伯爵府。

    苦艾拜在栗发少年面前,坚定地堵住了对方的去路。梅森的表情有些无奈:“你也要回去?”

    “是的。我想帮上你的忙,而且他算是我的父亲。”

    梅森皱眉:“他对你这样,怎么称得上当父亲。”

    “我知道他对我不好……但是我逃不走的……”

    苦艾眼中闪过一丝畏惧。梅森不由想起了马戏团的大象。将小象拴在木桩上,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离开。等到它们习惯了后,哪怕有人将绳子解开它们也不会离开。

    梅森在心里叹了口气:“我知道了。但那样势必会受一些苦,药剂师肯定会报复我们,说不定还会在你身上做实验。”

    “没关系,我早就习惯了。“

    “我明白了,还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我父亲说他最近在研究新药,到时候帮我把配方记下来,如果有需要的药材也请帮我拿一些。”

    这对苦艾来说不算难事,药剂师的所有家务事都是她处理的。偷偷藏一些原料无伤大雅。她好奇问道:“你要偷药剂配方吗?新的药剂还没成功,想要的话你需要等一段时间。”

    “不。”少年摇了摇头,眼中划过一丝锐利。“我是要抢先完成,将他的一切踩在脚下。对于他这样骄傲的人来说彻底摧毁自尊才是最大的惩罚。”

    他在做梦。

    药剂师知道,自己正在无法醒来的噩梦里。

    那些梦比最离奇的幻想更恐怖。他梦见自己上一秒是万众瞩目的天才,下一秒被所有人踩在脚下。那些他看不起的人正在嘲笑他、辱骂他、殴打他。男人脸颊火辣辣的疼,他声嘶力竭地反驳:“我不是废物!我是全雅安最优秀的药剂师!”

    无人在意他说什么,所有人嘻嘻哈哈地走向远方。只留他被黑暗吞没。

    他梦见自己躺在秘酿酒池中,大口大口饮下那甘甜的液体。血从皮肤里流出来,融入了醇厚美酒里,被无数人开怀畅饮。

    他梦见支离破碎的绝望,梦见自己将手插入女人的肚子里,从中拽出婴儿……

    当药剂师从梦里惊醒,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出了满身冷汗。他呆呆地看着天花板,总觉得自己的脑袋转不过弯,喉咙里涌出强烈的干渴。等他反应过来,他手中拿着装秘酿的酒瓶,瓶内空空如也。

    对时间的感知被破坏了,试验被迫偶尔暂停。男人的神情恍惚,浑然没发现身体逐渐消瘦。

    但他很快就没空继续心神不宁了,另一件事让药剂师更加警惕。

    那就是梅森的成长。

    虽然约定的日期还没到,栗发少年仍会不时向老师请教。小徒弟坐在老师面前,真诚温顺地说:“老师,我已经背下这本书了,请您提问吧。”

    药剂师本没将其当回事,结果越提问脸色越铁青。这个小崽子比先前还过分,甚至没等他问完,就已经将整段整段的内容背了出来,压根没有给他留余地!

    那些穷尽药剂师半生都看不完的书好像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为什么这家伙看什么都会?他确信对方从未见过那些书籍,可就算他再怎么压榨梅森,对方仍能快速地吸收所有东西。

    毫无疑问,这小子是一个天才。

    如果让药剂师选择敌人,他最不希望面对的就是天才。既然已经得罪了,就别怪他打压天才让人陨落了。

    药剂师决心给对方一个下马威,这天主动叫梅森来到实验室。他提前准备好了今天需要的材料,面上带着虚假的微笑。

    “这段时间一直很刻苦,今天老师来教你一节实战课。”

    “这是最常用的治疗药剂,2片晨曦花的花瓣碾碎后煮沸,加上6滴狂兽黏液和两枚光石,沸腾后加入4克青瓜粉,等到颜色转白后装瓶就成功了。”

    药剂师一边解说一边操作。研磨、汲取、融合不同成分进行熬煮。各色药剂在玻璃杯中反射着晶莹剔透的光泽。一系列动作看得人眼花缭乱、行云流水。

    他看似好心的教导着对方,实则选择的是新手公认死亡药剂。狂兽粘液和其他两个材料相互冲突,加入时机,稍有不慎就会爆炸,青瓜粉极易分解药效,装瓶时晚上一秒颜色就会改变,导致整瓶药剂作废,堪称最易失败的新手药剂。在制作过程中,药剂师也是全程炫技,没有一丝为新手考虑。

    等到药剂封好口,男人笑眯眯道:“看懂了吗?来试试看吧,这很简单的。”

    只要对方失败,他就能冷嘲热讽地攻击一番,让对方怀疑自己的天赋从此抬不起头。男人期待地看着栗发少年拿起刀,连拿刀的动作都有些外行。

    梅森试了试重量,随后腼腆一笑:“我没自己试过,如果有问题,希望老师能够及时指出来。”

    “当然,这是老师的职责。”

    药剂师满口答应,就算不说也打算这么做。他仔仔细细地看着对方的操作过程,脑子里盘算着该如何评价。慢慢的,那些刻薄话语消失得无影无踪,男人睁大眼睛看着少年流畅的动作,心里升起一阵茫然。

    这不可能啊?

    这是怎么回事?

    他看过少年的实操,与现在宛如天壤之别。生有薄茧的手指拂过晨曦花的花瓣,轻盈利落得像是与它们跳舞。碾磨干脆,占取数量精准,加入时机恰到好处,没有一丝拖沓。最后的装瓶环节更是完美,三秒钟内完成了所有步骤,瓶中治疗药剂色如初雪,品质优秀。

    初学者的问题——药剂师在记忆中快速搜索了一遍,惊骇地发现他居然没有从对方的操作中看出一丝问题。

    完美!标准!就连他都很少能完成如此经典的制药过程!

    “老师说得果然对,治疗药剂太简单了,我们下次做难一点的药剂吧。”

    栗发少年放下药瓶,态度异常诚恳,漫不经心的话语气得药剂师脸色发青。他当初花了足足两个月才学会了这个药剂,如今仿佛被对方把脸放在地上踩,火辣辣的疼。

    “你骗我!你不可能是新手,以前一定学过制药!”

    “怎么会呢,我先前真的没有接触过药剂学。还是老师您教得好,让我觉得这些东西看一遍就会了。”

    “你——”

    理智告诉他,对方说的是正确的,雅安伯爵不会骗他。

    可就是这样的差距才令人绝望。药剂师指着梅森的手指不断颤抖,差点呕出一口血来。

    制作药剂是一件非常精细的事情,需要极强的耐心、细心和专注力。

    恰好,这些都是梅森的强项。

    刚穿越时,他在床上足足躺了几十天,再浮躁的性格都会被黑暗打磨成冷静。后来分窗操作三个马甲而不出破绽,挑战的是极强的操控能力。而世界树的成长则提供了充足的精神力,支持他做出任何复杂的操作。再加上马甲们接受的专业级教学,制作治疗药剂对他来说完全是小意思。

    栗发青年步步靠近,药剂师颤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他居然在害怕、因为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而害怕!

    强烈的愤怒让男人再次举起拳头,这次却被少年躲了过去。对方的表情仍旧温和有礼,眼眸深处似含着讥笑。在他的视线下,男人第一次露出仓皇的神情,

    “真可怜啊,老师,请不要低下头。”

    少年俯身贴在他的耳边,像对待情人般温声呢喃。色泽柔和的眼眸噙着愉快,以恶意还予恶意的感觉让泛滥的污染平息,只留下男人独自感到恐惧。

    “天才是不能认输的,对吧?”

    空荡荡的二字回荡在脑海中,天才、天才天才天才天才……

    男人将下唇生生咬出血来,脖子被看不到的绳索套住,说不出一句话来。

    第193章 药方

    被梅森好好恐吓一顿后, 药剂师终于老实下来,虽说只是暂时的。三人相安无事地呆了几天,便有新客人来访。

    门响时梅森刚好在大厅里, 便主动打开了门。一位年轻人站在门口,身穿医院护工服饰, 很有礼貌地询问:“您好, 请问药剂师先生在吗?”

    梅森:“老师在房间里,您有什么事情吗?”

    “医院需要大量药剂。我们向伯爵大人提出了申请, 希望能够得到各位药剂师的支援。”

    药剂师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显然是听到声音后出来了:“没有!我今年提供的药剂数量到指标了。你们从伯爵府分去。”

    “您体谅一下, 平时的确用不了那么多,但最近打架斗殴的血脉者越来越多, 我们很难办啊。”

    医院来人叹了口气, 抱怨道。

    “现在整个医院都封了, 就为那些血脉者和受害的普通人提供治疗, 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我们医院已经准备好材料,只等有人调配了。如果您愿意前往医院——”

    “要去医院?”

    药剂师一个激灵,想到了个绝妙的好主意。他赶紧指了指梅森。

    “这是我引以为傲的弟子,绝对可以解决你们的问题。医院里有不少药材, 他可以直接在那里配置。”

    药剂师巴不得赶紧把这家伙送出去,避开梅森的视线向来人打包票保证。后者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在男人忐忑的目光中没有开口。

    医院来客迟疑了下, 点点头:“没问题, 只要能够制作药剂,我们欢迎所有人的帮助。”

    药剂师顿时松了一口气, 笑脸相迎地将两人送出去。栗发少年走到门口,突然转过头和善地看着他, 阳光下的每根发丝看起来都在发光。

    “我会尽快回来的,老师。不在的时候就拜托您照顾苦艾了。像您这样强大的药剂师一定没问题吧。”

    男人的脸皮抽了抽,硬着头皮道:“是、是的。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你回来前绝不会让她出事的。”

    少年微微一笑,关上了房门。药剂师擦了把冷汗,瞥见苦艾时又硬气起来:“跟我来,你这个……”

    话到半路硬生生改了口,想起梅森的话,药剂师强改出慈爱神情。

    “只要能完成这个药剂,梅森也会获得好处的。他帮了你这么多,你不想报答他吗?”

    老妇人沉默了一会儿,脑海中浮现出少年的脸。迟疑了一下后,她还是跟了上去

    雪花覆满屋顶,映着阳光金光璀璨。不同于平时的人流众多,雅安城最大的医院门庭冷清。唯有走进医院内,才会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许多形色匆忙的人来来往往,身上穿着医院的制服,眼下是一片黑青,身上散发出的怨气比鬼还大。梅森看到了不少用迦南住在这里时认识的人,对比起来像是冤魂复生。

    负责引导的医院护工讪讪一笑:“最近大家一直加班,比较忙。”

    血脉者们发起疯来可不是普通人能制止的,在医疗血脉者忙不过来的基础上只能用人数堆。再加上他们制造出来的病患,硬生生营造出种医院今日营业额极高的假象。

    栗发少年理解地点了点头,跟随对方走上二楼。断断续续的痛苦呻口今从房间里飘出来,不时可以看到缠满绷带的病人。

    护工微微叹了口气:“这两层住的是受伤的普通人,血脉者发起疯来没轻没重,普通人打架斗殴不讲底线,导致一个个伤得不轻。”

    他领着梅森继续向上,后者经过血脉者的楼层时听到了诡异的声音。那些被关押在病房里的上瘾者面容扭曲,神色癫狂。此起彼伏的声浪不断响起,宛如邪恶的哭号,听得人心头不安。

    “秘酿!给我秘酿!”

    “我只要一点,一点就够了!”

    “滚开!放开我!给我秘酿、给我秘酿!”

    之所以要特意封锁医院,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些上瘾者多数是血脉者。这家医院有最多的医疗血脉者,因此被作为了固定治疗地点。

    只有血脉者才有清除污染的需要。雅安城三分之二的医疗血脉者们穿梭在这些病房中,检查着病人的情况。遇到特别狂暴的个体就直接灌一瓶麻醉剂下去,先弄晕再做进一步的治疗。

    大量的药剂使用使得库存短缺,这也是医院特意去邀请药剂师坐镇的原因。

    制作药剂的房间就在最顶层,护工介绍:“我们已经准备了药材,麻烦您现在开始工作了。如果有需要,我们可以派人来给您打下手。”

    “不必了,我自己就可以。”

    栗发少年婉拒了对方的好意,找到了自己的药剂间内。药架上放着器械和草药,桌上放着一张纸,上面写着炼制目标。看着第一行写着【50瓶治疗药剂】,梅森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药剂师们都不愿意答应这次邀请了。

    这不是来干活的,这是来要命的。

    剩余的药剂要求亦是种类繁多、手法复杂,其中有些梅森还不认识。他一边操控马甲们学习,一边用本体检查了桌上的所有有东西,确定没有问题后偶。栗发少年闭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神变得专注无比。

    修长十指在材料中翩飞,迅速找出自己需要的药材。银质小刀细致切割下自己需要的每个部分,碾磨成剔透晶莹的光粉。宛如一曲和谐优美的舞曲。

    看他制作药剂是一种享受,每个动作流畅、清晰、毫无瑕疵,足以成为药剂师教学的范本。

    站在门口的医院护工傻傻地看着这一幕,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向隔壁房间看去。

    草药间是挨在一起的。透过门上的透视窗,他看到隔壁的中年药剂师正在小心翼翼碾磨晨曦花的花瓣,拘谨的态度与这个少年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位中年药剂师在雅安城内算是小有名气,也是这次应邀而来资历最高的药剂师。可与少年相比,他反而像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年轻。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物!?

    梅森没理会外面人的震惊,全神贯注地完成着自己的工作。饶是如此,等他完成了任务,窗外已经暗了下来。

    他温和地向来人笑了笑,态度谦逊:“今天只来得及做完一半,麻烦你们收拾,我明天再来。”

    来人看了看桌上的药剂,看了看他,呆滞点头:“好、好的。”

    直到对方离开,他才拿起桌上的药检查一番,讶然地确认了对方所言非假。

    这是要一周做完的量,怎么会有人用一天就完成一半啊!

    梅森晚上回了药剂师的家里。虽然仍能回伯爵府,不过他放不下苦艾,因此选择和他们一起休息。

    药剂师表面欢迎,实则暗恨。他不敢再得罪对方,给梅森安排了一间客房。

    梅森舒舒服服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继续去医院,按时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他这才知道自己一不小心给了医院人员多大的震撼。梅森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开始按照计划观察那些病房中的人,记录他们的发展情况。

    在先前幻毒药剂产生的幻觉里,药剂师想要用“梅森”试药,逼迫他喝下秘酿。在现实中却是药剂师自己喝下了那一口酒。进而染上了瘾。

    在两者互相对照下,梅森很快得出了一些情报。

    秘酿具有堪比du品的成瘾性,只需一口就会上瘾,进而对其产生强烈的渴求。

    倘若成瘾者在之后多次饮用秘酿,普通人的外表就会发生变化,像是他在克罗斯小镇上看到的酒鬼一样瘦削疯狂。血脉者则会变得暴躁易怒、性格扭曲,污染大幅度削弱。

    在长时间饮用后,普通人会因无法承受效力而死,血脉者会极为暴虐,为了喝一口秘酿而不择手段。

    除此之外,在以上所有阶段摄入秘酿后,上瘾者的攻击性会急剧降低,甚至称得上温和。

    雅安伯爵委托药剂师们制作的药剂效果类似,饮用后可以降低其进攻性。能够削弱污染的东西实在太少,哪怕副作用极强,还是让人舍不得抛弃。

    由于他做药剂又快又好,医生们很乐意提供帮助。梅森比自己想象的更快得到了情报。

    在医院继续留下去没什么意义,等确定医院不再需要自己帮助后,梅森提前三个小时下班,带着护工姐姐赠送的小点心返回了药剂师家中。

    一进门,他就嗅到了似有似无的馥郁甜香。

    梅森的表情一下子阴沉下来。他走到实验室门前,看到正在做试验的药剂师和旁边默默包扎伤口的苦艾。两人听到声音下意识转过头来。栗发少年平静地望着他们,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

    “蠢我渴了,快去给我倒茶!”

    药剂师下意识将苦艾支了出去,想要隐藏罪证。老妇人犹豫了下,低着头跑了出去:“我,我去倒茶!”

    梅森没阻止她,甚至贴心地关了门。看着房门吱呀关上,药剂师这才意识到房间里就剩他们两人了,面对微笑的青年顿时脸色惨白:“我说!我说!别动手!”

    梅森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唇角噙着微笑愈发温柔。药剂师一阵毛骨悚然,莫名联想到传闻中那些因为污染变成微笑杀人狂的血脉者。

    “那个小她的血放在药材里是最好的缓和剂,只要有足够多的血就可以把所有药材全都扔进去,达到超强药效。但在这次研究中,我发现加入过量鲜血后,她的血会变成主材,从而起到完全不同的效果。”

    “喝下这种药剂可以提升饮用者的污染抗性,使其变得平静。我在心情烦躁的时候试着喝了一支,感觉立刻平静下来了。用来对付那些上瘾的酒鬼肯定是有效的!”

    说到最后,药剂师激动起来。

    “我先前和老皮头研究过,想要解除秘酿的成瘾效果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不需要解除成瘾,看起来像解除就足够了。只要完成伯爵大人的委托就能拿到奖赏,整个雅安都知道我们的功劳。协助我完成这个药剂吧,我们可以名震雅安、不,名震南部!”

    充满鼓动性的话语拼命挑拨着对方,梅森略显沉思。在药剂师期盼的目光下,栗发少年给出答案:“听起来很好,但我拒绝。”

    药剂师脸色难看:“为什么!?你知道伯爵会提供多大一笔资金吗?”

    药剂师是最花钱的职业,雅安成大部分污染植物都是药剂师们包圆,价格相当昂贵。

    “我知道,但你研究的这种药剂不具有普适性。”梅森冷静地回答。“成分决定药剂产量。秘酿流行的地区不只是雅安,这种药剂的主要成分是苦艾的血,如果暴露出去,她说不定会成为许多人的目标,被囚禁起来当做血库。”

    药剂师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不理解对方干嘛这么关心那个傻丫头。又不是要他去当血库,这么排斥干嘛?

    梅森很快理出头绪:“能够让饮用者情绪稳定的药剂有很多种,但服用药剂带来的污染和秘酿作用冲撞,这样做事倍功半。你之所以用苦艾的血来做冷静药剂是出于这种考虑吧。让我想想”

    栗发少年喃喃自语着,拿起笔在纸上勾勾画画。他的速度极快,逻辑清晰而完整,像是完全不用思考一样。

    药剂师站在他的背后正好能够看到纸上的内容,随着秘方的逐渐完善,他的脸色一点点白了下去。

    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之所以选择苦艾的血来做药剂,不是因为梅森说的理由,而是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冷静药剂的配方!

