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搜小说网 > 科幻小说 > 鬼谷子的局.卷八 > 第078章 痴君臣妄心执迷 败家子衣锦还乡
楚、齐二王主动表态伐秦,实让魏惠王惊喜。如此这般地折腾合纵,伐秦才是真章,才是魏惠王的心中所想。
傍黑时分,惠王急召庞涓、惠施、公子卬、朱威几位要臣,二目放光“诸位爱卿,今日后晌,寡人与齐、楚、韩三家定下一桩大事,召请诸位爱卿来,是要商议如何将之落到实处。”
谁都明白大事指的是什么,无不神振奋,只有惠施习惯性地闭上二目,似是睡去了。朱威斜他一眼,转向惠王。
惠王肥而壮硕的身子略朝后仰,将他的谜底抖开“这桩大事就是伐秦!”扫众人一眼,憋足一口气,猛地呼出,身子倾前,拳头挥舞,声音激昂,“诸位爱卿,这一日,寡人等候数年了!寡人知道,你们也等候数年了,所有魏人无不等候数年了!我们不能再等了,我们等不起了啊!”
庞涓、公子卬、朱威无不被他的激情感染。
公子卬朗声应道“请父王下旨,攻打暴秦,儿臣愿打头阵!”
惠王的目光却转向庞涓“庞爱卿,如何伐秦,寡人就看你的了!”
庞涓声音低沉,字字千钧“臣万事俱备,只待我王旨令!”
魏惠王的手指习惯性地叩击几案“此番伐秦,是六国共同出兵,爱卿要多方协调,多路出击,踏平秦川!”
“臣遵旨!”
惠王转向朱威“朱爱卿,六国伐秦,兵马云集,能否成功,就看你的粮草了!”
“王上放心,”朱威回奏,“臣早已备足粮草,只待征调!”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爱卿这就动手,先将粮草分批运往安邑。”
“臣遵旨!”
惠王的目光落
惠施似是没听见,仍
朱威拿肘子碰他,轻道“相国,王上问您话呢!”
惠施两眼依旧未睁,半是自语,半是回答“王上问错人了。”
惠王心头一动,身子前倾“惠爱卿,你??此言何意?”
惠施微微睁眼“内事问内相,外事问外相。兴兵征伐是外事,王上既拜了外相,就当问问外相才是。”
“呵呵呵,爱卿说得是!”惠王笑过几声,转对朱威,“听说苏子仍
“臣遵旨!”
惠施的话余味缭绕。
出辕门后,朱威紧步追上他,小声问道“相国,您方才好像话中有话。”
惠施斜他一眼,又朝前走去。
朱威又追几步“暴秦难道不该伐吗?”
惠施顿步“该说的我已说了。六国既已纵亲,暴秦该不该伐,你当去问六国共相,为何总是盯住我呢?”说完,转个身,扬长而去。
以惠施的气量和为人,当然不会是出于嫉妒。朱威越想越觉蹊跷,回到营帐,备好车马,亲自去请苏秦。
允水岸边,苏秦与赵肃侯静静地坐着,目光盯
君臣二人的心思显然不
肃侯旁边摆着一封请帖,是魏惠王刚刚
肃侯的目光渐渐落
苏秦表情凝重,目光依旧盯
肃侯抖几下请帖“这辰光他才
“君上!”苏秦移过目光,转向肃侯。
“苏子,你不必劝了,寡人明日起程,回邯郸去!他几个想喝酒,就让他们喝去!他几个想赏游,就让他们赏去!什么纵亲?他几个根本没把寡人放
“唉。”苏秦长叹一声。
“你为何而叹?”
“如果不出臣料,魏王邀请君上赴宴,为的不是喝酒,而是伐秦。”
“哦?”肃侯打个惊怔。
“近日来,楚、齐、魏三家各
“爱卿之意是,秦人不该伐?”
“不是不该伐,是时机未到。”
“请爱卿详解。”
“秦人已经拥有四塞,众志合一,固若金汤。六国虽合,却是各怀心志,远未形成合力。以乌合之众击金汤之国,臣不见胜算。”
肃侯倒是不以为然,轻轻哼出一声“照爱卿这么说,秦国是不可战胜了?”
“君上,”苏秦沉声应道,“
肃侯倒吸一口凉气,倾身“以苏子之见,该当如何?”
“阻止伐秦,以待时日。”
“如何阻止?”
“君上可去赴宴,见机行事,向诸君陈明利害得失。以君上威望、德能,或有可能。”
肃侯沉思许久,摇头苦笑“照爱卿所言,他几人此去虎牢关,必是商议伐秦。他们早将寡人抛
肃侯的话无懈可击。
苏秦垂下头去,目光回到浮漂上。

“哦?”肃侯怔道,“他见寡人何事?”
楼缓迟疑一下“回奏君上,朱上卿说是??有要事求见苏子。”
肃侯脸上一沉,缓缓起身,对苏秦道“此人必是请你来的。你可告诉魏罃,就说寡人有疾,不能奉陪了,要他好自为之!”又转对楼缓,“传旨肥义将军,明日起驾,回邯郸!”
前往虎牢关途中,朱威、苏秦同乘一车。朱威约略讲了楚、齐、魏、韩四君
显然,这是意料中事,苏秦未显丝毫惊诧,淡淡问道“四位君上所唱何歌?”
“《河梁歌》。”
“《河梁歌》?”苏秦重复一句,眉头微微拧起。
“有何不妥吗?”朱威直盯苏秦。
“若是此歌,不可伐秦!”苏秦语气坚定。
朱威惊愕,情不自禁地“哦”出一声。
“此歌虽曰伐秦,却是征伐未捷。诸君未出师而唱此歌,不吉!”
