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能安抚风雪夜归人的只能……

    关春玲和关月旖对视了一眼,听出了在外头敲门喊人的声音。

    ——是黄爱萍的妈妈!

    天,她不是老家吗?又怎么会深更半夜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广州?

    当下,关春玲朝着女儿呶了呶嘴。

    关月旖会意,赶紧过去把今天她买回来的新衣服全都收好了。

    关春玲这才问道:“谁啊?”

    黄妈妈的声音响了起来,“春玲,我是唐秀芳啊,是月月的同学黄爱萍的妈妈呀!春玲,求你开开门救济一下我们。”

    救济?

    我……们???

    关春玲回头又和女儿对视了一声。

    关月旖也赶紧过来了。

    关春玲赶紧开了门,然后一惊。

    门外确实站着两个人。

    但——

    关春玲和关月旖根本认不出眼前的两个女人了。

    黄妈妈被人打肿了脸,眼睛也是肿的;

    站在一旁的应该是黄爱萍,但戴着帽子和口罩,眼神直愣愣的。

    黄妈妈一见关春玲,就跪下了,“春玲,求求你……收留我们几天吧!我、我们娘儿要被逼死了啊!”

    关春玲赶紧把人扶起来,关月旖过去关了门,也搀扶住了黄爱萍。

    “秀芳姐,出什么事了?你别着急,慢慢说。”说着,关春玲又吩咐女儿,“给你黄妈妈和爱萍倒两杯温开水来。”

    关月旖去倒了两杯开水,递给黄妈妈一杯,然后——

    她看到黄爱萍浑身都在抖,还发出呜呜地哭声。

    黄妈妈将水杯放在一旁,抱住了女儿,“萍儿啊,不怕!不怕了不怕了,我们已经逃出来了……别怕了啊,你把口罩摘了,帽子摘子……让你关妈妈看看,咱们一起想想办法!”

    “怎么了这是?”关春玲问道。

    黄妈妈含着眼泪,将黄爱萍的帽了摘了、口罩除了……

    关春玲和关月旖齐齐惊呆!

    ——黄爱萍本来留了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此时却成了寸板!

    哦不,人剃个寸板,修得整整齐齐,只会显得人很精神。

    可黄爱萍的头发……

    关月旖想了很久,脑海里突然想起了电视剧里讲七十年代十年运动时期时,混乱之中被人剪的“阴阳头”!

    是的,黄爱萍的头发长短不一,有的地方还秃了一片,像是被人薅了,渗着血还结了痂。

    ——最让人震惊的是黄爱萍的嘴!

    湘妹子是出了名的漂亮。

    黄爱萍就是个典型的湘妹子,她脸蛋小小的,是典型的瓜子脸,眼睛不大但很精致,两瓣嘴唇中间圆润,两边尖尖……

    不能说她特别漂亮吧,至少也是个五官清秀的女孩子。

    但现在,黄爱萍的脸,像个发酵过度的黄面馒头,浮肿到……如果配合着她的头型来看,那就是一枚标准的蛋!

    黄爱萍的眼睛也被人打肿了,只剩下一条缝儿。

    最可怕的是她的嘴!

    极度肿胀,且尽是血痂。

    黄妈妈已经失声痛哭了起来,“黄爱萍被她爸和她奶奶给卖了!”

    “他们背着我,把爱萍许了人家……爱萍一放寒假,男方家里就开了车去接她,还说我让他们去接的。他们能说出我和她爸的名字,爱萍没防备,就跟着他们走了……”

    “结果,爱萍就入了狼窝!”

    “我是一点儿也不知道哇!我在家里左等右等,心想我的爱萍说好了一放寒假就回,怎么还没到!后来还是别人告诉我,说唐秀芳,你女儿都已经出嫁了你怎么还不办喜酒!”

    “我这才知道啊!我问着人,一路找去……终于找着了我可怜的爱萍!”

    说到这儿,黄妈妈痛苦得根本说不下去。

    关月旖已经意识到事情的可怕性,不由得紧紧地握住了妈妈的手。

    关春玲也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结结巴巴地问道:“怎、怎么了?”

    黄妈妈短促地急呼吸,尽可能快速平复心情以后,才继续说了起来。

    ——原来,当黄爱萍听说这一家子是她爸她奶奶给她说的亲事,还说马上要圆房?

    黄爱萍直接发了疯!

    她把男方家里给砸了个稀巴碎,

    她打不过男人们,就把男方家里的老人、小孩全都打到见了血……

    男方一家人围殴她,他们扯拉她的头发,打她;

    黄爱萍就用最恶毒的话辱骂他们,

    还说如果他们今天没有打死她的话,

    未来总有一天,这个家里所有的人都会死在她手里。

    男方一家快被气晕了。

    因为他们跟黄父、黄奶奶谈的嫁婚条件,就是看中了黄爱萍是个师范生的份上。

    大家都知道,师范是包分配的。

    以后的黄爱萍就是个端铁饭碗的老师!

    这是多么体面的职业啊。

    所以男方根本没想到,黄爱萍这个未来的人民女教师,居然这么泼辣、这么蛮横,竟然连老人孩子都打,还要放狠话说将来会一个一个地弄死这个家里所有的人,连狗和鸡都不会放过?

    他们又怒又寒心,也揍了黄爱萍一顿。

    黄爱萍的头发是被他们生生薅下来的,

    黄爱萍的嘴……是因为一直不停地骂恶毒的话,或是在喊救命。那家男的恨得拿了块燃烧着的炭糊的。

    黄妈妈赶到那户人家家里时,正好看到几个大男人摁着黄爱萍打。

    黄爱萍浑身是血……

    然后黄妈妈也疯了,抢了那家的锄头就开始打人。

    最后她拖着女儿离开。

    她不敢回家。

    然后在镇上找人借了点钱,母女俩当即离开小镇子,去了她那嫁到省城的妹妹家。

    她本想带着女儿去省城医院看看——

    没想到妹夫给黄父通风报了信!

    黄父气势汹汹地追到了省城。

    黄妈妈的妹妹跑到医院,塞给她二百块钱,又将她和黄爱萍送上一辆三轮车,让她俩自己在外头躲一躲……

    黄妈妈走投无路,想着无论她逃到哪个亲戚家,都有可能会被找到,最后想到了关春玲和关月旖,这才匆匆赶了来。

    黄妈妈的讲述,简直把关月旖和关春玲给吓够呛。

    关春玲想了想,“今天先歇着吧,明天赶紧让爱萍上医院看看。”

    黄妈妈点头。

    犹豫片刻,黄妈妈又哭着说道:“春玲,这次我们来……真的一无所有啊!爱萍看病的钱……”

    关春玲之前救助过许培桢,对医疗费多少有点了解。

    黄爱萍这伤,看起来吓人,但都是皮外伤,估计几十块钱就能解决。

    于是关春玲点头,“你放心,就是看着月月的份上,这个忙我会帮你的。”

    黄妈妈卟嗵一声哭着跪下了,还要给关春玲磕头。

    黄爱萍也呜呜地哭。

    吓得关春玲赶紧又把人扶了起来。

    “春玲,等我们娘俩儿熬过了这个难关,我肯定还钱给你。”黄妈妈哭道。

    看着眼前这对母女的惨状,关春玲就想起了当初她被张刚扫地出门时,连身上的衣裳都被扒了,她抱着三岁的女儿茫然无措,脚下连双鞋都没有……

    虽说得了邻居孃孃借的一身衣裳,才赤着脚走下山。可后来她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才养活了她和女儿的,这苦楚只有她自己知道。

    现在看到黄爱萍母女俩这么惨,关春玲仿佛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一切难关都会过去的。”关春玲也哽咽着说道。

    第二天,关春玲还得先去顾铺子。

    毕竟现在既是春节前的最后旺季,客流量极大;

    又正是小档主们人心惶惶、人人都着急想回家过年的时候……

    关春玲必须要去稳住人心。

    于是就由关月旖带着黄爱萍和她妈妈一块儿去了医院。

    关月旖是有经验的。

    上一回未还是她带着阿大来看病的呢!

    果然,医生看了黄爱萍的情况以后,就立刻开始了清创手术。

    但还是埋怨为什么现在才送人来治疗,“这疤痕都已经开始增生了!好好护理吧,马上就要过年了,要是戒不了口啊,是会影响容貌的。诶,你这个女孩子好可惜啊,才十八岁!”

    就像关春玲之前猜的那样,黄爱萍的伤看起来吓人,但医生只是做了个局部清创手术,花了九块钱;

    但开了一堆药膏、消炎药,这里花了六块多;

    医生还叮嘱三天后必须来复诊。

    关月旖带着黄爱萍母女回了出租屋。

    黄爱萍没办法开口说话,

    她现在完全不能张嘴,连吃东西也只能用吸管。

    黄妈妈一直在哭。

    乡下的农村妇女没啥见识,还以为女儿通过高考考上了师范,从此就能成为这个家的骄傲,丈夫和婆母就不会再想着一天到晚地拿捏她女儿的婚事了。

    没想到,他们反而觉得可以凭着女儿的学历,多向男方要彩礼钱!

    现在要怎么办?

    怎么办啊?

    关月旖劝了黄妈妈几句,

    黄妈妈直摇头,“月月,虽然你从小没跟你爸爸在一起,可你妈妈性子好,你从小跟着你妈长大,你根本不知道,大多数家庭远没有你和你妈妈相处得那么亲密那么好。”

    “你别看我家爱萍父母双全,还四世同堂呢,根本比不上你和你妈妈……”

    “爱萍她爸爸爱喝酒,一喝酒就打人!”

    “这一次我也心寒——因为我天天和他们呆在一起,他们居然都能避开了我,要把我爱萍卖掉!”

    黄妈妈大哭了起来。

    黄爱萍的眼泪也汨汨地淌了下来,她伸出手,抹去妈妈面上的泪珠。

    黄妈妈慢慢安静了下来。

    她喃喃说道:“不行,爱萍不能回去了,再回去……不是被他活活打死就是会被卖掉。”

    她抬头问关月旖,“月月,你知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我家爱萍永远都不被黄家人找到?”

    关月旖想了想,“迁户口吧!”

    国家是八八年才推行的户口政策,做为八九年高考生,当然是响应了政策,去开了户籍证明,然后又根据政策,把户口迁到了学校所在地的集体户口簿上。

    黄爱萍着急地呜呜了几声——

    关月旖和黄妈妈都知道她想说什么,

    “我知道,你的户口已经转到了学校那儿。”

    “爱萍的户口在学校那儿呢!”

    黄爱萍连连点头。

    关月旖道:“那你好好读书呗,师范三年就毕业,而且最后一个学期通常是实习……你已经读了一个学期了……以后毕业了,你户口就别迁回老家,分配到哪儿就你迁到哪儿去。”

    黄爱萍和她妈妈连连摇头。

    黄爱萍说不出话来,

    她妈妈叹气,“我们这么一跑,他们像撒了天罗地网似的找我们,也不知道收了男方多少彩礼钱。那个学校,我们是不能去了!他们肯定在那儿蹲守着我们呢!”

    说着,黄妈妈握住女儿的手,说道:“我就这么说说哈……”

    “能不能,这个师范学校我们不要了,不读了!”

    “然后,我们过完年重新参加高考,我们换一个学校呢?我们考到外省去,考得远远的,这辈子也不回去了,再也不让他们找到呢?”

    说完,黄妈妈一脸希冀地看着关月旖。

    关月旖:……

    “黄妈妈,高考很难的,而且爱萍已经半年没接触高考知识点了。你怎么知道她今年会比去年考得更好?万一连师范都考不上了呢?”

    “再说了,你参加二次高考的话,可能会影响到现在的学位。”

    黄妈妈说道:“那我就去跟她师范学校打商量,我先给爱萍办休学……然后我偷偷摸摸地回镇上给爱萍报名高考,咱们镇一中不也有复读的学生么,一块儿报就是了。”

    “至于她师范学校怎么说,回头我打听了以后,再做决定。”

    说着,黄妈妈又看向了女儿,“爱萍,你说呢?”

    黄爱萍点头。

    她朝着关月旖做出了拿笔写字的动作。

    关月旖立刻拿了纸笔过来。

    黄爱萍唰唰唰地写,黄妈妈识字不多,女儿写得潦草,她看不懂,便焦急地问,“月月你快帮我看看,爱萍写啥了?”

    关月旖看着黄写萍写的字,告诉黄妈妈,“爱萍说,谢谢妈妈我爱你……”

    黄妈妈一怔,随即泪如雨下。

    黄爱萍也在哭,但下笔如飞。

    关月旖继续说道:“她说,谢谢你再给了她一次高考的机会,她会好好学习,争取考上大专……如果考不上,那她就和你一起去打工,这辈子再也不回桐叶镇。”

    黄妈妈抱着女儿大哭了起来。

    黄氏母女大哭了一场后,

    黄妈妈对关月旖说道:“月月,我能不能把爱萍托付给你啊,她就在你这儿养伤、休息。我回去……我得先去省城,找她师范的校长问清楚这事儿,然后我还得回桐叶镇去。”

    黄爱萍急了,拿着笔刷刷写,

    关月旖看了一眼,告诉黄妈妈,“她让你别回去,会被打死的。”

    “他打死了我,谁给他挣钱买酒喝呢?”黄妈妈含泪说道,“放心吧,他再恨我,也不会把我怎么样。”

    说着,黄妈妈站起身,对关月旖说道:“月月,我这就去你妈铺子那儿,和她打个招呼我就走……你和你妈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要是报不了,下辈子我做牛做马……”

    关月旖赶紧打断了她的话,“黄妈妈,这些话你跟我妈妈说吧!”

    黄妈妈擦拭着眼泪,不停地说是是是,然后紧紧地抱了抱黄爱萍,扭头匆匆走了。

    黄爱萍哭了个天昏地暗。

    就这样,黄爱萍留在了关氏母女的出租屋。

    关月旖拿了剪刀,把黄爱萍的头发修剪得短短的,又按医嘱陪她去医院看病。

    两天后,黄爱萍的眼睛消了肿,嘴巴上的外伤也好得差不多。

    她写了纸条给关月旖,说她在出租屋里呆着无聊,去想关春玲的铺子里打工,洗碗。

    关月旖转告了妈妈。

    正好春节临近,关春玲的铺子很缺人手。

    关月旖、张建新、刘蔚伟都来帮忙了,

    黄爱萍的加入,很大程度上解缓了铺子无人可用的窘况。

    随着春节的临近,铺子里的大部分小档主已经回去了。

    所以店里只有汤粉汤面、各种广式糖水,以及邱叔的萝卜牛杂,关春玲还包了点饺子馄饨来卖……

    汤粉汤面是最简单的,只需要煲一锅高汤,再用开水烫面,浇上高汤和各种佐料就行;

    广式糖水也简单,一大早煲煮好,用大桶装好就行,顾客点了单,用小碗添出来就行了。

    邱叔是个单身汉,父母没了又没老婆孩子,在哪儿过年不是过,留下来还有钱挣呢!所以他不走。

    关春玲平时就在店里揉面擀面皮包饺子……

    虽说食物种类少了,但客流量大,铺子里照样忙得不行。

    关月旖收银,红姐煮粉打糖水,张建新在外头招揽生意,刘蔚伟喊档导购,黄爱萍在后厨洗碗……

    大家忙得不得了!

    大年二十八这天,张建新从关春玲那儿领了工资,依依不舍地告别了关月旖,踏上了返乡的火车。

    他还和关月旖约好,大年初五就回来,到时候会先在打十天工,然后再和关月旖、刘蔚伟一起回学校。

    他还冲着关月旖千交代、万交代的,“你别偷跑啊!就算要偷跑,也千万别看生物化学这一科的,因为我没书……”

    关月旖白了他一眼,“呸!我就看!就看!”

    刘蔚伟一听,屁颠屁颠地拿着他从别处搞来的旧书《生物化学必修二》,塞给了张建新,“快拿着,我在收银台柜子底下发现的,我已经看到了

    第5章,你带回去看……”

    气得关月旖一蹦三尺高,“那是我的书!快还我!”

    张建新哈哈大笑,拿了书就跑!

    跑远以后,他又跑了回来将什么东西放在店门口,大喊道:“月月!生物化学我拿走了!你就看发酵技术那本吧!我放这儿了!关阿姨再见!我先给你拜个早年!过年好!过年再见!”

    张建新跑了。

    关月旖气呼呼地走到店门口,弯腰拿起了那本微生物发酵技术,白了刘蔚伟一眼。

    刘蔚伟厚着脸皮说道:“关月旖,你过年要去逛花街的吧?这书你先给我看吧!”

    “你想得美!”关月旖吼了他一声,气呼呼地把书收藏了起来,“这书你别想看!”

    刘蔚伟讪讪的。

    关春玲皱眉,“月月,你别欺负同学,你看完了给小刘看……”

    “谢谢阿姨!”刘蔚伟瞬间眉开眼笑。

    刘蔚伟为了省路费,今年不回老家过年。

    关春玲想着她也算是长辈,当然不能看着这孩子无家归,就问了邱叔,能不能收留刘蔚伟一个寒假。

    邱叔还求之不得有个人陪着他呢,便同意了。

    广州这个亚热带城市,一年只有两个季节,三个季度的夏,加上一个季度的春。

    四季炎热湿润的气候,不仅令树木蔬菜疯长,同时也是花卉的海洋。

    广州人爱花。

    尤其到了春节,体面一些的大户人家,林林总总要摆上几十盆各种各样的花;

    以整一株坐苞即绽的桃花为尊。

    要是谁家买来一株桃花,那四下邻里势必是要去观赏一番,沾沾喜气的。

    新春桃花,不仅仅是想让家里的年轻人们沾上桃花运,也是希望让家里的话事公、话事婆们新年大发(花),来年赚得盆满钵满!

    另外,代表子孙兴旺的蝴蝶兰、蕙兰,代表能节节高升的剑兰、银柳,代表夫妻感情恩爱的百合、牡丹……

    都是极受老百姓喜欢的。

    就算今年光景一般、手头拮据的人家,也摆上一盆金桔,再摆上四五八盆的彩菊、芍药、郁金香、茶花等等……

    总是要将家里家外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那么,本地居民是在哪里买的花呢?

    是,在上下九步行街。

    其实到了大年二十八、二十九的时候,大多数在这开店铺的商家都关门了。

    所以花农们会把自家的花搬到步行街,沿着街道摆开,供市民挑选。

    他们会摆在那些已经关门暂停营业的铺子门口。

    红姐美食集市是整条步行街上唯一一家还在营业的大型小吃集市。

    虽然出售的小吃种类已经很少,

    但顾客络绎不绝。

    大多数都是来这里买花,但走累了腿、看花了眼的本地人,

    他们坐在店里休息、复盘要去哪个花档买钱,顺便买上一碗糖水吃……

    他们不在乎红姐的糖水好不好吃,但意外地发现这家铺子里的饺子特别好吃!

    一问关春玲,才知道她是用五分肥瘦的猪肉,加上三成左右的鸡胸肉,掺上泡发又切好的香菇碎、荸荠碎、虾干碎,再浇上浸泡过瑶柱的水,加上鸡蛋、少许玉米淀粉制成的肉馅。

    所以饺子馅肥润鲜美,带着香菇的浓香,荸荠的清甜,还带着海鲜干货独有的微腥与咸香。

    再加上关春玲用开水煮好饺子以后,将饺子干捞出,放在大碗里,还会再往大碗里浇上两勺她熬制的高汤——汤是用鸡架、章鱼干、瑶柱和排骨熬制的,光是喝汤都能鲜掉眉毛的那种。

    一时间,红姐美食铺里的饺子,成为了本地人……争夺的过年食物。

    每天一早十点半开档,就已经有人排队等在门口,要买生饺子回去,还问汤可不可以打包……

    关春玲只好派了红姐去,把正在家里打包,准备回老家过年的供菜商给拦截了下来,让他继续供货。

    好嘛,新一轮的忙碌开始了。

    在新年即将到来的两天里,关春玲天没亮就起来做包饺子的准备,大家从天不亮忙到天快亮,猝不及防地又发了一次财!

    到了大年三十下午,最后一批花农们终于撤了场。

    昔日喧闹的上下九步行街终于变得宁静。

    关春玲在铺子里摆了一桌。

    来自五湖四海、七拼八凑起来的几个人,也坐满了一桌。

    今天的年夜饭是汽锅鸡。

    热气腾腾的汤,熏得众人面上暖暖的,心里满满的。

    关春玲今天甚至还准备了一大瓶亚洲沙示,还给每个人都倒上了一杯,“来,我们来碰一杯啊!这些天啊大家都辛苦啦!”

    关月旖笑眯眯地说道:“有钱赚,怕什么辛苦啊?”

    大家都笑了。

    红姐转头问关月旖,“月月……”

    “月月——”

    大家突然都愣住了。

    心想,怎么屋子里有人喊月月……

    屋子外头又有人喊月月?

    “月月——”

    那人又喊了一声。

    关月旖依稀觉得这人声音挺熟悉的,下意识便应了一声,“哎!我在这儿呢!”

    说完她就跑了出去,

    只见不远处,有人循声跑了过来。

    这人长身玉立,穿着黑色风衣还背着个单肩包,生得修眉俊眼的,赫然是——许培桢?!

    “许叔叔?”关月旖惊讶地喊了他一声。

    许培桢惊呆了。

    过年了,孑然一身的他根本无处可去,

    他浑浑噩噩地买了一张北京到广州的火车票。

    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广州火车站。

    他犹豫了很久,还是来了太平巷。

    一问何婶,何婶不耐烦地说阿玲在上下九看档,然后就把门关了。

    他找到了春玲美食集市,但这儿已经关了门。

    许培桢很失落。

    他在门口站了很久,心里难受得不行。

    然后——

    他喊了一声月月。

    无人应答。

    在这一瞬间,他是有些崩溃的。

    又喊了一声月月……

    却突然听到一把甜甜的声音回了他,“哎,我在这……”

    许培桢愣住。

    他突然不管不顾地朝着那个方向跑了去。

    然后他就看到了……大月月!

    虽然不是他的小月月,

    但,

    大月月是春玲的孩子。

    很快,许培桢就看到了关春玲。

    他怔怔地看着她,唇角微弯。

    第52章 第52章 火腿豆腐焖冬笋咸香味绝……

    许培桢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摩登女郎,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是的,如今的关春玲,早已不是以前的土包子了。

    以前她为了干活利索,一年四季都穿着洗褪了颜色的罩衣、双臂戴着袖套;

    她是干餐饮工作的,如果干活的时候头发会掉进饭菜里,那就太恶心啦!所以她常年把头发梳得紧紧的,习惯性绑两条麻花辫。

    还因为她常年需要站着干活,所以她会特意买大一码、甚至大两码的鞋,然后多塞几双鞋垫,让脚能舒服一点……

    现在的关春玲剪了齐肩短发,

    ——是女儿强烈要求她剪的,她不乐意,说短发不好扎起来,影响她干活了。

    于是女儿拿出了几顶纺织女工戴的布帽子,还亲自示范戴给她看,告诉她,工作的时候戴上这种帽子,可以直接把短发塞进帽子里。

    然后女儿又罗列了出剪短发的好处:

    短发平时不用扎,可以缓解掉发情况,

    防止发际线后移,

    短发洗了以后更容易干,而且更省洗发膏……

    再加上女儿还拼命向她保证,她剪了短发以后会有多么好看,

    于是关春玲同意了。

    还真没想到,剪了短发后的她真的更漂亮了!

    因为刘海被放了下来,半遮半露出她的前额,使得她的眼睛特别明亮、特别好看;

    然后,这个发型因为显得头发蓬松了些,使她的鹅蛋脸看起来更小,更秀气了。

    她还穿着笔挺修身的黑色西裤,

    过年嘛,喜庆一点儿好,所以她穿着桃红色的内搭打底衣;

    广州的冬天不冷,白天二十来度,正午的时候穿短袖也可,

    夜里十来度,穿个长袖再加个薄外套就行。

    所以她又穿了女儿给她买的那件修身的黑色开衫针织毛衣。

    在许培桢眼里,不过短短半年不见,关春玲已经是个气质温柔儒雅,身段窈窕的摩登女郎了。

    关春玲也怔怔地看着许培桢。

    她认识的阿大,是那个疯了也知道要照顾好孩子的流浪汉,

    是被她女儿拉去洗涮干净、穿着廉价衣物的懵懂男子,

    是脑袋上有个大创口,所以头发被剃光了的人,

    也是一个……剃光了头以后,五官显现出逼人美貌的男人。

    但,现在站在她面前的,是个头发浓密、软软覆盖在头顶,也遮去一半美貌,使他有了种书卷气般的儒雅。

    他也穿着黑色的西裤,穿着半旧的黑色短款风衣,风衣微敞,露出里头天蓝色的衬衣……

    怎么说呢,关春玲和许培桢的穿搭,看起来就特别般配。

    当然,人也般配。

    年岁相当,还男俊女俏的。

    关月旖惊喜地喊道:“许叔叔,你怎么来了?是有小月月的消息了吗?”

