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我把止痛剂买回来了!”
当姜铃收伞推开门时,她看到自己的两个前辈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挤在卫生间地板上,扎着高马尾的黑发青年迎了上来,一边说着‘哎呀还好我有先见之明,辛苦你跑一趟了,现在正好用得上!’一边从姜铃手中接过塑料袋。
而另一位前辈蜷缩在地板上,以一种极为怪异的声音哀嚎着。
“还好吗……?”
姜铃被这阵仗吓到了。
“还好还好,啊对了我介绍一下。”
夏晚生把姜铃拉到戈恩斯面前,让她也跟着一起蹲了下来,短发少女提着羽绒服的衣摆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这位是姜铃,之前负责和我们接头的人死了,所以由她来接手,姜铃,这位是戈恩斯,你昨天已经见过了……帮我搭把手我们把他扶到床上去。”
“好的。”
姜铃打量了一眼戈恩斯近一米九的大个子,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走开……”
戈恩斯颤抖着用睡衣挡住了胸口的伤痕,推开两人的手,自己靠在墙壁上坐了起来。
“没关系的噢戈恩斯先生,我以前是学医务护理的……”
姜铃目光落在地板的那一滩不明液体上,顿时瞳孔地震,心想您二位刚来就玩这么大太过分了吧,在酒店的卫生间弄呕吐play是很不卫生的啊!起码要多垫几张纸巾吧!
但她表面上还是保持着处变不惊的笑容说道:
“如果不想动的话,那我先去拿碘酒和纱布,不处理一下的话伤口会感染的……您是哪里受伤了?能让我看看吗?”
“松开!”戈恩斯厉声呵斥,可配合着他虚弱的语气完全没有压迫感可言,他断断续续地说道:
“你是接头的人……?我已经辞职了,和俱乐部没有任何关系,现在和你交接的人是他。”
“但是您这样出去要去哪儿?”
姜铃拦住了戈恩斯,实际上她不这么做也没关系,戈恩斯费力地收起膝盖,用手撑着地板想要爬起来,可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
“外面很冷,失温加上失血您根本走不了多远,从昨天到现在您也没有吃过东西吧?而且我也没收到店长的通知,好啦,先让我……”
在姜铃伸手去扶戈恩斯的时候,戈恩斯闪开了,他清楚噩兆的血具有极端传染性,哪怕对方身上只有个冒血丝的小口子,噩兆都能顺着那个口子钻进去。
“别碰……”
戈恩斯话说到一半,突然脑袋一歪摔了下去,见状姜铃又是一惊,心想您既然身体不好还有低血糖,就别学年轻人玩这么花的东西呀,虽然戈恩斯长得是挺硬汉的,但眼角处的皱纹已经暴露了他的年纪,大叔就该有个大叔的样子,老老实实坐在沙发上捧着杯咖啡装高冷不好吗!?
而夏晚生也是早有预料地托住了戈恩斯的脑袋,转头看向姜铃。
“生理盐水和葡萄糖也买了吧?”
“嗯!也买了,还按您的吩咐买了消毒用的酒精和水银。”
姜铃从羽绒服的大荷包里掏出几个大小不一的瓶子和塑胶管,在看到夏晚生抓着戈恩斯的脖子,仿佛是要测试能不能就这样把他拖回去后,她忍不住出声提醒道:
“戈恩斯先生既然不舒服的话还是先不要搬动他吧?”
“你觉得我们就把他放在这儿吗?”
“……也不是这个意思。”
姜铃想了想那个画面,自己和夏晚生坐在温暖又柔软的沙发上,一起看电视一起吃午餐,而高大的戈恩斯躺在卫生间地板上生死不明,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很不对劲啊!
“不过戈恩斯前辈说‘辞职’,那是什么意思?”
“说着玩的,他可不会辞职。”
夏晚生拿了两包抽纸过来垫在了戈恩斯的后脑下面。
“是吗?那就好,我可是按照三个人的标准把行程安排好了!”姜铃说,“这里有三人的摩天轮、三人的旋转茶杯、三人的电影院……但是酒店没法开三人间,能按四个人的报销吗?”
“等戈恩斯醒了你问他。”
“可戈恩斯先生不是很好相处的样子……”
姜铃趴低身子去确认戈恩斯是否真的昏厥了,在确认他并无反应后才说了这么一句。
“他是怕把噩兆传染给你吧。”
“啊?”姜铃缓了一口气道:“您没告诉他我不在意这个的吗?”
“还没来得及说,他太累了,就先这样吧。”
夏晚生拿走了水银,将其他东西都交给姜铃手上,自己则是回到客厅一屁股坐到沙发上继续看电视。
“止痛应该是不用了,帮他打点葡萄糖就行。”
“就放这儿吗……?”
姜铃迷惑了,刚才一本正经说不能将戈恩斯搁置在卫生间地板上的人是谁?