    药方对于药剂师极其珍贵,他只是雅安城中的一个小药剂师,根本不可能接触到那么多药方。整个雅安城里,能够制作污染药剂的唯有他一人,这已经是十分出色的成绩了。

    可就在他面前,栗发少年正在补全一个闻所未闻的新药方。他一眼就看出这是何等惊人的举动。倘若真如对方所说,能与秘酿配套使用,那么血脉者们将会多一条净化污染的选择。这其后利益庞大到不可想象。

    药剂师的眼睛不知不觉变得通红,他向对方的脖子伸出手,脑袋开始疼痛起来。

    杀死他杀死他杀死他杀死他杀死他杀死他

    只要他死了,这个药方就是我的!没人会知道这是我干的,他父亲也奈何不了我!

    男人脸上浮现出病态之色,栗发少年专心致志地写着药方,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行为。

    就在此时,他们背后传来一声惊叫。苦艾端着茶盘惊慌失措地看着他们两个。

    这个坏我好事的臭/婊/子!之后我要好好教训她!

    男人咬牙,双手泛起金色光辉,狠辣地掐住了对方的脖子。血脉者的力量可以生撕一头牛,少年的皮肤入手触感坚硬,好像在碰触铁化的老树皮。

    药剂师身上皮肉瘙痒难耐,他忍不住抓挠起来,想要缓解虫爬般的痒意。简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面爬——不——那不是好像——

    男人骤然睁大眼睛。细白的根须破土而出,以人类的身躯为原料生长。

    苦艾捂住嘴咽下尖叫,眼睁睁看着对方满地打滚、痛苦哀嚎。细密根须伸延,簌簌地缠成了茧。

    栗发少年充耳不闻,笔尖落下最后一个标点。他轻轻吹开未干的墨迹,脖子以下蜕落了一层薄而坚韧的孢膜,随之悄无声息地枯萎成灰烬。

    第194章 我愿意

    【孵育之母】有三种形态, 分别是攻击,防御和汲取。

    纵使血脉等级更高,在幻毒药剂、秘酿和被汲取的大量能量三重作用下, 药剂师仍旧中了招,在茧中安静下来。

    苦艾终于舒了口气, 缓解了紧张的心情。这一系列操作宛如火中取栗, 看得人心惊胆战。

    而栗发少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饶有兴趣地问:“雅安城内屈指可数的优秀药剂师为了夺取药方而攻击学生, 你觉得把这个传出去怎么样?”

    苦艾心中一惊:“这样做会出事的!他是雅安城内净化药剂最大的提供者,伯爵大人不会对他动手。”

    “放心吧, 我会解决一切。”

    少年冲她眨了眨眼睛,神情天真慵懒, 带着期待的恶意。看得苦艾心脏怦怦直跳, 仿佛看到了一只降临人间的小恶魔。

    天啊, 他这样真的行得通吗?

    在苦艾的怀疑中, 梅森花钱叫人将茧抬到了马车上,驱车来到伯爵府。

    即将达到伯爵府时,他先在车上将药剂师唤醒。浑浑噩噩的男人看到他,立刻扑过去掐住了少年的脖子。

    后者没有一丝反抗, 踉跄着向后倒去,撞开车门摔了出去。两人翻滚成一团, 药剂师双目赤红, 骑在身上死死地掐住对方, 直到少年脸庞潮红几欲窒息。

    门卫顿时哗然,慌忙冲过来分开二人, 将梅森护在身后:“再怎么回事!?你没事吧?”

    栗发少年捂住脖子不断咳嗽,慌乱中立刻有人前去汇报伯爵。前者是重要的药剂师, 后者是友人的儿子,雅安自然不会置之不理。

    他叫人将两人带了进来。伯爵府中的血脉者们纷纷赶到,警惕监视着两人的动静。药剂师喘了口气,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愤怒熊熊燃烧,他一把甩开押送者的手:“区区侍卫也敢这么对我,真是该死!”

    雅安见状皱眉:“安静,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梅森惊慌道:“我有一个能够缓解秘酿后遗症的药方,老师知道后便说要带我来见您受赏,但在马车上,老师开始攻击我想要夺走药方。为了自保我拼命挣扎,结果滚出马车,恰好落在了伯爵府门前。”

    众人惊然,作为老师居然用这种方法从学生手里抢东西,真是令人不齿啊!

    药剂师脸怒气冲冲:“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这是污蔑!我为什么要去偷一个学徒的药方?那是、那是他偷我的!”

    说到这里,他眼睛一亮,斩钉截铁道:“没错,就是他偷我的。一个毛头小子怎么可能有这么珍贵的药方?他之前都没接触过药剂学!”

    听到这句话,周围人亦品出些道理。

    “是啊,好歹是雅安城知名的药剂师,应当不会如此掉价吧。”

    “说不定就是这对师徒贼喊捉贼的戏码,为的是捧新药,让更多人去买。”

    “”

    听着周围人的议论纷纷,梅森勾起嘴角,仍是一副慷慨激昂的样子。

    “我的确没有接触过药剂学,但我也没说过这份药方是我研究的。这是奥雷乌斯先生离开前送给我的礼物。我愿意和罗家族对峙真假,你敢吗?”

    几句话掷地有声,听者骇然。

    这是用奥雷乌斯找的药方,梅森刚开始想要向奸商购买除秘酿副作用的药方,可奸商给出了一个庞大到让人难以置信的数字。秘酿牵扯远比梅森想象的大。因此他才退而求此找罗家族拿了个冷静药剂。

    听到那个名字,药剂师浑身如坠冰窟。最无知的血脉者都不会对十二圆桌的名字感到陌生。

    这家伙肯定是在吓唬自己,怎么可能和罗家族有关联!?

    雅安咳嗽一声,适时插入两人中:“这件事我知道,奥雷乌斯是罗家族的重要成员,。他之前离开雅安时向我提出请求,帮助了这个孩子。”

    这句话暗含的含义丰富。既点明了奥雷乌斯在罗家族的地位,又若隐若无地为两人拉了关系。药剂师听出对方的潜台词,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他有胆子在雅安城内胡说八道,可放到十二圆桌家族面前,给他一百个胆子都不敢说这些家族的不是。

    栗发少年的声音像恶魔低语般涌入耳中。

    “老师,您怎么不说话了?这到底是您的药方,还是我的。”

    药剂师张了张嘴,声音极其沙哑:“你的。”

    “嗯?”

    “我说这个是你的,是我错了。我不该抢你的药方,不该嫉妒你,不该虐待她、我女儿!”

    药剂师咆哮着,像是要将所有的恐惧与混乱宣泄出来。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颊与鼻头呈现诡异的嫣红,眼珠几乎要从怒张的眼眶里掉出来。周围人望而生畏、纷纷后退。

    “我的错、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最大的错误就是收你为徒!”

    他的胸腔剧烈震动,好似一台鼓动的旧风箱,向着梅森扑来。血脉者体内绽放出淡金色,茂盛的太阳花从七窍中钻出,宛如小姑娘头戴的花冠。皮肤下蠕动的白色根须与之互相消磨,让药剂师身上伤口四绽,流出的却不是血,而是金色的花瓣。

    无形风刃斜射而来,将血脉者钉死在地面上。药剂师嘶吼着想要反抗,声音逐渐变得尖锐可怖。

    “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要不是因为你,我根本不会变成这样!”

    “秘酿、给我秘酿不不不,我没有成瘾,我没有喝秘酿!是你喝了,明明是你喝了!我为什么会上瘾!?”

    “啊啊啊给我秘酿!我要秘酿!一瓶、不,我只要一口就够了!”

    少年有些失落地垂下眼:“老师先前自己喝下了秘酿。我以为是要测试药剂效果,原来是产生了幻觉,误以为是我喝下了吗。他难道是想用我试药”

    意味深长的尾音让人悚然,闻言微微色变。血脉者固然暴虐失控,但当其被赤.裸裸暴.露在人们面前时,总会引起不安与敌意。

    雅安微微皱起眉头,刚要开口,栗发少年上前一步,向他深深弯腰。

    “感谢伯爵大人的施救,我还有一个药方,可以用来净化污染。我愿意将药方献给您,让雅安城的药剂师们制作出更多净化药剂,帮助雅安城走得更远。”

    男人深深地看了梅森一眼,方才道:“你有心了。能够掌握净化药剂的配方足以证明你的实力出众。雅安城内不允许血脉者们互相残害,至于你——”

    他面向药剂师冷声道:“不知错仍犯,一是污蔑弟子;二是企图私下用血脉者做实验;三是当众说谎;我命令你调配药剂,你却成为了秘酿的奴隶,真是太令我失望了。念在你曾经做出的贡献,我留你全尸。”

    一蓬花瓣溅出,药剂师的眼睛越睁越大,喉咙里溢出破碎的声音。他的身体已经成为太阳花的寄生物,本不该因此倒下。

    是风、无形的风钻入了药剂师的伤口里,植物内脏和骨骼早已被太阳花替代,再被无声无息绞得粉碎。失去填充物的皮囊倒在地上,没有流出一丝鲜血。

    “把他的尸体拉去埋了吧,尊重一些,毕竟是为雅安城做出过贡献的药剂师。”

    其他人纷纷应是,称赞雅安的宽容。地面很快被打扫干净,雅安向梅森道:“跟我来。”

    栗发少年跟着对方来到房间内,雅安伯爵瞥他一眼:“你真是和你父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东西拿出来吧。”

    药剂师是雅安城的珍惜资源,他本想留下那人一命,或许还能派上用场。再说那个药剂师是雅安城目前净化药剂的主要来源。就凭这一点,这个人就不能死。

    但这个记仇的小鬼拿出新的配方做交易,为的就是让他处理掉得罪自己的人。横竖是个上瘾的废物,从梅森这里得到的利益更多,雅安索性就做了这笔交易。

    栗发少年乖巧地递来一张纸,笑眯眯道:“肯定不会让您吃亏的。”

    伯爵收下了药方:“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来了半个月就搞死了自己的老师,雅安城估计没有药剂师敢收你做徒弟了。更强的植物系血脉者都成为了贵族,我没有办法直接命令他们收你为徒。”

    说到这里,雅安略带叹息:“我曾认识一个男爵,他和你一样是植物系血脉者,很擅长教导,可惜已经死了。”

    梅森立刻明白了雅安说的是谁,他耳边似是又响起了那个声音,正叹息着、微笑着说。

    “我想让孩子们看到真正的星星。”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有些干涩:“那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雅安笑道:“他的确是个很好的人,我想你们会很合得来的。”

    “我认为自己不需要一位新老师,父亲那边我会去说。在离开雅安前的这段时间,我想去医院帮忙。”

    雅安颔首:“既然你有打算就去做吧,我会告诉他们的。至于那家伙剩下的东西随你处理。”

    “谢谢您,伯爵大人。”

    “没什么,我只是投资罢了。就凭奥雷乌斯和奸商如此关照你,我就该对你好一些,蹭一蹭他们的好感。”

    听着雅安的打趣,栗发少年腼腆一笑,心道说得这波好感的确被你蹭到了。

    等他从伯爵府出来,时间已晚。梅森返回了药剂师的家、不,现在已经是苦艾的家了。

    老妇人在家中坐立不安,忐忑了一下午。看到梅森进门立刻匆匆迎了上去,视线扫过对方身后,却没看到熟悉的身影。

    她心头一跳:“那个人呢?”

    “死了,他在雅安伯爵面前发疯,伯爵亲自杀了他。以后这些东西就属于你了。”

    梅森轻描淡写地说道。苦艾微微睁大眼睛:“真的吗?他不会再回来了?”

    “除非他变成了怪物,否则你应该永远看不到他了。”

    苦艾心头涌上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夹杂着喜悦、茫然与不知所措。就像是一个孩童第一次得到了巨款,站在小卖铺里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

    这一切来得太突如其来,以至于让她感到困惑。这件事真的就这样结束了吗?

    是的,对于有些人来说就是这么简单。她挣脱不出的牢笼可以轻松打破,再握住手把她拽出来。

    梅森笑着揉了揉她的头:“你还有很长时间去想未来该怎么做,要不要来新镇?那是我和镇民们一起建造的小镇,我们之后可以一起回去。虽然没有雅安繁荣,但我想你会喜欢那里的。”

    “我、我可以吗?”

    “没人比你更有资格了。”

    看着栗发少年的眼睛,苦艾终于下定决心:“我愿意。”

    第195章 药剂师们追着我

    雪好似鹅毛飘扬、纷纷洒洒落满街道。刺骨寒风钻入衣领的缝隙, 叫人不由得呵出一口热气,腾腾的化为白雾。

    从厨房里飘出温暖的香气,勾得人馋虫大动。艾布纳乐滋滋地说:“我儿子真厉害!一看就是未来的天才药剂师!”

    对话者点头:“我儿子真厉害!对付那种货色完全是手到擒来!”

    “我儿子真厉害!”

    梅森满脸黑线地隔开两人, 法伊蕾尔用手绢伤心地点了点眼角,她的身躯由光辉构成, 隐约能够嗅到甜美的花香。

    “孩子大了, 不听妈妈的话了”

    “我没有,可这种话说上整整两个小时, 你们说不烦我都要听烦了!”

    刚开始觉得有点羞涩和窘迫,紧接着变成了寻常心, 听到现在,梅森只剩下期盼两人赶紧对话结束的念头。

    法伊蕾尔见状满脸惆怅:“亲爱的, 我们的孩子好像真的长大了。”

    艾布纳扶住她的手臂, 神情同样沉痛:“亲爱的, 孩子大了就放他出去吧, 他应当有属于自己的自由。”

    “可我和他相处的时间还这么短,我真舍不得他一个人外出闯荡!”

    梅森:“”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情深似海缠绵中带着点戏谑。栗发少年逃也似的冲进厨房,苦艾正在做饭, 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

    梅森苦兮兮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让我在这里躲躲。”

    老妇人往外看了一眼,呵呵笑道:“艾布纳大人和法伊蕾尔大人真的很爱您啊。”

    梅森有点窘迫地挠了挠脸颊:“的确是这样, 不过老实说, 压力也挺大的。”

    他还是没办法接受对方当自己的爸妈, 毕竟内里是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不过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中,他逐渐认可了对方是自己的家人。

    苦艾笑道:“能有这种想法是好事呀。哪怕是父母和孩子也是要有距离感的, 不要把对方的好当做理所应当。爱不是付出,而是给予和接收。”

    她垂下眼睛看着手里的锅, 煮开的奶油洋葱汤咕噜噜冒着泡泡。与年龄不同,她的外表老迈沧桑,双手布满褶皱和老人斑。说话声音慢悠悠的,像是一大朵飘散的蒲公英。

    “血脉者大多性情古怪,表现情感的方式不甚正常,可我能感觉到他们是爱您的。再说了,您的确是我见过最天才的药剂天才。雅安伯爵将净化药方发下去后,所有药剂师为之疯狂。倘若现在找老师,恐怕整个雅安城没药剂师敢说自己有资格。生怕第二天徒弟就出师了。”

    这句话还真不是夸张。

    只要梅森想,有众多人争着教导他的马甲们,区区雅安城根本不用放在眼里。

    梅森谦虚道:“我是来学习血脉者知识的,药剂只是附带。”

    苦艾张了张嘴,被这句话炫了一脸。

    只是附带就这样了,认真学可还行?

    “您…您肯定会成为药剂大师的。”

    这句话不是祝福,而是预言。现在雅安城多的是人想要巴结对方。苦艾钦佩地看着栗发少年,后者身形挺直,闻言只是笑了笑,帮她将饭端了出去。

    “叩叩。”

    他刚把饭放在桌上,就听到门外响起敲门声。艾布纳走过去开门,门外的人拘谨问道:“请问梅森先生住在这里吗?”

    “你们找我儿子做什么?”

    来人顿时大喜:“原来梅森先生真的住在这里。我是雅安城药剂师辛克莱·凯文,关于净化药剂,我有一些问题想要询问梅森先生,我愿意出600劳比!”

    “好啊你个胖子,600劳比就想得到梅森先生的教导?”之后赶来的人气喘吁吁,刚好听到这句话,立刻急了眼。“我出1000劳比!”

    “你个死矮子天天和我抢,我出1100劳比!”

    “你们两个都是穷光蛋,就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我出1500劳比。”

    “你”

    不知道是谁将他的住址透露出来,越来越多的药剂师赶来求教,将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栗发少年走过来,药剂师们看到他的身影更加激动。少年眼中带着淡淡的困惑:“谢谢几位对我的欣赏,至于净化药剂,时间火候都标注上了。那不是看着配方就能做出来了吗?”

    药剂师们倒吸一口凉气,最开始找上门的胖药剂师解释:“当然不是了,不可能有人做到这么精准,因此只知道时间火候是没用的,必须知道为什么这么做才能根据情况调整变量。这个药方对我们来说有很多不理解的地方,所以才特意前来拜访。”

    世界上总不可能有人每次都能做出完美品质的药剂吧?他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汗,装作没听出来对方刚刚问题的真实意义。

    “原来如此,我都是按照药方做的。只要复刻出来就是完美药剂了。”

    梅森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件事,只要那些药剂师拿出药方他就能立刻做出来。仔细一想,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从没失败过。他做的每一瓶药剂都是完美品质。

    胖药剂师吞了口口水,望向他的眼神更加羡慕嫉妒恨。可恶啊可恶,这是什么样的人在炫耀,他真的是人吗!?

    不管了!胖药剂师不顾自己已是从事了十几年工作的资深药剂师,向着面前刚开始学习的新人恭敬道:“请您教我这是怎么做到的吧。我愿意出3000劳比学习!”

    其他药剂师哗然,谴责起居然有人偷跑,同样纷纷出钱请求拜师学习。

    梅森摸了摸下巴,灵机一动道:“我知道的不止一个药方,都可以教你们。除了钱,我想和你们达成合作。我的领地生产有污染植物,我用知识和原料换取你们制作的药剂,卖了之后五五分成,如何?”

    从药剂师的角度来说这无疑是亏的,但所有人都毫不犹豫地点了头,甚至有些感激涕零。

    不少药剂师技术高超,苦于不知道更多技巧和药方,始终无法精进。现在大好的机会放在面前,不答应就是傻子!

    见他们果断同意,梅森满意道:“最近有一批雪绒花,谁会用它做药剂就进来吧。”

    “我!我会做防冻药剂,需要大量雪绒花做原料,销量非常好!”

    “放屁,你的防冻药剂才卖多少钱?我的冰霜药剂一直供不应求,这批雪绒花该交给我!”

    平时极注意形象的药剂师们争红了脸,险些为争夺这笔交易大打出手,艾布纳瞠目结舌地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栗发少年。后者已经回到屋里,善解人意地喊他吃饭。

    男人摸了摸下巴,陷入沉思。

    “亲爱的,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我其实是一位潜在的商业天才,因此才将如此聪明的脑子遗传给了我儿子?”