    许培桢面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

    关春玲伸出手掐了一把女儿肥嫩的面颊,惹来一声不依的“妈”……

    “阿大……呃,不是,许先生,来都来了,要不要一起进来吃年夜饭?”关春玲问他。

    许培桢点点头,看了看店铺招牌,才走了过来。

    走到关春玲身边的时候,他说,“别叫我许先生,叫我培桢……阿大也可以。”

    阿大,是他以前当流浪汉的时候,人家不知道他叫什么的时候,见他块头大,随便这么叫的。

    虽然关春玲有时也会不由自主喊他阿大,但还是希望尊重他一点。

    没想到他居然不喜欢别人喊他许先生。

    不过,关春玲也没想那么多,“许先……培、培桢,过来坐……小刘,给你许叔叔搬个凳子来。对了培桢,你什么时候到的?”

    刘蔚伟很勤快地去搬了个凳子过来,放在关春玲身边。

    关春玲:……

    许培桢已经很自然地把包放在一旁,在关春玲身坐下,“我……刚到。”

    其实除了刘蔚伟之外,大家都认识许培桢。

    但,之前的流浪汉阿大,和现在的衣冠楚楚的许培桢,相差实在太大了。

    大家都有些拘谨。

    关春玲指挥女儿,“月月,你放块面饼下去,给你许叔叔垫垫肚子……对了烫多一块面饼,你也要吃的。”

    关月旖,“我不吃面!我要吃饺子!妈妈前几天包的饺子我一个没吃着!”

    然后又问,“许叔叔你吃面还是吃饺子?吃饺子吧!我妈包的是南方饺子,跟北方的饺子不一样!”

    “只有小孩子才做选择题,我是大人,我全都要。”许培桢一本正经地说道。

    大家哈哈大笑了起来。

    笑了这么一通,大家之间的隔阂不见了。

    关月旖在火锅里放了一块面饼,又下了二十多个饺子,

    大家热热闹闹地聊起了天。

    先是大家问了问许培桢的现状。

    许培桢苦笑,说他现在在单位的处境也不算太好。

    他是搞科研的,平时还是忙于工作。

    但会在项目进入阶段收尾时,他就抽空出来找女儿。

    可上一次他和人打架,脑震荡严重,在外头流浪了差不多四个月……这就耽误了项目的进程。

    单位实在找不到他,只好让别人来负责。

    现在的他,在单位已经成为了边缘人。

    邱叔、红姐这样劝他,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就是就是,他们不要你啊,你就来我们这啊,我们这里很缺人手,又挣钱!”

    关春玲却提出了不同意见,“你们单位也过分了点,这不就跟盖房子一样吗?地基你挖的,房子你盖的,现在要封顶了,你有事耽误了,他们就找了别人来封顶……”

    “这是在欺负人!”

    “许先……培桢,你得回去好好说道说道。”

    “不管以后的新项目,又或是你们单位还有没有别的安排……但这个已经做成了99%的项目,你是不能让步的。”

    她说话的时候,许培桢一直低垂着头,没吭声。

    她说完以后,过了好一会儿,许培桢才用力点头。

    接下来,许培桢看向黄爱萍,问道:“小黄,你怎么了?”

    他是认得黄爱萍的。

    但现在,黄爱萍的嘴……

    黄爱萍的眼圈儿红了。

    关春玲小小声问她,“能说吗?”

    黄爱萍点点头。

    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她暑假来打工的时候,这些叔叔阿姨就很照顾她;

    这段时间她受伤了,只能呆在后厨洗碗,邱叔帮她做了个架子,摆洗碗盆,还找来防水围裙给她穿戴。这么一来,她洗碗的时候不需要一直弯着腰、也不会打湿衣裤了。

    红姐知道她嘴巴受了伤,不能张开,会每天熬点瘦肉青菜粥给她,还让特意去找了很粗的吸管,方便她吃东西;知道她喜欢吃甜品,红姐还会每天投喂免费的甜品给她吃……

    而且大家顾虑到她的自尊心,从来不认真看她的脸、不问她,像对待正常人一样对待她……

    (这其实是关春玲要求大家照顾黄爱萍的)

    他们对她释放了最大的善意,

    她不需要瞒着他们。

    关春玲把黄爱萍遇到的事儿告诉了大家。

    所有人全都惊呆了。

    红姐下意识问道:“你们没报警?”

    关春玲苦笑,“红姐,在农村里想要报案,可不比城市。”

    “我们桐叶镇有三万人口,下面管着二十多个村子呢。从镇子的这一头,到那一头,足有一百多公里!这么大的地儿,这么多的人口,一共只有两个公安。”

    “当时事情发生得那么着急,爱萍妈妈当时能护着女儿从别人家的村子逃出来,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而且她妈妈的处理方式也是正确的——必须要先治爱萍的伤,你想想,一个那么年轻的女孩子伤在脸上,还有什么比治伤更重要的啊!”

    “只可惜她们逃到省城以后,还没来得及治伤就被追上了!”

    “这边的医生说啊,爱萍还是来晚了,如果早点儿治,留疤的几率会小很多。”

    “不过你放心,爱萍妈妈这不是已经回去了吗。只要爱萍人在我们这儿,安安全全的,爱萍妈妈就没有顾虑了,她一定会给爱萍讨回公道的。”

    其实红姐一说出口,就后悔了。

    她也想起了她和家里人的决裂……

    那是报警能解决的问题吗?

    哪怕她报了警——

    只要父母弟弟弟媳当着公安的面,态度好一点,那就变成了家事纠纷。

    到时候公安一走,倒霉的还不是她!

    邱叔也在一旁犯愁,“这事儿确实难解决啊!”

    “小黄也把对方的老人小孩给打伤了是吧?”

    “对方把小黄也打了……这不就是两败俱伤?”

    “不是我说,这事最可恨的还是小黄的爸爸和她的奶奶!第二可恨的就是男方!”

    “小黄啊,别管你妈有没有给你讨回公道,以后你都不要再回去了!”

    “你跟阿大的情况不一样!你还年轻,趁早离开你那个混账爹和糊涂奶奶,你才有未来!”

    红姐也说道:“是啊,你年轻,现在才刚刚开始!再说了,早点儿认清家里人的真面目,不是坏事儿!”

    黄爱萍含泪点头。

    许培桢盯着黄爱萍嘴上的伤看了一会儿,问道:“小黄,你……能不能让我仔细看看你的伤?”

    黄爱萍垂下了头。

    许培桢解释道:“我研究所的同事,有在做袪疤凝胶药品的项目,你……”

    黄爱萍赶紧抬起了头。

    她之所以低头,一是不想让人觉得她丑,二是不想让人看到她哭得这么难看。

    这会她主动将受伤的嘴,高高仰起。

    许培桢观察了一下,问道:“现在医生给你开的是什么药?”

    黄爱萍立刻从口袋里把内服药、外用药拿了出来。

    许培桢检查了一下药品,说道:“这些药都是消炎抗生类的。说白了,他只管治好你……”

    黄爱萍听懂了后半句:但不会管你会不会留疤。

    眼泪一下子又涌了出来。

    许培桢说道:“小黄,你要是不介意呢,明天我们找个照相馆,把你的伤处拍下来……”

    “嗯,你可以遮住你的眼睛,这样,以后这种照片流出去,别人也不知道是你。”

    “然后呢,我让人把照片加急洗出来,我带回北京去,问问我同事。如果他研究的产品还不是那么稳定的话,那我就托他帮忙去国外买点儿袪疤痕的药膏给你,你看呢?”

    黄爱萍连连点头。

    当天吃完年夜饭,长辈们给晚辈们发了红包以后,就各自离开了。

    红姐回了她的出租屋,

    邱叔和刘蔚伟也一块儿走了,

    关月旖、黄爱萍,关春玲和许培桢一块儿往太平巷的方向走。

    两个女孩子手牵着手走在前头,

    两个大人跟在后面。

    起初,女孩子们还在很有礼貌地听长辈们说话。

    可关春玲和许培桢讨论的却是——

    北京的炸酱面和广州的杂酱面有什么不同,

    北京的豌豆黄和广西的绿豆糕哪个更甜、口感更好,

    广州腊香肠是甜的、晒出来的,湘省的腊香肠是用柴火熏出来的……

    女孩子们没兴趣了,手牵着手走远了。

    可是,一直到深夜,关春玲也没回来。

    关月旖有些担心,出门查看,却发现两个大人就坐在巷子的大石头那儿聊天。

    关月旖便又回了屋,和黄爱萍一块儿看了会儿书,实在太困了,就睡了。

    这一夜是除夕,好像妈妈一直没有回屋。

    也不知道是不是和许培桢坐在巷子口聊天聊到了天亮。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许培桢先是带着黄爱萍去莫照像馆拍了照片,

    然后他就一直围在关春玲身边。

    他要说别的,关春玲不怎么理他,有时还会很有礼貌地赶人;

    可要是听他说起食谱……

    关春玲就入了迷。

    关月旖冷眼旁观,觉得自家老妈还真是不解风情!

    她就像是……

    对感情绝缘了一样。

    虽说关月旖觉得许培桢的个人条件看起来还挺不错的,

    但这一世,她再也不会干涉妈妈的感情。

    甚至,她觉得妈妈一直不结婚也挺好的。

    年初三那天,许培桢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广州。

    离开之前,他送给关春玲一迭透出香味的信纸,还送给她两支钢笔、一瓶墨水,

    甚至还有五十个已经写好了地址的信封!

    关春玲莫名有些面红。

    但许培桢一本正经地说道:“如果我有机会去外地,弄到了一些别致的食谱的话,我会寄给你的,到时候你也回个信给我。”

    一说起食谱,关春玲就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年初四,美食集市开市了。

    年初五,张建新从老家赶了来。

    他带来了一麻袋新鲜大冬笋,看麻袋,觉着多;

    可打开麻袋一看,才四个!

    最大的一个足有二十来斤,关月旖都抱不动!

    关春玲嗔骂女儿,“你都不知道火车票有多难买,你还让人带这个来,又重又不好拿!”

    关月旖朝着妈妈做了个鬼脸。

    张建新在关春玲面前可乖了,“关妈妈,冬笋不仅只有月月爱吃,我也爱吃啊!”

    关春玲笑了,“行,趁现在铺子里的生意也不是很忙,我先做个小的,大家打打牙祭。等你们开学了,我把那个最大的做了,你们带到学校去吃!”

    关月旖高兴得直鼓掌,“用火腿和豆腐一块儿焖!”

    当天晚上,关月旖如愿吃到了火腿豆腐焖冬笋。

    冬笋本来又涩又苦,但关春玲处理得很好,令冬笋完全褪去了苦涩,只余清香。

    汤底是用鲜排骨炖出来的浓白的汤——想炖出一锅汤汁乳浓白稠的老火汤,做法很容易:将泡净了血水的排骨直接投入不放油的炒锅,小火生炒,炒到表面金黄微焦;再用汤锅煮白水至沸腾,将无油慢慢焙熟的排骨投入沸水中,再放米酒、姜片去腥,熬上两小时,就能得到一锅浓浓的乳白色排骨汤啦!

    这只是预备工作。

    接下来,才进入烹饪火腿豆腐焖冬笋的正式时间。

    现在就要开始讲究火候了。

    先将焯煮过、去掉苦涩麻味儿的白胖厚切冬笋投入高汤中熬煮半小时左右,然后投入火腿片。

    火腿极其金贵,

    关春玲可舍不得放太多,用钢刨刨下四五片薄如纸翼的五花火腿片已足够,

    当火腿投入汤料时,就必须开猛火收汁了。

    火腿投入汤料中半小时后,汤汁已经收到只剩下半锅了;

    这时,就要放进嫩嫩的水豆腐啦!

    豆腐也有讲究,

    但并不是很讲究——只需要提前用盐水浸泡嫩豆腐一小时就够。

    这么做,主要是为了让豆腐更入味。

    当豆腐投入高汤、大火继续收汁约七八分钟,就能关火,在汤面上洒葱丝,就成啦!

    厚切成莹白肥胖的冬笋片被浸在乳白色浓稠到快要流不动的汤汁里,伴着殷红的火腿肉,从色泽上就有了鲜明的对撞,再衬着碧绿的葱丝……

    光看着,就让人猛咽口水!

    吃上一口冬笋片……

    它自带清香,既吸足了排骨汤的鲜美,又沾染上火腿特有的岁月咸香,简直太好吃了!

    豆腐!

    它简直嫩到入口即化!

    而且它极入味,不但自带浓郁的豆香,还混着肉香、火腿的咸鲜,还带着冬笋独有的清甜……

    太好吃了!

    关月旖慢吞吞的吃着,

    每吃一口不同的食材,都会得到不同的体验,必须要细品慢咽才能对起这样美丽又美味的美食呀!

    第53章 第53章 甜蜜蜜的五柳炸蛋

    年十四的这一天,黄妈妈扛着个巨大的编织袋,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太平巷。

    在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里,她瘦了好多,也憔悴了好多。

    黄爱萍的嘴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

    怎么说呢,这首先还得多亏了关春玲、关月旖等人的照顾。

    长辈们天天捣鼓着给她弄点儿什么样的有营养的流质食物,

    关月旖和刘蔚伟会不时提醒她别用手抠、别动不动就歪嘴(因为伤口在好的过程中发痒,大家不让她抠,她只能以歪嘴的方式来缓解一下痒痒)、别频率地动嘴巴,要及时涂抹药膏什么的……

    再加上许培桢回京以后,给关春玲打了电话,让她隔天去广州火车站的售票大厅四号窗口找小邓,去拿他托人捎给黄爱萍的药膏……

    当然了,认真说起来,那药膏才是许培桢捎带给黄爱萍的,小小两支。

    实际上许培桢托人捎了个大包裹过来,里头有给关月旖的药科专业书籍、国外科研期刊等等;

    最宝贝的,是许培桢为关春玲找来的几本食谱,其中甚至还有两本缺了页的残旧古书,是清宫御膳食方。

    关春玲高兴坏了!

    关月旖高兴坏了!

    黄爱萍也高兴坏了!

    不过,关月旖还是陪着黄爱萍去了一趟医院,将许培桢寄来的药膏递给医生看,问说许培桢托人捎来的药膏,和医生开的冲不冲突。

    医生倒是一脸的惊喜,“哇,这药膏你们从哪里搞来的?是进口的,而且很贵!这个袪疤效果特别好……”

    然后又看了看黄爱萍嘴上的伤,很满意,“不错不错啊,恢复得比我想像中还好,大过年的还能忍住嘴,小姑娘很厉害!放心吧,会恢复得很好的。”

    然后医生又重新开了一次药给黄爱萍,叮嘱她要天天涂那种进口袪疤药膏。

    所以这会儿黄妈妈看到女儿的时候,除去那一头短发还是有些碍眼、嘴边一圈儿新生出来的皮肤于过嫩、薄、红,看起来有点儿怪异之外,

    其他的已经恢复得很好了。

    黄妈妈很开心。

    但是黄爱萍不开心

    因为,她发现妈妈身上……伤痕累累的。

    “妈,他又打你了是不是?”黄爱萍想哭。

    一旁的关月旖赶紧提醒她,“别哭啊,当心你的嘴伤,别到时候皮又绽开了。”

    黄妈妈赶紧安慰女儿,“没事没事!一切都解决了!萍儿啊,一切都解决了!”

    关春玲很惊讶,“秀芳姐,真的?全都解决了?”

    唐秀芳抹着眼泪点头,“解决了!”

    红姐也来劲儿了,“你怎么解决的?快说说,我也来取取经啊!”

    黄妈妈说起了年前,自己回家后,干的一系列事情。

    ——男方姓蒋,黄父看中的女婿,是蒋家的二儿子。

    蒋二今年三十多了,改革开放初期就出门打工,然后认识了外省的同厂女工,两人没领证就住在了一起,生了两个孩子。

    后来他老婆不辞而别了。

    据蒋二的说法,是嫌他穷,跟着别的有钱人跑了。但具体是不是这样,无从考证。

    总之,蒋家的意思,就是想用四千块钱的彩礼,给蒋二娶个好媳妇。

    说实话,能出得起四千块钱的彩礼,算是很丰厚的了。

    所以媒人也在选条件最好的女孩——就选中了黄爱萍。

    黄爱萍家庭完整,四世同堂,她才十八岁,长得清秀漂亮,还是师范生!

    她这条件,已经是小镇少女的顶流了。

    黄父一口应下,但提出了几个要求:

    一,娘家不摆酒,

    二,娘家不给嫁妆,

    三,逢年过节的,女婿必须给不低于一百元的孝敬金,

    前两个条件,蒋家都接受。

    第三个条件,蒋家很不爽。

    ——春节、元宵、三月三、清明、端午、七巧、中秋、重阳、小年,再加上黄奶奶、黄父、黄妈妈的生日,一年就要给出去一千二?

    平摊下来,一个月一百?

    现在有几个人,一个月能挣一百?

    但转念一想,熬过这几年,等黄爱萍师范毕业了,分配到学校了,那就有固定工资了啊!

    到时候黄爱萍除了拿工资,还能开补习班收补习费……

    也行。

    就这样,蒋家同意了。

    四千块钱直接给了黄父,他们也按照黄父的吩咐,直接开车去省城接走黄爱萍……

    不过,当黄爱萍听说自己已经被父亲许了人、而且第二天就是婚礼、今晚就要圆房的时候——

    黄爱萍失控了。

    她要走,蒋家人不让。

    双方打了起来。

    黄爱萍一脚一个,把蒋二的一双孩子踹倒在地,又把想过来绑她的蒋老太推在地上,蒋老太闪了腰……

    后来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

    当时唐秀芳匆匆赶到蒋家,带走了女儿……得亏她是借了钱就直接带着女儿去了省城。

    而蒋家人兵分两路,一路人马杀到了黄家,一路人马去了镇上的派出所报警。

    黄父正是被蒋家人和派出所的人给押着,一一打电话给亲戚,最后唐秀英在省城的妹夫说了实话……

    唐秀英这才带着女儿跑到了广州,

    她安顿好女儿以后,又回了桐叶镇,直接去了派出所。

    公安找来黄家人、蒋家人,三方对峙。

    局面就是唐秀芳想像中的一样。

    当着公安的面,蒋、黄两家人达成一致协议,都说黄爱萍就是正常婚嫁,什么有媒人说媒啦,合过了八字啦,彩礼什么的全都谈好了……

    唐秀芳说我女儿不同意,我也不同意。

    他们就说:那你让黄爱萍出来啊,我们亲自问问她同不同意。

    说到这儿,唐秀芳忍不住冷笑了起来,“他们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我还不知道吗?不就是想哄着我,让爱萍出面?可只要我的爱萍一出面,那就变成了羊入虎口!哼,当时我一点儿也不害怕。因为我的爱萍平安着呢,再也不会有人欺负她了。”

    于是唐秀芳开始了表演。

    她跟蒋家人说,我不同意这门婚事,因为彩礼钱我一分没见着,我怎么可能把我亲手养大的闺女白送给你们?你们想娶我女儿,说好的四千块钱拿出来,我再考虑。

    蒋家人说钱已经给你男人了。

    唐秀芳说我不管反正我没见着钱。

    蒋家人只好问黄父,

    黄父说我同意了,现在黄爱萍已经是你们家的人了,你们有本事就去抓她啊,抓到了就是你们的,抓不到……那是你们没本事。

    蒋家人被气得半死。

    当着公安的面,三方人员在派出所里吵了七八天,连大年三十都在派出所门口吵架……

    唐秀英为了激化矛盾,假意放出消息,说要给自家女儿说亲……

    当然,她可没想着真嫁女儿,就把彩礼喊到了谁也不敢相信的三万块钱!

    蒋家人一听,又急又气!

    从他们的角度看来,黄家人骗了他家四千块钱彩礼钱,黄爱萍还把他家的老人孩子打了,现在黄家人居然还一女许二家的在找下家,彩礼还叫到了三万块!

    这不是摆明了要让他家人财两失?

    蒋家人先熬不住了。

    他们把黄父给绑了,打了他一顿,逼他还四千块。

    黄父耍赖,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后来蒋家到底用了什么方法,唐秀英也不知道。总之,后来蒋家人押着奄奄一息的黄父回到黄家,拿了钱。

    不过,四千块钱已经被黄父用了一千多,只剩下三千块不到。

    黄奶奶哭天抢地,但也拿不出钱来补上缺口。

    于是蒋家把黄家人从房子里赶了出来,然后——

    他们把黄家人的房子给推了,所有的家具、物件儿,能搬走的全搬走,搬不走的全都用锤子砸得碎碎的。

    这就算了吗?

    当然没有。

    还有黄爱萍打了蒋家老太太、小孩子的仇没报。

    现在谁也找不着黄爱萍,再加上黄父还欠他们一千多,还不了,蒋家人只好把这气撒在黄父头上。

    他们把黄父暴打了一顿。

    应该是打骨折了,总之……现在他起不来床了!

    蒋家人这才恨恨地走了。

    这次唐秀芳来广州前,听说蒋二已经火速结婚了,对方是个带着孩子的寡妇,比蒋二大两岁,据说彩礼只花了二百块钱。

    唐秀芳说到这儿,歇了口气,喝了一口水。

    关春玲一脸艳羡,“秀芳姐你好厉害。”

    红姐也羡慕,但更恨自己心软,“其实我在外面也好厉害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回去看到他们,我心里莫名会觉得害怕,总觉得他们是养我长大的人,我、我狠不起心肠……”

    唐秀芳休息片刻,笑道:“你们以为这就完了?那怎么行?我还没报黄老三卖我女儿的仇呢!”

    人人都睁大了眼睛。

    唐秀芳继续讲了起来。

    蒋家人不是报复回去了吗?

    黄家人现在居无定所,可怜得很哪!

    黄家人还没分家,是一个大家族住在一起。

    黄爱萍家是三房,上面有两个伯伯,下面有一个叔叔。

    黄父的前妻生了一个女儿,后来才娶的唐秀芳。唐秀芳进门后只生了黄爱萍一个,后来黄爱萍十岁那年,由黄奶奶做主,把大房的一个儿子过继了过来。

    妯娌间的斗法,婆媳不合,前头原配生的继女一天到晚都不安份……

    唐秀芳烦得不行。

    所以,她全部希望都押在女儿黄爱萍身上。

    现在黄父要卖女儿……

    她为什么还要忍?

    唐秀芳去求了所有黄家的亲朋好友。

    所有的!

    连大房二房四房的姻亲、姻亲家的亲朋好友,她全找了!

    她找这些人,是以黄父的名义找这些人借钱,说家没了,得借钱盖房子,要给她男人治病,她还正儿八经写了欠条给他们!

    当然了,她签的全是黄父的名字。

    她借到了一万多块!

    然后,她花了一整天的时间翻查字典,写下一张字条,只说丈夫瘫了,需要医药费,所以她得出去找工挣钱。

    等她挣到了钱,就回来医治丈夫。

    然后她拿着那一万钱……跑了!

    听到这儿,人人目瞪口呆。

    唐秀芳笑眯眯地问道:“你们是不是觉得,我拿了钱就跑……不地道,是吧?”

    “毕竟黄家可不是一个人遭殃呢!一大家子,上哪儿去住?这大过年的,他们吃什么……想去找亲戚朋友借钱……不好意思,已经被我借光了呢!”

    “但我必须要这么做,哪怕是背个骂名!”

    “因为,我要逼爱萍她爸先开口提出离婚!”

    唐秀芳拿着一万多块钱,先去了省城的妹妹家。

    妹妹两口子正为了她的事儿闹离婚呢!

    妹妹一心向着姐姐,骂丈夫:当时我外甥女儿都那样了!不得先让孩子去看看伤?你好歹先让孩子住了院再说,我也没那么生气啊!

    妹夫胆子小怕惹事儿,觉得委屈得不得了:可当时公安都已经打电话来了,还说出了我的名字、我的工作单位,我要是不说,他们闹到我单位去,我丢工作了怎么办?

    唐秀芳也没说自己从婆家搞了一万块钱,目前正在潜逃中。

    她只是和妹妹妹夫推心置腹的谈起自己的处境。

    妹妹妹夫听说姐夫那么无耻,惊呆了。

    妹妹悔恨不已,妹夫心里也难受……

    于是唐秀芳给了妹夫一个任务——让他去一趟桐叶镇,劝黄父和她离婚。

    唐秀芳又告诉妹夫,“我只想让你去跟他说说这事儿,他肯不肯离,那是他的事儿。只要你说了,我就感谢你。”

    因为她妹夫是省城政府职能部门的普通科员,但只要她妹夫去劝离了,落在乡下人眼里,就是有份量的。

    妹夫虽然觉得这可能会是一场鸿门宴,可想着大姨姐的悲惨遭遇,又觉得外甥女儿年纪轻轻伤成那样,确实可怜,便答应了。

    唐秀芳盯着妹夫走的,然后她才来了广州。

    红姐好奇地问道:“秀芳,你……你这么做,小黄她爸爸就肯离婚啊?”她没有正儿八经结过婚,也没有感受过农村姻亲、邻里之间的关系网的厉害,才会觉得不可思议。

    关春玲却一脸佩服地看着唐秀芳,回答了红姐的话,“他会,他一定会。”

    说着,关春玲细细分析给红姐听:

    “你想啊,只要他还认秀芳姐是老婆,他就必须要把那一万块钱还出去……可他还得起吗?”