“征伐未捷?”朱威挠挠头皮,“怎么未捷?不是有‘陈兵未济秦师降’吗?秦师既降,说明征伐已捷了。”
“朱兄有所不知,”苏秦略一思考,解释道,“此歌为越人所唱。当年越人破吴,气势大盛,越王北伐中原,败齐却晋,欲霸天下,又恐列国不服,遂以尊周为名,号令齐、晋、楚、秦四大家辅佐周室。秦厉公不从命,越王震怒,号令天下伐之。齐、晋、楚三国不敢不兴兵,但无一不作壁上观。越王无奈,只好率先挥师西进,驱吴、越之师西渡河水击秦。秦人惧,纳表请降,越师撤退,作此歌记之。”
“这是不战而胜呀。”朱威依旧纳闷。
“越人的确不战而胜,”苏秦进一步解释,“然而,复原当年战事,越师劳师袭远,不服水土,粮草不继,加上遭遇严冬,病死者甚多,士气极其低落。幸亏秦师临阵未战,越人才得以全师而退。秦人若战,越师必败。”
“秦人为何不战?”
“一是慑于勾践威力,二是跟越人开战无利可图。越人一不为土,二不为财,三不为人,只不过图个虚名。即使打胜,秦人也得不到多少好处。再说,越人不惜死,皆是亡命之徒,秦人即使战胜,牺牲必大。”
“既然如此,秦人何不早日请降呢?”
“秦人不相信越人会长途远袭,是以逞强,结果惹恼勾践。看到越人真的来了,秦人觉得战不合算,不战尴尬。秦人最终降顺,无疑是个妥协选择,但也不失明智。渡过河水之后,越人水土不服,无力再战,见秦人服软,紧忙握手言和。纵观这次征战,从表面上看是秦人降顺,而
“越人为何败了?”
“空耗粮草,人马减员,白忙一场而一无所得,不败也是败了。”
“苏子是说,此番伐秦,或会重蹈当年覆辙?”
苏秦苦笑一声“此歌最后一句怎么唱的?悲去归兮河无梁!”
“这??”朱威颇多疑虑,“苏子别是过虑了。今不比昔,昔日越人长途袭远,以势逼迫,列国敢怒而不敢言,自然作壁上观。今日六国纵亲,同仇敌忾,抛开齐、燕不说,韩、赵、楚三家皆与秦人有仇,想必不会渡河不战吧?”
“也许吧。不过,
干出惊天动地之事的苏秦竟然如此看待六国伐秦,再联想惠施的暧昧态度,朱威这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苏子,眼下怎么办?”
“阻止伐秦,以俟时机。”
“如何阻止?”
“朱兄去约惠施,我去求见庞涓,王上或能听取他们二人。此番会盟,王上执牛耳,伐秦的钥匙握

由于燕公早回,赵肃侯未到,魏惠王宴客时,原定的五君宴只有齐、楚、魏、韩四君。此前一天,不甘屈居人下的昭侯不及回郑,就
四王
苏秦与朱威赶到虎牢关时,宴请已经结束,惠王也已离开虎牢关,
视察完三军,惠王随庞涓走进大帐。庞涓指着密沙盘,向惠王详述了伐秦的宏图方略与具体部署,听得惠王心花怒放。
“父王,眼下儿臣万事俱备,只有一个拦阻。”
惠王急问“是何拦阻?”
“苏秦!”
“咦,六国伐暴,他当高兴才是,何以会成拦阻?”
“父王,”庞涓奏道,“儿臣素知苏秦。此人动嘴可以,征伐却不擅长。这且不说,此人天生一副妇人柔肠,见不得杀伐。父王可曾注意到,前番会盟,列国表演歌舞,台上所现无不是男耕女织,父慈子孝,天下可谓是歌舞升平,不见一丝刀兵。整场表演系此人一手筹划,由此可见此人心胸。再看纵亲纲要,是制秦,而不是伐秦。由是观之,此番伐秦有违此人心志,此人必将竭力拦阻。”
“一介书生,能掀多大浪花?”
“父王,此人是六国共相,又是纵约长,盛名远播。赵、燕又是纵亲
“嗯,若是此说,倒也棘手。依贤婿之见,该如何处置为妙?”
“儿臣有一计,或可支应。”
“贤婿请讲。”
庞涓低语一阵,惠王乐道“呵呵呵,此事果真,倒是天助我也!”
苏秦觐见时,惠王刚从军营回来,一身戎装未脱,兴致颇高。
“苏子免礼。”惠王指着对面的席位,“坐坐坐,寡人候你两日了!”
苏秦坐下,拱手揖道“臣正
“苏子不必客气。”惠王将话题扯到赵肃侯身上,半笑不笑,“赵侯呢?哦,是寡人错了,这辰光该称他赵王才是。赵王呢,何以不见他来?六国纵亲,普天同庆,寡人设下薄宴,有意请他畅饮几杯,特使快马邀他,可左候右等,大厨连温几次酒,楚王、齐王,还有韩王,饿得肚皮咕咕响,直候两个时辰,一直未见他的踪影。”
“回禀王上,”苏秦听出话音,替赵肃侯圆场,“赵侯龙体欠安,此番合纵是强撑着来的。燕公前脚刚走,赵侯也要告辞,臣担心他身体越
“他告何罪?”惠王敛住笑,语带讥讽,“怕是寡人面子小,德望浅,请不动人家。人家是纵亲
“王上?”见他火气无缘由加大,苏秦心里一怔。
“好了,不说这个。”惠王摆手,“即使走人,好歹也得留个话吧。”
“留话?”苏秦又是一怔。
惠王索性一口气说出情由“苏子,你是纵约长,你来说说看,合纵虽说由你倡导,却是他赵语首先
苏秦长吸一口气,拧起眉头“此话从何说起,臣子愚笨,请王上详解。”
“苏子呀,你是非逼寡人把话说白不可!”惠王晃晃脑袋,庞大的身躯朝后挺挺,“寡人听说,赵军主将肥义和三万纵军皆已撤走。此人龙体不好,可以回去,他的三万纵军难道也都有病了?既然合纵,纵军一出国门,就归纵约了。寡人好歹是盟主,他的大军何时撤,如何撤,总该向寡人打声招呼吧!再说,列国纵军均未撤走,他赵国为何未战先撤?”
“王上误解了,”苏秦见他近乎蛮不讲理了,苦笑一下,“臣这就陈明缘由。”
“说吧!”
