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么一种说法,用剑一共五层境界,依次为利剑、软剑、重剑、木剑与无剑。落到实际,便是有招、变招、无招、破招与通玄。太过超现实的无剑境界且不论,前四层境界的划分实在是精妙至极。
但具体到某位剑客,实际上却很难将自身武功明确地划分为哪个阶段,往往四个境界同时存在,只是水平不一。
将自身根本武功练到大成后,只要一个契机,都能脱离窠臼、推陈出新。
左蝉衣就处于这个阶段。
大半瓶天蛇丹服用完后,他的万象决已经能够做到“唯取其神,御气通背,筋骨如意”。剑招的威力也不再受剑法架势标准与否的影响,但真的打斗起来时,剑招接续终究还有剑气总纲的影子,若有极为熟悉者,或能看出其跟脚。
硬要划分的话,左蝉衣如今处于变招与无招之间。
而焦错则明显踏入无招之境,两人甫一交手,那柄重剑就将左蝉衣压制。
那柄剑实在是太沉,也太快了!
当一柄五十余斤的重剑挥舞得如三尺剑一般快时,它就是真正的势不可挡!
左蝉衣根本没有机会逃脱,那重剑的存在感实在太强,若是不做阻拦,他必然中剑,届时非死即残,更遑论胜利。
而拼速斗狠的路子则被那身皮甲与剑身上的猛毒堵死了!
焦错仿佛在打铁,一柄重剑挥舞如同风扇,一招接着一招,根本不给左蝉衣喘息的时机。两人交手六合,已经从寺门打到下山路口,焦错步步为营,左蝉衣一退再退!
以剑气相合建木相苦苦支撑的左蝉衣只感觉胸口郁结、手臂发麻,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当!
第七次碰撞后,左蝉衣长剑突然上扬半寸——他已踏上山道石阶!
焦错踏步紧逼,重剑左右轮转,将左蝉衣死死压制在他的重剑杀伤范围以内。
糟糕!
以高打低,这一招就是最后一招!焦错双目放光,丹田内剩余的真气不再保留,全部涌入经脉:
无品绝技:顺劈!
左蝉衣的视界被那柄重剑完全占据,无力感油然而生。
这一招,“鬼差”接不下来。
他牙关紧咬,小臂肌肉完全充血,脑海中熊熊烈火将剑气点燃。
无门不痕!剑破仙门!
燃火相!
翔天·不周倾!
随着左蝉衣撤步旋身,他手中长剑在低空划了一个圆,而后双手合握,狠狠劈在焦错的重剑上。
以刃对刃,以劈对劈!
无门不痕的听劲只得到一个结果:下!没有任何变化,正是大巧不工!
那就凭真本事吧!
左蝉衣在心中怒吼,全身的力量与真气毫无保留地灌注在这一劈上。
给我偏!
轰!
重剑将青石台阶砸得四分五裂,左蝉衣右胸爆出一大片血花,同时原地跳起。
无品绝技:逆斩!
折柳·伶仃絮!
无门不痕!有剑西来!飞燕相!
左蝉衣的长剑仿佛黏在了那柄重剑上,整个人如同一团柳絮,被焦错的上撩斩抛至身后普陀寺大门口。
力气与真气几乎见底的左蝉衣在半空中根本保持不了平衡,右肩着地狠狠砸在青石板上,在尘埃与落叶中滚了一圈半才抵着门槛止住身形。
他忍着剧痛挣扎着爬起,重新锁定焦错的身影后才开始呼吸回气。
这位伤门总旗站在七步之外,也才刚刚缓过气来,气喘吁吁地将被斩出一条划痕的皮制护肩扶正。
“你不是青城弟子。”
左蝉衣一颗心吊到嗓子眼。
“这两招我从未见过,且毫无青城剑法的痕迹。要么是隐世宗门的剑法,要么……是你自创。”
不周倾、伶仃絮与昆阳突围一战中用于招架陈晚舟绝技的无尽峡一样,都是左蝉衣在肖岚璇的指导下推衍出的防守类剑招,分别应对劈、撩、刺!
无招可用的“鬼差唐吉”接不下来,不代表剑气山庄少庄主左蝉衣应对不了!