    “而且秀芳姐还去找了大房、二房和四房的姻亲借了钱!这一点才是最重要的!因为他现在瘫了啊,他动不了!你以为谁会来照顾他?靠他哥哥弟弟?这不可能,最多只能靠他娘、或者那个过继得来的孩子,来侍候一下他的屎尿。”

    “但是,做饭啊烧水啊,这些事儿可只能靠其他几房女人们的帮忙!”

    “对了月月,这一招叫、叫什么来着……”

    乖乖坐在一旁认真吃瓜的关月旖啊了一声,很快接上,“……这叫釜底抽薪!”

    “对!”关春玲说道,“釜底抽薪!!”

    红姐看着关月旖,笑着直点头,“我月月又乖又聪明!”

    关春玲白了红姐一眼,嗔怪道:“你就惯着她吧!”

    “我乐意!”红姐回嘴道。

    唐秀芳笑道:“我现在呢就是晾着他,我啥也不管。先这么过上三五个月,先熬走他半条命!然后我再回去和他谈条件,他肯离,那我俩就离,我甚至可以把那一万块钱给他啊,反正欠条上也是他名字。当然了,我也可以当着他的面把钱还给大家……这些都可以谈,都是条件嘛!”

    “他要是不想离,非要拖着我……那我就跑呗,反正我手里有一万多块,我多快活啊!”

    “我也不怕公安来找我,谁让我和黄老三是夫妻呢,这是我们家庭的内部矛盾,他们公安管不着!”

    “至于钱么,只要他肯离,我就愿意和他谈,也同意还钱!”唐秀芳理直气壮地说道。

    大家齐齐吐出一口气。

    关春玲由衷地说道:“秀芳姐,你真厉害!”

    唐秀芳拍了拍关春玲的手,“我俩呢,是各有各的不幸……”

    “我比你强的地方是,我娘家还算靠得住,你啊是婆家娘家都靠不住。”

    “你比我强的地方是,你再苦再累,挣到的钱全是你和女儿的。”

    “你俩吃饱了,就是笑眯眯的。我呢是要侍候一大家子还护不住女儿,吃了一肚子气还得笑眯眯的……”

    关春玲说道:“没事啊,现在不是慢慢的越来越好了嘛!”

    红姐还是不太懂,“哎,你们那儿怎么个离婚法?我爸我妈,我弟我妹结婚都没领证的……难道就是两口子说一声我们离了,这就离了?”

    关春玲也不懂,“那我不知道,我也没离婚,但是月月她爸死了……我是寡妇。”

    唐秀芳说道:“嗐,我们那个年代啊,谁结婚去登记?没有的!结婚就是两家人一起摆个酒,请亲戚朋友邻居吃顿饭……”

    “我可是去民政局问过了!像我们没领过结婚证的,去了民政局人家也不给办离婚啊,因为你也证明不了你和结婚了是吧。”

    “但前年不是搞了那个户籍制度嘛!那会儿就已经登记我和爱萍她爸的夫妻关系。民政局说了,我们要离婚,让村里开个证明过来,说我们感情破裂,然后村委会准予离婚,再拿着大户口簿和证明信去民政局,民政局在大户簿上找到我和爱萍她爸的那一栏,在婚姻状况那一栏上盖个‘离异’的章子,这就算离婚了。”

    众人恍然大悟。

    红姐又感叹,“秀芳,你好厉害啊,连这个都打听清楚了。”

    唐秀芳笑道,“我厉害的可不止这一点啊!我啊,连爱萍休学和复读的事儿都已经办好了!”

    黄爱萍大吃一惊,“妈!”

    红姐也好奇地问,“秀芳姐,你就不能让爱萍继续在师范读书吗?”

    这回连老邱都忍不住笑了,“阿红啊,虽然我也没孩子,可我知道,爱萍就是她妈妈的软肋,谁都知道抓住了孩子就摁住了娘。她那个畜牲不如的爹想要拿捏老婆,直接去师范门口守着就行。你想想,你要是当娘的,你孩子已经被人从校门口绑走了一回,你就不怕她爹再绑走她一回?”

    红姐一时语塞。

    唐秀芳告诉女儿,

    她找去了师范学校,把女儿遇到的事,告诉了校领导。

    还要多亏了黄父,之前为了配合蒋家去抓人,还闹到了学校去。

    但发生这样的事,学校肯定是站在学生这一边的。

    现在唐秀芳哭着去找学校领导,学校领导就语蔫不详地教她一个办法:

    先给孩子办休学,办完休学后,立刻把孩子的户口迁到她姨妈家去挂着,然后以复读生的名义报名高考,再去学校办理退学,同时要补齐国家为师范生提供的资金补助。

    这么一来,将来孩子高考考上了,户口会迁到新学校去,也不会再继续挂在姨妈家。

    正好唐秀芳的妹妹正为了帮不上姐姐、又没顾上外甥女而愧疚得要死,听姐姐说要让外甥女暂时挂户口,一口应下。

    说到这儿,唐秀芳也算是将心里所有的枷锁全都甩开了。

    她抱住女儿,心满意足地说道:“萍儿啊,我们娘俩儿的好日子马上就要来了!以后我俩也会像月月和她妈妈一样,不管以后我们多苦多累,今后也全都是为了我们自己!”

    黄爱萍哭着点头。

    关春玲说道:“这样大喜的日子,我们一定要摆上一桌!”

    红姐幽怨地说道:“哼,也是因为你有新铺子,就忘了旧铺子吧?”

    关春玲笑得花枝乱颤,“红姐你别这样,我人还在这里啊!”

    唐秀芳忙问是怎么回事。

    关月旖笑着说道:“我妈在我们学校附近租了个铺子!这几天已经可以搬过去了!”

    黄爱萍不敢张大了嘴说话,只好小小声解释:“妈,关妈妈现在的铺子是她和红姨买的!然后关妈妈还在月月的学校附近租了铺子!”

    唐秀芳奇道:“乖乖,这才几天啊……”

    关春玲笑道:“主要是上次你来的时候太匆忙了,我也没机会说给你听。”

    一说起这个,关月旖也很开心。

    前几天她和妈妈去了一趟下周村,查看她们的新铺子。

    新铺子最好的一点,就是按关春玲的要求做的隔断和装修。

    另外,陈老板还建了一幢员工宿舍楼。

    关春玲说要租一间她和女儿睡,陈老板大手一挥,“随便你们住!反正现在我厂子里的工人也没有那么多!以后要是人多了,你们再搬出来,去村里租房子住吧!”

    就这样,连着母女俩住的地方也有了。

    唐秀芳直接说道:“春玲,那我是在上下九这儿给你打工?还是跟着你去那边?”

    关春玲还没开口——

    红姐抢着说道:“当然是留在这里啦!你手里不是有一万块钱吗?拿出来入股啊!”这样她汤玉红就不是持股最多的股东了。

    唐秀芳不同意,“我还没离婚呢!挣再多都是黄家的,再说了这一万块钱还不是我的呢!我还是打工吧,够我和爱萍吃住,够她的学费就行。”

    红姐想了想,觉得有道理,“那以后你手头宽裕了,可以来找我买股份……”

    后来唐秀芳仔细问了一下,下周村那边是不是包住的,工资多少钱。

    关春玲劝她留在上下九,工资高不少。又坦言如果唐秀芳跟着她去了下周村,那她只能开给唐秀芳包吃住60一个月,因为店铺刚刚才开,客少、活计也少,连关春玲自己都挣不多。

    当然了,看在月月的份上,也可以包黄爱萍的吃住。

    唐秀芳思前想后,还是选择跟着关春玲去下周村。

    因为她得陪着女儿。

    下周村的孤寂环境,更适合女儿收心复习。

    就这样,关春玲在出租屋里办了一桌好吃的。

    关月旖闹着要吃五柳炸蛋。

    所以关春玲就做了这个。

    做法也简单:

    把生鸡蛋嗑进油锅、炸到起泡再捞起来备用。

    再用广东特有的五柳菜酱配上番茄酱、白醋、白糖一块儿熬成酱汁。

    最后回锅将酱汁熬到浓稠,将炸到起泡的鸡蛋下锅裹满酱汁即可。

    五柳菜酱,是用木瓜丝、胡萝卜丝、青瓜丝、荞头丝、生姜丝这五种蔬菜腌制而成,甜口的,外地人一般吃不惯。

    但用来做五柳酱、再用五柳酱做出来的五柳炸蛋,又是另外一种滋味。

    大约女性全都偏爱甜食。

    又或者是平时大家很少吃到这样甜口的五柳炸蛋,

    总之,一大桌子的硬菜,唯有这道五柳炸蛋是最受欢迎的。

    关月旖一口气吃了两个……

    然后盘子里就没有了。

    她遗憾地挟了一口白米饭,放进盘子里去蘸了蘸多余的酱汁,把酸酸甜甜的白米饭吃完了。

    红姐看着关月旖的馋嘴模样儿,心疼坏了,嗔怪关春玲,“鸡蛋又不是啥稀罕东西,怎不多做几个呢?你看看,把我月月都馋成什么样儿了!”

    说着,红姐递了半碗米饭放在关月旖面前。

    关月旖:???

    关春玲也很无奈,“我寻思着这玩意儿齁甜齁甜的,可能也就她爱吃,所以我……就意思了一下,数着人数做的,一人两个也够了吧!”

    黄爱萍一听,不乐意了,嗯嗯嗯地开始抗议。

    但她的嘴还没完全好,没办法张得很大,只好小小声哼哼,“……可我只吃了一个啊!”她嘴巴张不大,吃东西也只能慢慢来。

    唐秀芳皱眉说道:“你的嘴……还是少吃油炸的东西吧。我已经跟着月月妈学会了怎么做五柳炸蛋,以后等你好了,我再做给你吃。”

    黄爱萍只得乖乖点头。

    关月旖一直想对红姐说谢谢姨姨我吃不下米饭了……

    但一直没机会开口。

    直到红姐瞪了她一眼,又朝着那半碗米饭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你快吃啊!

    关月旖只好把那半碗饭拿了过来,一扒拉——

    她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儿。

    ——原来米饭之下的碗底,还藏着一个香喷喷、甜津津的炸蛋啊!

    关月旖赶紧捧着碗吃了起来。

    第54章 第54章 半夜犒劳辛苦读书人的最……

    正月十五,元宵节。

    过完这一天,春节就结束了。

    所以红姐美食集市迎来了自春节以来的第一个小高潮。

    如今上下九步行街上,一共有四个类似的小吃集市,

    一是春玲美食集市,

    一是红姐美食集市,

    一是章大姐美食集市,

    一是强记美食集市,

    但,这四家小吃集市的特征太分明了。

    ——红姐美食集市,是关春玲和红姐合伙搞的,店铺大,装修新,不但座位多、还安装了空调!

    所有的服务员、大厨都穿着崭新干净的制服,所有的美食制作都是当着顾客的面做的,看着卫生干净,吃起来味道也好。

    这里灶台干净,窗明几净,服务员热情有朝气,桌椅地板时刻都保持着干净整洁,而且还有空调,坐在这里特别凉快!

    最重要的是,不但店里的优惠花样特别多,而且每周都会推出一款全新的小吃,价格优惠味道绝好!

    好多顾客都是冲着每周上新来的。

    ——春玲美食集市,是旧房东沿袭下来的以前关春玲搞的那一套。

    房东大约觉得原有的一切就很好,所以在硬件方面没有做出任何改动。

    见关春玲现在的生意那么好,他也有点嫉妒,也有积极想办法改进。

    改动之处在于:他是本地人嘛,主打广州西关美食,味道确实不错。

    但也有败笔:他是本地人嘛,七大姑八大姨的找不着工作,都来求他,全都这些亲戚都来了。

    可这些都是上了年纪、又想赚点钱贴补家用的老太太,

    她们行动迟缓、反应迟钝,又听不懂普通话,不是算错账、就是上错菜……

    所以这家铺子的生意,慢慢不如红姐美食集市了。

    ——章大姐美食集市,就是章大姐两口子联合其他的小贩,离开了关春玲的领导以后,自立门声干的。

    但,她们的经济实力还是欠缺了些,既比不上旧铺房东,也比不上关春玲和红姐。

    再加上,确实眼界不太行:

    她们没有实力买空调、彻底改善环境,也买不起冰柜;

    她们在美食上没有关春玲的研发与创新能力;

    她们也不像关春玲那样,特别关注美食的味道、搭配、品质、卫生;

    她们甚至连统一的制服也舍不得买……

    经济实力,限制了她们的思维与眼界,但靠着之前在关春玲那儿受到的培训,生意不好不坏。

    反正不再像当初跟着关春玲那样,每天一开铺子门,就挣得盆满钵满了。

    ——强记美食集市,

    这是之前关春玲的第一个铺子还没关门之前,就出现的赝品。

    这强记一出现,关春玲就特别焦虑。

    后来关月旖去消费了一次以后,彻底松了口气。

    这强记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不足为惧。

    现在看来……

    感觉他们快要撑不下去了。

    所以——

    关春玲安慰红姐,“没事的啦!你看,现在上下九就只有我们的铺子生意最好!”

    “我每个周末都会回来帮忙的嘛!”

    “你一向能干,会管好铺子的。”关春玲含笑说道。

    红姐撅着嘴儿,“春玲啊,要不,咱们在铺子里装个电话吧!要是铺子里出了事儿,我就打电话到陈老板那里,托他给你传话呗。”

    关春玲心疼钱,“别了,初装费要五千块钱呢!”

    红姐怂恿道:“没事儿!装了以后,我们平时也可开放给顾客用嘛,五角钱打一次市内电话,长途三块钱三分钟……总有一天能赚回来的。”

    关春玲想了又想,“没必要。”

    红姐生气了,“哼,那我自己出钱装!”

    关春玲啼笑皆非,“你要是有急事呢,就去小卖部花上五角钱打个电话去陈老板那里,托他厂里的文员给我留个话不就得了?”

    红姐,“可是你不能打给我啊。”

    关春玲,“我不打!我也舍不得钱。”

    红姐又哼了一声,气鼓鼓地走了。

    后来,红姐果然赌气自费装了一部电话。

    虽然也有当成公用收费电话,但收入确实不怎么样,想收回成本几乎遥遥无期。

    但,方便了红姐打电话去陈老板那里找关春玲是真的,

    也方便了商铺里的员工们打电话回家、或是员工的家里人来找。

    不管怎么说,第二天一早,关月旖回学校报到去了。

    关春玲、唐秀芳和黄爱萍则把太平巷的出租屋退了,扛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倒了好几趟公交车,终于吭哧吭哧地来到了下周村。

    看着空荡荡但崭新的铺子,三个女人兴奋地捋起了袖子!

    关月旖赶到学校后,飞快地朝着食堂跑去。

    跑到半路,她看了看腕表……

    完了完了,现在已经七点五十七,去买早餐的话就赶不上早八点名了!

    她跺了跺脚,转身朝着课室跑去。

    将将跑到课室门口——

    “关月旖!这边这边。”

    关月旖扭头一看,看到了靠后排位置的张建新和刘蔚伟。

    她赶紧过去了,埋怨他俩,“你俩占位置也不知道占前头的啊?这么后排的位置还用你们占?”

    “一会儿你就知道这是风水宝座了!”靠外边儿的刘蔚伟说道,他翘起了椅子,示意关月旖快进去。

    关月旖只得越过他的座位,坐在刘蔚伟和张建新的中间。

    几乎是她刚一会下,张建新就从桌子底下递了个饭盒过来。

    关月旖还没反应过来,“啊?”

    “预着你今天没吃早饭了。”他轻声说道,“白粥。”

    关月旖瞪大了眼睛,压低了声音:“大教授已经来了,我怎么吃啊!”

    另一边的刘蔚伟骂了一声你怎么这么笨,看我的,

    然后他假装低头翻找东西,把头低到了桌子下——

    也不知他从哪儿掏出来一个饭盒……

    “嘶溜”一声,

    关月旖目瞪口呆。

    老天奶!

    刘蔚伟唆的是牛面粉啊!

    这样真的好吗?

    会不会太嚣张了点。

    但,不得不说,

    刘蔚伟吃得那么香,关月旖也饿了。

    毕竟她早五点多就起来,才能赶上最早一班车来到学校。

    哪顾得上吃早饭!

    幸好这样奔波的日子以后不会再有。

    关月旖学着刘蔚伟的样子,整个人缩成小小一团,然后低下头,喝了一口热乎乎的白粥。

    张建新恰到好处地递了个已经掰好、还抹好了豆腐乳的馒头过来。

    关月旖一怔,看了他一眼,才接了过来。

    她悄眯眯地喝了大半碗白粥,又吃了半个馒头,被饿得空瘪瘪的胃终于发出了满足的喟叹。

    然后——

    刘蔚伟发出了一声极其销魂的唆粉声音,“嘶——啵!”

    张建新骂了一声草,

    关月旖被吓得浑身僵硬,

    正在讲课的大教授也声音一顿,然后提问,“刘蔚伟同学,你来回答一下问题——”

    刘蔚伟很流畅的回答了。

    大教授很满意,又开玩笑地问他,“我们吃的不是同一个食堂吗?为什么你买的牛肉粉闻起来那么香?我买的牛肉粉却那么难吃?”

    官方吐槽,最为致命。

    同学们轰堂大笑。

    大教授也笑,又点头,“刘蔚伟、关月殷和张建新……最后一节自习课上我办公室去,我和你们深入探讨一下‘如何在教授课上偷偷唆粉而不被发现’的话题。”

    全班同学大笑。

    刘关张三深深地垂下了头。

    课间休息的时候,关月旖才把没吃完的小半碗白粥拿到了课室上,一边吃粥一边骂刘蔚伟,“刘蔚伟你上课唆粉的声音能不能不要那么大?”

    “粉不唆不好吃!”

    “那……这个粉很好吃吗?”

    “不好吃啊!”

    “不好吃你唆那么大声?教授都听到了,全班同学都听到了!”

    “我不是说了吗?粉不唆不好吃!都已经那么难吃了……唆一下更有感觉,才能骗过自己这粉挺好吃的。”

    关月旖嘁了一声,白他一眼,“我看你歪理还挺多!”

    说到这儿,关月旖突然看了一眼张建新。

    他正在咬着笔帽认真看书。

    也不知为什么,关月旖总觉得,他跟以前好像有点不太一样了。

    上自习课的时候,关月旖跟着刘蔚伟、张建新去了大教授办公室。

    大教授找他们,是为了国级生物类竞赛的事儿。

    三人被大教授盯着填了报名表,又被嘱咐着给出了集训时间——从今天开始,每周一到每周五每晚七点到十点,都要去小课室上强化班,而且必须坚持完这一整个学期。优胜者,要去北大接受为期三个月的集训,初赛是下半年的十一月初,决赛是明年三月。

    眼看着饭点就要到了,大教授打开了办公室的门,准备和学生们一块儿去食堂。

    师生一边走一边说话:

    大教授,“这一次的名额一共有十人,你们仨被我内定了。剩下的七个名额我会通过考核……”

    “要争气啊!我们学校可是第一次参赛,你们一定要好好发挥!毕竟当初,你们在高考的时候可是分不如人哪!”

    “我教了一辈子的书,从没见过像你们这样基础那么差的……所以每天晚上的集训课,不准迟到!不准缺席!”

    刘蔚伟小小声问道:“教授,参加竞赛……有奖学金拿吗?”

    大教授弹了一下他的脑门,“你这个人,怎么钻进钱眼子里了?”然后想了想,“比赛是没有奖学金的,但我可以建议学校搞点儿实际奖励来嘉奖一下得奖的学生。”

    说着,大教授又提醒大家,“这可是国级竞赛!要是得了奖,将来保研有望啊!”

    关月旖一听,两眼闪闪发光。

    这时,旁边一间办公室的门开了。

    班主任李老师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念叨道:“……全校一百多个人里,就你一个人全科不及格!王静,你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还要安排你一个人补考……”

    “你专业课、专业课一门都不行,怎么连文化课也全都不及格?”

    “上个学期你可是拿了全勤奖的!文化课你也一节课都没落下啊,怎么会……思政只考了个九分?”

    “人家刘蔚伟上学期基本没上过思政大课,还被通报批评过,可他在期末考的时候,至少思政及格了!”

    “王静,你高考的分数不差,像思政这样的课程,我说得不好听一点啊,你就是一整个学期都没上课……就凭着你高中三年的存货,只要你在考前好好翻翻书,也能像刘蔚伟一样至少混个极格!”

    “你说说,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李老师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王静低垂着头,一直没吭声。

    这时,李老师和大教授打了个照面。

    李老师笑道:“大教授……呃,戴教授!瞧我,都被他们给带歪了!”

    然后又问关月旖,“你们这是……”

    大教授说道:“噢我找他们几个谈谈那个竞赛集训营的事儿!哎哟他们这一届啊,麻烦喽!底子太差,比不上清北生啊!”

    闻言,李老师看了王静一眼,摇头苦笑。

    到了食堂,关月旖依旧拿出一饭盒的萝卜牛杂,和张建新、刘蔚伟就着热气腾腾的白米饭,拌上已经冷掉的萝卜牛杂……

    不远处,王静和汪见雪也坐在一块儿吃饭。

    王静表情麻木,汪见雪倒是笑眯眯的……

    大约是汪见雪的心情太好,隔得这么远,关月旖偶尔也能听到她说:“好啦!不就是补考!放心啦你没问题的……那还不是闭着眼睛就能考过了?哎对了,你快吃啊我特意给你打了红烧肉……诶我们静静今天可受委屈了啊,必须要吃上红烧才行!”

    “王静,我说你……甩甩脸色也就够了哈,别给脸不要脸!”

    “哎!你干什么——”

    关月旖转头一看,见王静已经哭着跑了出去。

    汪见雪似心有感应,朝着关月旖看了过来,然后面色一变。

    关月旖已经收回了目光。

    然后——

    关月旖的注意力先是回到了自己的饭碗里,再转移到张建新那儿。

    张建新正一边吃饭、一边看书。

    看的是酶工程。

    他已经看到了书本三分之二的位置。

    关月旖突然明白过来,张建新的变化了。

    ——上学期他还挺跳脱的,动不动就炸毛,像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可自从回老家过了个年,回来以后他就变得沉默多了。

    关月旖心里冒出了一个想法——是不是在他回家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张建新也觉察到她的注视,看向了她。

    关月旖问道:“今天开学第一天,你就这么拼啊?”

    要是放在以往,在面对她诸如此类的“质问”时,张建新的第一反应就一蹦三尺高,然后会说“小爷绝不是万年老二!小爷要当第一”之类的……

    但,张建新只是笑了笑,说道:“大教授不是说了吗,从今晚开始强化练习了。”

    关月旖问道:“张建新,你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张建新愣了一下。

    他怔怔地看着关月旖,眼圈突然一红。

    关月旖的心,紧紧地揪了起来,“怎么了?”

    张建新欲言又止。

    最终,他还是摇了摇头,轻声说了句没事,继续低头默默吃饭,认真看书。

    关月旖和刘蔚林交换了一个眼神。

    气氛有些压抑。

    晚上十点一刻,关月旖急急忙忙冲到学校门口,猛然看到了妈妈,惊讶地喊了一声妈,

    关春玲见了女儿,也松了口气,说道:“放学了?”

    “妈你怎么来了?”

    “我九点来的,去问了你班主任,才知道你上什么强化班去了,还说这一整个学期啊每天都是这样,”说着,关春玲有些后悔,“月月,不如妈还是去给你办个住校吧!”

    关月旖不同意,“住什么校!再过一会儿就要熄灯了!妈,车来了,我们快上车!”

