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111章 大冬天的五花肉炖豆腐……
许培桢给家里人准备的落脚地儿,就是之前他听从关月旖的劝告,买下的两幢四合院。
前头暑假时,他和关春玲带着孩子来北京领证、扫墓的时候,就住在这儿。
四合院的环境真不怎么样。
据许培桢的介绍——大多数北京本地人也不爱住这种房子,但凡有点儿本事的,全都住上了单位分配的筒子楼。
所以现在的四合院,大多都是没啥门路也没有单位的北京人住,或者出租给外地人住。
现在许培桢买下的这两幢四合院,没有一户是北京人租住,全都来京务工、陪读书、陪看病的人住。
现在是年底,在这儿租住的外乡人大多回了老家,四合院里冷冷清清的。
只有两间房还空着在,正好一个院子一间房,一家四口只能分开住。
许培桢和关春玲住在三号院的一个单间里;
关月旖带着妹妹住在四号院的另一个单间里。
本来张建新也想跟着关家人住……
奈何房间不够。
如果他硬要跟着人住,那就是他和许培桢住一间屋,关家母女仨住一间屋。
张建新不敢。
最后只好委委屈屈跟着他爸走了。
关月旖在广州上周村的小别墅里已经住了三四个月,
小别墅住着多舒服啊!
宽敞的房间、大大的床,舒服软和的床垫,视野开阔的窗户、明亮的灯光,还装了抽水马桶电热水器,家里还有洗衣机!
可现在住进了四合院……
就一间不大的土坯房,估计也就七八平米,进屋就是床,床边是箱子、箱子旁是柜子,不大的房间里堆得满满当当,墙壁斑驳脏污,坑洼不平,灯光暗暗的,床是用砖砌的,上面垫着一张席子。
许培桢拿着扫帚、水桶和抹布过来做卫生。
这屋子不大,很快就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他从箱子里拿出铺盖,将之晾晒在四合院里,“大月月,下午你得记着来收。”
然后他又从箱子里拿出上一次来时,关春玲就已经准备好的新脸盆、保温杯、热水壶、热水袋之类的,连着痰盂也翻了出来,一一交代给关月旖,天黑以后要是想起夜,就用痰盂解决……
最后他拿着保温杯和暖水壶,先带着姐妹俩去了胡同里的公共厕所,然后回到了隔壁院子。
关春玲已经在那边儿院子里生好了煤炉子,烧起了开水。
北京的冬天还是挺冷的。
关春玲仔细摸着她和许培桢的铺盖,又跑去隔壁院子里摸了摸孩子们的铺盖,觉得不够厚实,便和许培桢商量,“铺盖还得多买几床,就怕孩子们水土不服,冷着了就不好了。另外再添两个炭盆,多买点儿木炭,怕是要烧通宵才行。”
许培桢点头。
当下,许培桢掏钱托人买炭盆、木炭;
关春玲烧了几壶开水,把她和许培桢、以及女儿们的保温水杯、热水壶全都灌满了,一家四口这才急急地出了门,去了就近的百货公司。
是的,改革开放后,供销社就更名为百货公司了。
但售货方式还和原来一样,都是柜台销售。
售货员的态度并不怎么好。
许培桢念叨着,想带妻子孩子们去一趟自选商场。
但关春玲嫌太远,说这会儿时间也不早了,赶紧添置好东西就回去吧,有空明天再逛。
就这样,一家四口买了些必需品,就早早回去了。
北京的气候较广州而言,更寒冷、更干燥。
天一黑,就更冷了。
路上也没路灯,往来行人更少了。
一家子匆匆回了四合院,关春玲用煤炉子煮了一锅方便面,卧了八个鸡蛋,一家子应付着吃了起来。
小月月一脸的不高兴,哼哼唧唧地说道:“妈妈这里好冷我不喜欢这里我要回家。”
关月旖安慰妹妹,“这里也是你的家。”
小月月拼命摇头,“我要回上周村的家!”
关月旖,“鸡蛋你吃一个还是两个?”
“姐姐给我吃蛋黄!”
正好关月旖不爱吃蛋黄,姐妹俩倒是很搭。
姐妹俩一共炫了两个蛋,又各吃了一碗方便面,就过去睡觉了。
许培桢又跟了过来,给姐妹俩烧炭盆、重新铺好了床;
关春玲也过来给孩子们送刚灌好开水的热水袋、又再送了两壶开水过来……
父母千万交代孩子们,烧着炭盆睡着是绝对不能把门窗关死的,才过去了。
前世今生,关月旖都是头一次住在这种原汁原味的北京四合院里。
不免有些稀奇。
她打量着四合院,想起前世看过的娱乐八卦新闻里说,天后年轻时也住在这样的四合院里,一大早去公厕倒夜香的时候还被狗仔给拍到了……
“姐姐,我不喜欢这里。”小月月还是很委屈。
关月旖摸了摸妹妹毛茸茸的脑袋,安抚她道:“等爸爸妈妈办完婚礼,咱们就能回去了。”
“回广州去过年吗?”小月月又问。
关月旖失笑,“妹妹,我们说好了今年在北京过年的。”
小月月委屈地说道:“我不喜欢这里……”
关月旖安慰妹妹,“小蓓(动画片花仙子的女主角)拥有变身的能力,我们也有。今天我们早点睡,明后天啊,我们来个大变身,把这个屋子变得漂漂亮亮的,好不好?”