    女人斜睨他一眼,淡定道:“亲爱的,当然不可能。否则我早就换上新首饰了。”

    艾布纳的嘴角抽动,弱弱道:“亲爱的,我也没这么废物吧……”

    虚弱的尾音消失在空气里,像是无声的哀怨。

    ……

    梅森没费多大功夫就搞定了这些药剂师。过上了一半时间去医院帮忙和观察秘酿上瘾者,一半时间和奥丽赫等人厮混的生活。

    雪一直下,虫类血脉者们普遍不太活跃。奥丽赫穿了一身新的洋裙,缀了毛茸茸的毛领和袖口,看起来可爱如一只蓬松的玉雪团子。

    梅森用了几天取得对方的信任,在雅安的帮助下融入了这支队伍,与自己未曾见面的旧友们好好交流了一番感情。

    等到十天后,一辆马车停在帕廷顿城门口。寒冷的气候使得来往行人十分稀少,哪怕药剂师们挤在门口也不显得拥挤。

    这些药剂师们泪眼婆娑,恨不得自己跟着对方一起走:“梅森先生,您不再留一段时间吗?”

    “再拖下去,回去的路就要被大雪封住了。等运输雪绒花的时候我会再来,你们要好好完成我布置的任务啊。”

    听到少年的话,药剂师悲伤的表情变得更加真实。他们只以为双方有差距,没想到差距有这么大啊!

    原来世界上真的有一种人,能够成百上千次完美复刻药方,一分一秒一毫一克都不差,看得他们人人都觉得自己是废物。现在每个人都在家苦练基础功,争取和对方一样闭着眼睛都能按照一秒不差地完成所有步骤。

    特意来送行的雅安黑着脸,将一个木盒放进了对方的掌心里:“我叫你来雅安学习,没叫你把我的药剂师拐走。”

    “我没有啊。”少年无辜眨眼,收起了父亲为自己得来的礼物。“我只带走了一位自愿的药剂师学徒而已。”

    “别以为我不知道她的特殊。”

    雅安吹胡子瞪眼。他真想知道什么事,雅安城内就没东西能瞒过他的眼睛。药剂师瞒得很好,以至于知道苦艾的身份时伯爵第一次感到后悔,早知对方的特殊,就该早点把这小姑娘救出来收为己用。

    可惜为时已晚,苦艾已决心和对方离开。横竖都是自己的人,雅安忍痛答应了对方,同时加大了城内对血脉者的监察力度,确保不会再有此类事件发生。

    雅安城的秩序不可因为某个人的肆意妄行而破坏,作为领主,他必须捍卫普通人生存的权利。只有血脉者才能对抗血脉者,他即是雅安民众对抗狂妄者的宝剑。

    奥丽赫拉着兰博来凑热闹。这段时间梅森和她们相处得不错。金发碧眼的小姑娘扑过来,给他一个大大的熊抱:“下次再来玩呀!”

    兰博站在后方颔首示意,没有说话。梅森抱着奥丽赫转了一圈,逗得小姑娘咯咯笑。又问:“薇拉呢?”

    兰博回答:“你来得凑巧,刚好碰到了她留在我们小队最后一段时间。她已经去新地方报道了。”

    梅森笑道:“我还以为你们相处得不错呢。”

    女孩和他咬耳朵,天真烂漫道:“是呀。可她要去赎罪,我们走的是不同路。”

    梅森心头一动,没有再问。他最后和众人一一道别,转身登上了马车。

    艾布纳上前与雅安用力地抱了一下,拍了拍对方的后背,转身上了马车。

    拉车的马打了个响鼻,口中喷出一股热气,哒哒地跑向了结霜的道路。

    雅安凝视着他们的背影,直到其他人都离开后才转过身,独自走在街头。

    他熟悉雅安,就像是熟悉自己的身体。偏僻小路上不见行人,雅安已经忘了上次这样看雪是什么时候。身后的雪地只留下一个人的脚印,半晌后不知是谁先轻轻叹了口气。

    “你还记得我们当初一起在黑雾边境的时候吗?”

    一个动听的声音回答道。光辉勾勒的五官精致温婉,走过的雪地没有任何痕迹。他们肩并肩看着这场大雪,仿佛又看到了年年朔寒的冬。

    “谁忘记那里呢。黑雾边境真是个差劲到家的地方,就连下的雪都是黑的。冷得刺骨、冻得难受,你还记得小彼得吗?就是那个信誓旦旦要在边境打出一番事业的孩子,他死在了冬天里,还有我们中的很多人,都没撑过那年的严寒。”

    “我也记得。那时候我在黑雾里迷路,差点被冻死。是你和艾布纳找到了我。”

    “你该庆幸我们还能找到你,回去之后每个人都挨了钉镇负责人的罚。特别是艾布纳,因为犟嘴被额外打了一顿。”

    “可我之后给艾布纳争取了一星期假期,由你亲自照顾他,你们也是在那段时间私定终身,最后走到一起的。”

    雅安锐利地指出关键所在,法伊蕾尔弯眸:“那真是太谢谢你了。”

    两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起来。笑着笑着,他们又安静下来。

    “你接到调令了吧。”

    “当然。黑雾反击计划一旦实施,我们谁都不能逃过去。”

    “老实说,我不想去。上次黑雾反击计划同样准备充分,可迎来的却是惨败。这次仅仅是议会长伤势恢复,十二圆桌家族都不全,我们真的能够成功吗?情况并没有好转,议会为什么如此急切?”

    法伊蕾尔流露出哀愁之色:“况且梅森好不容易恢复,如果我和艾布纳前去西部,我们就又要分离了。”

    雅安沉默了一下:“这是贵族的职责。正常来说夫妻只需要去一个人,可惜你们的血脉是【双生花】。”

    【双生花】是一种要求极为严格的血脉,双方心灵相通、思绪共鸣。这使得【双生花】血脉者多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或生死不离的爱侣。

    双方可以呼唤不同时期的另一半前来帮助自己,这也就意味着如果对方是S级血脉者,那么你可以召唤出SABCDE这几个等级的另一半。

    除此之外,印象尤为深刻的阶段可以多次记忆,例如艾布纳,他最多可以召唤十几个法伊蕾尔的幻影。

    但其副作用亦相当强,【双生花】不能距离对方太远,如果其中一个死亡,另一个也会发疯赴死。基于以上种种原因,【双生花】也是外形与思维最接近人类、较为友好的怪物之一。

    如果前往黑雾边境,夫妻俩势必与儿子分离。去过西部的血脉者又是召集的主要对象。他们实力强大、富有经验,没有合适的理由很难拒绝。

    雅安软了软神色:“我可以帮你”

    “不用了。”法伊蕾尔摇了摇头,声音低沉。“总得有人去,多一个人总比少一个人好。”

    雅安沉默不语,听着她叹了口气:“那孩子一直都不和我亲近,或许是因为我和艾布纳不常在家,他需要的时候没有照顾他。使得我们非常生疏。”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刚出生时就身染黑雾诅咒,我和艾布纳非常自责,不断寻找着治愈他的方法。有人问过我们,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可当我看到他睁开眼睛,就意识到这是我做得最对的事情。这么多年来,我和艾布纳的污染已经很严重了,第一次见面时差点伤了他。我感到很抱歉。”

    “现在,我的孩子成为了血脉者。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会长成我不认识的样子了。于是我忍不住想,我能给他留下什么呢?让他记住我这个不负责任的母亲?”

    法伊蕾尔侧首,笑颜如花:“现在,我找到答案了。”

    “我想要我的孩子活得好一点、更好一点。所以我必须去。倘若连我都后退,谁能在黑雾面前保护他呢?”

    雅安声音低沉: “而我会留下来,雅安需要我。”

    “这也是我们来找你的目的。我们不在的时候请你多照顾他,哪怕再聪明他仍是个孩子。”

    “我会的。等你们回来时,再带着那孩子来见我吧。”

    “那你可要准备好新的礼物啊。”

    法伊蕾尔轻轻笑着,伴随一缕如梦的香气,她的身影消散在空气中。

    雅安凝视着空落落的身侧,半笑半叹道:“一言为定。”

    纸页轻柔翻动,每一面写着规整的笔记。仿佛能够看到笔尖饱蘸墨水,在昏暗的灯光下记录着今天的所见所闻。末尾蜻蜓点水般的一触,在纸面晕开浓墨重彩的黑点。

    【研究日记第一天】

    【今天来到医院帮忙。新制作的冷静药剂投入使用,需要几天时间来观察情况。我主动加入了医疗血脉者中,为他们提供帮助。】

    【研究日记第二天】

    【服用冷静药剂的普通人均有明显好转,血脉者效果较弱。通过翻阅病例得到了新的情报,偶尔会有血脉者突然异变的情况】

    【】

    【研究日记第五天】

    【医院很感谢我提供的大量药剂,借此得到了医生们的好感。医院运来了一批秘酿,据说是从商人手中缴获的,交由医院销毁处理。不知为何,仔细闻起来有种熟悉的感觉。奇怪,我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研究日记第六天】

    【医院中的血脉者发生异变,所幸及时制止,没有产生伤亡。】

    【】

    【研究日记第十天】

    【今天离开了雅安城。可以确定秘酿对血脉者有负面影响。饮用者情绪极易波动,受到强烈刺激时产生失控。药剂师发生异变的情况不是个例。】

    梅森停下笔,久久注视着晕染的墨水。

    秘酿不仅出现在雅安伯爵的领地里,据商会汇报,他们前去贸易的地方都有其痕迹。

    无人知道谁是第一个贩卖秘酿的人,但其如风吹火,蓬勃蔓延在各个城市中。等发现时就已不可阻挡。

    生活在痛苦中的人必然寻求欢愉,血脉者想要用秘酿净化污染,普通人沉溺于饮用后的欢愉。只要喝过一次,那馥郁香气就会捕获饮用者的灵魂。

    教会第一时间发出声明,严令禁止信徒们饮用秘酿,一经发现立刻清除。过激手段压下了一部分蠢动的人,可无法唤醒真的上瘾者。

    命令落实到各个地区就变得困难了。黑商秘密贩卖着秘酿。由于其价格昂贵,目前最为流行的地方居然是帕庭顿。

    这里有着最繁荣的经济、最富裕的人群、人类驻地中密度最大的血脉者,完美符合秘酿的所有需求。

    梅森只得先告诉身边的人小心秘酿,千万不要饮用,随后暂时将这件事放置。

    马车摇摇晃晃,花了几天回到了领地里。梅森在城堡里吃了最后一顿饭,赶在大雪封路前和队伍一起,踏上了返回新镇的路。

    帕廷顿城,黑区。

    饶是黑森林酒馆已是黑区主宰,仍有人不断冒着生命危险倒卖。白屡禁不止,血在酒馆前干涸成擦不净的污迹,敌不过人类对利益的追求。

    白发少年将尸体丢到一旁,面无表情地擦拭着掌心的血。猩红眼瞳充满厌恶。

    连荒野的野兽都知道臣服强者,不逾边界。人类却只会前仆后继挑战他的底线。

    一片雪落在了他的头发上,进而是睫毛与脸颊。冰凉的雪花没有融化,白似有所觉,抬头望向天空。身旁人打了个寒颤:“看来要下大雪了。”

    冥冥之中的预感触发,白蓦然回首,望见黑袍商人站在不远处的墙下,黑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来无影去无踪,比风更自由,从不留下能被捕捉的脚印。白不由面露欣喜,喊了一声“主人”,从残暴的酒馆店主化为驯服的野兽。

    黑袍商人抬起头,面具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奸商摸了摸白的脑袋,掌心十分温暖。

    随后,他说。

    “白,雪绒节到了。”

    第196章 选择

    老约克讨厌冬天。

    寒冬会让他想起那些在黑区过的日子。该死的黑区, 该死的帕廷顿,该死的大人物们和那些怎么都满足不了的豺狗。生活就像是一坨狗屎,老约克拢起外套, 遮住自己的脸。

    他其实正值中年,一点都不老。可眼神凶恶得像条疯狗, 令人望而生畏。今天, 这条恶狗终于要离开自己出生的泥沼。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踏入黑森林酒馆的大门。

    一瞬间, 他感觉到起码数十道隐蔽的目光投了过来。老约克冷漠地坐到吧台前,没人敢来黑森林酒馆闹事, 敢这么做的人都变成了烂在地里的肥料。老约克将一枚硬币放在桌上,声音低沉:“我来见店主。”

    硬币表面刻着一张面具, 这是黑森林酒馆的通行证。只要拿着这枚硬币, 你可以在黑森林酒馆获得自己想要的一切。

    老约克用自己在黑区的一切换取了这枚硬币, 向店主购买了一段崭新的生活。他恨透了这里污浊的空气, 一切都让人感到厌烦。

    侍者收下那枚硬币,带着他转身上楼。有人私下传言这些人都是怪物的化身,他们从不说话,动作如风, 没人抓得住这些人的行踪。身上没有任何可以分辨的特征。老约克不止一次看到他们将闹事的尸体丢出去,无论那些人生前多么有名, 在这里只是垃圾。

    因此, 他对引路人的态度很尊敬。侍者将他带到了楼上, 打开了包厢的门。

    早已有人先一步到来,老约克扫视站在包厢里的人, 尽是些熟悉的脸。这些人或是厌倦了喊打喊杀的生活,或是想要离开帕廷顿。

    而现在, 他们集合在这里,和他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很高兴在这里看到你们。”

    幔帐后的人开口,声音难辨男女。老约克心中有一丝诧异,他先前见过店主,对方应当是个女声才对。在场人大多分辨出这点异常,说话者没有给他们留下思考的时间。丝帐后的身影闪动,似是换了个姿势。紧接着,说话者用一种含笑的懒散语气说道。

    “你们做出了选择,因此有资格知道我的身份,我是黑森林酒馆的真正主人,你们可以称呼我为奸商。”

    老约克隐约觉得这个名字熟悉,他很快将其和最近风靡帕廷顿的商会对上了号。奸商商会依靠新颖的商品涉及和宣传方案大出风头,其背后与多个贵族家族有所联系。据说其触手已经延伸到了北部,得到了教会的合作允可。

    而作为混迹黑区地下的人,老约克知道更多东西。

    据说这个名字最开始出现帕廷顿是在那些街头酒馆。一位黑袍商人会不定期出现在帕廷顿的地下酒馆,只要付出足够的代价就能从他口中得知所有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个情报当初流行了一段时间,有人特意去寻找却无果。对方在那之后再也没出现在酒馆过,因此很快被人们丢到了脑后。直到奸商商会的出现才作为逸闻再度流传起来。

    奸商轻轻笑道:“你们中的不少人应当听过我的名字。现在,我可以给你们最后一个机会。不想离开黑区的人现在可以离开,听到剩下的事情就由不得你们了。”

    众人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他们渴望自由的生活,不想一辈子在黑区摸爬滚打,最后沦为他人的饵食。奸商将他们的沉默当做默认,片刻等待后继续开口。

    “既然你们做出了选择,我会告诉你们真相。帕廷顿是我的商会分部,真正的本部在另一处,也就是你们要去的地方。”

    连分部都这么厉害,本部该是何等辉煌!?

    血脉者们面露惊奇,由于多年的生活仍旧保持着安静。奸商满意地打了个响指,所有人感知到空气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们愣了一下,忽的发现脚下一空。

    “!?”

    陷阱??

    脑海中只来得及闪过这个念头,在场所有人下饺子似的掉进了黑洞里。他们下意识想要抽出武器,睁眼与闭眼的空隙,面前已经换了景象。

    清冷的风迎面吹来,带着湿重的寒气。血脉者们傻傻地站在村镇的大门前,一时回不过神来。

    眼前小镇显然新建不久,用合抱粗的原木打成围栏,再插上削得尖锐的木刺防御野兽攀爬。透过缝隙能够看到镇内的房屋,透出粗犷原始的风格。

    即便是在寒冬,围栏上仍攀有细细的翠绿植物。老约克敏锐地从它们身上感知到了污染,靠近些才看到这些植物上结着圆滚滚的果实,果皮饱胀到近乎透明,能够看到内部无数纤细的孢子。

    有人不小心踩到木桩下的雪丘,鞋底碾到什么坚硬的东西,众人这才发现雪丘里埋的尽是怪物骸骨。这些植物以其为养分,在寒冬中迸发出勃勃生机。

    迟疑间,城镇的大门打开了。白发少年站在门口,皮肤冷白,俊美。鳞片与触角为其增添了一丝不属于人类的妖异美感。猩红蛇瞳直勾勾盯着来人,开到耳根的裂颚嘶嘶吐信,赫然是一位重度变异者!

    黑区血脉者们心头跳了跳,全都联想到了某个人。僵持中,少年率先开口:“愣着做什么,进来吧。”

    血脉者们互相递了个眼色,老约克谨慎问道:“请问你知道这里是哪吗?我们本来在帕廷顿,突然就到了这里。”

    他还想描述一下具体的情况,白发少年瞥了他们一眼,态度让血脉者们感到诡异的熟悉。

    “传送而已,别那么大惊小怪。”

    一样的冷漠、一样的目中无人、一样的蛇类血脉、连语气都如此相似,难道

    众人肃然起敬:“请问您是否是黑森林酒馆店主的孩子?”

    白:“”

    如果现在还在酒馆,这些人已经死了。

    感受到少年身上喷薄而出的杀气,黑区血脉者们心头大定,就是这个味!来对地方了!

    怪不得这里是总部,没看到店主的家眷都在这里吗?虽然看起来贫穷,里面一定别有洞天!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太蠢了。欢迎来到新镇,你们未来的家。这里是位于南部的子爵领地,只要努力,你们可以在这里找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白加快了语速,一口气将梅森交代的介绍词背了下来。想到栗发少年平时温和弱小、被罗纳德操练得死去活来的样子,以及对方平日对自己的照顾。白又补充道。

    “这里的管理者与罗家族的奥雷乌斯有旧,教会圣子迦南特意前来为其治疗。他身中黑雾诅咒十几年而不死,与主人关系很好,饱受此地镇民爱戴,是一位天才药剂师。如果你们在他面前放肆,谁都救不了你们。”

    他清楚知道这些人的德行,用词要多嚣张就有多嚣张。听着这华丽的描述,黑区血脉者们果然上套。

    在黑区的人都知道那位店主有多傲慢,这位堪称复刻的少年居然说出如此之高的评价,本部当真不可小觑!

    朴素无华的建筑在他们眼里顿时变得高大上起来,简单的修缮变得内藏玄机。白好好敲打了一番,转身带众人进了镇里。

    大部分镇民前去河畔准备雪绒节。白雪覆盖的小镇静谧无声,唯有一行人的脚步沙沙。若不是看到烟囱偶尔冒出的烟气,老约克会以为这里的人都被杀光了。

    是的,杀光了。

    黑区刃都是些什么都做的家伙,饶是如此第一次见到店主都被吓得魂飞魄散,更何况这些普通人?喜怒无常的异变者肯定无法忍受普通人的聒噪与指指点点。

    男人从没想到过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做盲目相信。梅森和他们一起建设城镇的态度赢得了镇民的信赖,奸商身体力行帮助镇民们解决了一大堆难题,罗纳德多年来的守护更是得到了高度认可。这三位都对白的到来没说什么,他们瞎操什么心。

    什么?害怕?白除了长得不太一样、有点孤僻,从来不靠着能力为非作歹,可比那些无恶不作的血脉者好多了。这些血脉者怎么能够以貌取人呢?这孩子是大大的好人啊!