“会盟之前,赵国纵军三万接到王上诏令,屯于赵境上党,只有三千护卫追随赵侯会盟。今日会盟结束,一则赵侯贵体欠安,二则太子尚幼,赵侯放心不下,匆匆回国,当是常情。随赵侯回去的只是三千护卫,纵亲三军并未撤离,仍旧留屯上党。再说,如此行动的并非赵氏一家。韩国纵军屯于宜阳,楚国纵军屯于方城,齐国纵军屯于卫境,均未参与会同。只有燕国纵军入魏,迄今屯于少水,这也是奉了王上的旨意呀。”
“这??”惠王语塞,眨巴几下眼皮,才又想出辞来,“即使如此,他赵侯也该留个话,指明听令之人。眼下征伐
“征伐
“是这样,”魏惠王用指节轻敲几案,捅开窗户,“前日,寡人
“王上计划何时伐秦?”
“指日可待!”惠王沉声应道,“不瞒苏子,寡人已经调拨三军,协调列国,筹划大军四十余万,三个月内踏平秦川!”
“王上,”苏秦拱手,“臣以为,暴秦虽说该伐,但眼下征伐,时机未到。”
“咦?”惠王直望过来,“以爱卿之见,何日方是时机?”
“王上,”苏秦谏道,“臣听说,适百里者,宿舂粮;适千里者,三月聚粮。方今之秦已是四塞之国,东有河水之阻,函谷、武关之险,仓促伐之,臣窃以为不可!”
“哈哈哈哈,”魏惠王长笑数声,手指苏秦,“你呀,是个动嘴皮子的,若论行兵布阵,征贼伐逆,可就稍逊一筹了。庞爱卿说得好,昔日吴起曾与先君游于河水,先君叹曰,美乎哉,山河之固。吴起对曰,山河之固,
“王上??”
“此事不必再言!”惠王摆手打断他,“纵约诸王既已定下,就非寡人所能独断。至于如何协调列国,苏子当以纵约长与六国共相名义会同列国副使,筹划可行方略,报奏寡人!”
“臣??”
惠王再次摆手“余下之事,改日再议。”转对毗人,“毗人,为寡人卸甲。唉,真是老了,才披挂这几个时辰,就受不住哩!”
从惠王的行辕里出来,苏秦整个蒙了。
显然,惠王耳目已障,头脑热涨,听不进寻常谏言,更看不到伐秦可能产生的恶果。惠施走了,能劝惠王恢复理性的,只有庞涓一人,而庞涓平生之志只
然而,除此之外,苏秦真也无计可施。
思来想去,苏秦只有硬起头皮求见庞涓。
驰至魏军大帐,庞涓闻报迎出。
一见苏秦,庞涓就睁大两眼“咦,苏兄,你没回去?”
“回去?”苏秦一怔,“回哪儿去?”
“回家呀。”
“回家?”苏秦苦笑一声,“这辰光,哪还能顾上家呀!”
“唉!”庞涓
二人落座,庞涓依旧表情怪异地盯住苏秦,有顷,缓缓摇头。
苏秦见他样子怪怪的,扑哧笑道“庞兄,你这是怎么了,没有见过
庞涓似也缓过神来,苦笑一声,再次摇头。
“庞兄?”苏秦莫名其妙了。
“人家都说我庞涓是条硬汉子,今见苏兄,庞某相形见绌了。”庞涓卖起关子。
“庞兄,此话从何说起?”

苏秦仍旧摸不着头脑“庞兄有话直说!”
“苏兄可是东周轩里村人?”庞涓拐入正题。
苏秦点头。
“世伯,也就是令尊,可曾卧榻数年?”
苏秦点头。
“轩里离孟津不过百里,快马半日即至,这些日子,苏兄可曾抽空探望过世伯?”
苏秦摇头。
“世伯近况,苏兄可曾知晓?”
苏秦摇头。
“唉!”庞涓长叹一声,“
苏秦心底一颤,面色
“世伯他??他??”
苏秦的心吊起来,两眼眨也不眨地望着庞涓。
“茶饭不思,昏迷数日,听说就
苏秦闭上眼,紧咬牙关,强忍住泪水。
许久,苏秦缓缓睁眼,抬头望向庞涓,拱手“庞兄厚义盛情,苏秦??记下了!”
“苏兄,”庞涓拱手回礼,“说这些干啥!事不宜迟,
苏秦苦笑一声,摇头。
“苏兄不回?”庞涓大是诧异,“
“庞兄,
“国事大。”
“是国事大,还是天下事大?”
“天下事大。”
“方今天下,又以何事为大?”
“列国纵亲。”
“唉,”苏秦长叹一声,“列国刚刚纵亲,眼看又将毁于一旦,你叫
“毁于一旦?”倒是庞涓吃一大惊,“此话从何说起?”

“伐秦?”庞涓假作不知,“咦,此等大事,
庞涓显然是
苏秦心里微凉,迟疑一下,接着说道“
“请问苏兄,即使是伐秦,有何不妥吗?”
“伐秦并无不妥,眼下却非时机。”
“请苏兄详解。”

其实,苏秦说的只是外
这些理由自然不能说服庞涓,但他也不点破,顺口应道“苏兄看得高远,
“庞兄只需说服魏王即可,其他诸君,由
“好吧,
赶至惠王行辕,已是傍黑。
见是二人,惠王早已明白就里,面上却故作惊讶“咦,寡人正欲召请二位,还没传旨呢,二位竟就来了!”
“呵呵呵,”庞涓手指苏秦,接过话头,“王上的心思,苏子早就忖出了。方才臣正向苏子通报一桩急事,未及说完,苏子陡然打断臣,说是王上召请,催臣速来。臣不信,说王上既有召请,方才为何不说?苏子说,方才王上没有召请,是这辰光才召请的。臣惊问,王上这辰光召请,苏兄缘何知晓?苏子说,
“哦?”惠王转望苏秦,“前番淳于子来访,寡人心中所想,无不被他言中。寡人再三问他何以知之,他只笑不说,向寡人卖关子。淳于子走后,寡人百思不得其解,庞爱卿不说,寡人还不知道这是通心术呢!”
苏秦拱手应道“通心之术见于得道之人,臣不敢奢望。是庞将军取笑臣,王上不可当真。”
“呵呵呵呵,”魏惠王长出一口气,“没有就好。果真如此,寡人啥都不敢想了!”
几人皆笑。
“庞爱卿,”魏惠王转向庞涓,“方才你说,你有急事通报苏子,是何急事,可否让寡人听听?”