    母女俩上了公共汽车,回到了下周村的陈记电子厂。

    现在陈老板的电子厂已经开张了。

    据说是按照五千员工的大厂规模来打造的。

    但厂区还没有完全建成,现在大约只招了二三百工人左右。

    当地政府对陈老板还是很照顾的,特意把公交车站给挪到了距离下周村村口二三十米远的地方,还特意修了一条水泥路,一直从国道接驳到村道,并且还装上了路灯。

    所以治安看起来还算好。

    有公交车从药科学院直达下周村,虽说半路荒凉,但两个站台灯光明亮,安全感十足。

    关月旖和妈妈一块儿下了车,朝着厂区走去。

    关春玲一边走、一边指指点点,“我做四个大招牌,就写‘司机快餐’四个大字……”

    “一个挂在门卫岗的顶上,是给对面车道的司机看的。”

    “一个立在我们这边儿的车道,往前推五十米。一个立在村口,一个立在这个斜坡上再画个箭头……”

    “我们的餐厅应该也很好找吧?”关春玲又问道。

    关月旖点点头。

    确实,陈老板算是比较照顾她妈妈了,把厂房最靠外的一部分面积划给她家,一看就知道,陈老板是很努力地想盘活他的厂子,所以也想利用关春玲的快餐店吸点人气过来。

    所以,只需要沿着村道往里走上二三十米,就能看到她妈妈的餐厅了。

    关月旖朝着餐厅走了过去。

    关春玲掏出随身带的手电筒和钥匙,打开了餐厅的侧门,又按下电灯开关。

    明亮、干净、宽敞、簇新的空间出现在关月旖面前。

    看得出来,白天的时候,妈妈和唐姨她们已经有在收拾了。

    关春玲絮絮叨叨地说了明天要干的活计:她订做的灶台明天要安装,冰箱和几台风扇也是明天到,明天她得让唐姨去一趟批发市场买餐具,可她又有点儿担心唐姨的审美,寻思着是不是找个机会自己去,另外餐厅里还有那么多的大玻璃窗,到底是安装窗帘好、还是去做百叶窗好……

    关月旖笑了。

    她突然抱住了妈妈,“妈,我们终于有铺子啦!”

    关春玲愣住,失笑,“这个铺子是租的,上下九那个铺子才是我们买的!”

    关月旖道:“但是这个铺子,才是让妈妈表演才艺的真正舞台啊!”

    半晌,关春玲点了点头。

    “妈,完全按你的想法来!”关月旖笑道。

    关春玲的眼里隐有泪光。

    “走吧,我们回去……还得教你怎么洗澡呢!”关春玲笑道,“咱们现在住的这宿舍啊,也是要去上公共厕所和公共浴室的,和你们大学差不多。”

    “不过呢,那边儿没有烧热水的地方,我们的煤炉子放在餐厅这边儿,想回宿舍洗澡,就得从这边儿用开水瓶拎了热水回去……”

    “确实有点儿麻烦,回头我看看能不能把煤炉子拎到宿舍去。可是呢,把煤炉子拎过去了,就得把煤球也搬过去,我怀疑陈老板肯定不能同意,因为煤球很脏么,会把新宿舍楼弄脏的……”

    就这样,母女俩唠唠叨叨的一边说,一边朝着宿舍楼走去。

    宿舍楼距离餐厅不远,但也不近。

    步行五分钟左右。

    关春玲拿到了两个相邻的房间,关氏母女一间,唐姨和黄爱萍一间。

    房间在宿舍楼的二楼。

    陈老板也没招到太多的工人,所以宿舍楼无人看管,随便进出。

    关月旖跟着妈妈上了二楼。

    然后发现,妈妈们可能是出于对安全的考量,选的房间是走廊最尽头的两间,她们甚至还搬了个木门过来,横着拦放在走廊上。

    这么一来,人想要通过这道木门,就必须把木门拖开,发出嘎呀的声音。

    关春玲喊了声秀芳姐我们回来了,然后和关月旖一起把木门拖开;

    唐秀芳听到了,推开门从屋里走了出来,又和关氏母女一起费力地把木门挪回原处。

    关春玲向女儿解释为什么要拦这个木门,“现在人没招齐,楼下也没个宿管看门,谁都可以随便进门,我们拦个门在这里,万一有人来,要么就得搬开——我和你唐姨商量好了,晚上我们睡觉前会在木门上底下压几个甩炮,只要有人一挪动,甩炮就会响!我们就知道有人来了……出门在外,安全第一。”

    以及这个木门是从哪里搞来的,“这门是从隔壁那幢还没装修好的房子那儿搬来的,可重了,我们三个人搬了好久才搬来的……”

    关月旖点点头。

    黄爱萍也跑出来和她打了个招呼。

    关月旖去参观了一下,黄爱萍和她妈妈的房间。

    ——房间倒是挺宽敞的,摆着两张高低床和一套桌椅。

    看得出来,这母女俩都睡下铺;

    上铺摆着母女俩的行李。

    桌上摊放着凌乱的书本,很显然,黄爱萍刚才是在学习。

    关春玲在隔壁屋喊女儿过去洗澡。

    关月便过去了。

    她看到了她和妈妈的房间。

    其实和隔壁屋没啥区别。

    同样的房间大小,里头摆着一模一样的两张高低床和一套桌椅;

    但,她们的屋子里多了个小炭炉。

    怕二氧化碳中毒,所以小炭炉放在窗子边,窗户开着。

    大约主人离开的时间太久,小炭炉里的木炭早已熄灭,隐约的食物香气从炉上架着的小砂锅里飘了出来。

    关春玲过去摸了摸小砂锅,“还行,热着呢!月月你先洗澡,洗完澡再吃。”

    “是什么?”

    “砂锅鸡肉粥。”关春玲答道。

    夜深了,虽然楼层尽头就有厕所和浴室,但关春玲不让女儿出去了。

    她从床底下翻出白天就已经洗涮干净的浴盆,倒了热水,让女儿在屋里洗了澡,然后让女儿坐在桌前,一边学习一边吃砂锅鸡肉粥。

    米粒已经被煲煮得很软烂,被焖得烂烂的鸡块和姜丝给米粥带来了浓郁的肉香,仅用盐末与白胡椒粉调味……

    泡过畅快淋漓的热水澡,再喝上一碗暖乎乎香喷喷的米粥,一整天的劳累消失不见。

    关月旖认认真真地学习了起来。

    而关春玲也坐在女儿身边,拿出了新华字典、许培桢给她找的食谱,还有纸和本子,端端正正坐着,仔仔细细地学习认字……

    时针已经指向了凌晨。

    但母女俩的学习劲头还挺足。

    第55章 第55章 开水煮剩饭也能吃出妈妈……

    关月旖本来想给自己的快餐店起个别致一点的名字。

    比如远香阁、藕花亭、稻丰林等,

    关春玲思考许久,最终还是决定起名为“想家快餐厅”。

    关月旖不乐意。

    后来还是唐姨和黄爱萍给劝好的:

    “想家这两字儿挺好的!月月你想啊,咱们快餐厅的顾客全都是在广州打工的外乡人,以川湘贵赣风味菜为准,想家这个名字,一说起来就让人忍不住想起家乡的小吃……这对出门在外的人,是个绝对的诱惑啊!”

    “是啊月月,这个名字简单明了,一说想家,不管是有文化的人、还是不识字的人,都会往思乡那方面想。而且想家比思乡更口头化,说起来琅琅上口,也更亲切啊!”

    关月旖撅嘴儿,“哼,你们仨是一伙的,我说不过你们。”

    关春玲哄女儿,“月月咱们先把这个想家快餐厅做起来,等以后有钱了,咱们再开远香阁、藕花亭和稻丰林,好不好?”

    关月旖一听,又高兴了,点点头。

    ——那还差不多!

    反正,她妈妈以后肯定不能一直开快餐厅的。

    要开大酒楼!

    关春玲无奈地摇摇头。

    关月旖虽然学习任务繁重,但也参与了想家快餐厅的建设,并且还给了妈妈不少建议。

    比如说,关春玲本来想去批发市场买碗碟的,

    她和唐姨轮流跑批发市场,比对餐具的样式与价格,最终决定买一体式多格化的不锈钢餐盘和不锈碗。

    因为清洗方便,又打不破、损耗小。

    可一问价格——

    虽说比零售便宜多了,可关春玲还是舍不得钱。

    她买上下九的那个铺子时,已经欠了一屁股债,到现在也没钱,何况还要负担唐姨的工资,新店铺这边付提前预付了一年的租金与押金,还要添置昂贵的冰箱……

    现在她连碗筷都舍不得买贵的。

    关月旖就告诉妈妈,直接去找工厂买库存。

    关春玲不明白。

    关月旖让妈妈去找同住在女工宿舍的女工们,问她们知不知道哪里有做不锈钢餐盘的工厂。

    很快,关春玲就打听到了。

    周末的时候,关月旖和妈妈一起乘坐公共汽车找了去。

    虽然餐盘厂的位址很偏,但在附近居然有三五家生产相同类型餐盘的厂子!

    关月旖带着妈妈一家一家地去敲门,问他们,有没有餐盘的库存,她们想看一看。

    对方不耐烦地问关月旖要多少,关月旖说先要二百套。

    厂家业务员的脸色好了点,带着她们去了库存仓库。

    当然了,关月旖也不是什么库存都要的,还是要比对一下餐盘的样式、品质和价格。

    第一家厂子的餐盘定价超过了关月旖的预估,关月旖没要,顶着业务员想吃人的愤怒目光……走了。

    离开厂子以后,关春玲有些不安,小小声问关月旖,“月月,他们……不会有意见吧?”

    关月旖笑道:“妈你怕什么啊!你要知道,我们这样的小客户,虽然只是要二百套库存餐盘,可我们是付现金的!只要我们挑中了款式,觉得品质没问题,价格又合适……他们会高兴的,毕竟这些是库存么!”

    关春玲又问,“他们为啥有那么多的库存啊?”

    关月旖道:“那原因就多了!他们的上游采购商,一般是月结或者几个月结一次钱,那万一上游采购商倒闭了,那这些厂子可不就白做了?!又或者是,他们接了订单以后做错了款式,也有可能是因为质量不好被退货了……”

    “所以咱们找他们买库存,这是在帮他们呢!”

    关春玲恍然大悟。

    关月旖带着妈妈再找到第二家餐盘厂的时候,妈妈明显有底气多了,去人家库存车间里选款式的时候也敢挑三捡四了……

    最终,母女俩将这附近所有的,一共五家餐盘厂的库存车间全都翻了一遍,终于找到了样式不错、品质挺好,价格还便宜的餐盘和碗,筷子。

    二百套不锈钢的多格餐盘、不锈钢碗,不锈钢筷子,只花了一百块钱不到!

    关春玲喜得眼冒精光,直叫嚷着想要多进点儿库存,拉到上下九摆地摊儿去!

    关月旖捂着嘴儿笑,知道妈妈又掌握了一门挣钱的小手艺。

    她还知道,她的妈妈特别聪明!

    今天她只是带着妈妈来买了餐盘,改天她妈妈就能带着唐姨好好的逛逛其他的厂子……搞不好还会一家一家地去问,然后想办法弄点库存小百货,运去上下九摆地摊。

    她妈妈还不止在这方面聪明呢!

    关春玲识字的速度飞快!

    怎么说呢,以前关春玲也会尝试识字,但因为没有系统性的学习,东一个西一个的……就是学了、但运用不起来,进展就特别慢。

    现在不一样了。

    许培桢给她寄了几本食谱,其中还有两本据说是清宫御膳房的食谱!

    关春玲的识字欲望空前盛大!

    现在关月旖每晚放学回来大约十一点左右,回家洗个澡,吃点宵夜,会再学习至少两小时,一点半左右睡觉。第二天早上七点起床,七点一刻出门,七点半上公交,七点五十抵达学校,正好能赶上早八点名。

    所以关月旖每晚的两小时学习,也是关春玲的黄金学习时间。

    关春玲喜欢和女儿一起学习。

    女儿安静、专注的学习态度很轻易就能感染她,

    到如今女儿开学两周了,她也跟着女儿天天看书学习……目前她已经拆解了好几道食方,并且已经用自己的笔记本记录了下来,就等着哪天备齐了食材,就动手试试,看看能不能复原。

    又过了两周,关春玲的“想家快餐店”筹备得差不多了。

    她决定开张!

    关春玲开餐饮店,就离不开供菜商。

    但她的供菜商小蔡,平时在上下九那边活动。

    现在关春玲把店开到了五六十公里外的下周村……

    对小蔡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

    但小蔡这人很聪明,知道关春玲给他带来了不少生意,所以他也还是愿意每天一早来给关春玲送菜,并且希望关春玲给他多介绍生意,好让他不要在运费上亏损太多。

    关春玲就把陈老板介绍给小蔡了。

    是的,一个月前,陈老板还只招到了一百多人,

    到现在,他又招了一百多人……

    他的员工一多,当然是要启动餐厅的。

    以前呢,陈老板也是为了照顾他的老乡,让食堂负责人天天找村里人采买蔬菜。可村里人自己都要天天去镇上买鸡鸭鱼肉,根本不方便……

    现在关春玲介绍了小蔡这个供货商,电子厂食堂的负责人就试着联系了小蔡一次,试买了几次菜。

    同样的,电子厂食堂对小蔡特别满意,很快就和小蔡签了大单!

    从此小蔡对关春玲感恩戴德,每天都会亲自过来送货,并且一定要当面问问关春玲,明天需要哪些菜,需要他怎样处理……

    有了小蔡这个好帮手,还有唐姨这个手脚麻利、干活踏实勤快的伙计,关春玲开起店来相当顺利。

    厂子里的人每天八点开工,所以早餐六点半就得开张。

    关春玲和唐姨去厂子食堂里买过早餐,知道厂子食堂里的早餐种类是汤粉汤面、包子馒头这几样。

    想想也是,七点左右就得让工人吃上早饭,做饭之前还得做各项准备工作……

    那不得五点多就起来?

    谁起得来啊!谁有这耐心啊!

    所以厂子食堂就找小蔡拿现成的包子馒头、米粉面条。

    包子馒头都是小蔡去拿的现货,上锅一蒸就好,

    再煮上一大锅汤面、汤粉……

    关春玲针对厂子食堂的出品,订做出油饼系列的早餐——油条、烧饼、煎饺和炒粉,每天还有甜豆浆和咸粥这两种。

    种类不多,但与厂子食堂的早饭形成了对比。

    厂子食堂里的早饭太清淡!

    关春玲卖的早餐就是重味道的……

    每天一早,黄爱萍会下楼来帮忙。她算账快,又很会识别真钞假抄,她就负责收银;

    唐姨负责打包,关春玲负责做吃的。

    关春玲每天早上五点半起来做准备工作、烹饪,一直忙到八点,回去补觉;

    唐姨和黄爱萍六点半起来,下楼卖早饭,

    黄爱萍八点左右离开铺子,回宿舍学习,

    唐姨卖完早饭以后就开始为午饭做准备工作,

    十点半,关春玲过来做午饭。

    她会花一小时的时间,烹饪好六七样不同的菜肴,

    十一点半,黄爱萍下楼帮忙干活。

    三人要一直忙到中午两点,厂子上班了,才能安静下来。

    下午呢,就是关春玲看店、为晚饭做准备工作,黄爱萍和唐姨回屋休息。

    在关春玲四点半左右开始做晚饭,也同样准备烹饪六七样不同的菜肴,黄爱萍五点半下楼帮忙,大家八点整收档。

    当然了,想家快餐厅里的早午晚餐的定价,也是比着厂子里的饭菜来的。

    厂子里的午饭、晚饭定价:

    一素一饭两角钱,

    一荤一素一饭三角五,

    二荤一素一饭五角钱,

    所以想家快餐厅的午饭、晚饭定价:

    一素一饭三角五,

    一荤一素一饭五角钱,

    二荤一素一饭七角钱,

    看起来,想家快餐厅里的饭菜还是挺贵的,是吧?

    但用料足啊!

    肉多、而且味道好!

    常常备有麻婆豆腐、毛血旺、芋头粉蒸肉、湖南血鸭、四川麻辣香肠这样的特色菜。

    是,快餐厅的饭菜确实贵,但打工人隔三岔五来吃上一次也不是不能接受。

    开张的第一天,关春玲小试牛刀,午饭做了一百份左右,

    其中五十份,她用一次性打包盒全都装好二荤一素,扛了个桌子,搬到外头国道旁的公交车站那儿,将五十份盒饭放在这儿,再让黄爱萍在纸板上写下:

    【想家快餐厅二荤一素米饭大份量管饱一元一盒快餐直接拎走】

    她站在站台那儿,远远的,只要一看到有大货车经过,她就立刻挥手,引起货车司机的注意——

    就这样,五十份盒饭卖得还挺快。

    主要是大部分大货车都是两个司机轮流开车,他们往往要赶时间,吃喝拉撒都在车上,

    不用下车就能买到饭菜……

    虽说一元一份饭菜确实贵了点,

    但让卖盒饭的女人打开饭盒一看——

    他们就满意了。

    一买买两份!

    有的饭量大的,两个人还要买三份。

    他们还给关春玲提建议,“大妹子,你再弄点儿免费的茶水,咱们的水也不够喝了啊!”

    关春玲听了,一拍脑袋,心想她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等她卖完五十份盒饭回去,

    才知道店里只卖出去二十几份快餐……

    这是正常的。

    刚开始嘛!

    电子厂的员工们一不了解快餐的价格、二不了解快餐的味道,等到以后他们知道了,生意就会好起来,而且也会稳定下来。

    毕竟关春玲对她的厨艺很有自信。

    她把没卖出去的快餐,统统用打包盒装好,又拎到了外头。

    中午两点半,所有的快餐全卖完了。

    晚饭,关春玲依旧做了一百份,

    来店里吃快餐的打工人明显比中午多。

    因为用餐时间更宽裕,而且中国人一向认为晚饭应该要吃得比午饭更好才对……

    以及,快餐厅里有冰箱,打工人还能再买上一瓶冰冻的华洋洁子汽水,或者买上一碗绿豆沙,舒舒服服坐在店里慢慢吃。

    她也依旧打包了五十份快餐,拎到外头的公交车站去,同时还和唐秀芳抬了一桶凉白开,也摆放到公交车站。

    考虑到早春的天气,天黑得快,就怕大货车开太快看不到她。

    于是她早早让黄爱萍又写了几个纸板:

    【前方下周村公交站台吃饭不下车一元管饱】

    她朝着公交站后方跑去,大约跑了二百米远吧,在三根路灯竿子上绑了这样的提示纸板。

    就这样,她从五点半到六点半,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的时候,五十份快餐就卖完了!

    这一次她还提供免费的凉白开,直把司机们的水壶给加满了水……

    盒饭卖完以后,关春玲害怕那几个指路牌误导货车司机,还有饭卖,就赶紧去把牌子给摘了。

    而店里的快餐卖出去三十多份……

    关春玲已经很满意了!

    因为电子厂现在才二百多个工人,已经有10%多的人来她店里消费了,不错不错。

    剩下的十几份饭,关春玲和唐姨、黄爱萍吃了;

    关春玲给女儿留了一份肉多的菜,剩下的用一次饭盒装好,送给电子厂的门卫、保安们。

    平时给他们一些小恩惠,也是为了日后方便行事。

    当然了,这些人都挺开心的。

    夜里八点收档后,关春玲开始算钱了。

    她今天光是卖盒饭就挣了一百,再加上店里早午饭的收入,账面收入是一百四十二元。

    不消说,是稳赚的。

    但也能算出成本来——铺租、唐秀芳的人工,小蔡那边的食材成本,这些算是流动成本,大约在三十五元左右。

    另外,她花钱添置的桌椅、冰箱、灶台、餐具、煤米油盐、调味料等物,这里的开销差不多近六千多(主要是冰箱太贵了),按一年十二个月来折旧分摊,大约在十六七元左右。

    所以,如果想在一年内回本,她每天至少要挣五十元左右才不亏本。

    现在看来——

    这可真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不过,从今天就能看出来,黄爱萍干的活计也不少……

    关春玲寻思着到了月底,她也得给黄爱萍开一份工资才行。

    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关春玲烧了几锅开水、灌进开水瓶,和唐秀芳、黄爱萍一块儿拎着回了宿舍,她先洗了澡洗了头,然后背着斜挎布包,将食谱、新华字典、笔记本、笔、手电筒、防身用的一把螺丝批等物放进去……

    然后出门乘坐公共汽车,去接女儿啦!

    到了学院以后,她会坐在明亮的路灯底下,拿着菜谱默默地研究。

    十点半刚过——

    关月旖就匆匆地冲了过来,“妈!”

    她今天特别特别饿,“妈我好饿啊赶紧回家去吧!”

    关春玲笑着说了声好。

    母女俩说说笑笑地上了公共汽车,

    关月旖叽叽呱呱地和妈妈说着今天在学校里发生的事。

    关春玲听得津津有味,还要仔细地问上几句同学、老师的事……

    回到电子厂宿舍后,关春玲催着女儿洗澡,她则蹲在一旁生好了小炭炉,将今晚留的剩饭剩菜用小砂锅装着,加入开水,架在炉上煮沸,再磕个鸡蛋进去。

    等到生鸡蛋变成了荷包蛋,关春玲盖上小炭炉的顶盖,塌熄了炭火。

    在给女儿做宵夜的时候,关春玲也絮絮叨叨地把今天餐厅开张她做了什么、赚了多少钱……

    关月旖一听,兴奋得不得了,先大声表扬赞美妈妈真能干,再提出一系列的建议,惹得关春玲哈哈大笑。

    后来,关月旖得到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开水煮剩饭。

    但!

    好香啊……

    卤肉是瘦的呀,怎么一点儿也不柴?

    茄子真软,又吸味!

    米饭咬在嘴里颗粒分明,还吸足了肉汁的鲜美,

    这也太让人感到幸福了吧!

    第56章 第56章 好吃的素汤面把小孩儿给……

    想家快餐厅开张了三天以后,营业额突然猛涨了一大截!

    前三天,关春玲每天中午做一百份饭菜,晚上也是;

    其实从第二天开始,就有点不太够了。

    中午一点以后就没有午饭了,下午六点以后就没有晚饭了……

    但还是可以现煮五角钱一碗的素粉、或者素面。

    ——佐料有酸豆角、豆芽菜,一勺凉拌黄瓜碎,葱花、香菜,再浇上一大勺排骨汤、一小勺卤肉汁……

    一样也很好吃!

    要是想吃得更好一点,那就吃一块钱一碗的加码汤粉、汤面,跟素粉、素面一样,但会多上三块卤肉。

    每一块卤肉都有半个巴掌大,一指厚,三分肥七分瘦,已经被炖煮到肥肉无油、入口化汁,瘦肉不柴,酥烂美味的地步。

    煮汤面、汤粉是没有技术含量的。

    因为每一碗现煮的粉或粉,需要配多少汤汁、放多少佐料,关春玲全都一一交给唐姨了。

    而且一个煮锅能配上四个笊篱,也就是说,可同时煮四份汤粉或者面。

    但据关春玲的观察,头三天除了司机饭盒之外,大部分都是陈老板厂子里的工人来快餐店吃饭。

    然后,应该是工人们之间有口口相传的广告效应,几乎全是熟面孔带着生面孔来店里吃饭……

    从第三天开始,关春玲加大了分量,每顿饭会准备一百五十份快餐。

    司机饭盒占去一半儿,剩下的七八十份快餐,有一半会被厂子里的职工买去吃掉,另一半儿……会被下周村和上周村的村民们买去。

    当然了,村民们来买熟食,只要菜、不要饭。

    关春玲把素菜的价格定在一角五分钱一份,荤菜的价格定在三角钱一份。

    村民们不爱来想家快餐厅里买素菜吃,不稀罕,毕竟家家户户都种了菜;

    但他们很喜欢在晚饭前,来关春玲这儿买两份肉菜。

    才三角钱一份,买两份只要六角钱,一家子七八个人,至少够每个人都挟上两三筷子的!

    这可比买肉回来自己做更便宜,毕竟一块钱一斤猪肉,自己买肉回来吃,虽然份量会更多,但一没关春玲炒得好吃,二来也舍不得钱。

    回去再在自家菜地里掰几颗生菜,一把豆角,瞧,一顿饭有菜有肉的,还只花六角钱,多划算!

    所以这么一来,想家快餐厅就会有不少的剩饭。

    关春玲想起了之前女儿心心念念要她做的饭糕……

    饭糕就是用剩饭做的。

    以前她在桐叶镇推板车卖工人饭的时候,也常会剩下几份饭菜。

    剩饭只有一个功能——用来做炒饭。

    吃多了,就厌了。

    关春玲才挖空心思把剩饭做成了饭糕。

    她的月月超爱吃,还说要给饭糕取个名字,叫女儿饭糕。

    现在,关春玲决定把剩饭加工成女儿饭糕,当成第二天的早点来出售。

    但,做给自己吃、和量化制作的过程是不一样的。

    当天晚上,关春玲先在她用来盛放菜肴的大型长方型不锈钢盆的底部、四周都抹上一层油;

    然后将没卖完的米饭铺了厚厚一层在盆底,中意铺一层没卖完的炒梅干菜,然后再铺一层米饭,最后放进冰箱冷藏。

    第二天一早,关春玲用平板铁锅烙完烧饼以后,开始制作女儿饭糕了。

    她先用鸡蛋液、酱油、淀粉、水、盐末、五香粉、胡椒份调制了一碗浆水,

    然后把昨天收在冰箱里的长方形锈钢盆拿了出来。

    里头的米饭已经有些干,表层硬硬的。

    用菜刀在略发硬的米糕上划开痕迹,再用刀背慢慢挤开一块一块之间的距离。

    这么一来,一块块的米糕就成型了。

    每一米糕在油煎之前,都要裹上一层蛋液。

    鸡蛋会令米糕表面变得金黄,

    调味料会让淡味的米糕变得有滋味……

    最重的是,平底铁煎锅的火候一定小,才能把表面煎得酥脆又不糊,同时还能加热米糕的中间。

    这样被煎得金黄焦脆又方方正正的米糕,当然惹人怜爱。

    关春玲开价三角钱一块,一共做了三十来块,很快就被人买完了!