    众人越想越心惊,垂首敛目不敢多看。

    奸商商会的本部建筑很容易辨认,这是一座三层高的木质建筑,墙角摇曳着雪白的小花。梅森不在的时候就由罗兰负责,确保商会外四季常青。

    此时正是商会的营业时间。白带领一行人走进商会里。天花板上爬满一种晶莹剔透的植物,修长藤蔓从天花板上垂落,圆滚滚花朵发出稳定的柔光。

    众人一踏入门内,就听到货架上的所有商品齐声高歌:“欢迎光临!”

    “妖精灯盏”们嬉笑着唱起歌来,锅碗瓢盆乒乒乓乓地敲响,商品们唱起欢乐的歌。

    “欢迎来到奸商商会,我们有最棒的商品!”

    “无论是恐怖的黑雾还是城镇,我们都陪伴在你身边。只要将劳比交给我们,一定会有满意的收获!”

    “嘿,你一定是位冒险者吧。快快在这里休息,我们提供最好的药剂!”

    “哦,你一定是缺点东西吧。快快走进我们的大门,处处都是惊喜!”

    老约克惊奇地看着距离最近的斧子晃了晃,向他热情地打起招呼:“你是一个木匠吗?你看起来真强壮,肯定需要我来帮忙!我砍起木头比风还快!”

    “不不不,他一定是个铁匠,你看他的肌肉多出色。”旁边的铁锤反驳,“你应该选择我,我是店里最棒的锤子!”

    其他人也是这样,被商品们团团包围。这真是老约克一生中最奇妙的体验,一群会说话的、不是污染物的商品!

    白早已习惯这些商品的聒噪。见他步伐不停,老约克赶紧追了上去。

    他们来到正对大门的木质柜台前。美貌的女性坐在柜台后,向客人们露出微笑。认出她的人止不住诧异,这分明是帕廷顿商业街紫罗兰服装的店主,竟也是商会的一员。

    “欢迎回来,白。梅森先生和罗纳德先生正在三楼等你们。”

    “谢谢。”

    白简洁道谢,登上了去往楼上的台阶二楼是珍贵宝物的贩卖地,三楼则被用以款待重要客人。一行人还未踏上三楼的天花板,忽然听到一声马嘶声。

    三楼为什么会有马叫?

    老约克心生困惑,正对上一双清澈安静的眼睛。纯白天马背生双翼,正从特意打开的窗户里伸头吃少年掌心的点心。充满审视味道的目光从血脉者脸上滑过,让他们不由得挺直脊背,好像在面对一位严格的老师。

    少顷,天马向来人点了点头,很有礼貌地飞走为他们留下了交谈的空间。身穿铠甲的金发骑士上前一步关上了窗户,隔断了入屋的冷风。

    坐在主位的栗发少年望向客人们。屋里点了烛台,烛光映在窗外的雪色上,又淌入了那双暖色的眼瞳中。愈发衬得气质沉着从容。

    “欢迎加入新镇,黑区的血脉者们。奸商已将你们的来意告知我,新镇欢迎一切喜爱和平的人。希望我们相处愉快。”

    黑区血脉者们心生敬畏,对白的描述更信了几分。这一路上看到的东西实在太奇怪,这家伙究竟是什么人啊?看起来就不能得罪!

    人在屋檐下,他们的态度更诚恳几分。梅森本做好心理战的准备,奇特地发现这些血脉者居然很好说话,交流轻松得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呃,看起来白选的人都挺不错的?

    他很快将困惑抛之脑后,对达成协议的血脉者们笑道:“你们来的刚好,新镇马上要开雪绒节,刚好做你们的欢迎宴。”

    雪绒花只开放于大雪的冬季

    冰清玉洁的五瓣花瓣犹如宝石制作,色泽极其美丽。千百朵汇聚在河畔,与雪色遥相呼应,美得令人心动神迷。

    冬日难得有这样庆祝的节日。男人们扛来柴火,就地点起篝火。火光照在人们的脸颊上,照出一片红光。

    廉价麦酒就是最好的饮品。厨娘们切了肉,和蔬菜串在一起烤,洒上盐就是最质朴的美味。

    滋滋冒油的香味勾得人馋虫大动。罗纳德这次学乖了,坚决滴酒不沾,当大家喝酒的巡逻者。梅森上台随便讲了两句话,看着这群闻到酒味眼睛就亮了的酒鬼们,说着说着就忍不住笑了。

    “好了,接下来的时间就交给大家了。今天就是用来犒劳大家一年辛苦的,尽情享受雪绒节吧。”

    “好!享受雪绒节!”

    镇民们振臂高呼,其中一些人兴冲冲地将御寒帽子扔向高空,正在找奸商的白没注意,猝不及防被糊了一脸。

    扔帽子的人:“”

    男人讪讪一笑,赶紧过来将帽子从白的脸上拿开。爽朗大笑道:“要不要喝酒?差点忘了,你小子酒量太差,不能和你一起喝。”

    白和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没等他说话,男人已经放开他朝梅森迎了过去,背影颇有种落荒而逃的感觉。梅森看在眼里不由失笑,装模作样地帮男人逃过一劫,只留下愤愤不平的白。

    你才酒量差!一杯倒怎么了?一杯倒也有尊严的好不好!

    紫罗兰抿唇而笑,看愣了一群乡下汉子。她揉了揉白的头发,触感光滑略带鳞纹。白发少年眼睛睁得圆溜溜的,看得黑区血脉者们目瞪口呆,纷纷投去敬畏的目光。

    不愧是在商业街打下一方天地的女人,店主的儿子都敢泡!

    一个血脉者小声嘀咕:“咱们该不该告诉店主,有人对她儿子感兴趣啊?”

    其他人纷纷翻了个白眼,誓与白痴拉开距离。

    没头脑和不高兴兄弟俩一左一右拉着老约克,乐呵呵道:“来!喝酒!”

    “我给你说,我们镇子酒是最多的,嗝,不够喝就找奸商买!”

    仿佛回应着他们的话。奸商飘逸地穿梭在人群中,不时拿出酒水贩卖,所到之处尽是欢乐的笑声。

    天马独自站在远离人群的位置,姿态高洁优雅。栗发少年拿着烤肉走过去喂它。天马低头嗅了嗅烤肉,这才开始吃。

    不知是谁先开的头,人们大声地唱起歌来。歌声里没有普通人和血脉者的区别,大家都是新镇人。热闹的气氛感染了每一个人,连严寒都变得可爱起来。

    打雪仗的、灌酒的、堆雪人的、缺德地往兄弟脖子里塞雪块的、唱歌的、跳舞的、在雪绒花前谈情说爱的。

    罗兰蹲在田前防止酒鬼破坏这些脆弱的植物。他听着乱糟糟的歌,打心底感到高兴。

    新镇有一种特殊的魔力,能让所有来的人喜欢这里。他也不例外。如果时间一直停止在这里,他不介意享受一辈子的雪绒节。

    罗兰咂了咂嘴,总觉得自己也该喝口酒。刚想到这里,他就看到黑袍商人钻出人群,向自己走了过来。

    “原来你在这里,真是让我好找。”

    血脉者急忙站直身体,莫名感到一阵心虚:“奸商先生,您怎么来了。”

    “我有一个好东西给你。”

    奸商神秘兮兮地拿出一个木盒递给他:“S 级污染物【繁荣之壶】,倒进去的水都会变成肥料。可以促进植物生长、缺点是容易激化污染植物变异,之后需要派人来监管这里。”

    S级污染物?这位已经到连S级污染物都随便给的地步了?

    罗兰这辈子第一次见这么高等级的污染物,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接。奸商补充:“这是借给你的,多赚的钱我是要分成的。”

    听到这句话,血脉者的心放回了肚子里,欣喜地接过木盒:“这么好的东西,您从哪里弄来的? ”

    黑袍商人笑眯眯道:“是位好心人给的。”

    时间前推至奸商离开帕廷顿城前,凌晨。

    奸商特意在离开前领了议会长承诺的奖励。没人注意到有位黑袍商人出现在中央建筑前,大厅门悄无声息打开,走出了负责引导的人偶。

    等他拿到【繁荣之壶】,议会长才在门外现身。奸商早有预料,因此也不算太吃惊。

    议会长道:“你果然来了,我一直在等你。”

    “等我?”

    “是的,我有一个请求。”

    这样说着,议会长拿出一面令牌,递给了奸商。

    这面令牌入手沉重,表面刻着繁复的花纹,众星捧月般萦绕着正中央的人类心脏图案。雕刻精美而华丽。

    “这是十二圆桌令牌,唯有做出卓越贡献、实力得到协会认可的人才能获得,机械城等势力就拥有令牌,持有人有资格参与圆桌议会。从今天起,它就属于你了。”

    这份大礼不可谓不重。可世界上最昂贵的礼物是免费,议会长之所以这么做定是因为有利可图。

    奸商近乎本能地在脑海里转了一圈危险,没找到自己身上有什么利益可图。议会长不缺钱不缺名。在人类社会宛如太阳光芒万丈。奸商能力的确出色,可还没到委托拯救世界任务这种地步吧。

    议会长看透他的想法:“不用那么紧张。这只是一个请求,甚至算不上交易。如果这次黑雾反击不顺利,届时希望你能够参加会议。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有那么多强者在,为什么要拜托我?”

    “你是不同的。即便是在群星之地的三位来客中,你的能力也是独一无二的那个,它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就我个人而言,还有另一个原因。”

    议会长笑了笑,温和道:“我觉得你是一个好人。”

    “哈——能被您这么夸赞真是让人受宠若惊!诚如您看到的那样,我只按照交易做事。”奸商鞠了一躬,接过令牌。“不过既然您这样说,我就勉为其难接受了吧,如果真的遇到那样的问题,一定是大生意,我会很期待的。”

    “定然不会让你失望。”

    议会长承诺,商议完细节后才叫人偶带奸商离开,偌大空间安静下来。他站在原地巍然不动,似乎等待着什么。

    许久后,这片空间再次亮了起来。

    议会长率先招呼道:“好久不见。”

    “的确很久不见了。”稚嫩的声音回答。“为什么要突然启动第二次黑雾反击计划?我们的实力与之前没有什么增长,现在反击不一定会取得成效。”

    “你说反了。不是我们的实力没有增长,而是黑雾一直在变强。很早之前就有人预言,迟早有一天,我们会退无可退。而这一天已经不远了。”

    “第一任议会长兼最后一位观星人,他预言【这是黑雾的时代,人类的疆域终将被黑雾吞没。旧时代的道路已经断绝,人啊,在痛苦与黑暗中挣扎吧,直到找到新的出路,亦或者化身为绝望的野兽。】”

    对方念出这段预言,稚嫩的声音已然变得沉重。“你看到了什么?”

    “这是一场试炼,也是人类反抗的最后机会。”议会长沉默了下。“这是证明道路的时刻。”

    道路。

    在进入黑雾时代后,所有人都在寻找人类未来的道路。可到底谁是对的谁是错的,谁才能拯救人类?他们全都在摸着石头过河,对未来步步试探、一无所知。

    两人陷入漫长的沉默,稚嫩的声音道:“我知道了,我只有一个问题。”

    “瑞,你还愿意为了守护人类而战吗?”

    这个名字早已被淹没在时光中,以至于主人听到时都不由感到陌生。议会长已取代他的姓名,成为摘不下的面具。可决心从未改变。

    男人温和地、平静地回答,就像是曾经千千万万次一样,对自己的选择坚定不移。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人类。”

    稚嫩声音欣慰地笑了一下:“我也是,真好,这一路有你陪伴,我不算孤独。”

    第197章 春至

    圣城位于北部, 一到冬天,整座城市就被冰雪覆盖。结冰的路面在日光下反射着晶亮光泽,家家户户清扫着门前的雪, 堆成厚厚的雪丘。

    穿着棉衣的孩童们在道路上奔跑嬉戏,谁不小心摔了个四脚朝天就会引起同伴们的嘲笑。摔倒的孩子懊恼地爬起来, 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 继续兴冲冲地追逐打闹。

    不过,就算是最顽皮的孩子到教堂前也会停下脚步、屏息静声。雪堆满圣殿前的枝头。孩子们满怀憧憬和好奇地向门内张望, 刚好瞧见银发圣子步过长廊,抬眸向这边望来。

    半透明的花藤环绕在青年身旁, 乖巧温顺如宠物。青年容颜俊美,异色双瞳蓝如天空、黑如夜色, 圣洁而又冷情。

    “圣、圣子大人!”

    孩子们吓了一跳, 磕磕绊绊地打起招呼。银发青年向他们走来, 走近了方看到他换了新衣。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孩子们顿时有些紧张。【天国】的力量渗透身体, 带来温暖的感觉,让他们有些醺醺然地不想离开。

    “我们在玩对不起,是不是打搅您了?”

    “无妨。”银发青年摇了摇头,注意到他们通红的脸颊。他伸手拂过孩子们的头发, 一股暖流随之涌上,让孩子们浑身暖洋洋的。

    今天真是太幸运了!居然得到了圣子殿下的赐福!孩子们眼睛亮闪闪地看着迦南, 迫不及待想要回去炫耀。又期盼着能再和对方多说几句话。

    圣子大人真好啊, 他为城民布道, 耐心解答大家的疑惑,治好了很多病人。大家都非常喜欢圣子大人, 以和圣子大人说话为荣!!

    银发青年却没再说什么。他收回手简单地叮嘱:“外面冷,早些回去。”随后就在孩童们不舍的目光中转身离开。

    奸商的营销计划取得了极其优异的成绩。圣城本就是信仰之城, 在长期的宣传和实绩中,北部人民对迦南的认可度越来越高。

    再加上迦南在这里呆的时间太久,随着相处时间的增加,越来越多的人受到【天国】影响,对其产生了极强的信仰之心。

    所有人对他垂首、所有人为之欢呼,所有圣职者见到他时都会行礼,投去狂热的目光。银发青年所至之处犹如圣神亲至,倘若不是竭力克制,恐怕这座城市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会跪下来亲吻他的鞋尖。

    这让银发青年苦恼了好一阵。好在彻底失控之前,贵族协会出手帮了教会一把。议会长暗中下令各家族配合宣传,使得迦南的影响顺利传播到了人类领地的各处,得到了足够的认可。

    青年很快将这段小小的插曲抛之脑后,这次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青年走向圣堂,路上几乎没有碰到人。寥寥几位圣职者亦是身穿正装、神情庄重。

    整条长廊显得静谧、严肃,唯有迦南一个人的脚步声回荡在长廊内。圣堂的门前站立着几个熟悉的身影。在过去的这段时间中,迦南已将其一一认全。

    这些皆是与桑托同级的主教,无一不接受过万事万能之主的恩赐,是教会的中流砥柱。只有遇到大事才会汇聚在圣堂前。

    雪花从天而降,宛如天使的羽毛。黄金与白玉砖石勾勒出恢弘璀璨的轮廓,圣洁的唱诗在耳边回响。银发圣子迈步,从他们面前走入圣堂。犹如实质的目光落在后背上,桑托的视线尤为欣慰。

    迦南抬眼,望向站在神像前的教皇。视线中隐隐浮现出金色的丝线。

    “你来了。”

    教皇语气温和,迦南敏锐地从中听出一丝疲惫。不过除了他似乎没人发现这一点。教皇走下高台来到他身边,示意迦南站在神像下。

    “一旦进入第二阶段,你会休眠很长一段时间。不用担心,这是正常现象。”

    银发青年迈上台阶,每走一步,视线中的金色丝线愈发清晰。锁链缠绕的无面神像淹没在金色的海洋中,青年的视线落在边缘处的裂缝上,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条裂缝比第一次见面时更大了。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迦南感觉到强烈的注视感与熟悉感。他心头隐隐升起一丝明悟:万事万能之主正在注视着他。

    在神祇的目光中,青年的身躯变得朦胧透明。遍布大厅的金色丝线隐约显形。【天国】扩散、分解、化为同样的白色丝线,密密地与之交织在一起。它们以银发青年为中心,编织出安谧的睡床。

    无穷无尽的声音于虚空中响起,呼唤着迦南的名字,那些歌颂着他之名的人、那些受其恩惠而存活的人。

    医院中小女孩的声音响起:“谢谢你救了我的家人!迦南大人!”

    西部人的声音响起:“感谢您帮我们找出了敌人,迦南先生。”

    北部信徒们虔诚祈祷:“愿您一切顺利,圣子大人。”

    “于此地晋升之人,乃是为世界做出伟大贡献之人。”

    许多声音混合在一起,形成宏大的声浪,流向更高处。

    “拯救者、圣洁者、保护者。”

    “你已在命运中刻下你的名,你已在世界上留下你的痕。”

    更多的、更多的、更多的。

    更多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青年身上的印记隐隐灼烫,与万事万能之主的神力呼应,宛如回到母亲摇篮中的静谧。

    银发青年闭上了眼睛,身体与茧逐渐融为一体。伴随他的血肉变得透明,突然有谁轻轻地“咦”了一声,偌大空间中却无第二个人听见这声音。

    砰、砰、砰。

    祂注视着茧中的变化。包裹于这具身躯中的异样之物愈发清晰,逐渐的,茧内响起了规律的心跳声。奇特的力量随着人们的祈愿涌入茧中,开始以更为复杂神秘的方式重构这具身体。

    梅森将意识从马甲上抽离,在完成晋升前是无法再操控迦南这具马甲了。

    教会众人在金色丝线显形的时候就已退了出去。在此旁观乃是对神祇的大不敬。

    教皇面对紧闭的殿门,不知在想些什么。他不说话,身后的祭司们没有一人发言。

    他们发自内心尊敬这位冕下。虽然其外表年幼,实则是引导教会走过多年风风雨雨的首领人物,做出的每个决定从未出错。

    半晌,教皇终于开口:“贵族协会这次帮了我们不少忙。议会长暗中帮助我们传播了消息,如果不是他,圣子进入第二阶段会更慢一些。”

    一位祭司道:“这么说来,我们还要感谢他们了。”

    “他可不是好心,而是等着我们协助他进攻黑雾。只有教会和贵族协会联手才能说服机械城参与。那些改造人失去了人类的同理心,能够打动他们的唯有利益和知识。”

    教皇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如果有其他选择,他真不想让教会加入这次黑雾反击计划。

    那是一个赤·裸裸的血肉磨坊,会将所有投进去的生命绞碎。可他没有办法,议会长的话沉甸甸坠在心头,让他心底升起强烈的不安。

    他和对方是多年朋友,深知其本性。在他们的时代,上任议会长毫不犹豫地从数十位候选人中选出瑞作为继承人。事实证明那位老人是正确的,瑞简直生来就是为了议会长而生。

    他从无动摇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人类的延续,为此无论是正义还是邪恶,对瑞来说都没有意义,他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维持人类的延续。

    自从上次黑雾反击计划失败,瑞受了重伤,他们已经很久没见过了。如今对方伤势痊愈,本该是令人高兴的事情,他却总觉得有一丝不安。

    如果说这条路能够相信谁,那就只能是议会长了。他的血脉【审判者】可以审判善,审判恶,审判一切。唯有一个前提,不得偏离自己最初的信念。

    在贵族协会的秘屋中他稍加试探,确信对方仍坚守着底线。既然如此,教皇思来想去,仍找不出危机感的答案,最后只得轻叹一声:“派人去联络贵族协会吧。”

    掌管血脉者的老祭司恭敬问道:“冕下,我们这次要派出多少人?”