“回奏王上,”庞涓敛起笑,脸色沉郁,“苏兄家住洛阳,此番会盟,因事务繁忙,屡过家门而未入。臣想起此事,惦念苏兄家人,使下人探望,意外得知,苏兄尊父,也即臣的世伯,他??他老人家??”顿住不语。
“他怎么了?”惠王探身问道。
“听下人说,数年来,世伯一直卧病
“哦,是这样呀!”魏惠王自语一声,有点夸张地摇头,长叹,“唉,都怪寡人,这些日来只顾天下大事,竟没过问纵约长的家事,这这这??寡人粗心哪!”
看到君臣二人如是演戏,苏秦心底透凉,轻出一叹,垂下头去。
魏惠王听得真切,扭头看着他“苏爱卿。”
苏秦抬头“臣
“令尊久病于榻,爱卿过家门却不能孝,过
“王上??”苏秦心头一颤,跪地强求,刚刚张口,外面一阵脚步声响,公子卬风风火火地闯进来。
因是一身戎装,公子卬以军职身份单膝跪地,朗声奏道“启奏父王,儿臣魏卬求战!”
几人皆是一怔,苏秦只好将挤到唇边的话生生吞回。
“求战?”魏惠王盯住他,“你求何战?”
“伐秦!儿臣愿做马前走卒,率敢死之士,攻打头阵,誓夺河西!”
魏惠王看一会儿庞涓,看一会儿苏秦,又看一会儿公子卬,爆出一串长笑“哈哈哈哈??”
“父王?”公子卬被他笑得愣了。
“卬儿!”魏惠王止住笑,晃着脑袋,“你倒是来得正好!你不是想打头阵吗?寡人这就成全你!”
“谢父王!”
“魏卬听旨!”
“儿臣
“明日晨起,六国共相、纵约长苏秦还乡省亲,为父孝。寡人封你为省亲专使,护卫苏相国前往洛阳省亲,随带寡人御医,为苏老先生诊治顽疾,不得有误!”
魏惠王陡然降下这道旨来,大出公子卬所料。呆怔一时,公子卬反应过来,急红眼道“父王?”
“还有,”惠王摆手止住他,“苏子是周室属民,贵为六国共相,此番也算衣锦还乡。原先的纵亲人马,除几位公子忙于合纵司外,其余人等,一个不可少,为苏子和列国长个面子,莫让周人瞧得低了!你还须多备金子,选好风水宝地,为苏子设立宗祠,修筑家庙。苏子倡导合纵,造福天下,苏门理当
“父王?”公子卬双膝跪地,叩得咚咚直响。
“你敢不听旨?”魏惠王陡然变声,虎起脸来。
公子卬泣泪叩首“儿臣??领旨!”
苏秦第一个走出惠王行辕,步调极慢,步幅极小,好像脚跟上拖着两块石头。
接着走出的是公子卬,神情更是沮丧。听着暗夜里苏秦一下接一下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公子卬心底涌出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仰天长叹一声,缓步走向自己营帐。
走有几步,公子卬越想越不死心,又拐回来,竖枪般站
又候半个时辰,庞涓大步出帐。
“卬兄?”见到是他,庞涓吃一惊,“你怎么站
公子卬拱手“恭候上将军!”
“哦?”
“上将军,”公子卬咬会儿嘴唇,“末??末将求请一事!”
庞涓怔了下,扑哧笑道“什么末将不末将的?卬兄有话,吩咐就是!”
“上将军,末将??”公子卬声音哽咽,“末将自幼酷爱战阵,过几部兵书,习过几下枪棒,就自命不凡,目中无人,依仗父王不可一世,更
“卬兄!”庞涓大是感动,紧紧握住公子卬的手。
“为向河西的数万英灵有个交代,卬求上将军成全!卬一不争先锋,二不争副将,三不争功名,卬只求请一事,能作为大魏武卒的一员,第一个渡??渡??”公子卬情真意切,再度哽咽。
庞涓感慨万千,将公子卬的手握得更紧了“卬兄之心,涓弟始知!唉,不瞒卬兄,前面这些年,涓弟之所以看重卬兄,是因为卬兄是涓弟内亲,是兄长。打今日始,卬兄
“谢上将军!”公子卬抽回手,“卬表面花哨,实际肤浅,是个粗人。今来求战,满指望父王能够成全,不想父王他??”
“卬兄,请听涓弟一言!”
“上将军请讲。”
“卬兄是想单凭一时气盛,像那数万将士一样捐躯河西呢,还是想真正击垮秦人,夺回河西,马踏秦川,为那些死难将士复仇?”
“这还用说,卬唯存一念马踏秦川,为死难将士复仇!”
“若此,卬兄就应奉行父王旨令,陪同苏子省亲!”
“此话怎讲?”
“六国伐秦,只有苏子持异议。眼下苏子是六国共相,燕、赵二君皆听他的,列国君上也都买他面子。此人不肯征伐,我等如何成功?刚巧苏伯父生病,生命垂危,父王灵机一动,旨令他省亲孝,明为衣锦还乡,实乃调虎离山,免得他碍手碍脚,妨害大事。父王让卬兄陪同苏子,可谓是知人善任。一则卬兄风雅;二则卬兄经年来一直与苏子谋事,熟知他的套路;三则卬兄身贵位重,一旦有所安排,苏子即使不悦,也不好推阻。”
“这??”
“眼下伐秦,万事俱备,如何拖住苏子,实乃当务之急。卬兄能拖几日是几日,能拖多久是多久。卬兄成功了,伐秦也就成功一半。不是庞涓托大,若无后顾之忧,单我大魏三军伐秦,即使不能马踏秦川,回河西当不
公子卬思考半晌,点头应允“既如此说,末将这就陪同苏子省亲,管叫他风风光光,无暇他顾!”
“卬兄只管前去。至于卬兄所愿,无非是首当其冲、西渡河水为河西殉国将士复仇,涓弟自有安排。一如苏秦所言,伐秦是大事,仓促不得。待涓弟万事齐备,三军进
公子卬感激涕零,双目放光,紧握庞涓之手“末将谢上将军成全!”