在两人交错而过时,左蝉衣甚至犹有余力划出一剑,若不是焦错防具齐全,此番起落便是两败俱伤!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你已中了‘须臾风伤油’,绝对活不过今晚……”
啪嗒。
一团混杂着毒油的血肉被左蝉衣甩在地上,不顾剧痛带来的天旋地转,身形摇晃的他将左手指间残留的肌肉纤维擦在裤管上。
“是吗?”
左蝉衣的声音都在发抖,黄豆大的汗珠与泪珠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
咚咚!咚咚!
他的心跳开始加速,脑海中一颗巨树熊熊燃烧。
“其实……你比我累多了,是吧?”
没有人再关注他语气中的哭腔,所有还能战斗的人都握紧了手中兵刃,死死盯着这个双目发红的疯子。
他的皮肤一点点变红,原本已经止住血的伤口再次软化裂开,将包扎用的破布染成深黑,水雾逐渐从左蝉衣的身上蒸腾而起。
危险!
焦错心中警铃大作,不顾秘术带来的反噬,强行提起真气,全神戒备。
左蝉衣突然笑了一声,露出满口血牙,随着这声笑带来的颤抖,血泪洒了一地。
“今夜已深,下次再战。”
锦赤马!
他像一道鬼影,消失在寺门口。
剩余的县兵与死门众松了口气,焦错却脸色急变,仰天大吼:
“殷无月!小心!”
拖着重剑才跑了两步,忽然面色一红,停在原地咳血不止。
大殿中佛陀之首已经碎落一地,满口鲜血的殷无月正要再次杀向燕赤心,忽然听见同袍的提醒,眼珠一动,手中软剑抖动着刺向大门。
当!当!当!当!
被迫从锦赤马中退出的左蝉衣仍旧处于双重燃火相中,手指摇动剑柄,竟然在无念无想之间将殷无月这绵中带针的一招“银蛇乱舞”完全招架下来!
两人视线交错,左蝉衣施展出骐骥一跃,将七窍流血双目失神的燕赤心扛在肩上破窗而出。
殷无月看着那大洞,颤抖着掏出肮脏的手帕擦了擦下巴,没有追击。
“你是……”燕赤心感觉自己丹田上好烫。
“左蝉衣。”他轻声说道。
天牢比他预想地更好找,至少天井不难发现。
“林佐材。”左蝉衣抱着已经昏迷的燕赤心蹲在天井边,将那眼窝深陷的小吏叫醒,“李安抚希望我救你一命,可我不喜欢你。”
“什么……我……你……唉……”
“如果你自己也想要我来救你,就想办法通知信州城隍庙,自有人能将消息传递给我。”
两句话说完,左蝉衣拔腿就走,毫不拖泥带水。当县兵们举着火把胆战心惊地搜索到此处时,已经再也找不到三人的任何痕迹。
“完了……全完了!”
普陀寺前院中,祝邝辅扯着谢贤的衣襟歇斯底里地大吼:
“鬼差是李更新亲点的游击!他能寻到此处,说明章任明那废物根本没有掌握镇戍营!如今李更新也被救走了,咱们连半点胜算都没有!”
谢贤如何不惊惧,只是强作怒火,将祝邝辅推了个踉跄后四处张望:“周先生!事已至此,为之奈何?周先生?”
周絮瑕不见了,大殿内的殷无月也不见了。
他们身边的卫兵不知不觉只剩下铅山县兵,匆匆走出普陀寺,却连半死不活的焦错也不见了踪影。
山风料峭,夜露微寒。
谢贤心中那碎成渣滓的糖葫芦却在无尽的黑夜中渐渐重燃,浓烟似毒,要烧尽一切。
“江南安抚今夜看清楚了我们每一个人的脸,永华商会的部分粮食与甲兵也都已经运入我等城中。该怎么选,还需要我说吗?”
他紧紧握住诸位州牧的手,自我感觉刘皇叔此刻在他身上附体。
“诸君,结束乱政、拯救万民于水火,正是吾等士大夫之责!”
各怀鬼胎的四位州牧在普陀寺前把手言欢,发誓要同进同退,而后各自回返所辖,马不停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