    幸好她提前预留了三个,自己吃一个、唐姨和黄爱萍一个吃了一个。

    不得不说,被油盐煎过的米糕是真好吃啊!

    它的份量很实忱——看着不大,但因为被关春玲压得太实,其实重量挺重的。

    而且有蛋液、有了油的浸染……

    关春玲吃了一个,非常扛饿。

    她盘算是要是今晚还有剩饭的话,那晚上同样处理好,明天一早她赶早下来把饭糕煎好,给月月带点儿到学校去。

    现在月月的学习压力很大,她真是把所有的碎片时间都利用上了。

    ——夜里洗澡,她在背分子式;书就放在不远处的椅子上,她需要时不时看一眼书……

    ——睡觉前,她会把笔记本、笔和手电筒全都压在枕头底下,因为她会在被窝里再飞快地过一遍今天学到的知识点,如果觉得有没掌握的,就赶爬起来,拎开手电筒,快速记下,然后再睡觉。

    ——早上出门乘坐公交车,她也是拿着习题册的,虽然只有十几分钟的车程,但她还是会抓紧时间,做上一两道题也行。

    这么努力的女儿,关春玲哪能不心疼呢!

    果然——

    第二天一早,吃上了女儿饭糕的月月简直开心得不行,“妈妈!好开心呀我居然吃上女儿饭糕了!”

    黄爱萍好奇地问,“为啥叫女儿饭糕?”

    关月旖挺起了胸膛,“这是我妈妈专门做给我吃的!”

    黄爱萍撅嘴,“可现在是卖给工人吃的吧,改名儿叫工人饭糕吧!”

    气得关月旖追着黄爱萍打。

    黄爱萍跑得飞快。

    两位妈妈在一旁看着女儿们打闹,

    关春玲问唐秀芳,“秀芳姐,你家爱萍是不是长个子了?”

    “我记得她俩高考那会儿,月月的头顶和爱萍的眉毛平齐,现在……爱萍都快比月月高一个头了啊!”

    唐秀芳立刻说道:“对,我爱萍最近可能是吃得、睡得,是长了个子,我看她好几件衣裳都穿不了了……我还寻思着,哪天有空去一趟上下九,给她多买几件衣裳呢!”

    关春玲艳羡得不得了,又有些忧心忡忡地说道:“我月月一不长个子,二看起来越来越瘦了,这是咋回事啊……她吃的也不算少啊!要不要带她去医院看看?她这不长个子是看哪一科?”

    唐秀芳安慰她道:“其实月月也不算很矮,也有一米五五吧?可能是最近学习太用功了,做点儿有营养的给她补补。”

    关春玲连连点头。

    跟着,唐秀芳又对关春玲说道:“春玲,那我向你请个假呗,你看什么时候方便,我带着爱萍去医院再复诊,她说嘴总是痒痒。另外我想再给她买几件合身的衣裳……”

    关春玲陷入两难。

    如果唐秀芳和黄爱萍两个人同时请假,那她一个人还真忙不过来。

    这时,关月旖准备上学去了,过了拎装饭糕的牛皮纸准备走,

    见妈妈面露难色,她问了句怎么了。

    唐姨说了。

    关月旖想了想,说道:“那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我上午最后一节是自习,下午

    第1节 课是大课室的文化课……所以我十一点半赶回来帮妈妈的忙,下午两点半再回学校。”

    关春玲不乐意,“可不能影响你上课。”

    “没事儿,”关月旖解释道,“自习课没老师,下午的大课室上思政课,我都不用上,闭着眼睛都能及格……到时候让张建新帮我签到一下就行。”

    见两位妈妈还要犹豫,关月旖却已经耗不起了,便喊一声,“反正我中午十一点回来啊!”然后拎着饭糕匆匆跑了。

    关春玲把心一横,对唐秀芳说道:“那不如一会儿卖完早饭,你和爱萍一块儿走吧!”

    唐秀芳应下。

    中午十一点多,关月旖匆匆赶了回来。

    她周末的时候在店里帮过忙,所以干活还挺麻利的。

    好死不死的,今天下起了暴雨。

    除去十来个特别嘴馋的工人冒雨跑来店里吃了饭,其他的工人们根本都不愿意淋着雨走到外头来吃饭。

    过了十二点四十,依旧暴雨如注。

    餐厅里已经没了客人。

    母女俩索性将饭菜全都装进了一次性饭盒里,装了差不多一百份左右。

    然后母女俩就在等雨停了。

    因为实在无聊,关月旖跟妈妈说起了最近学校发生的一件事:

    学校要组织一个强化训练班,准备参加明年上半年的一个国家级的生物类别的竞赛。

    出于授课的大教授的考量,已经内定了关月旖、张建新和刘蔚伟三人。

    因为他们仨从大一上学期开始,测验分没低过九十,远超其他同学。

    但大教授还是希望,能让他们仨带动一部分同学的学习,就发起了一场测试,言明专业课前十的人,都可以一起来参加强化训练营。

    结果,有人匿名向校本部举报,说大教授以权谋私,私下收受学生的贿赂,才决定将竞赛保送名额卖给几个学生。

    前几天,一个校本部的副校长率团来到药科学院,着手调查这件事。

    听到这儿,关春玲紧张了,“那有没有事啊?”

    “没事,”关月旖说道,“要真有事儿啊,我早就被请家长了!也轮不着我在这儿讲故事给你听了。”

    她继续告诉妈妈:

    那天副校长分别找人谈话,

    关月旖当然也被约谈。

    她被问话的内容,是大教授是否有向她索要钱财,是否有向她应允保送名额。

    关月旖说没有。

    然后副校长又问她,“关同学,你是不是家境比较优渥?”

    关月旖赶紧摇头。

    副校长却皱眉说道:“有人在那封匿名信里,说你喜欢自称贫困学子来迷惑别人,实际上你家境优越,所以你有向戴教授行贿、花钱财购买保送名额的最大嫌疑。”

    当时关月旖就猜出举报人是谁了——除了王静,还能有谁?

    关月旖说道:“校长,我接受校方一切合理的询问与调查,但我也希望您能先了解一下这个竞赛的性质。”

    副校长也跟关月旖说了实话:

    “在来之前,我们调查团就已经对这个竞赛活动开展了背景调查。”

    “这是一个老牌竞赛,含金量很高。戴教授以前在北大教书,我们学校的药科学院初成立时,我和总校长去请了他很多次,最终我们的诚意打动了他,他才愿意来我们逸仙大学当垦荒牛。”

    “所以这一次,我们必须要把事情调查清楚。倘若举报的人光明正大,并没有匿名、而是实名举报的话,我们知道举报人是谁,或者还能找到他,把事情原本的样子讲清楚。”

    “但这人是匿名举报的,这就证明着——他惧怕被我们找到,可能是害怕被报复,也有可能是他举报的事实未必真实存在。”

    说到这儿,副校长又问:

    “关同学,由于匿名举报人有在举报信中特意提点了你的个人情况,所以我想问你——你知道这个举报人是谁吗?你心里没有怀疑的对象?”

    关月旖毫不犹豫地说出了王静的名字,也说出了她和王静之间的矛盾。

    副校长点点头,又问了关月旖一些,关于王静的事。

    于是关月旖又把王静的考试成绩上下波动极大的事儿说了,同时也说出了她的怀疑——王静和汪见雪很有可能在期末大考里,在自己的试卷上写下了对方的名字。

    副校长半天没吭声。

    最终,副校长嘱咐关月旖,“试卷换名这件事,你先不要声张,因为你也没证据。我会在这个期末,让监考老师注意这个问题。”

    “好了关同学,如果还有其他的问题,你也可以直接向我反映。”

    就这样,副校长结束了与关月旖的谈话。

    听到这儿,关春玲急得不行,“后来呢后来呢?学校有没有还你清白啊?有没有找出那个匿名诬陷你们老师和你的那个人?”

    关月旖笑道:“当然有!比赛规则在那儿摆着呢,哪有什么保送不保送的,一切都是公开竞争……”

    其实大教授已经发起了好几次入营测试,因为他也想找出有灵性的学生。

    所以:

    第一次测试,他出的是基础题,

    第二次测试,他用的是往年的竞赛题,

    第三次测试,是他在课堂上讲过题,但化用了一下。

    大教授采用的是积分制,上述三种方式选拔出来的学生,还要再看上个学期的期中和期末成绩汇总……

    最终,他精挑细出十个人,让这十个人参加了强化训练营。

    关春玲又忍不住,焦急地问女儿,“月月你第几啊?”

    关月旖笑了,“妈妈!你怎么对你女儿这么没信心啊?”

    然后她伸出一根手根,在妈妈面前晃了晃。

    关春玲顿时笑成了一朵花儿,“我就知道我月月是最胖的!”

    关月旖:!!!

    “后来呢后来呢?”关春玲又问,“你们副校长是怎么找出诬告者的?”

    关月旖继续说了起来:

    副校长和关月旖谈过话以后,有了怀疑的对象,就开始了调查。

    这么顺藤摸瓜的一调查——

    很快就查出:

    那封举报信的信纸和信封,是汪见雪从老家带来的,广州这边儿没有同样的款式;

    举报信上的笔迹,也汪见雪的笔迹;

    甚至这位“有心人”还唯恐别人不能认出这是汪见雪的笔迹、汪见雪的信纸和信封,所以还欲盖弥彰地在信纸的背面写上了WJX这三个字母!

    所以副校长“理所当然”地把汪见雪叫去问了话。

    汪见雪吃了一惊。

    她紧张又害怕,语无伦次地告诉副校长,说她知道自己没有参赛的能力,从来不在意这个,也根本不考虑谁向花钱大教授买名额了……

    最后副校长也问她,有没有怀疑的人选。

    汪见雪犹豫很久,同样说出了王静的名字。

    理由,就是上次王静去贴了污蔑关月旖的大字服,而她汪见雪为了和王静的友谊,选择为朋友两肋插刀……

    没想到王静恩将仇报,竟然再一次将刀插在了她的背后!

    就这样,副校长又找来了王静,找她问话。

    王静这个人呢,

    用关月旖后世的经历来看,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又菜又爱玩。

    王静特别喜欢干这种阴恻恻攻击别人的事儿,但实际上,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又不行。

    被副校长使用了攻心计之后,

    她受不了了,哭着说了实话:

    首先,王静听到了半吊子大教授和刘关张之间的对话,便认为大教授偏心刘关张三人,这是打算让他们仨保送去竞赛,

    其次,大教授虽然发起了三次公开测试,而且刘关张三人在每一次的测试中,都是当之无愧的前三名,可大教授依旧用了上学期的期中分和期末分……众所周知,上学期王静的期末考是全年级倒数第一!

    所以王静认为大教授不应采用上学期的分数参考。

    最后,王静觉得盗用汪见雪的名字去匿名举报,无论成功与否,都对王静没有损失。

    但她没有想到,汪见雪竟然出卖了她!

    不过,当副校长问她,可否与人结了怨时……也不知道王静出于什么心态,竟然说没有。

    副校长看了她一眼,又问了一次。

    王静犹豫片刻,还是坚决地摇了摇头。

    副校长把竞赛的前因后果解释给王静听,告诉她竞赛完全不存在名额保送的可能性,也拿出了王静的三次答卷,一一分析她的成绩情况,告诉她她的成绩只能排在整个专业的中等偏下,她没有资格加入强化训练营。

    最终,王静承认自己是因为嫉妒关月旖才写的举报信。

    副校长找来班主任李老师,说明了王静诬告人的做法是不对的,要求记大过一次,

    同时又查到了王静上个学期期末的考试分数是全科不及格!

    副校长当着王静的面,训斥批评了李老师,又要求李老师按学校的规定,给王静补记大过一次!

    也就是说,如果王静再被记一次大过的话——她就会被逸仙大学开除!

    王静差点儿哭晕了。

    她跪在副校长面前,诉说自己的家庭是多么的贫穷、不易,又说自己为了考上大学有多努力多拼命……

    副校长却说道:“但这些都不是你恣意陷害别人的理由!是,你确实挺不容易的,但每一个被你恶意诬陷的人,他们容易吗?”

    王静哑口无言。

    听到这儿,关春玲担忧地问道:“这王静以后不会再找你麻烦吧?”

    关月旖说道:“她最好不。她已经没有再作妖的机会了……但愿她且行且珍惜吧!”

    说话之间,暴雨骤止。

    关月旖连忙和妈妈一起把小桌子搬到了外面,又把打包好的盒饭也全都搬了出去。

    母女俩一块儿站在公交车站台那儿,差不多花一小时左右,终于把所有的盒饭都卖了出去。

    关春玲焦急地催着女儿赶紧回学校。

    关月旖反而不想去了,她指着黑压压的天空,“妈你看,这雨根本没下透,搞不好一会儿还要下大雨。我不想去学校了,反正下午的课也不重要。”

    关春玲一蹦三尺高,“你今晚不还要上强化训练营吗?”

    关月旖想了想,也对,“成,那我就走吧。”

    关春玲说道:“月月啊你等一会儿啊,妈回去给你拿把伞。”说着她就跑远了。

    关月旖便在站台上收拾小桌和那个“想家快餐厅一元一份管饱”的招牌。

    突然,一辆公交车缓缓驶进站台——

    一对母女在这儿下了车。

    关月旖下意识抬眼看了看这对母女。

    女的大约三十多岁年轻,长相有些刻薄,但衣着体面;

    她手里牵着个大约四五岁大的瘦弱小女孩,小女孩面黄肌瘦,正在瑟瑟发抖,面上脏兮兮的,好像在哭,又好像是在极力强忍着哭泣。

    关月旖忍不住多看了这对母女几眼。

    这主要是因为,在这个站下车的人,要么就是上周村、下周村的村民;要么就是陈记电子厂的打工人。

    但,从年轻妇女的长相、穿着与气质来看,她不是本地人;

    她带着孩子,也不可能是来打工的;

    她更加不可能是来陈记电子厂探亲的,因为她带着孩子却没有随身的行李,而且现在电子厂里的工人一共二百来个,关月旖大多数都能混个眼熟,她很确定,以前没有见过这个女人和这个孩子。

    那……

    殊不知,关月旖一直在打量这对母子,

    而这对母子也一直在打量关月旖。

    尤其是那个年轻妇女,在看清关月旖的长相时,眼里很明显地流露出惊艳的眼神。

    然后她又扫了一眼关月旖手里拿着的广告牌,笑着用不太标准普通话问道:“小妹,你们快餐店里现在还有饭吃吗?”

    “没有了,都卖完了。”关月旖如实说道。

    然后,关月旖又看了那瘦骨嶙峋又泪眼迷蒙的小女孩一眼。

    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关月旖突然有些心疼这个脏兮兮的小女孩,便说道:“但是有汤面和汤粉。”

    年轻妇女的面上露出笑容,“是吗?那太好了!”

    说着,她又打量了关月旖一会儿,笑了。

    第57章 第57章 用卤肉汁卤出来的鸡蛋更……

    关月旖将广告牌夹在腋下,然后扛着小桌往前走。

    年轻妇女牵着小女孩儿跟了过来,问关月旖,“小妹,你在快餐店打工啊?”

    关月旖愣了一下,心想反正这女的也是个陌生人,一会儿吃完汤面就走了,她懒得解释太多,就点了点头。

    年轻妇女又问,“小妹,你多大了?”

    关月旖看了年轻妇女一眼,觉得受到了冒犯。

    ——大家都是陌生人,你问这个干啥。

    她没答。

    于是年轻妇女继续问道:“你有没有十五岁啊?”

    “你是哪里人啊?怎么跑来这么偏僻的地方打工?”

    “小妹,你在这里打工……工资很高吗?”

    “一般吧!”关月旖敷衍地说道。

    年轻妇女锲而不舍地问道:“有三百块吗?”

    她的语气里充满着骄傲与鄙夷。

    “在我们那里打工,一个月工资三百块钱的工作随便找!要是你勤快一点,一个月挣五百块钱也是随随便便……”

    关月旖看了年轻妇女一眼,心里涌出奇怪的感觉。

    她没说话,指向路口岗亭处挂着的招工牌子:

    【招聘

    陈记电子厂诚招大量男女普工,要求年龄满十八周岁以上,五十五岁以下,必须要有身份证,有高中学历者优先录取。普工计件工资底薪八十元起,订单充足,月休两天,有加班费。

    有意者向门卫咨询,找文员刘小姐面试】

    年轻妇女愣了一下。

    她觉得莫名其妙。

    怎么了?

    这普工工资才八十……

    难道不是她说的三百或五百更多吗?

    那,这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为啥要她看这个?

    关月旖:这里是广东,是改革开放最前沿阵地。陈老板的工厂很偏僻,为了吸引打工人,他开出的工资算是比较诱人了,所以计件普工的底薪才能有八十,再加上计件提成,新手一个月大约能挣上一百二三十块钱左右。

    所以,你们那、到底是哪?什么样的正经工作,一个月能挣三五百?

    说出这种话的人,岂不是往自己脸上贴了“吹牛”两个大字吗?

    关月旖突然看到了被年轻妇女牵在手里的这个小女孩。

    小女孩依旧保持着哭泣,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

    于是关月旖问年轻妇女,“阿姨,小妹妹怎么一直哭啊?她是晕车吗?还是饿了?”

    年轻妇女连忙说道:“哎呀你不用管她,她这个孩子啊,一点也不乖!一天到晚哭哭啼啼的,真是个丧门星!”

    一说起这个小女孩,年轻妇女的表情都有些狰狞了,“她就是个傻子,又不会说话,呆呆傻傻的又不会做事,就是一直哭一直哭……”

    关月旖垂眸看着小女孩。

    虽说小女孩很瘦、又脏,但一张脸蛋生得实在漂亮,一双眼睛大大的、雾蒙蒙的……

    小女孩意识到关月旖的注视,抬起头看了关月旖一眼。

    关月旖遗传了妈妈的美丽容貌与温柔气质,虽然还没完全长开,但看着就很乖巧。

    小女孩冲着关月旖喃喃地说了几个音节。

    关月旖不知她在说什么,愣了一下,才问道:“小妹妹,你说什么?”

    “dibeideng……”小女孩又哭兮兮地说了一遍。

    关月旖一头雾水。

    她可以凭感觉猜出来,小女孩说的这三个音节肯定是普通话的声调,但这个发音……就很奇怪。

    她的第一反应,是以为小女孩想吃的东西叫这什么debeideng,可她又猜不出来,只好问年轻妇女,“阿姨,小妹妹在说什么啊?”

    年轻妇女说道:“你不用管她!她在乱讲!”

    小女孩大声哭了起来,“dibeideng!dibeideng……”

    年轻妇女大约地狠狠地捏了一下小女孩的手,威吓道:“不许哭!”

    小女孩害怕得缩了缩肩膀,往死里压抑住眼泪,嘴里还在念叨那几个很特殊的音节。

    关月旖看了年轻妇女一眼,眼神不善。

    她心想,这小女孩摊上个这么凶的妈妈也真是可怜。

    但是——

    关月旖又看了年轻妇女一眼,觉得最好是她想多了。

    铺子里没人。

    关月旖猜想妈妈可能在铺子里没找着伞,所以跑回宿舍去拿了。

    她让年轻妇女带着小姑娘进了铺子,“随便坐,阿姨你吃汤粉还是汤面?素面素汤都是五角钱一碗,加肉的一块钱一碗。”

    年轻妇女答道:“来碗素汤面吧!多放点辣椒。”

    关月旖问道:“小妹妹那碗不放辣椒吧?”

    年轻妇女愣了一下,纠正道:“一碗素汤面,多放点辣椒。”

    关月旖愣住,然后点点头。

    她打开煤炉风门,等着炉子里的火力加大,煮沸锅里的汤水,才能把面条放进笊篱里。

    年轻妇女还在喋喋不休,“小妹,你这么年轻就出来打工,也不容易啊!你甘心在这么个小地方躲着啊?哎呀,人啊就应该趁着年轻多出去走走,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嘛!”

    关月旖没吭声,把面碗准备好,然后开始往碗里放调味料……

    那脏兮兮的小女孩怯生生地凑过来,含着眼泪冲着关月旖不停叫唤,“dibeideng,dibeideng……”

    关月旖弯下腰,温柔耐心地问她,“小妹妹,你说的那什么dibeideng……是什么啊?是你想吃的东西吗?你跟姐姐说说,它长什么样子啊?是什么味道的啊?甜的、咸的还是辣的呀?”

    小女孩哭得抽抽噎噎的,却摇摇头,一直不停地重复着dibeideng这三个音节。

    年轻妇女又道:“哎,我都跟你说了不用理她的!”

    关月旖有些不高兴,“阿姨,对小孩子要多一点耐心的。”

    年轻妇女没吭声了。

    锅里的水开了,关月旖把面饼放进笊篱里煮,煮熟以后捞了出来,倒进面碗里,然后加入各种佐料……

    最后,当她准备放辣椒酱的时候,迟疑了,问年轻妇女,“阿姨,要不要我拿个小碗,先给小妹妹盛点不辣的面条出来?”

    “不用。”年轻妇女说道。

    关月旖迟疑片刻,还是往碗里浇上了辣椒酱。

    她心想:搞不好这个小女孩很能吃辣呢!

    关月旖把面条端到了年轻妇女跟前,然后走到店铺门口,朝着宿舍楼的方向张望。

    她心想,妈妈怎么去了那么久?

    也该回来了吧?

    果然,隔着老远的,她看到妈妈正飞奔着从宿舍楼那儿往这边跑。

    然而——

    花生粒大的雨滴已经再次噼里啪啦地从天而降。

    关月旖盯着妈妈的身影,快急死了——这么大的雨,妈妈手里明明拿着伞,她怎么不把雨伞撑起来啊!

    最终关春玲也没撑伞,凭着下坡的速度,拼命跑进了店铺。

    “哎这雨也下得太急了!”关春玲埋怨道。

    关月旖也埋怨妈妈,“妈你有伞怎么不打啊?”

    关春玲道:“得了吧,要把伞打开还得再耽误一两分钟……”

    关月旖,“现在这么大的雨,我也走不了啊。”

    “没事儿,”关春玲安慰女儿,“不是说下午的课不重要么?只要你能赶上晚上的训练营就行。”

    说着,关春玲又伸头出去看了看天色,“我看这天啊……黑漆漆的,也不知道这雨要下多久。”

    “诶,总觉得今晚也会一直下。”

    “月月,一会儿妈给你点儿钱,今晚妈就不去接你了,你呢就在你们学校的招待所住一晚吧!”

    关月旖没有回应妈妈。

    因为她的注意力,已经被店里这对正在吃面的母女俩给吸引住了。

    ——只见小女孩依偎在年轻妇女身边,正踮着脚尖、用小手扒着桌沿,守着她的妈妈,满脸渴望地看着她妈妈吃面。

    而年轻妇女悠悠闲闲地坐着,还翘着个二郎腿,她挟起面条吹了吹,将面条塞进嘴里,再用力一唆,垂在筷子下的面条就被她吸进嘴里,还发出了嘹亮的“嘶溜——啵”的声音。

    然后她眉毛一挑,露出享受美食的愉悦表情。

    再看小女孩——

    但凡只要她妈妈用筷子高高挑起一丛面——

    小女孩就歪着脑袋,张大了嘴,一副等待被投喂的小模样儿。

    可是,她妈妈自顾自地吃掉了面条。

    小女孩也没有生气的样子,甚至也不闹,只是吧唧吧唧嘴,湿漉漉的眼神欢喜得好像自己也吃上了似的……

    关月旖愈发心疼这个不被妈妈疼爱的小女孩了。

    这时关春玲唠叨了半天,发现女儿没有理会自己?

    她又喊了一声,“月月?”

    关月旖还没来及回答——

    那个脏兮兮的小女孩猛然听到月月二字,立刻朝着关春玲看了过来。

    关春玲浑然不觉,“月月,妈妈跟你说话呢!月月?”

    小女孩突然冲到关春玲面前,仰着头,惊讶地看着关春玲。她那方才还因为看到了好吃的面条而变得欢喜的眼神,瞬间变得悲伤又激动,不停地叫嚷着,“dibeideng,dibeideng……”

    关春玲愣住。

    其实,关春玲一进铺子,就看到有顾客坐在店里吃面。

    她也看到了这个小女孩儿。

    她只是下意识觉得,这个小女孩儿应该是女顾客的孩子。

    直到现在,小女孩冲到关春玲跟前,

    关春玲才觉得不妥。

    这……

    那个女顾客大约三十多岁,衣着体面,穿着时下最流行的咖啡色萝卜裤,一件白色高领长袖衣,搭了件黑色马甲。

    那马甲看起来很像海报上香港Beyond乐队主唱手穿的那种,上面挂满了叮叮当当的链条什么的。

    而那个脏兮兮的小女孩看起来三四岁大,很瘦。

    瘦到什么程度呢?