夜深了。
是月黑天,轩里村一片阴暗,只
灯光从正堂里射出。
当堂,苏厉、苏代坐一席,三个妯娌另坐一席,谁也没有说话,表情无不严肃。娃子们不
坐有一时,苏厉抬起头,声音嘶哑“看这样子,阿大怕是撑不了了。”
小喜儿抽泣起来。
两个妯娌一听,也都呜呜咽咽,掩口抹泪。许是担心吵醒娃子们,三个女人皆未出声,只是哽咽。
“哭个啥?”苏代目光斜向妻子,责道,“阿大这还没有咽气呢!”
三个女人止泣。
“二弟不
“家里连铜板也没几枚,哪儿偷三金去?”苏厉妻剜他一眼,出气声一下子粗了。
苏厉表情难堪,埋头。
“你是不是想学二弟,也卖地去?阿大这病是咋得的,你想让阿大合不上眼,是不?”苏厉妻不依不饶。
苏厉的头埋得更低。
场面尴尬。
许久,见苏代迟迟不说话,苏代妻急了,盯他一眼“他大,你咋不说话哩?阿大这事儿,咱不能让大哥掏大头!”
苏代正欲说话,小喜儿默默起身,一声不响地走出堂门。
望着她的背影,苏代面孔涨红,声音几乎是喃出来的“大哥说得是,二哥不
“这咋中哩,我??”苏厉看一眼妻子,生生憋住后面的话。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苏厉妻来劲了,拉过罐子,掂一掂,伸手一探,惊叫“天哪,妹子哪来恁多铜钱?来,嫂子数数看!”
苏厉妻将罐子呼啦一声倒
众人的眼珠儿全都直了。
这些钱,少说也值五两足金!
苏厉妻缓过神来,转向小喜儿“妹子呀,你??你是咋攒来的?”
小喜儿给她一个淡淡的笑“卖布攒一些,我阿大过世时留给我一些。大嫂,我能出的就是这点儿,差多差少,哥、嫂、弟、妹,你们补齐吧。”
“这咋中呢?”苏厉急了,“二妹子,这都用去了,你的日子咋过?”
“谢大哥关心,”小喜儿苦涩一笑,“妹子一张口,两只手,不拘咋过,都是个过。”
翌日早晨,日头升起,苏虎突然醒来,张开大口,不住地吧咂嘴皮子。

苏虎不无艰难地喃出两个字“秦儿??”
苏姚氏紧忙跑到外面,大叫“厉儿、代儿,快,快来,你们阿大醒了!”
大人娃子听到喊声,全跑进来,齐刷刷地跪
苏虎睁开眼,口中出来的依然是两个字,不停重复“秦儿,秦儿??”
苏厉看一眼苏代,不知如何回答。
苏代眼珠儿一转,跪到榻前“阿大,二哥这就回来了。我二哥
苏虎咧嘴笑了,眼珠儿转向小喜儿。
苏代急叫“二嫂,过来!”
小喜儿跪到榻前,小声叫道“大??”
苏虎伸出一只能动的手,哆哆嗦嗦地
小喜儿接过地契,泣不成声“大??”
苏虎轻轻抚摸她的头
小喜儿伏
外面传来脚步声,阿黑朝外狂吠。
天顺儿跑到外面,不一时又拐进来,冲苏厉大叫“阿大,找你的!”
苏厉应声出去,不消一会儿,快步走回堂间,不无激动地
“刘??刘大人为啥归??归还?”苏虎昏黄的老眼扫向地契。
“郝管家说,刘大人昨天过世了,大人临终前拿出这张地契,要郝管家务必归还咱家!”
苏虎挣扎几下,欲坐起来,被苏姚氏按住。
苏虎喘会儿气“既??既然典??典给人??人家,就??就是人??人家的,快??快还??人??人家!”
“大,我说死不要,郝管家不依,说是刘大人的遗命,他不敢有违!”
苏虎闭会儿眼,复又睁开“为??为啥?”
“大,”苏代解释道,“这两年,刘家败了。刘大人的儿子交上一个浪荡朋友,说是河南邑的,那人骗他到韩国郑城,引他入赌场,把他的万贯家产赌没了,刘大人怕是让这个败家子气没的!”
苏虎喘会儿气,目光望向苏厉“厉??厉儿,人??人??都有迷??迷的时??时候,保??保管好地??地契,待刘??刘少爷醒??醒了,还??还人家!”
苏厉点头“厉儿遵命!”
苏虎摆手“去??吧,大??大累??了??”
苏厉吩咐众人出去。
苏代走到院里,妻子跟过来,扯下他的衣裳,小声问道“喂,二哥啥时候回来?”
苏代瞪她一眼“净问些稀奇话,二哥啥时候回来,我咋知道?”
“你方才不是说,二哥
“我骗大哩,你也当真?白痴!”苏代盯她一眼。
“嗯,”苏厉妻正巧过来,接道,“我就估摸你小子是骗人。要是真的,你这张漏斗嘴还能不透出一丝风?”
“嫂子说得是。”苏代给她个鬼脸。
“他大,”苏代妻接道,“可我咋听说,二哥是真的当大官了!”
“听谁说的?”苏代白她一眼。
“我
“嘿嘿,”苏厉妻笑起来,“妹子真是好耳朵,就是心太实诚了。会盟这都过去十来天了,如果真是咱家二弟,都到家门口了,他能不回来显摆显摆?即使他不念想二妹子,总不会连他的大也不要吧?”
“嫂子说得是!”苏代叹服,向妻白去一眼,“就你,听风就是雨,猪脑!”
苏代妻嗫嚅道“我??我??我不过是想让二哥早日回来,二嫂她??太可怜了!”