“他快一百九十斤了,你要是能扛得动就扛出来,反正戈恩斯身子骨硬,连秘仪教会的人都杀不掉他,区区有些坚硬的冰地板算什么?最多也就是得风湿罢了。”
“……”
姜铃在心底小声说了一句‘风湿也不见得是什么小病,等您以后七老八十捂着膝盖喊痛的时候就知道现在是多么天真了’,但就如夏晚生说的一样,戈恩斯比两个她还要重,要想靠自己一个人将他搬出来是不可能的。
于是姜铃决定退而求其次。
“所以,真的是秘仪教会?”
她熟练地组装好注射器,又抽入葡萄糖注射液,一边推送活塞将空气排干出去,一边找戈恩斯的头部静脉。
“没看新闻里都这么说吗?”
夏晚生探身摸来了遥控器,此时电视里的新闻已经变成了未来几周的天气预告,外景主持站在汤和区艾尔铁塔的瞭望层正做着播报,她兴奋地表示,根据预测,下周开始耶伦城内大部分地区将不会再有降雨,阴天与暴雪天气也会减少,在圣诞节那一天会是罕见的晴日有小雪这般的好天气!
这么说来的确快到圣诞节了,难怪隔壁在放相关的电影。
圣诞节几乎可以看做是冬季的尾声,在它之后……可能是字面意义上的春季?
夏晚生的注意力从主持身上挪开。
他认为两个星球既然有能够保持相互接近,又相互不被对方引力影响的科技技术,那要在耶伦城内重现春天也不是什么难事,毕竟他们连太阳都做了一个缩小版的。
可两个星期的人都没有那么做,不知道是因为压根没想过这回事还是什么别的原因,至少当‘重现春季’、‘还我春天’这几个标语都消失了十几年后,耶伦城依旧没有春天可言。
“那可麻烦了……”
姜铃一直不安地注意着戈恩斯,像是良心有愧似的,她并没有跟着夏晚生坐下来,而是站在两者距离中间的位置。
“戈恩斯先生被他们袭击算是工伤吧?”
“是啊,能拿到多少补偿就得看我们店长的良心程度了。”
话虽如此,能抵上一条命以及噩兆这种‘绝症’的报酬可不多见,店长也不是那种天真到新闻里说什么她就信什么人,列车里发生的事肯定是没办法隐瞒的,戈恩斯的病症也是如此。
秘仪教会这套说辞也就骗骗死者的家属罢了……
“姜铃你知道秘仪教会对吧?”
“当然知道咯。”
姜铃犹豫再三,选择坐在床边,这样戈恩斯醒过来自己也能第一时间过去送上关怀,好让戈恩斯不至于以为自己和夏晚生把他抛弃了。
“毕竟是他们提出的‘纯血进化论’,里面探讨了人类如何提取恶魔的血液用于让自己进化成位于两者之间的混血种生物……我还在读书的时候这被我们老师当做反面例子教学来着。”
这群人的主张是:恶魔与人类都是生物,两者转换的契机在于‘血统’,既然恶魔能通过输送血液让人类成为‘眷属’,那或许也能依靠后天的努力让人类自己完成这种进化。
而姜铃看到这句话的第一反应是:猫咪也是生物,但迄今为止猫耳娘还是只存在于二次元里。
“他们崇拜恶魔,我听说教会里还分成了两派,一派认为恶魔就是他们的救世主,一派则认为恶魔是上天送来让人类进化的道具,等到人类彻底进化后就应该将恶魔杀死埋在教堂下,以此纪念它们所作的贡献。”
“真像是人类的作风啊。”夏晚生感慨道。
“您说,秘仪教会突然出现是不是也是为了这次的事儿?”
显然,姜铃也属于很好骗的那类人,她对夏晚生和新闻里的话深信不疑。
“恶魔遗骸自从大崩坏结束后就很少出现了,好像之前也就出现了一到两次,如果他们真的想完成那种‘进化’,遗骸对他们而言是不可或缺的。”
“很有可能。”
夏晚生附和道。
这也是为什么新闻里会推秘仪教会来做替罪羊,因为他们有出现的动机,而且这伙人很久没在公众面前露面了,普通人对他们的特征、习惯忘得一干二净,连比对作案手法都做不到。
“那我们是不是要抓紧时间了?”
听到对手可能是重出江湖的秘仪教会,姜铃不仅没有退缩反而还显得有些急不可耐。
“不急,等戈恩斯醒了再说。”
夏晚生拿着遥控将电视节目换掉了,虽然拿着话筒穿着职业装与黑丝的美女主持的确很养眼,但看多了也会觉得腻,而且过不了几分钟主持就要离开温暖的瞭望层去往外面了,等到厚实的大衣将她包裹起来后,为数不多的看点也会消失。
夏晚生调到了电影频道,很巧,现在播放的这部电影他看过,在前世他也看过,叫《彗星来的那一夜》。
“啊,这个电影啊。”
姜铃也发出好巧啊的感叹,她的心思还在秘仪教会以及恶魔身上,但无奈夏晚生都说了得等戈恩斯苏醒,那她也不准备驳前辈的面子,这一点是她从职场中领悟道理之一。
而另一条道理就是:在前辈表现出对什么东西有兴趣的时候,切莫使其冷场!你也得表现出‘啊我也很喜欢这个,但是还不太了解,能麻烦前辈你给我说说吗?’的态度。
只是这部电影姜铃确实看过。
它与《这个男人来自地球》被评为是成本最小、口碑最佳的科幻电影,讲述的是一群男女在彗星来临的夜晚被卷入平行世界的故事。
“姜铃你看过这个电影吗?”