    她的身体非常非常小,还穿着不太合身的、已经明显小了的衣裳。

    但衣服能系上,裤子看起来也能穿,只是袖口、裤脚短了一截。

    小女孩的头,看起来又是正常小孩子的头围大小,

    所以小女孩的比例就很奇怪。

    像漫画里的娃娃。

    小女孩的衣裳很脏,面庞、手和脚也很脏。

    但她的五官很漂亮,尤其是眼睛,大大的、圆圆的、水汪汪的。

    这时,小女孩眼大约知道自己脏,害怕关春玲嫌弃她,所以她泪汪汪的、小心翼翼地与关春玲保持着距离……

    她伸出小手害怕地扯了一下关春玲的衣角,又飞快地缩回了手,冲着关春玲哭着喊道:“dibeideng……”

    关春玲听不懂她说什么,只好问女儿,“月月,这小孩儿哪来的?你怎么能……”

    你怎么能让外头来的小叫花子打扰店里用餐的顾客呢?

    然而,这句话关春玲没能说出口。

    因为小女孩一听到月月两个字,就已经扑过来抱住了关春玲的大腿,嚎啕大哭,“dibeideng!dibeideng……”

    女顾客怒了,筷子一摔,“啪”一声拍在饭桌上,直把关氏母女和小女孩齐齐吓了一跳。

    “死丫头你给我过来!过来!!!”

    小女孩眼神惊恐,哭得愈发凄惨,“dibeideng!dibeideng……dibeideng!”不仅如此,她还一个劲儿地往关春玲身后躲。

    这下子,关春玲明白了——这小女孩可不是叫花子,而是这个年轻妇女带来的。

    她立刻弯下腰,握住小女孩的手,半蹲了下来,哄她,“小妹妹不哭,不哭了啊……”

    然后示意女儿,“月月,你带着妹妹去洗个手,拿个卤蛋给她吃。”

    小女孩一听到月月二字、更加激动;

    但见关春玲似乎要扔下自己,她又害怕得不行,死死地抓住关春玲不放,还拼命地跺着脚,嘴里还一直念叨着所有人都听不懂的古怪音节……

    关月旖牵过小女孩的手,“小妹妹不要哭哦,姐姐带你去洗手手、洗脸脸好不好啊?”

    小女孩本来牢牢地抓着关春玲不撒手……

    可关月旖的长相与关春玲如出一辄,都是温柔漂亮那一挂的,关月旖还带着明显的幼态,更让人觉得亲近。

    小女孩顺从地松了手。

    关月旖牵着小女孩走到后厨,把自己的毛巾洗了一遍,拧到半干,轻柔又认真地替小姑娘擦干净手和面庞。

    脏兮兮的孩子被擦洗干净以后,更是漂亮得不像话。

    关月旖的心,差点儿被小女孩的颜值给萌化了,连说话都忍不住带上了夹子音,“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鸭?”

    “dibeideng……”

    “你麻麻好凶哦!”

    “dibeideng……”

    “小妹妹,你吃不吃辣椒啊?”

    “dibeideng……”

    “姐姐给你一个卤蛋,你要慢慢吃噢。”

    “dibeideng……”

    关月旖拿了一个卤蛋。

    卤蛋和茶叶蛋的滋味不一样。

    茶叶蛋味道鲜美,但清爽;

    关春玲制作的卤蛋,用的冷卤的法子。

    即,将生鸡蛋连壳放进冷水里,上锅煮到沸腾即关火,然后一直不能揭开盖子,等锅里的水自然冷却下来以后,把鸡蛋捞出来剥壳;

    然后用卤过肉的卤汁,将白水煮熟的鸡蛋给浸泡过顶,注意要在卤水里加盐。

    浸泡过一夜,冷卤的卤蛋就成功了。

    这样卤制的鸡蛋,蛋黄全是溏心的!

    蛋白也嫩。

    最重要的是,卤过肉的汤汁带着异常的鲜美,会比茶叶蛋会多出几分肉香与酱香!

    关月旖本想整一只卤蛋递给小女孩儿。

    想了想,她还是怕小孩子被噎着,就拿了个碗,把卤蛋掰碎了放在碗里,又拿了个勺子,一块儿给了小女孩。

    小女孩从关月旖开始掰蛋开始,就一直睁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那个卤蛋,不停地舔着嘴唇。

    直到关月旖把碗递给了她……

    她还不敢相信,又惊又怕地往后退了两步。

    就像——

    只要她一接碗,就会捱打似的!

    小女孩眼神惊恐,不住地摇头,大约是想表达她不吃……

    可她又饿得不行,那饥饿渴望的眼神根本没办法离开碗里的卤蛋碎。

    关月旖的眼睛湿润了。

    这么小的小孩子,连话都说不清楚,但她所有的表现全都证明着——她一定是个被虐待的孩子。

    “小妹妹,你吃吧!”关月旖小小声说道,“你妈妈这么凶,那我们就不让她知道,你就在这里吃,她看不见的,好不好?”

    小女孩显然听懂了,点点头。

    “那自己你拿着吃吧,”关月旖又道,“还是说,姐姐喂你吃?”

    散发出奇异香味的卤蛋,战胜了小女孩内心深处的恐惧。

    她接过碗,用勺子扒拉着卤蛋碎,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关月旖站起身,抻长了脖子看到她妈妈正坐在年轻妇女身边,两人正笑着聊天。

    她知道,妈妈应该是在安抚顾客的情绪。

    然后,关月旖又看了小女孩一眼……

    啊?!

    关月旖目瞪口呆。

    她敢保证,她就看了妈妈一眼,不超过五秒钟……

    小女孩就已经把碗里的卤蛋给吃完了!

    这会儿正在舔碗?!

    关月旖心疼了,“小妹妹,你可别被噎着了。”

    然后把心一横,重新拧开了煤炉的风门,启动了炉子。

    她给小女孩做了一碗汤粉。

    她这边一开炉子,和女顾客聊天的关春玲也听到了。

    但关春玲不为所动,假装没听见,只是笑盈盈地和女顾客聊着育儿经。

    关月旖考虑到小孩子年纪小,应该吃不了辣,就做了一碗清汤粉。

    她没放太多的佐料,只是把米粉烫熟以后,浇了两勺排骨汤。

    关月旖给了小女孩一个卤蛋以后,已经完全得到了小女孩的信任。

    她煮米粉的时候,小女孩就抱着那个空碗,眼巴巴地在一旁守着。

    她煮好米粉以后,把汤碗端到一旁,又小小声对小女孩说道:“现在很烫,还不能吃。姐姐给你吹凉一点啊……”

    小女孩点头,“dibeideng!”

    关月旖心里有些遗憾。

    这么漂亮的小女孩,怎么就遇上了这么凶的妈妈呢?而且人还傻,不会说话……

    她把汤粉吹到半凉,然后抱着小姑娘坐到放在灶台旁的凳子上,又把汤碗放在操作台上,让小女孩自己吃。

    小女孩一手抱着汤碗,一手拿着勺子扒拉碗里的汤粉,也就是一分钟左右的时间,她就把满满一碗米粉全都吃了个干净!

    关月旖目瞪口呆。

    小女孩吃完以后,还扭过头,渴望地看着她。

    关月旖不可思议地问道:“小妹妹,你……这么饿的吗?还想吃?”

    小女孩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很期待地点点头。

    关月旖愣了一下,突然意识到小女孩虽说不会说话,但她应该听得懂别人的话。

    于是她又说道:“小妹妹,你不能吃太多……”

    否则肚子会撑坏的。

    小女孩果然听懂了。

    她很垂下头,似乎想说谢谢,但最终还是轻轻地说了声,“dibeideng……”

    关月旖的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沉默不语,听到了妈妈和女顾客正在大笑着聊天……

    她压低了声音问小女孩,“小妹妹,外面那个人……到底是不是你妈妈?”

    很明显,小女孩是能听懂人话的。

    她的大眼睛里又蓄满了眼泪,惶恐不安地点了一下头,然后又哭着喊了一声dibeideng……

    关月旖又问,“她真的是你妈妈吗?”

    小女孩张大了嘴,面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虽然眼泪不停地流,

    但她死忍着,硬是没有发出一丁点儿的声音。

    她哆哆嗦嗦地解开了自己的衣服扣子。

    关月旖只看了一眼,就再也无法控制住愤怒了!

    ——因为小女孩的身体上密布着各种各样的伤痕,有早已经愈和的伤疤、被烟头烫出来的密密麻麻的疤、有新鲜的指甲掐痕甚至还正在渗血!

    总之,一具不大的身体,竟然全是伤!

    关月旖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又问了一次,“小妹妹,她是你的妈妈吗?”

    小女孩本来就一直在强忍着不敢哭出声音来。

    又被关月旖问了一次后,她摇摇头,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地说出了两个字,“不是。”

    她竟然说的是很纯正的普通话!

    关月旖睁大了眼睛,“原来你会说话啊?”

    然而小女孩却露出惊恐的表情,重新念叨了起来,“dibeideng!dibeideng!”

    这时,关春玲在外头喊了一句,“月月!雨停了,你把小妹妹带出来,阿姨吃完了面要走了!”

    小女孩拼命摇头,慌乱地说着“dibeideng!dibeideng……”

    关月旖居然能从她抗拒的表情里,读懂她的内心写照:我不走、我不走!

    关月旖帮着小女孩把身上破烂的衣裳一一穿好,轻声在小女孩耳边说了什么……

    小女孩睁大了眼睛。

    关月旖牵着小女孩的手,从后厨走了出来。

    女顾客还与关春玲相谈甚欢。

    关月旖对女顾客说道:“阿姨,一碗素汤粉一碗素汤面外加一个卤蛋,一共一块二。”

    女顾客愣住,“我只吃了一碗汤面。”

    关月旖牵着小女孩的手,“刚才小妹妹吃了一碗汤粉和一个卤蛋。”

    女顾客看着小女孩,眼神狠戾。

    小女孩很害怕,躲到了关月旖身后。

    关月旖笑道:“阿姨,一块二。”

    女顾客急了,转头对关春玲说道:“哎,你刚才可是看到了哈,我从头到尾只吃了一碗汤面!”

    “你们怎么能这样啊?”

    “骗小孩子吃东西……那小孩子有什么自控力啊,还不是你们给她吃什么,她就吃什么?”

    “我不管!你们这是在讹人!”

    “我只吃了一碗素汤面,我就只给一碗素汤面的钱!”

    关春玲笑眯眯地说道:“顾客你好,首先,这个孩子是你带来的,她要是没跟着你来,也就不会吃我们店里的东西了,对吧?”

    “其次,你一个当妈的,你不管好你自己的孩子,由着你的孩子在我们店里乱跑,又由着你的孩子在我们店里吃东西……”

    “你是不是孩子的妈妈,是不是孩子的监护人呢?”

    “那你的孩子吃了东西是不是应该要给钱呢?”

    女顾客目瞪口呆。

    她气急败坏地叫嚷了起来,“大家快来看啊!这家黑店讹人啦!”说着,她跑出了快餐厅,在门口大吵大嚷了起来。

    关月旖和关春玲对视了一眼。

    关月旖悄声告诉妈妈,“她怕是个人贩子!妈咱们得报警!”

    关春玲低头看了正在瑟瑟发抖的小女孩一眼。

    说起来——

    刚才关春玲在跟女顾客聊天的时候,就已经觉得女顾客不像好人了。

    现在女儿说,那女的是个人贩子?

    关春玲立刻点头,“我去稳住她,你抱着孩子去路口的治安岗亭那儿去。”

    关月旖连连点头。

    第58章 第58章 用剩余食材做的青菜皮蛋……

    关春玲走出店铺,出去和女顾客对峙。

    关月旖则牵着小女孩朝着路口的治安亭走去。

    在治安亭里的保安,是下周村本地人。

    关春玲每天晚上卖不完的饭菜,都送给他们当宵夜。

    所以保安伯伯一见关月旖,就关切地问道:“阿月啊,那个女的在干什么啊?她闹事啊?要不要我过去帮你说几句?”

    是的,从门岗这里,是可以看得见想家快餐厅的情况的。

    关月旖和保安伯伯一起回头看。

    ——此刻想家快餐厅门口,女顾客正在撒泼。

    关月旖相信,如果不是因为下了雨,地上有水,恐怕女顾客恨不得要在地上滚几圈才行。

    所以女顾客只是一直站在快餐店门口又蹦又跳,还拼命地喊着“黑店”、“讹人”什么的……看起来是很想吸引路人的关注。

    但,女顾客显然打错了算盘。

    因为这里不是闹市区。

    此时又已经是上班时间,所有的工人都在厂区里工作;

    村落距离厂区还是有点儿距离的,一时半会儿也没人来。

    这附近就只有治安亭里的几个联防队员在。

    关月旖对保安伯伯说道:“伯伯,你帮我们报个警吧,那女的可能是个人贩子。”

    “你唆什么?有拐子佬?”保安伯伯勃然变色!

    然后,伯伯又看到了关月旖牵着的小女孩,忍不住睁大了眼睛,“就是拐了她啊?”

    此时小女孩的脸已经被关月旖擦洗干净,

    伯伯和另外几个联防队员一看到这么漂亮、这么楚楚可怜的小孩子哟……

    大家既心疼又气愤。

    这年头,拐卖小孩的人贩子可猖狂了。

    虽然他们村里还没有小孩子被拐,

    但现在,村里来了拐子佬……

    那岂不是村里的小孩子们全都危险了?!

    当下人人色变。

    联防队长开始安排,“我和阿东骑自行车去派出所!阿南你们过去,先把人控制住!等公安来了再说!”

    很快,大家各就各位。

    伯伯招手,让关月旖带着小女孩进入治安亭,还要她俩去了里头的办公室,又教关月旖怎么锁上办公室的门,千万交代她,“我没喊你出来,你们两个就不要出来啊!”

    然后伯伯守在外头办公室里,手里拿着一把火钳,一脸紧张的守着。

    呆在里间的办公室,可以从后窗那儿看到想家快餐厅的大门口。

    正好能将女顾客和关春玲的对峙看着清清楚楚。

    又因为关月旖过来找了联防,几个联防队员朝着快餐厅走了过去——

    联防队员们都没有穿制服,全都穿着自己的日常穿着,和普通农民根本没有任何区别。

    女顾客还以为是她的表演足够给力,终于引来了围观的看客。

    她激动地指着想家快餐厅,又指着关春玲,不住地破口大骂,似乎想告诉联防队员们,这是想多么黑心的店,又是怎样想骗她的钱……

    关春玲站在一旁,不卑不亢地应对。

    其间,有几个挑着空箩筐的老婆婆们从村里走了出来,路过这里的时候见关春玲和一个女的在吵架,就停下来问了几句。

    那几个联防队员用白话回答了。

    婆婆们被吓住,愣了好久才回过神……然后她们把箩筐一扔,慌慌张张往村里跑了。

    关月旖的注意力,再次回到了那个年轻妇女的身上。

    这时,大约是年轻女人发现联防队员应该是帮着关春玲说话的?

    她生气了,冲着联防队员大吵大嚷。

    最后她意识到不对,掏出一块二扔给关春玲,说她有事,她没空在这里耗,她要走……

    一转头,女人发现她孩子不见了,终于开始焦急地找孩子。

    联防队员问她,“你叫什么名字?你是哪里人,今年多大年纪?你的小孩子叫什么名字?男孩还是女孩?你小孩子多大了?长什么样子……”

    年轻女人越来越慌张。

    她不理会村里的联防队员们,而是转头四处大喊着“妞妞”……

    本来关月旖和小女孩一起扒在窗户那儿往外看。

    小女孩儿一听到“妞妞”二字,发出了一声泣音,然后“嗖”一声,惊慌失措地逃了。

    她先是下意识躲到了茶几底下。

    但很快,她就发现茶几是四面通的……不安全。

    于是她又拼命地逃,连滚带爬地躲进了办公桌底下——

    最后,她发现办公桌下有个文件柜。

    文件柜里放着零散一些文件,但九成以上的空间是空的。

    小女孩立刻哭着钻了进去,还小心地把柜门给关上了。

    目睹这一切的关月旖:……

    她还真有点儿担心,那个柜子会不会密合度太高,小女孩躲在里面会不会缺氧。

    关月旖柔声说道:“小妹妹,你出来。你放心,这里很安全,不会有人打你的。”

    无人应答。

    关月旖尝试着打开柜门。

    但小女孩应该是在里头抠住了,关月旖打不门。

    她也不敢太用力,怕吓坏了小孩子,只好轻言细语地劝。

    守在外头的伯伯听到了,连忙过来敲门,“阿月?阿月你们怎么了?”

    关月旖跑过去开了门,告诉伯伯,“小妹妹听到外面那个女的喊她,被吓着了,钻进办公桌下面的柜子里了……伯伯,她不会被闷死吧?”

    伯伯赶紧跑过去查看情况。

    小女孩估计被吓得不轻,

    不管关月旖和伯伯怎么劝,她就是死活不出来。

    正闹得不可开交时——

    外头传来了喧哗声。

    原来,是刚刚那几个婆婆,听联防队员说,村里来了拐子佬……

    吓得她们赶紧回去摇人。

    霎时间,只要是呆在村里的人,全都扔下了手里的活计,齐齐赶了出来。

    他们认识关春玲,几乎都来关春玲这里买过饭菜么!

    再一看那眼生的女的,就不是正经人的样子啊!

    于是大家将这个女的围了起来,七嘴八舌地议论了起来:

    “蛤?佢係拐子佬?点解係女嘅……睇佢年纪,应该啱啱生过细佬,是未搞错啊?应该唔可能剐。”

    “係啰我又嘅话。”

    “诶,阿玲不会错嘅!上次我拎住十蚊鸡去佢喥买餸,我不记得找数啊,她追咗我半条村,还番钱俾我嘅!”

    “无论点样,都不可以放过拐子佬!喂,家俊去咗边?快叫家俊来喇!”

    “家俊去了咗报警。”

    “啱啦,梗我哋係度等,等差人来先!”

    “不可以俾个女走咗!”

    年轻女人惊呆了。

    因为她听不懂粤语。

    她只是能感觉到,村民们好像……把她当成了某个对象,将她团团围住了?

    年轻女人觉得不可思议,指着关春玲,冲着村民们大声说道:“是这个人啊!这个人……她开的是黑店!”

    “我就在她店里吃了一碗面!她要收我两碗面的钱……还不止!”

    “你们、你们围着我干什么啊?”

    旁边有个老婆婆在孙子的解释下,才听懂了普通话,好奇地问关春玲,“阿玲啊,係真啊?佢食咗一碗面,你收咗佢两碗面嘅钱啊?”

    关春玲耐心的解释,“她女儿也吃了一碗,还另外吃了个卤蛋。”

    此言一出——

    围观的村民们齐齐哇了一声。

    还真的有个小女孩?!

    年轻女人更气了,她把刚才塞给关春玲、但关春玲一直不肯收的那一块二角钱,亮给村民们看——

    “你们看!你们看啊!既然她要这样冤枉我!我没办法啊,我认栽啊!我给钱!我给钱总可以了吧?”

    “我女儿呢?妞妞!妞妞——我们走了!”

    这下子,村民们又齐齐安静了下来。

    因为他们已经达成了共识,在公安来之前,绝不能让这个女人离开。

    但现在这局面——

    就很难搞。

    村里有个妇女期期艾艾地说道:“那、那谁知道你这个钱,是真的还是假的啊?”

    村民们又齐齐哇了一声,

    这一次,大家努力用普通话告诉年轻女人:

    “你不能随便污蔑人家阿玲啊,阿玲开铺子很诚信的!”

    “就是啊我们都不认识钱,也、也分不出真钱假前,用假前死全家啊!”

    “你在这里等喽!我们联防队长已经去报警了!等公安来了,验清楚你是不是拐子……哎哟,阿四你条死嘢……哦!哦哦,我刚才没有说拐子佬……我就是说你那个钱,钱……不知道是真还是假!”

    “阿民呐点解你梗死蠢嘅……”

    “反正你就在这里等啦!公安不会污蔑你的!”

    殊不知,年轻女人一听到村民说,已经报了警?

    她面色一白,尖叫了起来,“你们报了警?你们是不是有病啊?五毛一块的小事儿,你们犯得着报警吗?你们、你们……”

    她一边说,一边慌慌张张地想挤出包围圈。

    但村民们自发建成了人墙,不让她离开,她实在没有办法。

    年轻女人急得发了疯,双手乱挥乱打——

    终于被她杀出了一条血路。

    然后她就跑了。

    她跑了。

    跑了。

    她连孩子都没问过一句,就这么跑了。

    于是,村民们一片哗然,

    “啊?她就这么跑了?她不要她的小孩子了?”

    “你癲了啊,她是拐子佬啊她哪来的小孩子?有也是她拐来的啊!又不是她生的小孩子,她怎么会管人死活?”

    “丢!冚家铲啊死拐子佬!”

    “快去追她啊!拐子佬都来到我们下周村还被她跑了!要是明天被对面的上周村知道了,还不晓得要怎么笑话我们啊!”

    ……

    村民们轰一声,追了上去。

    就这样,

    年轻女人在前面跑,

    一大群村民在后面追……

    这附近呢,真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年轻女人也没地儿逃,最后被村民们给一把薅住。

    她大哭了起来,“救命啊!”

    村民们骂道:

    “救什么命?哪个要害你?你无缘无故跑什么?”

    “就是啊,让你等公安来你为什么不等?你是不是心里有鬼?”

    “你是不是吃了霸王餐?是不是拐卖了小孩子,等一下你跟公安解释清楚了就行,你为什么要跑?你跑了你连你小孩子都不要,这不是心虚是什么?你还有脸叫救命!”

    “那些被你拐了的小孩子去哪里喊救命?”

    “打死这些拐子佬啊!”

    “不行你不要冲动,公安说她是拐子佬,她才是!现在她还不是……”

    现场闹成了一片。

    不远处,村里的防联队长陈家俊骑着自行车,带着几个穿着制服的公安匆匆赶到。

    大家押着女人去了治安亭,

    然后发现在办公室里急得团团转的关月旖和保安伯伯。

    一问才知道,那个疑似被拐卖的小女孩,因为害怕,把自己锁进了文件柜里。

    关月旖和伯伯已经劝了半天,孩子一直不肯出来。

    现在孩子也已经完全没有回应了,也不知道是缺氧了呢,还是被吓得不敢回应。

    正好关春玲也担心女儿。

    她也跟着大家挤进了不大的治安亭,但治安亭里的人实在太多,她根本挤不进里头的办公室,只好大声喊道:“月月!月月!”

    关月旖刚哎了一声——

    突然,办公桌下传来了闷闷的孩子的哭声。

    大家都松了口气。

    这证明着,至少孩子还没事。

    大家七嘴八舌地劝:

    “小朋友你不要怕!”

    “是啊公安叔叔在这里,你怕什么?”

    “快点把门打开,当心窒息啊!”

    “小朋友,小朋友你不要拉着里头的锁扣好吗?你松松手,你松开,叔叔才可以把这个门打开……”

    “小朋友,你出来,叔叔请你吃棒棒糖……”

    ……

    然而大家越着急,躲在狭小文件柜里的孩子就越害怕。

    又不敢吭声了。

    这时,被堵在外间、差点儿被挤变形的关春玲心想,里头人太多,还是让女儿先出来吧。

    那么多人堵在里头也不是办法。

    于是关春玲在外头大声喊,“月月!月月你出来!”

    办公室里间——

    “啪”一声,办公桌下的文件柜门突然开了。

    一个小孩子刚伸了个头出来……

    看到面前挤了那么多人在,被吓得“哇”一声哭了,又缩了回去,然后躲在里头死活不敢出来了。

    公安同志觉察到了,吩咐大家,“大家先出去,人太多了,小朋友被吓着了。”

    于是大家排着队出去了。

    关月旖被堵在最里头,一时半会儿的还出不去,

    她妈又站在外头喊了一声,“月月!月月!你怎么还不出来?”

    几秒钟以后,小女孩从文件柜里爬了出来。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小女孩含着眼泪环顾四周——

    最终,她的目光锁定了关月旖。

    她惊恐地跑过去,紧紧抱住了关月旖的腿。

    大家都松了口气。

    接下来,公安开始维持秩序了。

    他们先让关氏母女带着小女孩去快餐厅,哄一哄孩子;

    然后驱散了村民,把年轻女人留在治安亭接受询问。

    又让联防队重新去一趟派出所,让所里派几个女警过来。

    就这样,关月旖和妈妈又带着小女孩回到了快餐厅。

    村里好多妇女也来看热闹

    公安不准她们呆在治安亭,她们就跑去了快餐厅,一直围着小女孩叽叽呱呱。

    小女孩就一直很惊恐,死命地抱住关月旖,想哭、又不敢哭……

    关月旖体力不行,抱了小女孩一会儿就抱不动了。

    她只好坐在凳子上,让小女孩坐在她腿上,小女孩儿一直把脸埋在关月旖的怀里……

    再后来,女孩子就呼呼睡着了。

    关春玲一边忙着准备晚饭,一边应付村里的妇女们,虽然喧闹,但气氛还算热烈。

    一个多小时以后,公安过来把村里的妇女们赶走了,然后就在快餐厅里给关氏母女录了口供,几个女警过来,想带走小女孩。

    没想到,小女孩缩在关月旖怀里的时候,无论关月旖干什么,她都能睡得很安稳。

    唯独在一个女警想把她抱走时——

    小女孩陡然睁眼,看到了一张陌生的面孔。

    饶是女警阿姨也十分和善温柔,但小女孩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

    她瘦小的身躯爆发出巨大的力量,死死地抱住关月旖,像个野兽一样吼着“dibeideng”,又怕得浑身都在发抖。

    甚至连带着关月旖也一块儿抖。

    关月旖和妈妈一起哄她——

    可不管怎么哄,都没有用。

    关春玲看不过眼,对公安们说道:“不如你们把这孩子放在我这儿寄养几天,等孩子没那么害怕了,你们再带她走?”