一墙之隔的小院子里,正要给阿黑喂食的小喜儿把他们的对话听个着实。想到苏秦的临别之语,想到老喜儿辞世后自己
与此同时,身
苏秦知道,庞涓绝对不会拿这桩事儿圆谎,也没必要这么做。
父亲病危一定是真的。
想到父亲,苏秦心中一阵绞痛。是的,他愧对父亲。父亲因他心碎,因他患病,这要离世了,他就
这辰光,他恨不能插翅飞回。
但他不能,因为远比父亲紧急的是天下。
苏秦不得不佩服庞涓的心计。显然,庞涓挖空心思探访轩里,不是真
然而,盟主旨令他回乡孝,他左思右想,真还寻不出违抗此旨的理由。
翌日晨起,他召来楼缓,约略分析了眼前情势,将列国诸事托于他,要他密切关注动态,一有情况就向他密报。
安排好纵亲列国的相关事项已是后晌。
苏秦正欲起程,公子卬赶到,揖道“苏子甭急。方才父王召见
苏秦展开竹简,粗粗一看,款款皆是监管,尤其是第一款,苏秦日常事务,无论大小,都由公子卬安排。
见自己实际上已成囚犯,苏秦苦笑一声“谢王上关照。王上多虑了,
“王上特旨,”公子卬早已备下应对,“六国合纵成功,皆是苏子之功。秦人对苏子必怀嫉恨,或生加害之心。苏子是纵约长,苏子安危,事关列国纵亲大局,丝毫不可马虎!”
“家父病危,
“父王对令尊之病甚是关切,已使御医先一步赶去。有御医
公子卬处处把话堵死,苏秦知道没有退路,便拱手道“
“请问苏子,此番省亲,是否觐见周王?”
“谨听公子。”
“既如此说,卬就冒昧代劳了。身为周民,苏子省亲不可不见周君。今非昔比,天下并王,周虽为王国,却是小邦,苏子身为纵约长、六国共相,已经不是寻常卿士。小邦寡君对列国纵约长、六国共相如何见礼,卬也是为难。周室擅长礼仪,听说眼下周室主事的是颜太师,卬这就草拟一道拜帖,投递他的门下,看他作何区处。”
“谨听公子。”
一辆驷马大车疾驰
大车驰至宫城正门,一个三十来岁的瘦高个跳下车子,快步踏上宫前台阶。
此人即周室新太师颜率,已故颜太师的长子。老太师过世,显王依制诏命其子继任太师。
偌大的王宫空空荡荡。周室落寞,若非大朝,宫中几乎无人,连宦臣也不见几个,清一色是上年岁的。颜率熟知显王习性,谁也没问,直奔御书房。
周显王果然
内臣迎出,引他觐见。
“太师请坐!”见过礼,显王嘴角努一下旁边席位,淡淡说道。
“王上,”颜率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臣特来奏报一桩喜讯!”
“嗬,”周显王嘴角绽出一丝苦笑,“寡人好多年没有听到喜讯了!”
“前番列国纵亲,于孟津会盟摒秦,推举苏秦为纵约长,共拜苏秦为相。臣方才接到拜帖,说纵约长、六国共相苏秦近日回乡省亲,要觐见王上。魏国特使魏室公子魏卬陪同,这是公子卬呈给臣的拜帖,请王上御览!”颜率从袖中摸出拜帖,双手呈上。
“拜帖是给你的,与寡人何干?”周显王摆手推回,眼睛微微闭上。
颜率回拜帖,稍显尴尬,因为拜帖的确不该给天子看,是自己高兴过头了。
“苏秦?”周显王喃喃念叨一句,似是想起什么,半是自语,半是询问,“可是几年前
“正是!”颜率应道,“据臣访查,此人世居洛阳,轩里村人,世为王室隶农,少有壮志,言行异于常人,尝为村邻所笑,冠后赶赴云梦山,与庞涓、孙膑、张仪三人同师修学于野人鬼谷子,出山之后,先赴秦求仕,后合纵六国,建此显赫功业。”
“哦,真还成事了。”周显王的声调依旧淡淡的,“依爱卿之见,寡人该作何招待?”
“王上,”颜率倾身奏道,“苏子才华盖世,一呼而天下从,咸服列国,身兼六相,非寻常臣子可比。听送帖人说,苏子吩咐,此番他是作为天子属民觐见的,”又压低声音,“苏子身为周人,功业卓著,此番回乡,特意觐见王上,别有深意,于我周室或有大用。依臣之见,王上当待以厚礼,郊迎十里,彰显其功。”
“唉,”周显王长叹一声,“周室已成这样,大用小用,又有何用?不过,这个苏秦倒是别致,寡人甚想会他一面。是大礼还是小礼,是郊迎还是恭候,都由爱卿定吧。”
“依臣之意,王上最好郊迎。”颜率迟疑一下,“不过,若是郊迎,当出仪仗。仪仗虽
“缺损何物,爱卿置办就是。”
“臣遵旨。可是这钱??”
“需用几何?”
“足金百两。”
于周室来说,百两金子显然是个大数字,周显王情不自禁地“哦”出一声,凝起眉头,有顷,眉头松开“两位公叔已有多年未上贡了,这倒是个因由。你可求见他们,就说寡人口谕,东周、西周各出足金五十两,迎候苏子省亲。”
“臣遵旨!”

颜率引人赶赴巩邑(东周公食邑),与东周公一道迎至城东洛水。彼此见过礼,颜率传旨,说天子已经起驾前往洛阳城东十里方亭,躬身郊迎苏子。苏秦叩过王恩,传令车马加快步伐,以免天子久等。
为迎送四方宾客,洛阳王城
天子郊迎是周室大礼,多至十里方亭,来宾非圣即贤,至少也当是凯旋的功臣。周室式微,既无重大宾客,也少功臣归门,天子久未郊迎了。
此番六国共相省亲,周天子摆出天子仪仗躬迎,附近各邑百姓无不惊动,纷纷扶老携幼,赶来观看这场热闹。
这场热闹真也够看的。站
探亲人马渐趋渐近十里方亭,远远望到天子王辇的华盖。
队伍慢下来。
距一箭地,探亲车马停下,分列两边,苏秦、公子卬两车驶出,天子仪仗队起礼,迎宾雅乐奏起。接着是烦琐的大周郊迎、觐见仪式,包括赐御酒、赏胙肉等,前后持续小半个时辰,继而是苏秦登上王辇,与天子同归王城。
探亲车马分作两队,一队百余车,打头的是公子卬,由颜太师和两位周公作陪,紧紧跟
回到王城,显王上朝,升入正殿。
苏秦、公子卬行过觐见大礼,苏秦击掌,二十多个礼箱被人络绎抬入。
苏秦叩毕,从袖中摸出礼单,朗声唱道“大周天子陛下,六国纵亲,会于孟津,因事务
此时六国已经相王,苏秦未提六王,只提六君,又用觐见一词,显然是
内臣句句不离“贡”字,并
礼箱抬下。
苏秦、公子卬谢过,起身落座。
显王扫一眼颜太师、两位周公和百官“诸位爱卿,时辰不早了,散朝!”又转对苏秦,“寡人
“臣荣幸之至!”