小月月迟疑地问道:“能变成我在上周村家里的房间样子吗?”
“不能,”关月旖说道,“咱们只是在这儿暂住,没必要添置太贵的家具,但可以在经济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把这屋子改成你想要的样子。”
“经济条件是什么意思呀?”
“就是不能花太多钱的意思。”
小月月点点头,“好!”
关月旖一边和妹妹说话,一边倒了点热水把她和妹妹的盆子洗干净,又重新倒了点温水,和妹妹一起洗漱过。
她把炭盆端到门外,回了屋关紧门窗洗了小澡,才又把水泼了出去,将窗户裂开一条缝儿,又把炭盆重新端回屋里。
准备歇下时,她又摸了摸铺盖的厚度……
虽说妈妈给加了两床棉被,所以现在是铺着两床厚棉被,又盖两厚的,但关月旖还是感觉到夜里可能会冷。
她决定穿着毛衣睡。
也让妹妹穿着毛衣睡。
姐妹俩相拥而眠,还一人抱着两个热水袋……脚底一个、腋下夹一个,
暖乎乎的一夜睡到大天光!
直到妈妈过来叫门,关月旖才眼沉沉地起来了。
关春玲一边给小女儿穿衣裳,一边关切地问大女儿,“你俩昨晚睡得好吗?冷不冷?”
关月旖皱眉道:“冷是不冷,就是燥得很。妈我鼻子好痛,眼睛也好干。”
关春玲道:“昨晚后半夜我和阿大说话的时候,才想来应该给你俩买个电热毯的,一会儿我们就去自选商场看看……”
关月旖想笑,但忍住了,拿着梳子梳头,没吭声。
小月月藏不住话,好奇地问道:“妈妈你怎么到了后半夜还在和爸爸说话?你俩不睡觉的吗?”
关春玲的脸瞬间爆红。
一家子洗漱好,齐齐出了门。
许培桢带着妻女在胡同口附近的包子铺买了包子和豆浆,权当是早饭。
小月月一边咬着包子,一边眼泪汪汪地再次向父母表达了她不喜欢北京的干冷、不喜欢在冬天看不到绿树,她想回广州的想法……
大人们也很无奈。
关春玲安慰小女儿,“这里也是你和你爸爸的家,总要习惯的。”
许培桢也说道:“过完年我们就走。”
一家子吃完早饭,就搭乘公共汽车去了自选商场。
关春玲一去就买了床电热毯。
关月旖见妈妈挑的电热毯的花色,便知道妈妈买这个是给她和妹妹的。
于是她奇怪地着问道:“妈,你和阿大不需要吗?”
关春玲不自在地说道:“我……我不需要!”然后跑了。
关月旖:???
不过,小月月跑过来找她,“姐姐姐姐!你说的那个经济条件……是多少钱啊?”
关月旖的注意力就被妹妹给拐走了。
姐妹俩在自选商场里疯狂找便宜的东西……
但,九十年代初的自选商场,本身就属于当时最高大上的购物场所,便宜的东西不多。
最终,关月旖牵着妹妹的手说道:“一会儿我们去外头看看吧!或者问问你爸爸,这附近有没有赶集的地方。现在年底了,赶集的地方应该不少,集市上的东西可能会便宜一点儿。”
这时——
一道让关月旖听起来特别耳熟的声音响了起来,“小心!喂!你长长眼睛啊!哎——”
接下来,一个操着儿话音的女人怒骂道:“你瞎了啊?没长眼?”
那道耳熟的声音怯生生地说道:“可是……我已经停下来了,我、我还提醒了你,是你没看到我,才撞到我身上的啊。”
女人愤怒地骂道:“你个怯老赶儿!上赶着来找骂来了是吧?那墙上写着啥,你是眼瞎还是心盲?到底识字不识字啊?”
“还说什么你已经提醒我了!你喊了一句大妈了吗?你就说小心喂喂喂的,我怎么知道你喊的是谁?再说了,我拿着东西我看不见路,我朝你走了过来,你就只会喊喂吗?你不知道往旁边挪一挪、站一站,避开我?”
一眼看去,像是一个中老年妇女正在骂一个穿着红马甲的年轻服务员。
关月旖先看向了墙上的印刷字体:
【顾客永远是对的】
【如果顾客不对,请看上一条】
等到关月旖再次扭过头看向正在吵架的一老一少时,
那儿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了。
正好不远处,关春玲和许培桢拎着大包小包往这边走。
关春玲显然也被那场冲突吸引了注意力,一边走、一边打量。
但许培桢就是典型的理工科男思维——与我无关的事,统统都滚到一边去!