    女警很发愁,“可我们要带她去验伤,这也是证据之一。”

    关春玲立刻问道:“那女的真是人贩子?”

    女警点头,“她是团伙里的一员,负责押送的。据说这个小孩儿脾气很犟,已经转卖了很多次,永远不服管教,被好几个收养家庭给退了……这一次也是被退了,所以她要带着这个小孩儿却另外一个买家那儿。然后在坐长途车的时候,这小孩子一直哭,被乘客骂了,她也实在没办法才带着孩子随便下了车……然后就遇上了你们。”

    关春玲心疼得不行,伸手摸了摸小女孩。

    一直在尖喊尖叫的小女孩感受到她的抚慰,这才慢慢平静了下来。

    另一个女警问道:“关春玲,我看这小孩子也挺亲近你和你女儿的,能不能麻烦你们跟着我们一起,陪这个小孩子去医院验伤?”

    关春玲还要做生意呢,哪走得开!

    关月旖自告奋勇,“那我陪着小妹妹去吧!”

    小女孩很警觉、也很敏感。

    哪怕关月旖陪着她一起,坐上警车,她也被吓得不轻,依偎在关月旖怀里,细瘦的手指一直戳着车窗外,嘴里呢喃着dibeideng……

    意思是:我们快下车啊,我们不能上车啊。

    关月旖为了消除小妹妹的恐惧,就一直不停地、反复地向小妹妹解释:

    那个坏阿姨被公安叔叔抓了,以后不会有人再打你了,

    现在我们要去医院,去医院检查身体,坏阿姨怎么打你的,你要告诉医生阿姨,

    公安叔叔和公安阿姨戴帽子,医生阿姨穿白大褂……

    在关月旖的反复解释下,小女孩渐渐变得安静下来。

    到了医院以后,小女孩果然看到给她验伤的医生阿姨穿着个白大褂,虽然也很害怕,但她至少不再抗拒和尖叫。

    只是,她依旧需要关月旖的陪伴,只要她没看到关月旖,她就开始慌乱、挣扎……

    小女孩在医院里验伤的时候,

    所有目睹现场的女医生、护士、女警和关月旖全都震惊了!

    天哪,真的不知道这小女孩都经历了什么。

    她在饭店里向关月旖求助时,曾经解了衣,让关月旖看她的肚子。

    但,

    她的肚子,是受伤最轻、最少的地方了!

    她的四肢、她的背……

    全都是密密麻麻的各种叠加的新伤加旧伤。

    连给她做检查的女医生都忍不住,好几次跑到外头去哭,哭了一场又跑回来,继续哆嗦着手给孩子检查。

    关月旖抱着小孩,跟女警们一块儿离开的时候,

    听到女医生哭着和同事说,“太惨了!那些人怎么下得了手!如果真的不喜欢这个小孩子,杀了她都比那样虐待她强……这小孩太惨了,难怪应激反应这么激烈。要是以后她没有家里人好好陪伴她、好好爱她,她以后会变成疯子的……”

    关月旖紧了紧怀里的小女孩。

    好,去医院验完伤以后,女警告诉关月旖,根据规定,这个小女孩要被送到福利院去……

    关月旖还没吭声呢,

    小女孩已经紧紧地抓住了关月旖的肩膀,死活不撒手。

    关月旖只好又和小女孩解释、讲道理:

    小妹妹你只是暂时住在福利院,公安阿姨要去帮你找爸爸妈妈,

    你不要怕啊,福利院也有很多小朋友和你一起玩,

    姐姐以后每个星期都来看你好不好?

    不行。

    这一次完全讲不通。

    小女孩的双手双脚紧紧地箍住关月旖的身体,还把头埋进关月旖怀里。

    她以哭泣做为武器,一直对抗关月旖的劝说。

    女警把车开到了福利院门口,福利院的阿姨也做好了接收准备——

    但,只要关月旖劝说小女孩留在福利院,小女孩就哭。

    就这样,大家在福利院逗留了快三个小时……

    所有人都精疲力竭了。

    福利院的阿姨有些着急,想直接上手把孩子抱过来。

    小女孩瞬间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

    女警赶紧制止,“别这样别这样……刚才我们在医院给她体验的时候,医生说了,不能让她一直哭,她真的会活活哭死的。”

    最后,福利院院长跑出来了解情况以后,和女警商量,“我看这小女孩挺喜欢这个姐姐的,”说着,院长指了指关月旖,

    又道:“如果小孩子受过很严重的伤害,有应激反应,那我们福利院也不主张接收的。就怕她会伤害到其他的小朋友……你懂的,我们这里的小孩子很多都是伤残、智障儿童,受了伤他们也不懂得开口说话。”

    “就算我们收容了这个小孩,但一旦发现她会伤人的话,那我们……也只能把她送到精神病医院去。”

    闻言,众人全都怜惜地看着小女孩。

    福利院院长又道:“要不这样吧,我们民政局还有个扶养政策……”

    “如果收养人的资历和条件都符合规定,我们福利院是可以把小孩交给这样的家庭扶养,然后我们每个月会发给扶养小孩的家庭一点补助金,但需要扶养家庭跟我们签合同,我们会定期派人上门查看孩子的生活情况。”

    “等这个孩子的情况变好一点,我们会派人把孩子接回来的。”

    “但是现在太晚了,不如你们先带着孩子回去,明天再过来办手续吧!”

    大家都觉得,这是最好的处理办法了。

    关月旖也这么觉得。

    于是,女警又开着车,把关月旖和小女孩送回了下周村。

    此时已经深夜十一点半,想家快餐厅依旧灯光大亮。

    关春玲站在餐厅门口,不停地朝外观望。

    远远地看到一辆车开了进来……

    关春玲立刻迎了过来,见女儿果然从车上下来了,她刚松了口气,就看到被女儿抱在怀里的小女孩,奇道:“这孩子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说,给她验完伤,就要送去福利院的吗?”

    关月旖把后来发生的事儿说了。

    关春玲压根儿没犹豫,对女警说道:“行,那我们先养着她。等你们找到了孩子的父母以后,再把孩子领走。”

    女警谢过关春玲。

    关春玲又邀请她们去店里吃点宵夜。

    女警说不用不用,

    但已经被关春玲给推搡着进了店。

    关春玲给女儿准备的宵夜是青菜皮蛋肉馄饨。

    倒不是她诚心想做出这么奇葩的搭配,而是店里做完晚饭生意后,还剩下什么食材,她就用什么食材。

    今天剩下的,就是一把青菜、两个皮蛋,以及她特意为女儿留下的一些瘦肉。

    和好面以后,所以的食材全都剁成泥,调好味,

    她就坐在灯下慢慢地包着小馄饨。

    从八点包到十点,青菜皮蛋肉馄饨包了一百多个,女儿也还没回来。

    现在见吃宵夜的人又多了两个女警,

    关春玲赶紧开了火,烧起了开水,又去拿了几饼面条来,在锅里煮了小馄饨,还煮了几饼面条。

    很快,关氏母女俩、小女孩和两个女警,每人都吃上了一大碗面条馄饨。

    众所周知,瘦肉虽然味鲜,但口感很柴。

    软烂的皮蛋就弥补了瘦肉的干柴口感,

    同时,皮蛋又能提升肉的鲜美……

    再加上青菜碎的清香与清爽,

    这青菜皮蛋瘦肉馅的小馄饨可太好吃啦!

    而且关春玲调配的汤也好喝,吃完了小馄饨以后,吸足了鲜汤的面条也超级美味!

    大家对关春玲的手艺赞不绝口。

    然后——

    大家又齐齐看向了小女孩。

    只见小女孩正规规矩矩地坐在凳子上,自己拿着勺子舀着小馄饨,一粒一粒吃得欢着呢!

    她眼眉如画,乖巧可爱,哪里还有白天的倔犟与戾气?

    她意识到众人的注目,不由得转头看向关月旖。

    因为她眼里只有关月旖。

    见关月旖正看着自己。

    小女孩朝她一笑,又圆又大的眼睛顿时弯成了两道漂亮的月牙儿,

    她努力举高了手里的勺子,朝着关月旖递去。

    ——勺子里盛着一只最圆胖、最饱满的馄饨。

    第59章 第59章 深夜emo时女儿的温暖……

    当天晚上,关月旖和妈妈带着小姑娘回了宿舍楼。

    黄爱萍和她妈妈听到了动静,赶紧过来查看。

    今天黄爱萍去医院复查,医生说她有过敏状况,但是查过敏源要去省医,荔湾医院暂时没这设备。

    医生重新给她开了药,让她静居,清淡饮食。

    所以唐姨没让黄爱萍在楼下多呆。

    这会儿见关氏母女俩真的带了个小姑娘上来,唐姨连忙多问了几句。

    关春玲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

    而关月旖则带着小姑娘进了屋。

    小姑娘打量着这间摆设简陋的屋子。

    关月旖指着自己的床,告诉她:“我睡这。”

    又指了指隔壁床,“我妈睡这。”

    想了想,关月旖又改了口,指着上铺说道:“以后我睡这,我回来得少,不用睡午觉”

    再重新指了指自己现在睡的下铺,“以后你睡这,不用爬上爬下。”

    小姑娘歪着脑袋看着关月旖。

    关月旖笑眯眯地摸了摸小姑娘的头,说道:“好啦,现在我们要洗头洗澡……”

    小姑娘的表情瞬间变了。

    她第一时间就是打量着屋子,想看看哪儿有躲藏的地方。

    关月旖没管她,而是从床底下拖出了浴盆,开始了清洗。

    之前呢,是她和妈妈每人一个浴盆。

    现在多了小姑娘,

    这浴盆就不够用了。

    而且仓促之间,也没地方买浴盆。

    关月旖快速做出了两个决定:

    一是说服妈妈开个小卖部,解决村里人和厂子里的工人们平日之需。现在她家店里有冰箱,所以能卖点儿饮料、雪糕冰棍儿、自制的糖水什么的。

    不如在收银台那儿再摆个柜台,香皂牙膏洗发膏、饼干糖果小零食、油盐酱醋茶、毛巾袜子内衣裤……这些都得安排上!

    一是,必须要做好挣钱买房子的心理准备了。

    因为她太想要个温馨舒服的居住环境、太想要个安静专注的学习环境,也太太太想要有个可以随时洗热水淋浴的浴室了!

    如果可以,她还想有个专属的浴缸。

    还有什么是比劳累了一整天后,舒舒服服地泡个热水澡更享受的呢?

    不过,想归想。

    现在家里还不富裕,所以,该克服的困难还得克服。

    关月旖决定先洗澡。

    她喊了妈妈过来,“妈我先洗澡,你管一管妹妹。一会儿我洗完澡,让妹妹站在我的浴盆里洗淋浴。”

    关春玲一听,想了想,“那你先洗呗,你洗你的澡,我先带着她洗头。”

    然后母女俩同时看了小姑娘一眼。

    本来小姑娘一听到洗澡就惊慌失措……

    但关月旖一直都能给她十足的安全感,她忍着内心的恐惧,瑟瑟发抖地躲在门后面,听着姐姐和妈妈说话……

    这对面容高度相似,容貌秀美温柔的女子,最终还是让她……不那么害怕了。

    关月旖应了一声,往浴盆里倒好了水,开始洗头。

    小姑娘一直盯着关月旖,

    关春玲过去牵了她,往墙角的脸盆架子那儿走,又教她,“不要看姐姐洗澡。”

    关春玲也调好了脸盆里的水,又除掉小女孩的外衣,只留了最里头的单衣,搬了椅子过来教她站在椅子上,双手同时撑住脸盆边沿,再弯腰,把头低下来……

    关春玲给小姑娘洗起了头。

    她一边用洗发膏搓洗小姑娘那已经脏得打了结了头,一边温柔教导,“眼睛不能睁开啊,这个洗发膏会呛眼睛的,把头再低一点……阿姨要抓你的头皮了哈,要是痛你就说话知道吗?”

    关春玲一共给小姑娘洗了四盆水,才把小姑娘的头发给清洗干净。

    那一边,关月旖已经洗完了澡,穿上了衣裳。

    母女俩又合力给小姑娘洗澡。

    浴盆呢,刚才关月旖用过了,不能再让小姑娘坐浴。

    所以关月旖搬了个塑料小凳子,放在浴盆里,然后将小姑娘身上的衣裳脱了,让她坐在小凳子上……

    关春玲惊呆了。

    她震惊地看着小姑娘身上的层层叠叠、斑驳恐怖的新旧伤痕,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简直无法想像……这么小的小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

    再就是,小姑娘的瘦弱,着实让人心惊。

    她就像一具活着的骷髅,胸膛上的肋骨清晰可辨,

    因为太瘦,四肢的肘关节、膝关节看起来很大,

    但手和腿就只剩一层薄薄的皮,包着细细的棒骨。

    “天哪,这……”关春玲想说些什么。

    可好像说什么都不对……

    她有些慌乱,把头扭到一旁去,眼圈儿红红的。

    很快,关春玲又把头转过来,认真打量着小姑娘。

    关春玲抱着自己的双臂搓了搓,表情有些恍愡。

    关月旖轻声说道,“医生开了内服药,还有外用的药膏。内服药我看过,是要饭后吃的,一会儿洗完澡,让她吃了再睡,药膏也是洗完澡擦。”

    关春玲回过神来,连忙点头。

    当下,母女俩合力给小姑娘洗澡。

    关春玲都不敢碰小姑娘的皮肤,担心自己手上有茧子,会扎疼小姑娘;

    所以关春玲负责拿着水瓢舀起温水,跟着关月旖的动作,一点一点往小姑娘身上浇水。

    关月旖呢,就拿了块没用过的新手绢儿,浸湿了温水再擦上香皂,一点一点地给小姑娘搓澡。

    当然了,还得注意避开那些还没完全愈合的伤口。

    小姑娘本来被吓得瑟瑟发抖。

    但经过她的观察,姐姐说洗澡,那就是真的在洗澡;

    妈妈说给她洗头,那就真的是在洗头。

    而且在洗头的时候,妈妈对她很温柔。好几次妈妈抓痛了她的头发,她身子一僵,都不敢说话,可是妈妈很快就觉察到,马上放轻了力度,还会向她道歉说对不起啊阿姨会轻一点的……

    现在姐姐给她洗澡,动作也是很轻柔的。

    小姑娘呜呜地哭了起来,浑身微微地颤抖着。

    关月旖停下了动作,“妹妹,姐姐碰到你伤口了?”

    小姑娘摇摇头,“dibeideng……”

    关月旖猜她想说“没有”,

    于是关月旖继续给小姑娘搓澡。

    搓出来一盆黄泥水!

    关春玲又把她的浴盆拿过来,让小姑娘搬着小凳子坐到另外一个浴盆里;

    关月旖又把孩子从脖子到脚全都搓洗了一遍。

    孩子这才干净了。

    关月旖拿着药膏给她涂伤口……

    没想到涂完以后,药膏也去了三分之一!

    关春玲在一旁给孩子准备衣裳——幸好月月还有一条新内裤没穿过,她有一件棉质的背心也是全新的,就是太大了。

    但也没关系,她用剪刀咔咔几剪子把背心的肩带剪去一截,再用针线快速缝制了一下;

    至于内裤么,只能拆开裤腰处埋松紧带的地方,把松紧带收掉一截。

    将就着也能穿一穿。

    等到小姑娘身上的药膏稍微晾干了一点,关月旖给她穿好了妈妈赶制好的新背心褂子和内裤……

    现在已经是四月底,广州的天气向来炎热,只穿着内衣裤,晚上盖着棉被也不会冷。

    关月旖考虑到妈妈白天干活也很累,晚上应该要好好休息一下。

    就告诉妈妈说,今晚她和小姑娘睡,明天想办法给小姑娘添一副铺盖,然后让小姑娘睡下铺,她睡上铺。

    关春玲考虑的是,小姑娘明显和女儿更亲近。

    又想着反正也就将就这么一晚上,也就同意了。

    关春玲忙着铺床,关月旖拿着干毛巾给小姑娘搓头发……

    等到小姑娘的头发已经干掉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快两点钟了。

    小姑娘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了。

    关氏母女也赶紧熄灯睡觉。

    小姑娘迷迷糊糊的,关月旖一上床,她就紧紧抱住关月旖,几乎在十几秒内,小姑娘就开始打起了小呼噜……

    这时关春玲终于想起了一件事,“这小姑娘到底多大了?”

    关月旖,“我哪知道……医生也不知道。”

    然后猜测,“三岁吗?”

    关春玲说道:“这孩子敏感得很,不像三岁的……但也不好说,有时候经历多了……哎,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啊。”

    关月旖本来都已经迷迷糊糊睡着了。

    但一声细微的啜泣声,突然吓醒了她。

    她本来还以为是身畔的小姑娘在哭,正准备拍一拍、哄一哄……

    然后发现小姑娘正睡得香着呢!

    关月旖默了一默,轻声喊了一声妈。

    关春玲惊慌失措地问,“啊?我吵醒你了?”

    妈妈的声音还带着浓浓的鼻音。

    “妈妈,你怎么了?”关月旖轻声问道。

    “没事……”

    “妈?”

    “没事儿,真没事儿,我就是……就觉得这小孩儿太可怜了。”

    “妈,你到底怎么了?”

    “……”

    “妈?有什么事是不能告诉我的吗?”

    关春玲终于小小声哭了起来,“这孩子……总让我想起我自己。”

    关月旖有些不明白。

    但她安安静静的,等待着妈妈的倾诉。

    关春玲陷入儿时的回忆,“我小时候,也不比这孩子好过太多。”

    “终归那时奶奶还活着,只要我跟紧了奶奶,他们就打不死我,也饿不死我。”

    “可奶奶为了护着我,也会被捱打、捱饿。有时候她会带着我逃出去,我们在山里住上几天,挖点野菜吃吃……等他们气消了,我们再回去。”

    关月旖摒住了呼吸。

    前世今生,妈妈都很少跟她说起外婆家、奶奶家的事。

    不过,前世妈妈获得了国外的美食大奖时,在庆功宴上喝醉了酒,把关月旖当成了小姐妹,喋喋不休地说了很多:

    “……我一向不爱和孩子说两边的事儿,虽然两边都不是人,可好也让孩子有了个健全的家庭。”

    “人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她也有。人有爸爸妈妈、兄弟姐妹,她也有……这就够了,但我也不想去沾她们的光。”

    “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世上,太难了啊……开心的事、无人分享;难过的事、也没人安慰。”

    “我宁愿她保有这些烂臭的亲戚,只要我争气,就算他们暗搓搓嫉妒、仇恨,可在面子上,他们还必须给我月月陪着好脸色。”

    “倘若我混得不好,那我也要死拖着他们,以往他们吸了我那么多的血,凭什么现在我们不好了,他们不帮扶?”

    现在听到了妈妈的哭泣,关月旖的心,紧紧地揪了起来,“妈,谁会打你?太公?还是外公?舅舅?”

    关春玲沉默片刻,小小声说道:“都有……”

    “小时候我想不明白,家里也不是没有其他的姐妹,为什么他们只爱逮着我一个人打?”

    “所以我是家里最勤快的一个,也是最能干的一个,我七八岁的时候,一个人就能活他们一大家子。”

    “那会儿国家还管控得很严,不准老百姓做小买卖的,要是被抓了……会被判刑,叫做投机倒把罪!要是干的买卖大,还会被枪毙呢……”

    “可我就敢!”

    “我去十里八乡收了各种各样的东西,再拿到镇上去卖。哪里赶集就去哪里卖。”

    “那时候我小嘛,大家也没注意我,我挣了不少……足够养活他们一大家子了,可他们还是……动不动就打我。”

    说到这儿,关春玲沉默了。

    良久,她才继续说道:“然后我就想着,我这么努力,其他的姐妹却一个比一个还会躲懒……他们打我还打得更厉害了,这样的家人,我不要了。我想多挣点钱,带着奶奶一起走。”

    “可是——”

    黑暗中,传来了关春玲隐忍的哭泣声,“可是奶奶她……没多久就生了重病。”

    “我求他们送奶奶去看病,因为我是小孩子,我还扛不动奶奶。”

    “他们不肯。”

    “奶奶去世前给我订下了一门婚事——男方是泥瓦匠收养的小学徒,听说是个孤儿,比我小一岁。”

    “可是奶奶一走,我身上的孝衣都还没脱下来,他们就急吼吼地把我送到了张家!”

    “听说小泥瓦匠还去那边家里找过我,质问他们为什么要出尔反尔,结果被他们打断了腿……”

    “后来他养好了伤,去张家找我,把当初奶奶给他的十块钱还给了我……说我们两清。”

    “我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他,当初我奶奶和他师傅为我俩定亲的时候,肯定是有交换过什么的,否则他后来也不会巴巴地跑来还给我十块钱。”

    “可惜我永远也不知道,当初他师傅给过我奶奶什么定亲礼物了,否则我肯定要还的。”

    关月旖听得入了迷,“妈妈,那个泥瓦匠现在呢?”

    “他挺好的,几年前他结了婚,听说他媳妇儿头胎就生了个儿子……”

    “我们乡下人嘛,你也知道的,都讲究一个多子多福,但现在的政策就是只生一个好。”

    “听说后来他去跑了关系,说他媳妇儿是少数民族,可以再生一个……去年还是前年,好像又生了一个孩子,凑齐了一个好字。”

    关月旖顺口说了一句,“妈,我都已经快十八了,他的孩子怎么才四五岁、两三岁啊?”

    此言一出,关春玲立时沉默。

    关月旖也知道自己好像说错了话。

    毕竟她妈妈生她的时候,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关春玲哭了起来。

    哭声痛苦、隐忍……

    关月旖轻轻将身畔小女孩的手脚从身上扒拉下去,然后光着脚跑下床,开了灯。

    “月月,你干什么?”关春玲揉着红肿的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

    关月旖说道:“我饿了。”

    关春玲后悔不已,“我就该准备点儿糖果饼干在屋里的。”

    关月旖翻找了一下,找到了红糖和奶粉。

    于是她用这两样东西冲了热水。

    还特意多放了点红糖。

    深夜emo时,一个温暖的怀抱,一杯温热的甜牛奶,会让人好受一点。

    调好红糖牛奶后,关月旖一手端着一杯牛奶走到了妈妈床边,递给妈妈一杯。

    看到妈妈一手擦拭眼泪,一边接过杯子——

    关月旖向妈妈道歉,“对不起妈妈,我不应该大晚上的让你想起伤心事。”

    说着,她紧紧地抱住了妈妈。

    关春玲只觉得女儿的身子温暖且柔软。

    她这才惊觉,女儿已经长大,已经有力气了。

    女儿那样用力地拥抱着她……

    竟然给了关春玲一种可以依赖的感觉。

    关春玲湿了眼眶,“月月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不用跟妈妈说抱歉。”

    “月月,你现在大了,懂事了,很多事情妈妈不应该再瞒着你……”

    “月月你知道吗?你不是快十八,你是快十六。妈妈也不是三十四岁,而是快三十。”

    “妈妈也是没办法,当初带着你离开张家的时候你才三岁大,我也才十六。我带着你根本没办法讨生活,那一年……是最难的。”

    “后来我带着你离开了桐花镇,来到了桐叶镇,我把你送进学校,告诉老师说你已经七岁了,只是身材矮小,实际上你当时才四岁。”

    “只有这样,我才能腾出手脚做生意挣钱养活我俩啊……”

    “为了配合你的年龄,我也把我自己说大了四岁,十六岁的我变成了二十,后来觉得不太对,就又把自己说大几岁……”

    关月旖先是一怔,继而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难怪……

    难怪她高二才来初潮。

    原来她上高二的时候才十四……十四岁来初潮,确实很正常。

    所以妈妈的第一任未婚夫,二十三四岁结婚,二十四五有了一个孩子,二十六七岁有了第二个孩子,这也是正常的。

    可是妈妈她……

    天哪!

    关月旖心里难受极了。

    她紧紧地抱着妈妈,语无伦次地道歉,“对不起妈妈!对不起……我的到来,一定让你很痛苦!妈,妈妈……对不起!”