“看过,前两次没看下去。”姜铃说,“第三次看下去是因为有个室友失恋了想找电影看,但是我们学校零点就会断网,我们为数不多的选择是这部电影或者是长达七个小时且看过不下十次的‘医疗卫生考试知识大全详解’。”
这么一对比选谁就一目了然了。
姜铃表示她的失恋室友看完这部电影后大受启发,表示有那么多的平行世界,总有一个是老娘甩了那个渣男还送了他两耳光的!现在虽然没有找到平行世界的入口,但外面的好男人还是一抓一大把!何必要妄自菲薄虚度光阴!?
于是几人相拥而泣,纷纷表示不再吃爱情的苦,如今最重要的事是找个平行世界拥有博士学位的自己帮忙,把后天的随堂测验给过了。
“这部电影的设计很好……平行世界,一样的人、一样的布置,但是却有着不一样的人生。”
“前辈你相信有平行世界的存在吗?”
“我啊……相信。”
夏晚生说,他怔怔地看着电影的开场,一时间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投影的光打在他身上,展现出扭曲的形态,随着电影画面入夜,镜头投向天空,好像有一片星河流淌在他身上。
姜铃总有种感觉,当夏晚生与她交谈时,他就是一个和蔼可亲的前辈,可那只是表象,当他沉寂下来时真实的自我才会浮现……感觉让人看不透,抓不住,难以想象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眼里怎么会有那么深沉的悲伤,仿佛是末代皇帝在看着自己的宫殿大门缓缓闭阖上,众卿跪拜而散,于是往昔的日子再也一去不复返。
可夏晚生不是啊!
姜铃在心中大喊。
你一个拥有大好青春,又不必被关在皇宫里做傀儡皇帝的青年,怎么看个电影会是一副‘朕今日起便不再是朕,江山也不再是朕的江山’的沧桑感!
你不应该看着电影里的美女演员来一句‘这妞皮肤有点糙,但屁股还不错’之类的吐槽吗!
“你说有没有可能有一个平行世界是没有恶魔、没有蜕凡者、也没有超凡能力的,所以也没有耶伦城和莎姆星。”
夏晚生开口道,语气十分平淡。
“那颗星球上的人能看到春天,也不会感染噩兆……科学与和平就是他们唯二的终极愿望?”
“既然您那么说了那肯定有!”
姜铃非常捧场地高呼,心想您要是哪位古代皇帝的子嗣现在就挑明了吧。
“陛下……啊不,前辈,您喜欢那样的世界吗?”
“还好。”夏晚生说,“如果你说一个人真的穿越了世界,来到另一片时空,这个人会怎么样?”
“……会是超人吧?”姜铃说:“人类的肉体应该没法承受那种‘旅行’的,当然要是有神明之类的超自然设定就不一样咯,我想既然他离开了原来的世界,恐怕是这个世界有什么需要他去做吧,就和小说里的主人公一样,穿越了肯定有穿越的道理。”
姜铃仿佛被打开了话匣子,继续说道:“他拥有另一个世界的知识、记忆,也有这份‘使命’,肯定是个很厉害的人,您看过黑客帝国吗?也是一部老电影,用里面的话来说就是【The One】!但是啊……这个人也很可怜……”
“可怜?”
“是啊,您想,这可不是简单的从东半球飞到西半球那样的旅行,他跨越的是一整个宇宙,世界上不可能再有这样子的‘旅行者’了。”
姜铃想到小时候看过的一篇童话,里面有个叫夸父的神,他一生中最大的愿望就是追上太阳,为此他跋山涉岭,不辞艰辛,饮干江河湖泊,可最终还是死在了追逐太阳的路上,后来他的尸体化作了一片桃林。
“人是群居动物,离开自己熟悉的地方太久就会有种剥离感,所以人才会水土不服,才会恋家,当然我知道这都是比较意向的解释……”
姜铃简单将故事复述了一遍给夏晚生听。
时至今日,她早就知道了世界上没有夸父这么一号人物,人类光凭脚力也不可能追的上太阳,他们中能走的最远的人无非也只是到了月球,但那也不是能驻足的地方,宇宙里太孤独了,也太远了,人类待在那儿精神和肉体都会出问题的。
“所以我在想,旅行、或者说离家这种事是不是都在一步步剥离原本的自己,而后新的环境会滋生出新的自我……就像原本的夸父追逐太阳,原来的他死了,新的他变成了一片桃树,电影里的女主到了新的世界,原本的她也死了,新的她无非只是个自私的杀人犯。”
姜铃隔着房间与夏晚生对视。
“如果真有一个人穿越了世界,我难以想象他会失去什么,可能是人性、可能是记忆……可能都有,至少——”
姜铃顿了顿,她的目光落在了屏幕上。
“他不再是原来的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