显王率先起身,睬也不睬公子卬,径自走向旁门。苏秦朝公子卬拱拱手,跟
公子卬正自尴尬,颜太师近前一步,朝他并两位周公揖道“
公子卬回礼“恭敬不如从命。”
一行四人步出正殿,驱车径投颜太师府中。
御书房中,显王与苏秦分宾主坐定。
早有宫女摆好茶具,显王端起一杯“苏子,请!”
苏秦没有举杯,而是起身离席,跪地叩道“罪民苏秦有不赦之罪,乞请陛下责罚。”
“咦,苏子何罪之有?”显王有些不解。
“陛下,”苏秦再叩,“罪民有大不敬罪三,一是身为大周子民,未为大周力,有不忠之罪;二是合纵列国,共制一秦,却未及时面奏陛下,有僭越之罪;三是约六君会盟于孟津,却未能说服六君觐见陛下,有犯上之罪。罪民有此三罪,罪罪不赦,乞请陛下降罚!”
“唉,”显王长叹一声,放下茶杯,“苏子请起。天下无忠,何来不忠?天下无上,何来僭越?列国诸君早视寡人如草芥,寡人何能迁过于苏子?”
“陛下??”苏秦泣下。
显王起身,扶苏秦坐于席位,回至自己席位坐下,再次举杯“寡人邀你来,不是谈合纵的,也不是谈天下的,是请你品茗的。苏子,请!”
苏秦以袖子拭去泪水,亦举杯道“陛下,请!”
二人各啜一口,显王放下杯“寡人另有一事欲问苏子。”
“苏秦知无不言。”
“苏子合纵列国,寡人已有不少风闻。寡人甚想知道,苏子前往燕国时,可曾见到燕国夫人?”
苏秦点头“见到了。”
“雪儿她??一切可好?”显王身子微倾,不无焦急。
天子不问天下大事,只关心女儿安危,倒令苏秦感慨万千,眼中湿润,颤声应道“燕国夫人一切皆好!”
显王越
“回禀陛下,”苏秦以袖拭去泪水,“没有燕国夫人,就没有苏秦今日。”
“此话怎讲?”
苏秦遂将自己
“陛下,此番会盟,燕国夫人也随燕公来了。”
“哦?”显王又惊又喜,“雪儿来了?你可见到她了?”
苏秦摇头“臣只是听说她来了。听说燕国夫人甚念陛下,此番会盟,燕公特偕夫人同行,本欲
“哦?”显王心头一凛。
“燕公突然接到太子急报,与夫人一道匆匆回国去了。”
“燕国可有大事?”
“据臣所知,是秦使赴燕问聘,欲嫁秦室公主予燕国太子。”
“哦!”显王长出一口气,举杯,“来,苏子,请茶!”
“谢陛下!”苏秦举杯,品啜。
显王放下杯子,换个话题“寡人深居此宫,不知宫外风情。听闻苏子是轩里村人,就
“谢陛下关切!”苏秦起身跪地,叩首,“臣出身贱微,世代为大周隶农。三世之前,臣先祖苏文一心农桑,耕作得法,加之风调雨顺,连续八年丰,被里正举荐,得以觐见天子安王。天子安王龙颜大喜,嘉勉先祖,特赐匾额,赐良田一井,除隶农籍。传至家父苏虎,家父感念天子浩荡龙恩,毕生力事农桑,奢望再得陛下嘉勉,无奈天不作美,虽终年积劳,夙愿难偿,家父也因此积劳成疾,久卧病榻。家父寄望臣力事农桑,重振祖业,臣却志不
周显王何曾听得属下臣民这等忠义故事,大是感动,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陛下??”苏秦泣不成声。
“苏子请起。”显王恍过神来,亲手扶起苏秦,转对内臣,“拟旨,轩里子民苏氏一门历代耕作,忠持家,育子苏秦,堪为人中英杰,以一人之力,成就六国纵亲,功追日月。赏苏门良田五井,封苏虎为稻人,举家晋男爵,钦此!”
“臣遵旨!”
因是六国共相,身份显赫,又有公子卬不离左右,苏秦无法脱身。
一直拖到翌日卯时,苏秦方才别过周天子,与公子卬一道离开王城,到伊水岸边会齐探亲人马,浩浩荡荡地赶往轩里。省亲长龙前后摆动,官道上马蹄声声,车轮辚辚,烟尘滚滚,六国旗随风招摇。
王城距轩里毛三十里路,但因走的是官道,多绕了二十里,又
远近村邑再次震动,看热闹的人群就如赶集市一般从四面八方涌向伊水东岸,将轩里村围了个水泄不通。
对于这桩洛阳人无不知晓的重大事件,苏氏一门却被蒙
许是魏惠王忘了承诺,并未如公子卬所言派遣御医为苏虎诊病。苏虎病情持续恶化,这日凌晨说起胡话来,一口一个秦儿,声音越说越低,到后来只见张口,不见出声,鼻孔里更是出的气多,入的气少,连苏姚氏递水,他也喝不下了。
苏厉知道老人要走了。
为让老人走个团圆,将近午时,苏厉与苏代将家人全叫进来,吩咐他们谁也不许出门,齐齐跪
正堂摆着一口全新的柏棺,桐漆油光可鉴。
安顿好苏虎,苏厉把他的头微微抬起,嘱妻掀开门帘,好让苏虎能够看到棺材。
苏代走过去,将棺木敲得梆梆作响,大声道“大,这是一口柏棺,是二嫂为大买的!”
苏虎眼角盈出泪,目光转到小喜儿身上,嘴巴微微蠕动。
“大??”小喜儿跪前几步,将头伏
苏虎嘴巴又动几动,依旧不见声音。他想抬那只能动的手,却抬不动。苏姚氏看到,将他的手拉过来,放
苏虎的手指吃力地又动一下,看样子想为小喜儿擦泪。

不一会儿,苏家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女人大呼小叫着跑进来“苏老哥,苏老哥,快,有大事喽!”