    “数百年前,圣子还在,贵族协会为了我们的道路,扛下了怪物之主的进攻。”

    “数十年前,黑雾反击计划,我们协助贵族协会深入黑雾,失去了无数虔诚的信徒。”

    “人类中的权力争夺永无止境,可如果在死亡面前都无法携手共度难关,谁又会来拯救我们自己呢。”

    教皇语气平静,眼前浮现出一幅幅人类的血泪史。他反问:“我们什么时候不是生死共存亡?”

    满座无声。老祭司深深行了一礼,离开这里前去布置队伍了

    战争会在初春打响,但准备工作从议会下达通知的时候就已开始。

    南部的雪带着潮意,湿冷地往骨缝里钻;北部的雪朔寒,冷风刮得人面皮生疼。

    西部的雪却是黑色的,落在皮肤上化成一圈污迹,带着轻微的刺痛感。

    奥雷乌斯走出传送阵,瑞克斯裹得宛如一只熊来迎接着他。看到青年仍旧衣服单薄,心下颇为艳羡。

    “你不怕冷吗?”

    “不冷啊。”

    红发青年乐呵呵地让他摸了把自己的手臂,他身上暖烘烘的像个大火炉。气血旺盛的人就是了不起。瑞克斯心里酸溜溜地拢紧衣服,带着奥雷乌斯上了马车。

    “我们先回去面见公爵,麦尔丹公爵隶属沙沙家族,是位严格而好心的血脉者。他统领着西部实力最强的黑雾探险小队,对黑雾内部情况最为了解。”

    这个形容略有些熟悉,奥雷乌斯迟疑发问:“这个西部实力最强的黑雾探险小队,不会就是你在的那一支吧?”

    瑞克斯惊奇极了:“你居然连这个都知道?”

    奥雷乌斯:“”

    他很有礼貌:“你继续说。”

    “之后你会留下来和我们一起训练,直到适应黑雾边境复杂的环境、记住现有的所有情报。等进了黑雾深处,这些技巧都能派上用场。”

    奥雷乌斯自然没问题,他之所以来就是为了接受训练。两人交流间马车停了下来。瑞克斯打开车门:“我们住的地方不在这里,等拜见完公爵,我带你回小队训练的地方。”

    在他的带领下,奥雷乌斯与麦尔丹公爵见了一面。麦尔丹公爵是位五十来岁,眼睛炯炯有神的老兵,做事风格干练利落,极富西部风格。

    他简单了解了一下奥雷乌斯的情况,便将训练的事情全权交给了瑞克斯负责。能够看出来两人关系很好。瑞克斯在公爵面前异常乖巧听话,而严肃的公爵话语间不经意透出一点疼爱,看起来十分重视对方。

    等离开公爵府,瑞克斯带奥雷乌斯来到一处偏僻而宽敞的庭院。一进门就能看到广阔的训练场,几位血脉者正在训练,挥汗如雨。看到瑞克斯回来,他们才放下手里的事情迎了过来。

    “这些是我的同伴,你们之前见过。”瑞克斯咳嗽一声,含蓄提醒。“傀儡虫母和青岚之木。”

    奥雷乌斯将这些脸和当初救出来的人对应到了一起,友善地打了招呼。众人彼此认识了一下,毫无疑问,这就是他之后陪练的队友了。

    西部的生存法则与其他地区截然不同,这里只接受强者,恰好奥雷乌斯并不弱小。

    吞噬了【青岚之木】的一部分力量后,这具马甲的思维变得更加清晰,更不容易受到诅咒影响。他好像找到了一个缓解诅咒的好办法,就是过程有点废命。

    冬季慢慢过去,奥雷乌斯忙忙碌碌地适应西部,时常看到边境运来不少物资和人,神秘地送往不知何地。

    红发青年找了个机会询问,瑞克斯乐了,嘿嘿笑道:“你还不清楚这次计划要如何实施吧?”

    他随手抄起一根树枝,在地面上勾画出地图。

    “在【青岚之木】死后,怪物们开始互相进攻。直接带大军进入会激起怪物的敌意,让本来打成一片的怪物重新注意到我们。”

    “你对机械城了解多少?”

    奥雷乌斯摇头。

    不是他不想,是他一直没空。机械城在帕廷顿的店铺仅仅用来销售,真正的机械城人平时都是实验室死宅,根本看不到人。

    瑞克斯得意起来:“首先,此次军队会分为两部分。一部分聚集在西部边境,另一部分则突袭对方的核心。我们这次要用的是机械城最新研发的技术,分为锚点与传送阵两个部分。”

    他在地面画了一个大圆:“这是帕廷顿的传送阵,人类迄今为止规模最大的传送装置,它足以支撑东南西北各地区前往帕廷顿的人流,亦能够支持这次传送。”

    “负责突袭的各地血脉者将听从贵族协会的统一安排,在帕廷顿进行集合。通过传送阵进入黑雾。”

    红发青年早已不是一无所知的毛头小子:“黑雾对传送阵不是有很严重的干扰吗?”

    “没错,所以西部军队会吸引怪物们的注意力,使它们内防空虚。而在此之前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任务,也就是是这次计划最重要的核心。”

    瑞克斯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

    “黑雾探索小队必须提前拿着锚点进入黑雾中,找到恰当的降临位置,设置好引导坐标。这样里应外合,可以最大化战果。”

    奥雷乌斯觉得自己像个文盲,也不知道瑞克斯是从哪里知道这么多机密情报的:“锚点又是什么?”

    “那是机械城最新的研究成果,由机械城S级研究员蒙德·海拾兹研发。等开春他会亲自前往帕廷顿进行传送阵的改造工作,你来得太早了,否则还能遇到呢。”

    根据记载,机械城与贵族协会、教会不同,是极为独特的势力。

    他们以知识为尊,尤其尊重各位研究员。S级研究员无一不是做出过重大贡献,仅存者只有数位。

    蒙德·海拾兹以传送技术为研究对象,年轻时与其他研究员携手,共同制作出最具普适性的传送装置,现行的传送装置与相关研究者无一不出自其手下。

    奥雷乌斯耸了耸肩:“听起来太复杂了,我不喜欢。”

    “行吧,是你的性格。”瑞克斯贼兮兮地凑过来。“说实话,打倒【青岚之木】的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得到什么好处?”

    “好处嘛除了大脑更清醒了,我还在家里种了一棵树。”

    “哈?”

    看着瑞克斯懵逼的表情,红发青年笑而不语,终于找回了一丝成就感。

    冬去春来。

    奸商将本体内的黑球装置取出销毁,梅森彻底没了后顾之忧。新镇的雪绒花收割完毕,送到雅安城变成了药剂师制作的药剂。梅森亲自带队和他们交流了好几天,走时每个药剂师都依依不舍、捶胸顿足,恨不得和他一起回来。

    不过这种话听听也就算了。如果他们真的有心思,早就坐在他的车队上了。说到底还是领地太小,这些药剂师不觉得新镇能够提供给他们想要的东西。

    双方一个说一个听,心里门儿清,气氛倒算得上和睦。梅森早已通过奸商锻炼出一番手段,将这群单纯的药剂师忽悠得家都找不到。赚了不少劳比,换成春耕的种子工具。

    在他的号召下,新镇人第一次重视起农业,并在原有的城镇规划上进行二次扩建。

    原本住所只是为了应对冬天,整体布局有所缺陷。梅森模仿后世的城市规划画了地图,完善了下水道等基础设施规划。单独划出住房区、办公区、商业区和娱乐区,有备无患地留出空间。

    等买完污染植物的种子,梅森将剩余的钱全贡献给了奸商。除此之外,他还掏空了奥雷乌斯的私库。若不是迦南正在晋升,他少不得让教会也出出血。

    黑袍商人欣然收下筹码,在离开新镇前最后绕着小镇走了一圈。

    随着他的脚步,金色光辉犹如萤火虫般融融四散,落满新镇的每个角落。

    一种奇妙的气息从每寸泥土中散发出来,梅森预先拿出了自己积累的所有孢子,奸商将其一一改造,按照某种特定的规则埋进了新镇的泥土中。

    最后,他拿出了一颗小巧玲珑的破损宝石,中央封存的树苗翠绿,散发出勃勃生机。

    【青岚之木】留下的东西居然是一棵树苗,这件事的确很有意思。奸商挥手将其掷出,宝石的光辉一闪而灭,取而代之的是广场中央忽然出现了一棵树。

    它与宝石中的幼苗一模一样,生机葱茏。以其为核心,埋于地下的孢子细密连接在一起,将整个新镇笼于其中。

    黑袍商人哼笑,苍白面具上的颜料缓缓流淌,勾勒出天平形状。

    他以手抚胸,语气舒缓。好似夜宴上主人,向宾客优雅地行礼示意。

    “还请在座为我见证。在您面前的是传奇贸易家、命运的赌博者、贩售奇迹与灾难的奸商。”

    “我曾与恶魔投注,也拥有交易的权柄。只要付出足够的代价,我会将所有货物为您送上!权力、财富、强大、亦或者是一个——”

    “活着的小镇。”

    财宝落地之色不绝于耳,虚幻契约燃烧殆尽。迎面吹拂的微风仿佛回应着主人的邀请,含羞地做出应答。深埋地下的孢子破土而出,转瞬生长出雪白纤细的枝须,就近攀上了墙壁。

    以【青岚之木】的神格为核心,构造出中枢。

    用大量财宝当代价,将本体提供的污染孢子活性化,再作为枢纽,将整座小镇与中枢相连。

    中枢具有极强的吸附污染能力,并可以将污染送到各个角落的污染植物中,帮助其生长。这使得中转枢纽必须由植物系血脉者生产的伴生物担任,比如梅森生产的孢子。唯有这样,大部分污染才会以固态的形式储存,等到伴生物自然死亡后再进行替换。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加入一点真诚的祈愿,打造出这座城镇的整体形态。

    他想要一座什么样的城市呢?

    梅森想了很久,最终,他想起了自己前世第一次接触西幻网游的时候。

    那些光怪陆离、鲜活璀璨的设定令人目不暇接,他喜欢捏一个精灵弓箭手去打团战pvp,尽管因为太狗总是被人叫老阴比。游戏里的资料片pv场场不落,看到出了最新的巨龙坐骑热血沸腾,和朋友开麦熬夜肝。为精灵族的种族任务流过血流过泪,骂过矮人的要价太黑,在深渊里到处找魔鬼游商……

    那些记忆时至今日仍旧很鲜活,每次想起来都会带给他快乐。他怀念那个幸福的世界,怀念黑雾前那些时代的美好。

    他想要这座小镇【活】过来。

    就像是他前世玩过的西幻游戏一样。世界上有一座独一无二的城市,每个人来到这里都会感慨神奇。

    作为中枢的小树沙沙摇晃,释放出丝丝缕缕的生命力。催化出姹紫嫣红的花朵。孢子攀上建筑物,逐渐与之融为一体。刚刚醒来的镇民们打着哈欠走出房屋,看到大变模样的小镇不由傻在原地。

    空气十分清新,到处长满茂盛的植物。花草与人类和谐共处,偶尔还能听到一阵若有若无的轻灵笑声。

    他们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看到的并非错觉。房顶垂落的乳白根须织成单薄的幔幛,透过缝隙隐约能够看到远处跃升的太阳。这座小镇像是刚刚从睡梦中苏醒,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每一缕吹过的风都在和他们打招呼。

    奸商低调地走过街头,没有惊动任何人。白和紫罗兰站在新镇门口等待他。黑袍商人最后看了小镇一眼,轻快地打了个响指。

    当其他人来到这里时,门口再无一丝痕迹。唯有微风拂面、积雪初融、万物复苏。

    春天姗姗地到了。

    第198章 汇合

    罗恩站在帕廷顿的城门前预备迎接机械城。他身旁站着两位家主, 分别欧文家主和哈特家主。

    西部家族都已返回黑雾防线,承担起防御任务,剩余家族也各有各的任务。

    传送阵亮起耀眼的光芒, 自行与机械城的传送阵对接。机械城的传送阵平时很少开启,唯有需要大规模运输时才会打开。

    从中走出一位略显肥胖的中年男人, 身穿白色制式服装, 胸口别着金边名牌。脸上始终挂着和气的微笑。

    但罗恩知道这一切只是假象,机械城的研究员身份牌分为三种。黑色、白色和金边白底。象征着其不同等级。

    黑色名牌代表外部研究员, 白色名牌代表内部研究员,金边白底名牌只有S级研究员有资格佩戴。

    而白色名牌等级以上的研究员全都做过改造手术, 从某种方面不再具备人类的情感。哪怕海拾兹笑得再温和,也只是模仿普通人而已。

    几位家主上前迎接, 海拾兹友好地握手, 罗恩动了动鼻子, 隐约嗅到极淡的甜蜜香气。仿佛错觉一样一闪而过, 等他再去寻找,这种香气已然消失。

    没等他细想,海拾兹开口寒暄:“感谢各位前来迎接,我们带来了机械城的最新改进装置, 可以在最短时间内完成传送阵的试调。”

    “有劳阁下。”

    家主们同样表现得十分礼貌。双方寒暄一阵,海拾兹向他们介绍了此次跟随自己来的学生, 并单独点出了其中一位。那是一个面无表情的青年, 胸口戴着显眼的白色名牌, 外貌普通无奇。

    “这是我的弟子阿加,他是我最引以为傲的学生, 在完成传送阵的试调工作后会带着其他人去往西部,加入这次作战中。”

    阿加向诸位家主点头示意。罗恩等人笑道:“果然是名师出高徒, 这次计划就有劳各位了。”

    “职责所在。我这次带来的东西非常重要,涉及一些从未发表过的技术,请好好安置这些设施,务必保证无关人员不得靠近。”

    海拾兹停顿了一下,又道:“来之前,我听说帕廷顿有位特殊的商人,所有人都可以向他购买想要的东西。无人知道这些商品从何而来,但我希望我的技术不会出现在他的商品列表里。”

    这番话说得相当不客气。在场的人多少都和奸商做过交易,面不红气不喘道:“这是当然。”

    海拾兹这才点头,大抵是因为改造人的缘故,机械城的字典里就没眼色这种东西。哈特家主等人生怕再出意外,寥寥几句后便款待机械城一行人前去休息。等全部安排妥当。罗恩和其他家主低声交流几句,确认之后每天负责监工的顺序,随后坐上了返回的马车。

    他揉了揉额头,从兜里取出一张名片焚烧。烟雾散尽之时马车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黑袍商人坐在对面,鲜红颜料涂抹的嘴角好似永远不会垂下来。

    “早上好,罗恩先生,你想要购买什么?”

    罗恩道:“海拾兹来到了帕廷顿,协助贵族协会改造传送阵。他不太喜欢你,你最近最好别去他那边晃荡。机械城的人都不算正常人。”

    “真让人伤心,我又不是什么骗子。机械城也是潜在的客户之一,我很乐意和他们做生意。”

    罗恩皱起眉头,看在奥雷乌斯的份上警告道:“不要往火山上撞。如果传送阵的改造出了什么问题,耽误了接下来的事情,这份罪责没人担当得起。”

    “是是是——我很有分寸的。”

    “你最好是。”

    罗恩勉强相信了对方的话,说话间突然听到窗外传来一声巨响。他刷的黑了脸,抬手拉开马车的窗帘。一墙之隔内,罗家族的驻地里传来鬼哭狼嚎之声。

    “尼德霍格!不要乱跑了!”

    “我要去找我的同伴!我正义的伙伴!”

    “龙裔呢!?那群龙裔呢!?快来管管它啊!”

    “龙裔说孩子还小,偶尔活动一下有利于身体发育。让我们体谅一下。”

    “这头龙都已经死了发育什么发育让他们滚过来——啊啊啊放开那些夜半蕊!那是家主大人的心头好!!”

    “哼!我才不要!除非你们把奥雷乌斯找回来!”

    “都说了他是去西部边境了,你这么大一坨,他们怎么可能把你带进去?”

    “我不听我不听!不要我的同伴!我要和他一起并肩作战,他面对危险怎么可以没有我帮忙!”

    罗恩面沉如水,不再和奸商啰嗦。他在仆从们慌乱的行礼声中跳下马车,大踏步进入门内,风吹起他身后的门帘,里面已空无一人。

    罗恩一进门就看到到处乱窜的骨龙和追着跑的罗家族人。他不苟言笑时像极了一只金毛狮王,说话的声音不大,神情极威严:“你想找奥雷乌斯?”

    尼德霍格瑟缩了一下,坚定点头。它的外置战甲被脱下来送去维修了,骨头在阳光下白得发光。

    罗恩言简意赅:“可以,现在就能送你去黑雾边境。带着你的龙裔护卫队一起去,你可以在边境等他。”

    骨龙大为惊喜:“真的吗?你真是个好人!”

    方才阻止尼德霍格的罗家族少女匆忙道:“家主大人,可”

    “无妨,西部边境正好缺少人手。它和龙裔小队过去可以补充战力,只要不送到黑雾里就好。”

    少女心领神会,咳嗽一声道:“明白,等小队进去后我再将它送过去。”

    尼德霍格不知人类邪恶的计划,高高兴兴地冲回自己的小院里,轰隆隆地找到了龙裔们。

    它用力地拱了一下叔叔,快乐道:“叔叔,我们可以去见奥雷乌斯啦!”

    “我知道了。”

    金龙龙裔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身旁的蓝龙龙裔有些担忧:“大人,我们要去黑雾边境吗?”