    关春玲单手紧紧抱住女儿,“月月,妈妈说过,你永远也不需要对妈妈说抱歉。生你的过程确实很痛苦,可你也陪着我走过了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刻啊。”

    关春玲就着杯子,喝了一口甜津津、香喷喷的红糖牛奶。

    她叹了口气,陷入回忆,“所以你爸恨我……因为他花大价钱想娶个合适的老婆,原本看上的是我姑姑,可我姑姑怕被他打死,就把我绑了,送到了张家。”

    “那会儿我还不够十三,跟小孩儿没什么两样,他看不上我,又心疼娶老婆的钱……所以一喝醉就骂我、还揍我。”

    “我快被他打死了,你奶奶担心我真死了,那他娶老婆的钱可就真的打了水漂,就逼着他和我圆了房……意思是,趁我还没死,好歹给张家留个后。”

    关月旖紧紧地抱住了妈妈。

    关春玲大约是因为……

    已经将心里最隐秘的事情说了出来,情绪反而平静了些。

    “后来我怀了你,你爸也就不怎么打我了……当然,也是你奶奶护得紧。”

    “你出生以后,他虽然嫌弃你是个女孩儿,但出去做了工回来,总会给你带点儿零嘴,新衣裳漂亮发带拨浪鼓什么的,也没少给你买。”

    “只是后来,他恨别人说他碎了个小孩子……越来越不待见我,再加上刘寡妇和他年岁相当,两人开得起玩笑,她又怀了他的孩子,你爸当然容不得我,把我赶走了。”

    “至于你……”

    “当时你爸还是想养的,是刘寡妇容不得你,你爸才狠心让我带着你走。”

    顿了一顿,关春玲继续说道:“但是,你爸再怎么不待见我,觉得他花了几百块娶了我是个奇耻大辱,可他对你还算不错。”

    “你小的时候我年纪也不大,他怕我养不活你,每个月给你送二十斤米过来,还专门去买个小米缸,正好能装二十斤米。”

    “他和你奶奶会轮流下山来看你,每次来,都要去摸一摸米缸。要是米用少了,他们就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说我心黑,虐待了他张家的闺女。要是米用多了,他们又指着我的鼻子骂,说张家米不养关家人……”

    “逢年过节的,你爸总会给你送几件新衣来,再给你发个红包。你过生日他也记得,年年都要称上二斤肉送过来,你上学的学费是他交,你用的书包、你买书买文具的钱……这些钱他一向给得很痛快。”

    “他主要是对我斤斤计较,一分钱也不能让我花。”

    “直到他死前的一个多月,他都还去镇上看过你……”

    “就是你爸死了以后,你奶奶还活着呢,过年过节,包括你的生日,你高考考上了好学校,你奶奶也是拿了红包给我的……”

    “月月,你爸和你奶奶在我这里,他们也是禽兽不如。”

    “可他们对你……虽然也嫌弃你是个女孩儿,虽然刘寡妇怕你分张家的家产不让你姓张,但他们对你还是尽了抚养的义务的……至少他们给了钱。”

    “所以——”

    关春玲的声音颤抖了起来,“怎么会有对亲生孩子一点儿也不好的父母呢?”

    “你爸你奶奶那么恨我,可他们对你……也还是喜欢的啊!”

    “那我的父母……”

    关春玲的声音都是破碎的,“那时候我身上的伤……就跟今天我们捡的这小姑娘身上的伤,一模一样!”

    “所以你爸骂我是怪物、是畜牲,说一看到我就恶心到想呕……”

    “我还是后来自己赚到一点钱,得了个土方子,才配齐草药开始洗药浴,那种药浴啊,很难受的,身上很痒,然后伤疤开始慢慢脱皮,新的皮肤长出来了,现在才慢慢好。”

    “但是还是有些大的疤是消不掉的。”关春玲说道。

    关月旖说道:“妈妈,你是不是……也是被拐来的孩子?”

    关春玲紧紧地抱住女儿,“我不知道,从来也没人告诉过我。我奶奶对我还算可以,但她也从来都没跟我说过这个……我一直没有怀疑过,直到今天看到了小妹妹身上的伤……”

    “以前我当女儿的时候,我不懂父母为什么对我那么不好。后来我当了娘,我才知道什么叫做伤在儿身痛在娘心。”

    “尤其是,再想想你爸和你奶奶是怎么对你的,我就……”

    关月旖想了想,“妈,我感觉我的思维也有些固化。我从小就见到他们,已经看惯了他们的长样,会先入为主的想,我的舅舅姨妈们就是那样的。”

    “以前我还会天真的想,是因为我妈妈最能干最善良,所以才是最漂亮的。他们黑心肝,所以他们长得丑……”

    “后来见多了别人的家庭,才知道亲生的兄弟姐妹也未必都长得像。就比如说,我跟我亲爹也一点儿不像!”

    “但是妈妈,我认为你的感觉没有错。”

    “父母或许会不喜欢自己的孩子,但不会无缘无故地虐待自己的孩子……”

    “妈,我们回一趟老家吧,把这事儿查清楚,”关月旖提议,“就算你不是被拐卖的孩子,我们也应该要搞清楚他们为什么不喜欢你。”

    关春玲摇头,“现在呢是你上学最要,是我赚钱最重要!”

    “我俩穷了吧唧地回去了,谁愿意搭理我俩啊?”

    “只有我俩出息了,才能风风光光的回去。”

    关月旖还想再劝劝——

    关春玲说道:“好了好了,再说下去就要天亮了,你赶紧回你床上睡去,别挤着我。”

    “妈……”

    “听妈的,先睡觉,这事儿以后再说。”关春玲斩钉截铁地说道。

    关月旖没法子。

    她接过妈妈手里的空杯子,又重新倒了两杯温开水,服侍妈妈漱了一下口,这才回自己床上睡觉去了。

    第60章 第60章 甜酒酿煮五彩汤圆好吃又……

    第二天一早,关月旖被闹钟吵醒。

    前一秒还窝在她怀里呼呼大睡的小姑娘,被吓得一个激灵!

    噌一下……

    就不见了。

    关月旖揉了揉眼睛,伸手拿过闹钟按掉了响铃,又环顾房间一周,没见着小姑娘,就又直直躺了下去,喊了声妹妹。

    小姑娘已经蹿到对面关春玲的床底下躲着,一脸的警惕。

    观察了好一会儿,确认没有危险之后,小姑娘才放下了提防,又爬上了床,在关月旖身边乖乖躺着。

    关月旖打了个呵欠,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下回可不能再随便钻床底下了哈,钻了床底又要爬上床,脏兮兮的,当心我揍你屁股。”

    “dibeideng。”小姑娘小小声嘀咕,然后挤了挤关月旖,把她的脑袋藏在关月旖的胳肢窝里。

    关月旖猜她可能想说“好”。

    “妹妹,一会儿我要走,去学校上学。你就呆在店里,跟我妈妈在一起啊!晚上天黑以后我才回来。”

    “dibeideng?”小姑娘的声音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

    她猛然坐起来,紧紧地抓住关月旖的胳膊,下巴依偎在关月旖的胳膊上,焦急地嘀咕,“dibeideng?”

    “不行,我不能带你去学校。”

    “dibeideng!dibeideng!dibeideng!”

    “说了不行就不行,你太小了我没办法照顾你。”

    “dibeideng!”

    “听话,你乖乖在家里等我……”

    “dibeideng……”

    “放心吧我会回来的,这里是我家,那个店是我妈妈开的啊!再说了,我要是不回来,那我去哪,我也没地儿去啊!”

    “dibeideng……”

    “我晚上十一点回来。”说着,关月旖拿过闹钟,教小姑娘看时间,“这根最肥的针,它第一圈儿绕到这儿的时候,我妈妈就要开始卖午饭了……”

    “转到第二圈再到这儿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说着,关月旖起了身。

    她去刷牙洗脸,

    小姑娘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全程围观。

    很麻烦的就是,关月旖和妈妈也没有准备新牙膏新牙刷,洗脸呢,小姑娘还能用手绢儿应付一下,刷牙就麻烦了。

    关月旖只好用挤了点牙膏化在水里,教小姑娘用牙膏水漱口,又让她含在嘴里停留一会儿才让她吐出来,最后用清水漱干净口腔。

    她牵着小姑娘下了楼,去了店里。

    妈妈和唐姨已经在店里忙碌了起来。

    关月旖看着妈妈忙得团团转,一刻也停不下来。

    昨夜的妈妈还在为自己可怜又悲伤的童年而哭泣,

    可今天一早,她就又变成了那个……要为女儿撑起一片天地的勇敢妈妈了,忙里忙外的,一刻也停不下来。

    关月旖走上前去,重重地拥抱了妈妈一下。

    关春玲愣住。

    唐姨在一旁笑,“月月真乖。”

    关月旖便也笑眯眯起虚抱了唐姨一下,开玩笑,“好了我帮萍萍抱了她妈妈一下啦,回头要记得让萍萍还给我妈妈一个抱抱哦!”

    小姑娘蹭蹭蹭跑过来,奶声奶气地冲着关月旖喊了一声dibeideng,

    关月旖含笑弯下腰,“你也要一个抱抱呀?行吧……那也来抱抱你!”

    她也抱了小姑娘一下。

    大的小的笑成一团。

    唐姨盯着小姑娘,“这个小妹妹啊长得是真漂亮啊!”

    然后看到小姑娘身上穿的衣裳,忍不笑了。

    小姑娘原来的那一身太脏了。

    但昨天女警们交代过,小姑娘的衣裤也是证物,不能扔、不能洗,让关春玲今天收拾好,她们会过来拿。

    所以这会儿小姑娘身上穿着关月旖的运动服。

    衣袖太长,被关月旖拿了根绳子,从领口穿到袖口,松松垮垮系上;

    衣身太宽松太长,也被关月旖用绳子系住。

    总之,小姑娘就像是被五花大绑了似的!

    关春玲也笑,“没办法,我们都没有适合她穿的衣服!今天好像公安他们要过来帮我们办那个寄养手续,到时候我跟他们说说,让他们帮忙给小妹妹买几身衣服……”

    关月旖已经带着小姑娘坐下吃早餐了。

    今天的早饭是皮蛋瘦肉粥,配上一块女儿饭糕,

    关春玲觉得干米饭配稀米饭不太好,又煎了两个蛋,炒了一碟子青菜,摆好了让女儿和小姑娘吃。

    关月旖照顾小姑娘坐好,又用筷子把女儿饭糕戳了起来,教她咬上两口饭糕再喝上一碗粥……

    小姑娘吃得津津有味。

    关月旖今早没见到黄爱萍,这会儿也没见桌上摆着黄爱萍的早饭,就问唐姨,“爱萍不下来吃早饭吗?”

    唐姨道:“我不让她下楼,让她在屋里呆上几天,等她那过敏症消了再说。”

    关月旖又问了一句,“没事吧?”

    唐姨道:“就是嘴巴周围起了疹子,一个一个的小红点,像被针戳了一样。我怀疑是药膏过敏……但是医生说,也有可能是吃了有刺激性的食物,或者是,现在春天嘛,也有可能是花粉过敏。总之现在查不明白,医生说最好隔离一下,饮食清淡。也开了药,我早上看她,也好多了。等我再关她几天,等她好了就放她出来。”

    关月旖点头,“趁这机会好好看看书也是对的。”

    然后她抓紧时间对关春玲说,“妈,把咱们店子收拾一下,开出一个角落,做成小卖部吧!”

    “上周村、上周村,还有陈记电子厂的工作……加在一块儿都超过一千人了。可这附近一个小卖部都没有!咱们来开一个吧!”

    关春玲昨天就已经想到这个了,连连点头,“我倒是想,这不是走不开么!”

    关月旖想了想,“这个周末吧!我喊几个同学过来和我一起顾店,你和唐姨出去批发呗!”

    关春玲和唐姨对视了一眼,点点头。

    关月旖吃完早饭,拎着妈妈给她准备好的饭盒袋子,匆匆离开。

    慌得小姑娘连香喷喷的早饭都不顾上了,哭喊着dibeideng,拼命冲过去抱住关月旖的腿,眼泪汪汪地死活不撒手。

    关春玲赶紧过去抱起小姑娘,百般安慰,说姐姐要去上学你就在这里跟着阿姨,一会儿阿姨给你做好吃的啊,姐姐晚上放了学就回来了……

    小姑娘疯狂摇头,大哭了起来,“dibeideng!dibeideng……”

    关月旖想了想,对小姑娘说道:“妹妹,我交给你一个任务,你一定要完成哦。”

    小姑娘尖锐的哭声戛然而止,怔怔地看着关月旖。

    关月旖指着妈妈,“阿姨今天也要学习的,等一下阿姨忙完了工作,你就管着她学习,她不学习,你就把她的书和笔递给她,好不好?”

    关春玲愣了一下,意识到这是一个哄孩子的好办法,赶紧点头,“对对对,小妹妹,一会儿阿姨和你一起写字画画啊!”

    “一定要完成任务哦!”关月旖笑眯眯地说道,“好了,现在——和姐姐挥手拜拜,一定要挥手,挥了手,姐姐晚上就会准时回来……”

    小姑娘一听,赶紧乖乖地朝着关月旖挥了挥手。

    关月旖笑得很开心,“好!既然已经跟我挥手拜拜了,那我就走了啊!晚上我会准时回来的!”

    小姑娘:好像哪里不太对……

    不过,她也没再闹了,只是依偎在关春玲怀里,一直看着关月旖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为止。

    人也蔫蔫的了。

    却说关月旖拎着饭盒袋子匆匆赶到了学校,将将赶上早八点名。

    张建新和刘蔚伟一见她,顿时松了口气,齐声问她:

    “你昨天下午怎么没来?”

    “昨天下午你干啥去了?怎么晚上也没来?”

    关月旖打了个呵欠,朝他俩挥了挥手,“下课再说。”

    课间,她把昨天发生的事儿说了。

    听得张建新和刘蔚伟一愣一愣的。

    关月旖打了个呵欠,交代他俩,“我抓紧时间眯一会儿,打上课铃叫醒我。”

    “然后你俩把昨晚强训营的笔记给我,我中午不午休了,到时候我补一下课……”

    “对了,你俩再帮我找两个人,星期天去我家铺子打工……记着,不是上下九的美食集市,而是我家在下周村的铺子,上午七点到晚上八点,工钱两块,包三餐、包来回车票钱。”

    “那天我妈有事儿,就我在,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张刘二人点点头。

    于是关月旖就趴桌眯了起来。

    昨天下午一直在奔波,她实在是累得不行,现在利用碎片时间来休息,效果居然也不错。

    不过,关月旖本来打算中午自己补一下昨晚的课,

    但大教授跑去食堂找她,问她昨晚为啥没来。

    得知关月旖不是故意不去的……

    大教授松了口气,就让她吃完午饭去教师食堂,大教授在那儿单独辅导了她两小时。

    午休时间结束后,关月旖头晕脑涨地回到课室。

    她刚坐下来,刘蔚伟就告诉她,“月月,星期天张建新会去下周村你家的铺子那儿帮忙。”

    关月旖扭头看了张建新一眼。

    ——张建新向来在上下九铺子打工,怎么这星期不去了?

    张建新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有些不自在,“星期天晚上我想早点睡。”

    关月旖,“那刘蔚伟一个人去上下九?”

    ——那她家上下九的铺子岂不是就少了一个人手?!

    而且对张建新为说,去上下九铺子里打工,工钱也更高一些。

    刘蔚伟露出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笑容……

    然后被张建新狠狠地瞪了一眼,

    刘蔚伟只好又板起脸,说道:“放心,我找了张庆,他会跟我一起去。”

    关月旖又问,“那我家下周村的铺子那边儿还差一个人呢!”

    张建新道:“我找了董卫国。”

    关月旖这才松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然后她忍不住对张建新说道,“我跟你说,我捡到的那个小妹妹超漂亮超可爱的,就是有点儿怕生。星期天你也好好带她玩玩……”

    “哼。”

    有人重重地哼了一声,似乎带上了十二万分的不满。

    关月旖循声看了过去——

    竟然是王静???

    嗯?王静怎么坐到这儿来了?她平时不是喜欢和汪见雪坐在C位的吗?

    关月旖懒得理她。

    也正好这时候,讲师也进来了。

    王静飞快地甩下一句话,“当初我让你帮我介绍工作你死活不肯,现在你轻轻松松让别人去……你还请的全都是男同学!你、你……你媚男!”

    关月旖简直无语了。

    她们这一届的药科学院招生情况,就是男多女少,大多数学生填了这个学校的志愿,就奔着它是分数最低的本科学院,以及毕业后包分配来的。

    其中,男生大多都是穷人家的孩子;

    女生多是家里有点儿钱的(没钱的大多数都报了师范或者师专)。

    所以,不是关月旖不想找女同学来家里的铺子打工,而是人家家长一开学就给自家宝贝女儿买足了饭票以后,一个月还会再给二三十块钱的零光钱……或许偶尔会对打工生活感兴趣,但时间一长,谁受得了这个苦?谁又稀罕那块儿八毛的工资?

    关月旖没理王静。

    可王静看起来被气坏了。

    一整节课她都趴在桌上没有抬过头,肩膀一直不断抖动,好像在哭。

    晚上十点半下课的时候,关月旖本来以为今天不会有人来接她。

    毕竟小妹妹还正是没有安全感的时候,妈妈应该会留在铺子里陪着小妹妹。

    没想到,还是有人来接她了。

    来人是唐姨。

    关月旖很惊喜,“唐姨你怎么来了?”

    唐姨笑眯眯地说道:“你妈被小妹妹绊住了,来不了……所以我来接你。”

    看得出来,唐姨很开心,而且很有分享欲。

    她拉着关月旖呱呱呱的,把今天在快餐店里发生的事儿全都说了一遍:

    小妹妹可能就是很没有安全感。

    早上关月旖走的时候,不是交代了一句,给她安排个任务,让她盯着关春玲学习写字吗?

    然后小妹妹就真的很认真的执行。

    关春玲干活的时候还行,小妹妹蹲在一边盯着她,

    关春玲一干完活,小妹妹立刻把食谱、本子和笔拿过来,示意关春玲学习。

    关春玲人都懵了。

    她想糊弄一下小妹妹,假装翻了翻就把书本和本子笔放下。

    小妹妹不依了,扁着嘴就喊dibeideng……

    没办法,关春玲今天一整天,都被小妹妹给盯着,除了干活就是学习。

    就连关春玲去上厕所,小妹妹就严格要求她带着书本去……

    对了,今天公安带着民政局、福利院的人过来了,帮关春玲办好了寄养手续。

    从这个月开始,关春玲每个月都能从民政局领到十五块钱,用作寄养福利补贴。

    然后民政局每个月都会不定时来走访一次,从侧面观察小妹妹在关春玲家的生活情况。

    以及,按照寄养规定,小妹妹每隔半年就要去体检一次,防止寄养家庭对小孩子的虐待……

    当然了,民政局还送来了几身衣裳、一些文具书本什么的给小妹妹。

    由于小妹妹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民政局在给她办手续登记名字时,暂时让她跟着关春玲姓。

    但名字么,关春玲没文化,也不会起,想着自己的亲生女儿叫月月,就想给小妹妹起名叫阳阳,关阳阳。

    一个月亮,一个太阳么。

    但,当大家开玩笑喊小妹妹阳阳的时候,小妹妹毫无反应。

    反倒是关春玲在跟民政局的人说我家月月小时候怎样怎样的时候……

    关春玲每喊一声月月,小妹妹就会积极回应,

    最后在民政局工作人员的提议下,小妹妹被暂时叫做关小月,登记簿上的名字也写下了关小月三个字。

    再就是,村里人来快餐厅买饭吃的时候,发现关小月没有合身的衣裳?

    很快,村里的七大姑、八大姨就送来了家里小孩子穿不上的衣裳。

    林林总总也收了七八套,当然了,都是些旧衣。

    这下子,关小月的衣服足够穿啦!

    唐姨的话,直把关月旖给逗得哈哈大笑。

    她几乎可以想像到又美又萌的小妹妹是如何一脸严肃地将食谱塞在满脸无奈的妈妈手里的……

    然后她也很想问问,妈妈在开大的时候还得被迫翻看美食食谱……又是什么感觉。

    很快,公共汽车就行驶到了下周村。

    关月旖和唐姨下了车,沿着进村的马路,朝着自家快餐厅走去。

    还隔得老远呢,

    关月旖就听到了一道奶声奶气的呼唤,“dibeideng……”

    尾音被拖曳得长长的,

    充满着浓浓的欣喜与满足。

    关月旖也忍不住笑了。

    果然,一道小小的身影飞快地朝着她扑了过来!

    关月旖及时伸手抱住——

    她的新妹妹关小月,已经就着姐姐的抓扶,使劲往上一蹦,两条小短腿主动缩了起来。

    当她被姐姐举高高的时候,同时也朝着姐姐伸出了双臂。

    就这样,关月旖结结实实地抱住了小妹妹。

    小妹妹的一双手一双腿也已经主动的、紧紧地缠绕住关月旖。

    “dibeideng!”小妹妹贴住姐姐的心口,大脑袋蹭了又蹭。

    一旁的唐姨笑了,“明明才认识一天,怎么就像亲的一样了!”

    关月旖抱着小妹妹走进了快餐店。

    关春玲瘫坐在椅子上,累得都不想动了。

    关月旖一看到妈妈累成这样,又想起唐姨的转述,忍不住哈哈大笑。

    关春玲埋怨地瞪着关月旖,“月月啊,现在她是你的妹妹关小月了,明天你可一定交代她,别让她再盯着我看书学习了……”

    “我的天啊,我头一回发现,原来学习这么辛苦!”

    唐姨也在一旁笑,“小月就像个监工……”

    “月月你是不知道,小监工在这儿盯着呢,你妈不想看书、就只能干活。我寻思着你妈才是我的老板啊,我总不能自己歇着,让老板干活吧?所以我也只好跟着一块儿干。”

    “哎哟喂,今天这一天啊,不比当初我们在上下九卖串串香轻松,真是忙足了一整天!”

    然后又压低了声音告诉关月旖,“月月,你妈为了逃避学习,还特意给你做了难度特别大,特别费时的宵夜呢!”

    关月旖一下子来了兴趣,“是什么好吃的?”

    关小月学舌,“dibeideng?”

    关春玲懒洋洋地说道:“甜酒酿煮五彩汤圆。”

    关月旖眼睛一亮,鼓起了掌,“哇,这个很好吃的!”

    关小月也热烈鼓掌,“dibeideng!”

    甜酒酿煮五彩汤圆是湘省人最喜爱的甜点,没有之一。

    当然了,大多数湘省人一般就直接在甜酒酿里下点儿汤圆;

    讲究一点儿的,那就在汤圆里包上甜馅儿,比如说甜花生泥、红豆泥、黑芝麻之类的。

    关春玲做的五彩汤圆通常是花生馅儿的。

    之所以说五彩,倒不是说,一定要凑齐五种颜色,而是她会把花生仁的红衣揉碎了,和进糯米粉里。

    这样揉搓出来的汤圆,表面上沾染着点点红衣,特别好看。

    再加上她还会在煮甜酒酿的时候,再磕几个生鸡蛋进去搅碎……

    煮出来的酒酿汤圆,有红有黄有白,既漂亮又好吃。

    是夜,大家围坐在快餐厅里吃着美味的甜酒酿煮汤圆……

    大家的目光全都聚集在关小月身上。

    小姑娘用勺子舀着甜酒酿,一口一口地吃,还露出一脸的享受。

    关春玲笑着告诉女儿,关小月今天的表现:

    ——应激表现还是很明显的,尤其是当有人手里拿着扁担、竹竿这样的东西靠近她时,她会被吓得尖叫,立马就要找地方躲起来。但过一会儿,见人家也不怎么注意她,她心惊胆战一会儿,就会慢慢放松警惕,又恢复正常。

    ——很爱吃、很贪吃,什么都吃。不过,这一点被关春玲给管住了。关春玲不让她吃太多,就怕她前面被饿狠了,吃太多伤胃。反正就是少食多餐。

    ——她会一直看关月旖交给她的那个闹钟,尤其是关月旖快要下课回来的时候,她急得要命,一直站在门口张望,都已经哭了好几回,又强忍着不哭出声音来。

    ——本来晚上关春玲打算去接女儿的,可她准备出门,关小月就大哭。可能以为关春玲要扔下她不管……

    最后,关春玲又不好意思地告诉女儿,“明天你还是交代一下关小月,让她继续监督我学习吧!”

    “多亏了她今天这么一直盯着我,我才知道,原来我平时也有很多空余时间可以用来学习的……可惜一直都这么浪费了,这是不对的!”

    “不过,你让她也给我留点儿休息时间吧,不然我还真熬不下去。”

    “诶,以前呢就觉得你们这些学生天天学习有啥累,现在轮到我了,我才觉得……读书可比干活累太多了!”

    关月旖哈哈大笑了起来。

    关小月也兴奋得尖叫,“dibeide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