听声音就知是麻姑儿。
苏代看向苏厉。
苏厉努嘴,苏代迎出。苏厉妻、苏代妻互望一眼,跟着跑出。天顺儿几个娃子也想出去,刚刚站起,听到苏厉
阿黑的头伏
“嘘!”苏代怕她惊到苏虎,打个手势,压低声音,“麻姑儿,啥事儿?”
“天哪,昨天周天子郊迎的那个六国丞相,真就是咱家的二少爷哩!”麻姑儿压抑不住一脸兴奋,“快,快点儿告诉老哥儿,还有小喜儿!”
“麻姑儿,你说的当真?那人真的是二哥?”苏代且惊且喜,半信半疑。
“麻姑儿啥时候跟你说过假话了!”麻姑儿瞪他一眼,“车马都过伊水了,整个伊里翻了天,方圆十里全去迎接,只你一家傻愣
苏厉妻正朝头
苏代妻急回屋里,跪
苏厉不无狐疑地盯住她,正要说话,麻姑儿走进,见是这个阵势,生生把口边的话咽回,快步走到苏虎跟前,将手抚
所有目光都
苏姚氏没吱声,小喜儿自然认为麻姑儿知道公公挂念苏秦,想让他临终之前得个安慰,嘤嘤咛咛,哭得越
苏虎合上眼皮,嗓子眼里咕噜一声,谁也不晓得他说的什么。
从表情上看,苏虎显然不信。
麻姑儿急了,正要变个法儿解释,门外一阵马蹄声急,几名宫骑先一步赶到,
为首一人是大周王室内宰。
内宰走进院里,拿出圣旨,朗声唱宣“大周天子有旨,大周子民苏虎听旨!”
直到此时,众人方才相信这一切皆是真的,却又不晓得如何接旨,皆怔了,包括麻姑儿,无不傻愣一阵,而后如同下饺子一样,扑通扑通跪
内宰扫一眼,又见堂中棺木,已明就里,朗声宣“轩里子民苏虎听旨苏氏一门历代耕作,忠持家,育子苏秦,堪为天下英杰,以一人之力,促成六国纵亲,功追日月。赏苏门良田五井,封苏虎为稻人,举家晋男爵,钦此!”
众人谁也没答话,面面相觑。
司农叫道“咦,你等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将头叩得山响。
司农又道“你们当中,哪位主事?”
苏厉叩道“草民苏??苏厉叩??叩首!”
“呵呵呵,”司农走过来,将他扯起,“苏大人,陛下明旨晋爵,从今日始,你一家人不再是草民了!”说着从内宰手中接过圣旨,又从自己袖中摸出一张地契,“这是天子诏书,你们可以悬于明堂,光耀子孙。这是五井良田的地契,你也一并好!六国丞相苏大人顷刻就到,快点儿出村迎接去吧!”
苏厉颤抖双手,接过圣旨和地契,愣怔有顷,转身回屋,不无激动地跪
苏虎动也不动,眼睛闭合,眼角挂着笑,脸上淌着泪。
“大,快看,这是圣旨,这是五井地的地契!”
苏虎依旧不动。
苏厉又要再叫,苏姚氏嗓音沙哑“甭叫了,他听不见了!”
小喜儿伸手挡挡苏虎鼻孔,声音凄厉“大??大??”
苏厉大惊,细审苏虎,已经绝气。
“大,大??”苏厉两手松开,圣旨和地契掉
苏姚氏缓缓弯腰,伸手拾起掉
院中空无一人。
野外的喧嚣声越来越近,众人去村外,恭迎六国丞相苏大人去了。
苏秦是
一踏上伊水河岸,苏秦的车马就被纷至沓来的人群包围。
与昨日周天子郊迎时的隆重阵势相比,今日气氛更为热烈,也更为疯狂,因为这辰光没有仪式,只有亲情,且夹道迎接的多是看着他长大的远近乡邻。
苏秦跳下大车,与公子卬并肩走
四面八方赶来的大周乡民从轩里村一直排到伊水边,围拢
“啧啧啧,人老几辈子也没见过这等排场呀!”
“天哪,赶上天子出巡了!”
“天子哪有这等风光?听说连朝也不上了!昨天那个阵势,你们看过没?”
“谁说是当今天子?我说的是穆天子!你小子,听说过穆天子吗?穆天子出巡时,那阵仗,那威势,连老虎也要下跪呢!”
“好好好,不与你争了!知道不,我和苏大人打小就熟,还一起玩过尿泥哩。那时候,他一直不说话,就跟哑巴一样,你知道为啥吗?因为他是个结巴!”
“啧啧啧,没想到一个结巴能有这般风光!”
“就你那眼珠子,圣人站
“净吹!”
“谁吹谁不是人!那年
“你凭啥信?”
“就凭他是个结巴!”
“嘘,快闭口,苏大人过来了!”
??

几年之前,

所有人都被惊呆了。
公子卬更是呆若木鸡,脸色吓白了,因那黑影跑得实
是阿黑!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苏秦。
“阿黑!”苏秦又惊又喜,轻叫一声,弯下腰去。
阿黑嘤嘤咛咛,
苏秦紧紧搂住它,将脸贴
人们再次震惊,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人一狗。
一番亲热之后,阿黑挣脱,一口叼住苏秦的宽袖子,呜呜叫着,拼命朝前拽。
看到它的焦急状,苏秦心里一紧,再也不顾迎接队伍与出行礼仪,撩开大步,紧跟于后。
所有人被这条黑狗搞蒙了。没有人再欢呼,苏秦也没再向任何人打揖,只是本能地加快步伐,越走越快,紧紧跟定阿黑。
阿黑越跑越快,苏秦跟着飞跑。
一人一狗一路狂奔到家,还没跨进院门,堂间就传出小喜儿和大哥苏厉的悲哭声。
苏秦扑到堂门口,陡然住步。
苏秦手扶门框,两腿似有千钧重,两脚如被钉
阿黑蹲
不知过有多久,苏秦方才回过神来,朝前一扑,两膝打弯,扑通跪地,从喉咙眼儿里挤出一个低沉、变化的颤音“大—”
center css"stenac"最新网址cen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