    龙裔血脉者们的大本营在东部,与欧文家族关系很好。正是因为这样,欧文家族才得以抽派大量人手投入反击。龙裔负责守卫东部,他们是强硬的中立派,一般不会加入这类战役。

    “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这只是我们个人的行动,与龙裔整体的想法无关。记住,我们只是为了保护尼德霍格才去的。”

    听到他这么说,其他龙裔血脉者不再反驳。默契地开始着手准备工作。

    与此同时,奸商的身影出现在了商业街。

    按常理说,他的存在很醒目。可路过的人都下意识忽略了这位黑袍商人,他顺利地走进了紫罗兰服装店中。

    现在,紫罗兰服装店已经成为了帕廷顿首屈一指的顶级服装店。店面扩大为两层,雇佣的人手翻了三倍。来往商贩、贵族女性乃至于手中稍有富余的中产阶级,都以能有一件紫罗兰服装店出品的为荣。

    紫罗兰如今已不再亲自接客,只有特殊预约的客人才能见到她。

    在面对面的情况下,奸商身上的隐形终于破除。没等店员表示讶异,他已将一枚刻着无面面具的硬币递给了对方。

    “带我去见紫罗兰。”

    看到那枚硬币,甜美可人的女导购员立刻改变了态度,邀请对方跟着自己来到二楼。这里是店里的精品区,她敲了敲换衣间旁的一扇门,从中传出了沉静的声音。

    “进来。”

    “紫罗兰小姐,有位贵宾想要见您。”

    奸商步入房间内。这是一间宽敞明亮的休息室兼办公室,坐在桌后的紫罗兰看到他急忙起身,示意店员可以离开了。等对方下了楼,她面向奸商恭敬问候:“主人。”

    “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做。机械城的海拾兹带队来到了帕廷顿,我需要你去搜集他们的情报。”

    “我听说过这件事,这段时间帕廷顿的传送阵需要进行改造,商队和普通人都只能从南面进出,商业街里有不少人怨声载道。”紫罗兰思考了一下。“我的客人里有很多贵族,我可以从他们身上找些情报。”

    紫罗兰的速度很快,她从常来店里的客人口中得知机械城店铺将在两天后关门歇业一天,并做了严格的安保工作。

    既然来了帕廷顿,机械城不可能不来店铺视察。店铺之所以关门,势必是有大任务要来。作为机械城的S级研究员,海拾兹的行踪是对外保密的。紫罗兰搜集了更多的资料,心里更加确定来人大几率是海拾兹。

    当天。紫罗兰提前派店员前去打探情报。当机械城店铺开始清街时,她精心打扮,装作不知道这件事上了街。

    她在这里生活了许久,对商业街的每一部分了如指掌。即便机械城提前清空了店铺所在的商业街阶道,但在那之前还是会有一小段普通人通行的公共路段。

    在紫罗兰的精心计算下,她正好先机械城一步抵达封锁路段。时间不多不少,她刚停下脚,眼角余光便扫到街角出现了几个身穿制服的身影。

    紫罗兰适时地轻叹一口气,眉眼染上些许忧愁,低声呢喃:“诶呀,没想到店居然关门了,这可怎么办呢。”

    海拾兹顺着声音看去。少妇穿了一袭白色长裙,脖子上围了条淡紫色纱巾,更衬得皮肤光洁、容颜绝丽。

    发现海拾兹看向自己,少妇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面露歉意声音温柔:“抱歉,我是不是打搅您了?”

    紫罗兰说着,轻轻垂下睫毛。她知道自己是美的,她的美就像是一缕午夜浮动的暗香,眼中盛满哀愁与故事。

    美貌是黑区女人最大的武器,她从小学习该如何使用它。极少有男人能够抵抗她的妩媚,海拾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您是?”

    “我是紫罗兰,在商业街开了一家服装店,这次想来买些东西,结果店铺关门了。”

    “原来是紫罗兰小姐。”海拾兹思考片刻,按动眼镜上隐藏的特殊按钮。紫罗兰感觉到一种强烈的窥伺感,她收敛心神,眼睫低垂,仍旧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幸好她提前请求了主人的帮助,遮住了自己身上血脉者的痕迹,否则真的要露馅。海拾兹显然很相信自己眼镜的科技,确认对方没有危险,只是一位普通的妇人后,他的语气明显缓和起来。

    “紫罗兰小姐,请问你要买什么?”

    “我想买几个自动清理机器人,店铺里客人太多,总是来来往往的,人手不够用了。”

    “我知道了,跟我一起来吧。”

    “老师,我们这次出来任务艰巨,还是小心为”

    站在海拾兹身后的阿加张口想要说话,海拾兹严厉地看了他一眼:“这是我的决定,不要质疑。紫罗兰小姐只是一位普通人,我们不需要太严格。”

    阿加张了张嘴,最终沉默下来。海拾兹转而笑呵呵地看向紫罗兰:“请跟我来吧,紫罗兰小姐。”

    紫罗兰心里松了口气,面上怯怯道:“不会给您添麻烦吧。如果真的不方便,我可以明天再来。”

    “不要紧,只是买个自动清理机械而已。机械城开设店铺的本意就是宣传机械科技的应用。如果因为我们到来就闭门不接,那就适得其反了。”

    既然海拾兹这么说,紫罗兰自然却之不恭。她谨记自己的人设,在机械城人的观察下始终没有露出一点马脚。反观海拾兹主动与她说话,异常风趣幽默,引得她不时展颜轻笑。

    在海拾兹的帮助下,她选购了合适的自动清理机械。临行前满脸欣喜道:‘这次真的太感谢您了,先生,我的店铺就在这条商业街上。如果之后有空,请一定要来我店里做客。’

    海拾兹笑眯眯地拒绝道:“不用谢,这只是顺手之劳而已。我此次来帕廷顿任务繁忙,就不多做打扰了。”

    紫罗兰回到店铺里,店员主动打招呼:“紫罗兰小姐,您把自动清理机械买回来了呀?”

    “是啊,多亏有一位好心人帮忙,否则我就要被关在门外了。”

    紫罗兰轻轻笑道,眸光流转带着一丝妩媚。店员嘻嘻哈哈:“您不会是遇到喜欢的人了吧?帮您的人帅不帅?”

    “就你话多,那位先生只是出于好心帮了我而已,没有你说的那种关系。”紫罗兰嗔怪了一句,又缓声道。“不过他一看就是一位气质高雅、学识渊博的先生,很有礼貌,我邀请他来店里做客也没有答应,不是那种趁人之危的恶徒。”

    “就是这样才要好好把握住呀,您可是商业街远近有名的大美人,抓不住是他倒霉。”

    “还说,我要扣你工资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调侃了几句,紫罗兰将买回来的东西递给对方:“你把这个设置好,看看能不能用。我上去休息一会儿。走了那么久还真有点累。”

    店员利落地答应下来,接过清扫机械前去设定。紫罗兰走到楼上,等她的声音完全消失,清扫机械上黏着的一处突起自动脱落,在地面上摔成了八瓣。店员毫无知觉地踩了过去,完全没有发现异样。

    在机械城店铺中的海拾兹关闭监听装置,不耐烦道:“满意了吧,这就是一个普通人而已,是你想得太多。看谁都像是特意接近我。”

    “一切都是为了安全考虑。老师,您是机械城的最高研究员,这次离开机械城已是冒险,有很多人在盯着您”

    “好了好了,你怎么和其他人一样啰嗦。别忘了,我的改造等级比你更高,可以自动演算出潜在危险概率。不用你来替我担心。”

    “那就再好不过了。”

    阿加冷静地回答,不再开口

    紫罗兰一回到休息室,脸上羞怯的表情立刻消失。她仔细检查了一遍自己浑身上下,确保没有附着任何机械。随后,紫罗兰换了一身衣服,将原来的衣服烧毁,并将灰烬倒了出去。

    做完这一切后,她终于松了口气,拿起联络器拨通了奸商的号码。

    时至今日,科技在发展,时代在进步。虽然传送很帅,但价格也很贵。哪怕手中钱不断增多,奸商仍不忘初心坚持勤俭节约。除了必须装逼和亲自出面的场合,通讯器是真的好用。

    “主人,我成功接触了海拾兹。他对我的态度很友好。我试着邀请他来店铺做客,他表示自己有重要任务,婉拒了我。”

    “海拾兹和一位佩戴白色名牌的青年似乎存在冲突,我看到他的名牌写着阿加,两者是上下级关系。不过那位青年不是很畏惧他。”

    “目前一切正常。如果您需要,我可以进行第二次接触。”

    “不用了,不要让他怀疑你。之后等待通知,不用刻意接触。”‘

    奸商挂断了电话,心道海拾兹不太对劲。

    内部研究员都是改造人,内心只剩下对研究的追求。但海拾兹拒绝紫罗兰的理由却是工作太忙,失去人类情感的改造人似乎不该这么委婉。

    他转念一想,内心暗笑是不是艾博的事情让自己太敏感了。黑袍商人想了想,通过特殊渠道委托家主们替自己注意一下改造情况,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得到委托的家主们自然没意见,顺手看两眼而已。机械城的建造技术的确相当出色。海拾兹打开箱子,里面装满圆筒形的机械人。它们通过外置喷桶进行飞行,数量极多,分工明确。

    一部分协助研究员们进行传送器的改造工作,一部分利用外置拖拉系统运输材料,剩下的则手持枪械,担任警卫工作。全程由机械配合研究员们的工作,帕廷顿的血脉者根本插不进手。就算有人过去,也只会在密密麻麻的数据计算中晕头转向,最后得到研究员们严肃的评价。

    “你的智力太低,不适合参与传送阵的改造工作,回去吧。”

    帕廷顿的贵族血脉者们这辈子都没受过这么重的伤。

    唯一比较好相处的是阿加。他虽然气质冷淡,却意外认真,对其他人的询问有求必应,还对传送阵的改造进行了详细的讲解,看起来十分可靠。

    十天改造时间转瞬即逝,在倒数第三天,除了海拾兹外,阿加带着剩下所有人通过传送阵转去西部。除此之外,十二圆桌家族尽数出动,半数以上家主集合在西部。

    不止如此,教会也由北部传送阵开始转运,双方共花费了五天时间,最终在西部集合。红发青年看到了不少熟悉的身影,丹、沙肯、甚至包括原本在家休养的塞维奇。

    对方看起来已经完全恢复了。一边与其他人交流着,一边和他擦肩而过。身后跟着一批脑虫血脉者,对塞维奇似乎极为信服。

    西部,初春,风中寒意未消。

    二百人集合在训练场上,空中飞行着许多辅助机械。平日难得一见的贵族家主们站在队伍前方的高台上,身上散发出强大的威压。

    血脉者们整体纪律极为严明,没有一个人出声。台上的人清了清嗓子,率先开口。

    “很荣幸在这里与大家见面,你们是精挑细选出的精英。这次任务十分重要,需要你们组成小队,携带传送阵的锚点抵达安全位置,在锚点装置中输入坐标,完成传送指向工作。”

    沙沙家主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他言简意赅,秉承西部作风。高空的辅助机械在说话间落下,在每个人面前投射出一张地图。

    蓝色荧光勾勒出弯曲线条,越往黑雾深处,未知地带越多。上面贴心地标注了怪物等级和活动范围,其中有一大片区域被打上了叉号,旁边标注着【原青岚之木领域,由于领主死亡,领域内怪物现攻击性极强,请勿私自靠近。】

    “这是西部历代黑雾探险小队用生命探索出来的地图,你们要将它牢记在心。小队成员为五人,分别是一位机械城研究员,负责完成锚点装置的组装和输入工作;两位黑雾探险小队原成员,负责队伍的生存和引导;一位教会祭司,负责净化与治疗;一位抽调的高等级血脉者,解决队伍的武力缺陷。”

    “我们准备了充足的药剂和武器,西部是你们忠实的后背。作为此次计划的核心,你们可以提出任何要求,我们会尽全力满足你们。”

    麦尔丹公爵注视着人群中一张张熟悉的脸,他是台上唯一不是家主的血脉者。黑雾探索总伴有鲜血。活下来的人少之又少,而他要做的就是一次又一次将这些劫后余生的人推向更可怕的战场,为了更多人能够活着。

    公爵开口,声音异常低沉。

    “你们所做出的牺牲全部都是值得的,后人将会铭记你们的贡献,总有一天,我们会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

    站在台上的所有血脉者们向台下人深深鞠躬。无论身份、无论地位,他们异口同声:“一切为了人类的未来。”

    站在台下的数百人以手抚胸,同样回答:“一切为了人类的未来!”

    数百人的声音汇在一起,响彻云霄。血脉者们挺直身体,定定地看着这些年轻的脸庞。其中不乏他们的后辈,在这场战斗后能够活下来的不知道有多少。

    欧文家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高声道:“解散!”

    伴随一声令下,所有人有条不紊地从场地离开。奥雷乌斯正想跟上队伍,瑞克斯忽然抓住他的手,带着他绕了几圈,从另一个出口走了出去。

    “还有人在等我们。”

    他随意地解释了一句,红发青年心中隐有预感。瑞克斯带他来到一处房间,三位家主和麦尔丹公爵果然已经等在这里了。

    除此之外,房间里的其他三人也是熟人。

    海拾兹的弟子阿加。

    和瑞克斯同属一支黑雾小队的血脉者弗林。

    使用迦南时经常能在某位主教身后看到的年轻祭司,也是那位老祭司原本指定的接班人。

    再加上瑞克斯和他自己,这五个人堪称集合了人类的精锐。

    麦尔丹公爵面向他们,神色平静:“抱歉,占用了你们私下的准备时间。你们是这次黑雾小队中实力最强的,如果有想退出的,现在可以离开了。”

    瑞克斯首先举手:“真的吗?”

    麦尔丹公爵瞥了他一眼:“真的,除了你。”

    男人挠了挠脸颊:“那这句话不是和没说一样嘛。”

    其他人忍不住笑了一声,凝重的气氛变得松散起来。麦尔丹公爵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叹气:“你呀,既然没人退出,接下来将会向你们发出真正的任务。”

    沙沙家主沉声道:“这次黑域计划对外宣称是要清理黑雾中的怪物,夺回人类领地。实际上,这只是附加内容。”

    “这次计划的真正目的只有一个,我们要杀死【虫之女王】。”

    第199章 任务开始

    SSS级怪物【虫之女王】。

    祂是已知最为凶残冷酷的怪物, 对人类具有极强的进攻性,也是最类似人类的怪物。

    费迪南德家主:“【虫之女王】是我们第一个知道确切位置的SSS级怪物,祂在黑雾中模仿人类建造了城市。可一直以来, 没人能够深入那里。”

    “你们要做的就是进入那座城市,设置好锚点。接下来的事情会由我们负责。”

    柏莱特姆家主接道:“多亏机械城研发出了最新的传送技术, 先前我们一直无法深入黑雾。一旦高等血脉者靠近就会引起警戒。现在【青岚之木】已死, 等西部边境打起来,【虫之女王】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届时, 我们会想办法引出里面的怪物,你们趁机溜进去, 瑞克斯会帮你们引路。”

    沙沙家主环视四周,语气凝重:“你们一定要小心。”

    等所有人离开后, 房间内只剩下几位血脉者。

    麦尔丹公爵一改先前沉着鼓励的神情, 眉眼变得疲惫沧桑。

    他凝视着紧闭的房门, 语气苦涩:“我们这么做真的值得吗?那不是些猫猫狗狗, 而是几百条活生生的人命。其中准确地址的持有者只有二十组,剩下的全部都是牺牲品。”

    “ 只要能够完成这次的任务,那就是值得。”费迪南德家主将手搭在他的肩头,语气沉凝。“这是一条充满鲜血与牺牲的路, 每个人可以为此而死,包括你和我。”

    麦尔丹公爵苦笑:“我知道, 可我心疼啊。这些孩子都是我一手培养出来的。老兄弟, 你最喜欢的小儿子也在这次队伍里吧。他才十五岁, 你也要送他去死?”

    放在他肩膀上的手有一瞬间收紧,对方声音低哑。

    “如果再给我十年。我的儿子会是西部最优秀的年轻血脉者。可谁让我们没有十年呢。他是我天赋最好的孩子, 年纪轻轻实力就超过了他的大哥,更适合接受这次任务。”

    “除了他, 他的哥哥们这次分到了塞维奇手下,我只希望这位脑虫血脉者的身体已经恢复了,能够带领他们走向胜利。”

    “塞维奇之前来黑雾边境时的表现很不错,可惜在十二圆桌试炼中出事,直到前几天才赶过来。如果他能发挥出当初的指挥能力,肯定是这次反击战的新星。你不用太担心。”

    “唉,事到如今只能这么期盼了。那四十支小队人员全都检查过了吧,不要出问题。”

    “全部检查过了。机械城派来的清一色是海拾兹的学生,专精传送阵领域。教会派来的是最优秀的祭司,擅长净化与治疗,都有战场经验。协会派来的都是贵族后裔,天赋出众。”

    “不知道这次能回来几个。”

    麦尔丹公爵忍不住苦笑:“说来说去,我们谁不是侩子手呢。”

    门内的人互相交流,走出屋的五人边走边聊,互通了一下情报姓名。

    阿加友好地自我介绍,似是不经意地多看了几眼奥雷乌斯。

    “我是阿加,海拾兹教授的弟子,精通传送学,接下来还请各位多多指教。”

    瑞克斯有些心不在焉:“我是瑞克斯,黑雾探险小队的一员,请多指教。”

    弗林紧随其后:“我是弗林,同样是黑雾小队的一员,土龟血脉者。”

    祭司道:“我是马尔康,擅长治疗、净化和战斗,应该不会拖你们后腿。”

    奥雷乌斯介绍了自己,随后看向阿加:“我们之前见过?”

    阿加解释:“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你的事情流传得很广,我久仰大名了。”

    奥雷乌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算是接受了这个解释。抛去这个小插曲,一行人气氛还算和谐,等交流完情报,约定好之后见面的时间便各怀心事的散了。奥雷乌斯一开始就看瑞克斯情况不对,主动追了出去。

    他找到对方时,瑞克斯正独自坐在屋顶上。看着远方不知道想什么。

    红发青年攀上屋顶,见状挑了挑眉:“你怎么也喜欢往屋顶上跑?”

    “本来是不喜欢的,可来过一次就发现这里看月亮还挺漂亮的。”

    奥雷乌斯隐蔽地望天空瞟了一眼,悬浮在苍穹上的眼瞳俯瞰大地,散发出妖异而清冷的光。对夸奖祂漂亮的话却之不恭,转而问道:“你刚刚的情绪不太对劲,怎么回事?”

    “”

    说到这个,瑞克斯沉默一会儿,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公爵大人在说谎,他骗了我们。没人比我更清楚那座城市,【虫之女王】的护卫队驻扎在城中,那里远离黑雾边境,不可能被战斗吸引过去。汇聚在广场中的人力肯定有一些、不,绝大多数都是诱饵。”

    “这种事情不能直接告知本人,否则很容易因为人类的求生欲而出现问题,扰乱整个计划。因此最好的方式是给假情报,将这些人喂进怪物的嘴里,而他们根本不会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弃子。”

    “他们所做的一切,这所有牺牲都是为了我们开道。在那些人里有我熟悉的朋友甚至同队的队友。他们每个人都是优秀的血脉者,甘愿为人类贡献自己的生命。我知道他们注定死在黑雾里,可我救不了他们。我得踩着他们的尸骨往上爬,直到完成自己的任务为止。”

    瑞克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块石头,沉甸甸地坠进了胃里。黑雾探索小队彼此之间十分熟悉,公爵手下的人更是时常见面。他用力眨了眨眼睛,视线有些模糊。

    “那些人里,有教授过我格斗技巧的前辈、有每次休假回来都会给我带妻子做的点心的大哥、有送给我冬天衣服的人、有和我同吃同睡、同起同住的同伴。在黑雾里,我们一起摸爬滚打,在领地里,我们是亲人与朋友。我要亲手送他们去死。你知道吗?我要亲手送他们去死!”

    说到最后,瑞克斯的声音猛然高昂起来。他喘了口气,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把过于尖锐的喊声吞回了肚子里。

    他声音哽咽,声嘶力竭地喊道:“那些人都会死。照顾我的人会死、和我一起训练过的朋友会死、包括我的小队成员都会死。我不想看到牺牲了、不想看到死亡了。”

    “奥雷乌斯,你告诉我,这操蛋的世界到底有什么意义?我们为什么拼尽全力还要活下去?我们真的能够取胜吗?这一切牺牲真的值得吗?”

    “我已经做过一次逃兵了,这次还要眼睁睁地看着同伴去送死吗,我能完成他们的愿望吗?为什么是我留下来而不是他们!?”

    男人闭上眼睛,声音沙哑得可怕。红发青年沉默了一会儿,将掌心放在了他的头上。声音从瑞克斯头顶传来,带着夜晚寂静的凉意。

    “……我知道你的感受,我有一个秘密。”

    那是谁都不知道的秘密,仅存于他心底。一旦说出口就会打破一直维持的平衡。奸商知道,却也只是窃窃发笑,怜悯他一厢情愿的苦心。

    红发青年道:“我有一位视如兄长的人。”

    “他对我来说是一座不灭的灯塔。我曾发誓要用一生去追随他,成为像他一样照耀前路的骑士。直到他在我面前两次死亡。”

    “第一次,他死在了家乡的城前。他为正义和信仰献出了所有,可没有一个人去协助他。”

    众神告诫他,倘若你离开这里,就丢弃了成神的可能;命运告诉他,只要闭上眼睛,未来就是一片光明璀璨。可他却义无反顾地骑上天马,奔赴故乡。青年闭上眼睛,就又能看到对方马背上的身影。

    “当我找到他时,他独自站在那扇紧闭的城门前,浑身伤痕累累、鲜血染红了地面,可身形仍旧屹立不倒。”

    “正面满布伤痕,背后铠甲无一处破损。我跪倒在他面前,发誓自己绝不会再如此无能为力。”

    “他的第二次死亡是我亲手导致。在世界树遭受侵袭的时候,他是第一个遭受污染的灵魂。那时,高洁的骑士即将堕落为怪物。他握住我的手,委托我杀死他。”

    于是从那一刻起,【奥雷乌斯】犯下了罪。

    他握住了那把剑,亲手杀死了敬爱的兄长,赋予对方第二次死亡。为的是维护骑士的尊严与名誉。杀欲从此化为了红发青年的诅咒,彻底扎根在了灵魂中。

    “在他彻底异变前,我杀掉了他。但世界树的污染不可阻止,或许是因为亲手杀死兄长的代价吧,我成为了第二个被污染的灵魂。随后越来越多、无可抑制地蔓延到了所有灵魂中。最终,世界之树异变,群星之地破碎。”

    他的错误不在于杀死兄长,而在于替对方承担下了污染源头的罪。成为了灵魂们眼中第一个被污染的人。

    “我隐瞒了兄长的事情,曾经的挚友与我诀别,我知道他和我一样敬爱着兄长;剩余的灵魂们视我为敌人。所有灵魂陷入了沉睡,直到我再次苏醒,群星之地的灵魂们接连降临。有时我也会想,为什么是我呢?”

    红发青年轻轻地说,声音不紧不慢,平淡得像是在讲述其他人的故事。

    “有那么多比我厉害的人,有那么多比我坚定的人。我只是一个平凡无奇的普通人,唯一不同的就是走在碌碌无为人群中,有一天忽然抬头看到了天光。周围的人告诫我到此为止,我却总想去光所在的地方,成为光本身。或许从那时起我就在强求自己。”

    “这不是你的错!”

    瑞克斯骤然激动起来,高声反驳他的话:“你已经很努力了,你完成了那个人的遗愿,竭尽全力与污染斗争,哪怕自己遭受诅咒,与挚友决裂,背负恶名也没有放弃。你已经很了不起了!”

    “这不过是因为命运而已,作为一个普通人,你怎么能违抗命运的潮流呢。”

    说到最后,瑞克斯几乎是喊了出来。他像是在对奥雷乌斯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一滴水怎么违抗大海?当命运逼迫你去往某个方向的时候,你怎么才能脱离它?这不是你的错,你已经竭尽全力了。”

    “是啊,我也无数次地这么对自己说。我想要一个圆满的故事,可我总在来迟。兄长的时候是这样,阿美拉的时候也是这样。命运就像是一条洪流,我们每个人都是逆水而行的鱼。以为自己挣脱了束缚 ,实则只是跳入了更为汹涌的暗河。但就算是这样,瑞克斯,我还是想试试。”

    红发青年收回了手,瑞克斯扭头看他,撞入了一双平静的眼睛。暗金色的瞳孔在月光下剔透反光,似是燃烧着一簇明亮的火。

    他说:“我愿意一而再、再而三、千遍万遍,无数次被击垮再爬起来,成为逝者的活墓碑,苟延残喘、竭尽此身,只为一个圆满的结局。”

    “这就是我再次来到这里的原因。我和迦南做过约定,这是最后一次尝试。如果我因此发了疯、他会亲手杀死我。所以这一次,哪怕逆流而上、翻江倒海,我也一定要创造一个不同的结局。”

    瑞克斯的眼底忽的升起了热意。奥雷乌斯看着他,他看着奥雷乌斯。男人张了张嘴,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口。

    他知道对方说这些话的用意。可他真的能够做到吗?奥雷乌斯那么强大,他总能创造出奇迹。

    可瑞克斯只是一个普通人。他曾听过很多人的讥笑,说他的血脉垃圾。如果不是公爵当年救下晕倒在黑雾中的他,他早就成为埋于黑雾中的一具白骨。连瑞克斯这个名字都是公爵起的。

    公爵说:“瑞克斯,你一定会战无不胜。”

    于是他成了公爵手中的剑。费尽心思却只能在黑雾中摸爬滚打、寻觅情报。遇到同伴死了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除了自己,他救不了任何人。

    或许公爵给他起错了名字,瑞克斯根本无法战无不胜。红发青年看着他,这一刻,瑞克斯心头像是对方眼中的火点燃似的。

    奥雷乌斯道:“没什么做不到的。如果命运把你打倒一次,就第二次站起来。打倒一万次,就站起来一万零一次。”

    瑞克斯扯动嘴角:“如果不是被打倒而是被打死了呢?”

    红发青年耸肩:“无非就是死了而已。”

    瑞克斯忍不住笑起来:“你真奇怪,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把生死置之度外的人。这话说得还挺帅的,是句好话。”

    他站起来,回首望向远处。西部沐浴在夜色中,银纱似的月光朦朦胧胧,与黑雾交织在一处看不真切。黯淡的薄纱顺着建筑的脊背滑下,遥遥透出几点微弱的火光。

    他抬手指给奥雷乌斯看:“那边是商业区,要买什么都可以找到,不过肯定比其他地方贵。街头有一家早点摊,特别好吃。我前些年在那里买箭,被骗了整整5劳比,第二天就去蹲那个奸商了。”

    “你看到灯火最多的地方没有?那是住宅区,西部全民皆兵,哪怕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都会几手。唉,这鬼地方,连孩子都不能安安稳稳地活着。秋冬的风和带毒似的,夏天又热的要死。你说是什么样的傻子才会留在西部,不去过好日子?”

    瑞克斯说着说着,声音慢慢低了下去。他凝视着熟悉的城市,神情充满眷恋。奥雷乌斯没有打搅他,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要给你留点私人空间吗?”

    瑞克斯咧嘴一笑:“那就最好不过了。”

    红发青年潇洒地挥了挥手,转身跳下屋顶。三两步落了地。他往门口走去,忽的听到背后轻轻哼起了歌。

    那首歌在帕廷顿的酒馆里响起过,在罗家族的大厅里响起过。它如今插上翅膀,飞到了西部,飞到了每个人耳中。

    “*哦如果他们送我去打仗,我想当骑兵,哦我想像我的祖先一样骑马奔驰。”

    “在号角发令、火炮轰鸣时,请给我一匹好马。”

    “她是我最棒的姑娘,我们会在破晓出征去远方。”

    “哦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好步兵,行军总是落后。”

    “在船上我头晕眼花,海水还让我口干。但如果你答应让我骑马,那可是我的强项。”

    “哦尊敬的国王陛下,等我带着桂冠从野外凯旋吧。”

    “若你听到响亮的马蹄声,嘿那是我和我最棒的姑娘!”

    歌声欢快,在这种情况下却显得孤独而凄冷。红发青年转出小道。路过路口时步伐停了一下,没好气地瞥了一眼那棵大树。

    “别藏了,以为谁看不到吗。”

    半晌,几个身影从树后转出来。弗林带头讪讪一笑:“晚上好,奥雷乌斯大人,能够在这里遇到真巧啊。”

    奥雷乌斯懒得揭穿他的谎话,大眼一扫,原黑雾小队的四个人全都在这。他心知肚明:“你们是来找瑞克斯的?”

    治疗血脉者撇撇嘴角:“那小子还想瞒我们。他放个屁我们都能看出来要拉什么屎,还要在这儿给我们装没事人。真当能瞒过谁了。”

    弗林连连咳嗽,疯狂给他眼色。医疗血脉者撇嘴:“你眼睛抽筋了?”

    同队的斥候尴尬地打圆场:“大人还在这里,注意言辞,注意言辞。”

    “真当你们训练的时候他不在还是怎么的,现在知道注意言辞了,不是训练里指着对方说谁输了就喊谁爸爸的时候了。”

    老实沉默的枪手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对方,生怕被卷入这场战火。红发青年举双手投降:“瑞克斯正在屋顶上感叹人生,你们想去找他就快去吧。”

    “谢谢。”

    医疗血脉者冲他点了点头,随后大步流星地往院子里走。红发青年忽然叫住他们:“我知道你们这次在其他队伍,如果你们不想去,我可以去找麦尔丹公爵。他肯定会给我这个面子。”

    医疗血脉者愣了一下,斜眼瞥他一会儿,转头问:“你们要吗?”

    枪手摇摇头,斥候干笑:“大姐你是知道我的,我肯定与你共存亡。”

    医疗血脉者“哦”了一声,转过头对奥雷乌斯道:“他们不用,不劳费心了。”

    红发青年欲言又止:“你们要不要再好好想想,这次”

    “我知道您的意思。”医疗血脉者打断了他的话,很平静地回答。“但谁去不是去呢,大人,这样对其他人不公平。凭什么我们能活着,他们就得去死?”

    奥雷乌斯沉默了。对方摆了摆手,大大咧咧道:“如果您真的很在意,回来的路上看到我们,就顺便给收个尸吧。”

    “好。”

    医疗血脉者洒脱一笑,带着人风风火火往里面走。奥雷乌斯站在原地一直目送他们走进院子里,直到再也看不到人,他才仰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真是一个操蛋的世界。

    而他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用人命闯出一条血淋淋的大路来。

    红发青年沉下心,意识归于黑暗。在层层叠叠的水声尽头步入环形建筑中。

    短短一个冬天,世界树的个子无限拔高,枝叶如伞盖庭庭,终于有了丝恢弘的模样。

    叶脉中堆积的能量尚且留有五分之一,看起来仍需要一段时间进化,无法在开始任务前完成。

    他伸手贴在树身上,隐约有一丝玄妙的感知。

    眼前的世界被分割为无数线条,世界树所立之处化为色彩的洪流。这些线条互相交织,形成了一个完美而秩序的形状。

    无数支流汇聚成绚丽汪洋,万物皆以其为起源,又以其为终点。其中有四条支流比其他更加显眼。

    象征梅森本体的支流中隐约能够看到新镇的幻影。一棵小树立于广场中心,整座城镇与植物完美结合,人们安居乐业、欣欣向荣。

    象征奥雷乌斯的支流中流出了属于【万石之母】和【青岚之木】的气息。这两种气息与支流本身的猩红色互相中和,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

    象征迦南的支流是目前最长的,不仅有【万石之母】和【青岚之木】的气息,还混有正神们的力量。这些气息像是橡皮泥一样揉在一起,又被支流本身的灰白色收拢蚕食。

    象征奸商的支流是金红色。它穿插于分裂出无数细密的枝节,插入其他支流的底部,宛如影子般茁壮成长,散发出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这些支流与所做的事情相对应,密密麻麻地插入整条瀑流中,宛如命运的乐章。

    阅览者收回手,眼前景象即刻消失。他最后看了一眼世界树,身影消失在原地

    黑雾反击计划的第一步很简单。四十支小队抢在开战前进入黑雾中,通过各种手段潜伏。

    不同方向、不同途径、目标只有一个:抵达本队的目标地点,由机械城人员进行安装和定位。帕庭顿的传送阵会接受其信号,在运算后锚定地点进行传送。

    前去目标地点的路上势必危险重重,等成功激活,回来更是有死有生。可以说这些队伍中真正能够回来的人没多少。

    奥雷乌斯在这些人中看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容。包括哈特家族的那位黑猫血脉者和丹。后者看到他时扬起个灿烂笑脸,看起来不像是去送死反而是出去玩。

    奥雷乌斯百般不放心,提前与麦尔丹公爵做了沟通。麦尔丹公爵听后大感意外,还是点头认可了他的想法。

    出发当天,四十只队伍集合在广场中,互相窃窃私语。

    “怎么是在这里集合,不是要出发了吗?”

    “兴许是为了隐蔽吧,之后再单独出发,可以避人耳目。”

    “原来如此,不过这地方也离城门太远了。我们还需要从钉镇绕过去,有点费时间。”

    奥雷乌斯意识一动。虚幻的黑色大门在空中展开。他割开掌心按在门上,以其为中心漫开嫣红的花纹。恍若深渊中盛开的死亡之花,透露出勾人心魂之美。

    时隔许久见到奥雷乌斯,传送门高兴极了,喋喋不休地开始咏唱。

    “传送门很高兴为您服务!亲爱的奥雷乌斯大人,我们太久没有见面了,我还以为您已经忘了我呢。最近总有可恶的家伙在打探我的行踪,这让我更加思念和您在一起的生活了。没人能够取代我,我是您最——”

    听到它说话,血脉者们顿时炸开了锅。下意识摸向武器。

    能够说话的只有失控污染物,见到必须立刻控制或清除!

    麦尔丹公爵低咳一声,威严地命令:“好了,安静点。”

    在麦尔丹公爵的威压下,血脉者终于安静下来。他们惊疑不定地打量着传送门。后者早已习惯这样的视线,不禁轻轻地哼了一声。

    “愚蠢的人类,如果不是奥雷乌斯大人叫我过来帮忙,你们这辈子都不可能使用我。”

    “这是【传送门】,它可以将人传送到任何自己去过的地点。接下来,我会让它将大家传送到黑雾边境中,避开外层怪物。其余的就要靠大家了。”

    随着他的解释,传送门终于锚定好目标。它主动落地,黯淡黑雾延伸,等候着客人主动进入。

    一支支小队尽然有序地走入传送门内。很快,广场变得空旷起来。奥雷乌斯所在的小队是最好一支,他向麦尔丹公爵点了点头,第一个走入门中。

    麦尔丹公爵望着他们,目光在瑞克斯身上稍稍停了一下:“一路顺风。”

    走在最后的瑞克斯回头冲他笑了一下。他用力地挥了挥手,什么都没说,大步走进了传送门里。

    第200章 虫之城

    艾布纳站在城堡门口, 从山上向下眺望,目光深远平静。

    没过多久,美丽的女性从城堡大门中走出。她着一袭靛色长裙, 窈窕而柔美。

    她很自然地站在艾布纳身边,与他并肩望着山下的雾气。

    艾布纳道:“我让罗纳德赶回来了, 小镇不能没有血脉者。”

    法伊蕾尔:“只能这样了, 你有告诉梅森这件事吗?”

    艾布纳:“罗纳德回来,他自然是知道的。”

    法伊蕾尔眉眼染上一丝忧郁:“他会不会怪我们?”

    艾布纳:“想要知道的话问问他不就好了。”

    法伊蕾尔嗔怪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怕来怕去不如和他好好讲讲, 什么都比不上沟通。”

    “等我们回来吧。”

    法伊蕾尔将脸颊贴在对方的肩膀上,声音很轻:“艾布纳, 我们一起经历过那么多战斗,唯独今天我感到害怕。如果我们回不来, 梅森怎么办?他还不到能够继承爵位的标准, 万一……”

    “没有万一。”艾布纳温柔地制止了她, 如过往几十年同样坚定道。“我们会回来的。”

    ……

    纯白天马悠哉悠哉地在广场上闲逛, 时不时蹭到中心的树边。现在它每天都会前去树旁,对其表现出无比的喜爱。

    散步间,它忽然停下来,望向某间房子。

    从房子旁冒出一个栗发脑袋。天马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少年跑过来,乖巧地举起一袋红果子喂到对方嘴边。天马看了一会儿, 直到梅森讨好地摸了摸它的马鬃, 它才开始动口。

    “罗纳德打算回去, 他一个人,万一出了什么事情可怎么办呀。”

    春天结果的野果很少, 估计全被梅森嚯嚯了。他一边喂马,一边絮絮叨叨, 天马嚼着红果,听他继续念经:“这个世界上已经很少有罗纳德这么好的人了,他对人公正,践行骑士道,如果遇到危险,那简直是骑士的损失……”

    天马咀嚼的动作顿了一下,梅森再接再厉:“倘若这时候有什么优秀的坐骑愿意帮助他,罗纳德一定可以安全回去,那我就放心了!”

    天马睨他一眼,有些不屑地打了个响鼻,吃掉了最后一颗果子。

    梅森见状安下心来,嘿嘿笑着摸了把对方的马鬃。天马眯起眼睛,仿佛感知到自己的毛沾了汁水。在它爆发之前,梅森脚底抹油逃之夭夭。

    有天马照看,罗纳德肯定没问题。天马一匹马的战斗力就相当爆表!

    随后,梅森以奸商的名字往黑雾边境邮了封信,拜托罗恩照顾一下便宜父母。

    做完这件事,栗发少年终于松了口气,敛下眸中的担忧。

    黑雾情况变幻莫测,只希望身边的人全都平安无事。

    ……

    一台台战斗装置依次安放在城墙上。十二圆桌试炼中加固的钉镇此时恰好派上用场。以各个家族驻扎过的钉镇为中心,脑虫血脉者经过精密运算,不断发出战斗物资运输指令。

    在他们的指挥下,一切操作变得极为高效。无需使用联络器或者口令,常人不可见的思维网交织在一起,成为情报运输的通道。

    最终,这些情报会通过各个节点汇聚到此次战斗总指挥塞维奇身上。脑虫阖眸总结着情报内容,手中无意识地把玩着茶杯。直到新的脑虫血脉者从外走进来,严肃汇报:“塞维奇大人,所有战斗部署已经到位了。”

    “各个小队呢?”

    “他们没有经过钉镇,应当是通过其他方式进入黑雾。”

    “这样也好。即便是迎接一场大战,人类不一定都会合作。说不定正有黑雾信徒潜伏在军队中准备对小队下手。他们掩饰行踪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塞维奇睁开眼睛,听到他说话的脑虫血脉者神情不变,出声问道:“是否需要向三位家主询问情况?”

    塞维奇刚要应允,脑子突然抽痛了一下。他扶住额头,蹙眉忍耐着痛感过去。血脉者急忙上前一步:“塞维奇大人,您的头疼又犯了吗?”

    “不会影响工作,不用担心。”

    塞维奇回答,从兜里拿出药瓶,倒出三枚散发出甜蜜香气的药丸吃掉,脸上恢复了最开始的平静。自从他前段时间不知为何从墙上掉下来后,塞维奇总会时不时感到头痛。就像是有谁在脑子里大喊着什么听不懂的话一样,甚至让他在痊愈后面见主脑时失态。

    作为所有脑虫血脉者的中枢,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面见主脑。在过去的时间里,塞维奇仅仅见过那位大人三面。可这次见面时双方的思维网刚一接触,他就头痛到恨不得撞墙,不得不提前结束了会见。

    好在随着时间流逝再加上按时吃药,塞维奇头疼时间变得越来越短,不会再对他造成影响。

    看他恢复正常,面见他的血脉者松了口气,看着药瓶的神情十分尊敬:“亚瑟大人真是一位出色的医疗血脉者。当初整个帕庭顿的医生都拿您的头痛没办法,还是他拿出秘药才让您好得这么快。”

    面对心腹,塞维奇没有遮掩:“亚瑟的确是一位极其优秀的医疗血脉者。倘若不是帕廷顿城秘酿泛滥,他们也不会停下游历的脚步,选择到帕庭顿来。”

    “的确很神奇。秘酿才流行没多久,没想到这么快就出现了治疗其成瘾症状的医生,据说效果非常好。只可惜由于材料短缺和技术问题,现在仍只有亚瑟医生他们掌握治疗方法。”

    塞维奇颔首:“主脑已经答应为他们提供材料、扩大治疗规模。等帕庭顿的问题解决了,之后还会援助周边城市。届时秘酿就不会再是问题,而是实打实的治疗药物了。”

    言罢,他已不再感到头疼。示意对方继续汇报情况。两人一人说一人听,继续策划起防线的步骤。

    沙肯同样来到了黑雾边境,初春的风尚带寒意,让他不由怀念起帕庭顿的春天。金碧辉煌、繁荣昌盛。金发青年眯起眼睛眺望远方,朦朦胧胧感知到黑雾中的同族。

    哪怕跨越千山万水,罗家族的血脉仍旧忠诚连接着彼此。【罗】的意识一如既往巡逻着潜意识,灵魂们漂浮在祂身旁窃窃私语。

    “你们那边怎么样?”

    “丹就和放出去的狗一样,兴奋得不得了。我刚敲了他一棒子让他冷静点,你们那边呢。”

    “【罗】说先祖正在以某种方式快速离开这里,他要去的地方超过感知范围,再不去就跟不上了。”

    “我去。”

    “我也去。”

    “我们几个都去,【罗】的意识是由家族人的潜意识组成的,只要我们去的够多,就能在那边分裂出一个小的【罗】意识。届时可以通过祂帮上先祖的忙。”

    灵魂们做出决定。意识巨人停下脚步,抬起头颅凝视某处。祂伸手指向那个方向,身旁跟随的一半灵魂悄无声息地消失。以不可思议的方式来到了另一片意识海中。

    这里是人类意识的最深处,隔着一堵透明的坚固墙壁,隐约透出朦胧的星光。

    当灵魂们踏入此地时,他们与【罗】的意识失去了联系,再也感知不到家人的存在,但很快,每个灵魂中升起新的光辉,无数萤火凝结在一起,重新构造出身披鲜红披风的意识巨人。

    他们小心翼翼地避开星光,蜷缩于意识海的一角。意识海主人无知无觉地继续前进。

    传送门的内部一片黑暗,黑色雾气弥散四周。一行人站在空中无形的道路上,头顶由红丝构造成穹顶,承担着外界黑雾的重压。

    空间在这里是完全错乱的。黑色雾气无数次想要冲破红丝阻碍,却无法触及通行的人。倘若不是传送门的能力得到增强,恐怕所有停留的人都会被虚空碾成碎片。瑞克斯深知这里的危险,加快语速解释。

    “【虫之女王】是最为奸诈残暴的SSS级怪物。祂以人类的屈辱、痛苦、绝望为食。城内居住的人叫做虫民,建有完善的等级体系。”

    不知是否是错觉,男人语气中透露出惨烈的悲凉。

    “那座城里是有人类的。【虫之女王】会不定时派遣军队前来掠虏人类。祂的军队所过之地,一半人类会成为饵食,另一半人类则会被带走,成为【磕头虫】。”

    奥雷乌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磕头虫?”

    “对。那是在【虫之女王】影响下发生的群体血脉变异,但千万不要以为这是好事。磕头虫的能力是低级虫民的下级。他们在城中没有任何人权,只是虫民的附庸。唯一的作用就是取乐。任何虫民都可以伤害他们。””在【虫之女王】的城市里,人类只是家畜。我们的身份一旦暴露,情况会变得非常危险。我的血脉来源于虫民,他们不会攻击我,只要防止被认出是人类就可以了。”

    瑞克斯拿出一瓶药剂:“为了应对这种情况,公爵提前准备了伪装药剂。由于需要展示能力,你们就当隶属我的磕头虫吧。安心,在没有主人允许的情况下这是私人财产,不会被其他虫民使用。”

    其他人点了点头。瑞克斯喝下药剂,两颊长出灰色的虫鳞,骨骼扭曲,容貌随之改变。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背后振出半透明的虫翼。

    这双翅翼沾着血与肉,在瑞克斯的后背破出两个大口。祭司急忙上前处理伤口。在药剂的辅助下,男人的情况很快稳定下来。

    他有些虚弱地喘了口气,拿出一个口袋:“你们伪装一下自己,只留必要物品就好,其他东西可以暂时由我保管。”

    S级污染物【储物袋】,迦南曾在和【万石之母】的战斗中借用过它,作用是储存污染物。

    在瑞克斯的指导下,一行人将自己弄得破破烂烂宛如难民。弗林还好,其他三个人本身颜值很高,不得已又在脸上添了几道疤。瑞克斯又教他们一套伪装手段,个个看起来含胸驼背、气质萎靡。

    这在黑雾时代算不上什么伤,治疗的时候还得担心会不会因为药剂愈合了。好不容易完成伪装,瑞克斯抬头望向虚空:“可以直接传送到我说的地方吗?”

    传送门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可以,你需要给我详细的定位。”

    “我知道。”

    比起其他小队,这支小队有一个幸运之处。瑞克斯对那座城市的坐标了如指掌,不像其他小队必须走到对应位置去。

    他不假思索地报出一连串精准数字:“从黑雾边境最外围的的钉镇向西八千米,向右十二千米,继续向西”

    复杂的路线图似乎早就刻在了他的脑子里,没有一丝犹豫停顿。传送门内的雾气缓慢流动,予人以诡秘的生命感。传送门探知片刻,门内的黑雾骤然“炸”了一下,心有余悸地缩了回来。

    “你说的位置很危险。那里有超乎想象的可怕存在。如果你们去了那里,我很难将你们接出来。”

    “我知道,你有办法将我们无声无息地送进去吗?”

    “可以,那里有很多扇门能作为载体。但只有一次机会,我能够悄无声息地把你们送进去,可无法再这样将你们接出来。”

    “就这么做吧。”

    奥雷乌斯做出了最终的决定。黑色雾气缠绕上指缝,将血液一滴不剩地清理干净。传送门委婉地表忠心:“奥雷乌斯大人,那里真的非常危险,您要不要考虑换个地方?”

    瑞克斯向红发青年摇了摇头,这是他做出的最佳方案。奥雷乌斯收回目光,选择了相信他:“就选这里。”

    “好吧、好吧。哪怕是为了奥雷乌斯大人,我一定会用尽全力帮助你们。”

    传送门嘀咕着,雾气向着奥雷乌斯靠近,试探性地舔了一口对方掌心的伤口:“这可不容易,我需要汲取更多的力量才能蒙蔽对方的感知。”

    见红发青年没有拒绝,红丝包裹的黑雾形如锥子刺穿了他的掌心。没有溅出一丝鲜血。所有血液被黑雾吞噬,进而啃食起皮肉和骨骼。

    惊悚的舔舐声不断响起。红发青年眉梢微动,习以为常地忍耐痛苦。

    传送门贪婪急切地舔舐着对方的血肉,恨不得直接钻进这副皮囊里将所有东西吸吮干净。

    漆黑的世界中远远近近亮着无数光点。拉近后就会发现那是无数扇虚幻的门。彼此由黑色雾气连接,门后好似藏着无数恐怖的怪物。

    其中一扇门正在不断闪烁,门板上勾勒着嫣红的花纹,与整个世界显得格格不入。它身上存在着两种相反的力量。

    每当其想要脱离,周围就会涌来大量雾气,变成拉拽它的漩涡。好在最靠近门的黑雾已被红丝包裹,帮助传送门遮掩气息。

    每隔几秒快速闪烁,红色花纹就会出现在另一扇门上。依靠这种方式,传送门不断向更深处跳跃。

    直到头顶亮起了日光,门忽的静止在原地。所有红色花纹尽可能蜷缩在一处,装得普通无奇。

    从头顶落下的光成为了黑暗中的唯一光源。黑雾似是畏惧光明,争先恐后地让出位置。传送门一动不动地站立在原地,恍若着真的是个死物。

    倘若有人敢于在这时候抬头,就会看到那并不是太阳,而是一只眼睛。

    覆满鳞甲的眼睛审视着这个世界,瞳孔内充满混沌疯狂之色。所有沐浴在祂目光中的门一一爆裂腐化,成为了一团团游动在空中的怪物。

    一百扇七十六扇四十二扇三十九扇

    传送门默默积蓄着力量,默数对方距离自己还有多远。随着视线越来越近,它的神经紧绷起来。

    “【诅咒之日】怎么会来这里,祂不是只对看到自己的人感兴趣吗。”

    传送门很早就诞生了意识,知道许多秘闻。曾从【手艺人】的首领【智者】口中听说过,【诅咒之日】是活着的。

    祂是烈日之神的一颗眼睛。

    烈日之神是太阳的化身,陨落后世界本该回归黑暗。但陨落前,烈日之神将剩下的神力灌入右眼。异化的眼球成为了新的太阳。

    普通人类看到的永远是【诅咒之日】的正面,一轮和黑雾前时代别无二致的温暖太阳。

    可也有一些血脉者机缘巧合下会窥见反面,那是【诅咒之日】的真正模样,只要与之对视就会被锁定,直到异化或者疯狂。

    它的能力主要是传送,根本打不赢【诅咒之日】。真要被看到只能逃跑。可这个地方是独属于它的世界,【诅咒之日】干嘛突然横插一脚?

    眼见目光一寸寸接近,传送门正准备逃跑。门内的奥雷乌斯心头忽然一动。

    沉睡的世界树枝叶摇动,发出轻灵的沙沙声。【诅咒之日】的目光停滞,一扇门在其目光下迅速异化,伸出了庞大狰狞的触肢,向着远处游荡而去。

    片刻后,空中的眼球重新闭合。世界树重新安静下来,叶片比之之前显得有些黯淡。

    就在下一位的传送门悄悄松了口气,确定对方离开后立刻开始跳跃。堪称急切地钻入了某扇门中。许久之后,空中忽然传出一声低低的笑音。

    华丽、低哑、奢靡,令人联想起猫的尾巴勾过长毛绒毯时的优雅。

    【怪物之主】戏谑道:“你被小伎俩骗了啊,【诅咒之日】。”

    高空中的眼睛猛然睁开,血丝密布的瞳孔染上疯狂,在那扇门即将异变时又突然收敛起来。

    就像是一只等待猎物的螳螂,祂就这样死死地、死死地盯着那扇门。

    一直等到有什么东西从门内出来的时候。

    黑雾深处,虫之城。

    从天空向下望去,倘若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有人会相信黑雾中有一座人类的城市。其繁华程度不亚于首都帕廷顿,各种设施一应俱全。

    道路上的人来来往往,仔细看去,就会发现他们身上都有明显的虫类特征。手中牵狗一样牵着不同的人类。后者身形佝偻,血脉等级越低异变部分越多,只有那些高等虫民才有资格牵着正常人类,他们身上的衣服也体面一些。

    角落中的一处小门攀上红纹,无声地自动打开。一位最低等的虫民带着四个磕头虫走了出来。

    极高的黑雾浓度让祭司马尔康脸色发白,万事万能之主的赐福不受控制地活跃起来。刚刚露出一点苗头就被瑞克斯一脚踹倒在地。捂着肚子爬不起来。

    “还在这里和我装?如果不是有位大人想要个祭司尝尝鲜,你以为自己有资格和我讨价还价?”

    弗林手疾眼快拉着其他二人噗通跪了下来。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吐字清晰如人类。

    “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虫民在调/教磕头虫啊。你倒是有能力,搞来这样一批好货。骨肉都是好的,可惜脸和气质不佳。”

    来人身穿轻薄壳甲,外形极其类似人类,唯有额上长着一对昆虫触角。贪婪的视线从众人身上滑过去,宛如舔舐脸颊的长舌,让人不寒而栗。

    瑞克斯双翅振动摩擦,发出讨好的嗡鸣声:“大人说笑了,这是另一位高等虫民从畜生棚订的货,不怎么听话,我正在为那位大人调教呢。”

    马尔康喘/息一阵,艰难地爬起来,学着其他人的模样跪在地上。高等虫民明显被瑞克斯取悦了,品味片刻后点点头:“的确是新货,异化程度还不够啊,没事多带他们去畜生棚逛逛。你很不错,是哪家的?”

    瑞克斯点头哈腰:“我刚受女王的恩泽进化,还没找到主家。就靠这点小聪明办事。”

    “虫贵在有脑子,你比一般低级虫民聪明很多,我看好你。”

    高等虫民随手摘下右手的戒指扔给他:“你可以来我手下做事。”

    虫民之间的交流无需介绍名字,依靠气味素分辨彼此的身份。高等虫民将沾有气味的东西赏给低等虫民是招募表现。瑞克斯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戒指:“这是我的荣幸。”

    “好了,我要继续巡逻了。过段时间你也给我送点好货。”

    高等虫民摆了摆手,转身离开这里。等到他远离,瑞克斯才抹去满手冷汗,快速带着其他人转移位置。

    他的目标十分明确,一路直奔最肮脏混乱的地区。越过某条线后,眼前的景色赫然转变。

    难以形容的排泄物臭味扑面而来,污水横流以至于根本没有下脚的地方。许多身体溃烂的人躺在地上,胸膛微弱地起伏着。更多人躲在角落里,向他们投来或畏惧或恐慌的眼神。所有人身上都有明显的虫化痕迹,不少人和虫民站在一起,说不定后者更像人类。

    红发青年本以为自己的打扮就足够狼狈了,和这里的人类相比,现在的他简直是名衣装楚楚的绅士。

    这里就像是一场噩梦,一场令人作呕的梦魇。

    到了安全位置,瑞克斯终于停下脚步,面向祭司满脸愧疚道:“抱歉,刚刚来不及解释。你的反应有些太强烈了,万事万能之主的气息会引来巡逻队,我只能先那么做。”

    “没事,一切为了任务。”马尔康摇了摇头,严肃地看着这凄惨的景象。“这比我想象得还要糟糕,这些人是怎么在这里活下来的?”

    这也是其他人想问的问题。

    瑞克斯苦笑:“这地方被称为畜生棚,是虫民挑选人类的地方。【虫之女王】从不同地方掠夺人类,通过高浓度的黑雾和自己的气息促使群体异变。他们全都是磕头虫。每个一段时间就会有虫民来,带走一部分磕头虫。”

    说话间,一个小女孩突然冲到了他们面前。她浑身脏兮兮的,手臂已经异化成了虫肢,跪在地上哀求道:“虫民大人,请您带走我吧!我只要一点点食物和药就够了,我的血脉程度很高的!虽然身上没什么肉,可一定能派上用场的!”

    这样说着,她忙不迭在地上磕起头来。额头重重砸在地面上,很快淌出血来。

    一个女人踉踉跄跄地冲出来,她一脸病容,神情仓惶地抱住女孩苦苦哀求:“不、大人,她说笑的。她还是个孩子不懂事,您放过她,要带走就带走我吧。她,她还能长,她还是个幼崽,哪怕要吃也没多少肉的。您放过她,带我走吧。”

    女孩失声叫起来:“妈妈!”

    母亲紧紧把她抱在怀里,用力得像是要把她重新揉回自己的身体里。

    何等悲惨的一幕,可突如其来的欢愉涌上心头,就像是看到世界上最美妙的事情一样,诱导着观者咧开嘴巴大笑。

    玩弄她吧、用她来逗乐吧!看看她这副蠢样,活该被欺负被殴打,快做更多的事情来欣赏她的丑态吧?多有趣呀、多快活呀!

    来嘲笑她吧!让高昂头颅的人被迫卑躬屈膝,让圣洁者在痛苦中堕落,让母亲为了孩子亲自献上自己的血肉,让孩童眼睁睁看着家人为自己而吃掉!

    痛苦、绝望、哭泣、疯狂!

    虫之城撕下伪装,向初来者露出可怖的獠牙。

    甜蜜的蛊惑回荡在耳边,血脉者们心神震颤。【虫之女王】想要建设的不仅仅是一座城,祂要人和虫易位、人类变成怪物的附庸。身体比怪物还像怪物,却仍保留着人类的心。

    马尔康难以忍受地想要扶起他们,可随之而来的振翅声让他不得不停在原地。

    “新来的?你还挺会吃的。”

    这个声音叠加着明显的虫鸣,一个低级虫民落在瑞克斯身旁,打量着瑟瑟发抖的母女,贪婪地舔了舔嘴唇。

    “多棒的绝望啊,没想到畜生棚还有这么上等的货色,分我一个怎么样?”

    瑞克斯表情僵硬,低等虫民智力未完全脱离怪物,见他不吭声便向面前母女伸出手来。两人吓得闭上眼睛,等了好久仍没迎来痛苦。

    女孩躲在母亲怀里,怯怯地睁开一只眼睛。看到一直佝偻着身体的红发青年不知何时站在了虫民背后,将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家畜是不允许触碰虫民的,他应该在这一刻就被杀死。可满脸凶恶的低级虫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居然真的收回了手,转身离开了。

    瑞克斯一个激灵,抓住小队成员就跑。一转眼,母女面前变得空空如也。小女孩愣愣地眨了眨眼睛,看到一个白色的东西向他们滚来。

    它沾上了污水,呈现球形。外表变得肮脏不堪,但小女孩知道就算这样,它能治妈妈的病。

    她吞了口口水,颤巍巍地向那颗药丸爬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