于是许培桢目不斜视扶着关春玲,朝着孩子们走了过来。
“都选好了吗?”许培桢问道。
关月旖啥也没看上,
小月月选了一张花仙子的贴贴纸,踮高脚尖将之交给爸爸。
许培桢拿过了妻子手里的东西,说道:“那我先去付账了。”
然后,关春玲问关月旖,“月月,你听到没?”说着,她朝着正在吵架的顾客和服务员看去。
关月旖也下意识看了过去。
半晌,关月旖不确定地说道:“……那个服务员是不是许倩子啊?”
关春玲也说道:“就是啊!我也觉得像她!”
“可许倩子的脾气向来很嚣张,她可是一点儿亏不吃的,要是谁也这么骂她,她早打回去了!”
“而且许倩子家里有钱,她怎么可能来这儿打工啊?”
说话之间——
只听到“啪”一声,清脆响亮的掌掴声音响起!
围观看热闹的顾客们纷纷劝了起来:
“哎同志,有话好好说,你别打人啊!”
“就是,就算服务员有什么错,你跟商场经理说了就好了,怎么还打人呢?”
“要我说呢,也是这服务员犟得很,你就是向顾客道个歉又怎么了?人家顾客年纪大了,你就是出于对长辈的尊重,也不能这样回嘴啊!”
“是啊,明明就是你服个软,道个歉就能完事儿,非要搞到现在收不了场。到时候你们商场经理来了,你看她是维护你这个服务员呢,还是维护来这儿花钱买东西的顾客!”
很快,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妇女赶来了,她也穿着同款红马甲,但胸口还别着个“经理”字样的胸牌。
商场经理一挤进包围圈,立刻叫嚷了起来,“许倩子!怎么又是你在惹事儿?我跟你说了多少回,你再惹事儿我就炒掉你!”
听到“许倩子”这仨字儿,
关月旖和妈妈对视一眼,心想那捱了一记耳光的服务员还真是许倩子啊?
许倩子哭着说道:“我没有错!我好好站在这儿的,是她自己眼瞎撞了过来!我什么也没做,凭什么是我的错?”
经理怒道:“你闭嘴!快向客人道歉!”
“那你告诉我我到底哪儿错了?”许倩子哭道,“是她撞我的!我再说一遍我什么也没做,是她撞的我,所以我要怎么做才不是错?”
经理道:“你犟嘴,这就是你的错!许倩子,你是服务员,你的职责就是为顾客服务。顾客撞了你,你往后退、往旁边躲这都是你的对策,你没有避开顾客,她向你发脾气,你道个歉又能怎样?”
“如果你非要争个对错,那我们商场请不起你这尊大佛,你上法院工作去吧!去当大法官,天天啥也不干的专给人断官司,分个对错出来!”
现场一片寂静。
很快,先前和许倩子吵架的那个妇女说道:“哎呀经理,可别!”
“这大过年的,人人都想挣点儿钱回家过年。”
“这样儿吧,我也不跟她计较了,您让她给我道个歉……”
“您瞅瞅,刚我手里拿着鸡蛋,和她这么一撞啊,鸡蛋掉地上了!要不我也不会生气。”
“只要她向我道个歉,这几个摔碎了的鸡蛋我付账!”
经理一听,忙不迭地对顾客说道:“太谢谢您了!这样儿吧,这几个碎了的鸡蛋我们按半价给您结账,然后您今天要是还想买鸡蛋,我们八折给您,您看成吗?”
顾客同意了,“成。”
经理又要求许倩子向顾客道歉,“你看见了没?你退一步,人家也退一步!”
“快,向顾客道歉!道完歉就赶紧干你活去!”
然而——
许倩子却愤怒地将身上的红马甲脱了下来,直接扔在顾客脸上!
然后她梗着脖子和经理说道:“我——就——不!”
“我没有犯错!我一点儿错都没有!她凭什么要我向她道歉?要道歉,也是她向我道歉!”
“你以为,就你们商场一小时八毛钱的临时工,我还要受这个鸟气?你以为我稀罕!”
“呸!我不干了!”
顾客惊呆了。
经理也被气得不行,面色铁青地说道:“许倩子!你怎么敢的啊!你……你之前干了五天的工资还想不想要了?”
许倩子回头骂了一句,“送给你买棺材!”然后扬长而去。
这时,许倩子怒气冲冲地从关春玲、关月旖身边走过。
说起来,关月旖离开桐叶镇已经三年了。
所以她三年没见过许倩子。
印象中,许倩子是个身材健美、活力四射的娇俏美少女。
怎么会变成眼前这样……身材干瘪、肌肤青白、满面憔悴的样子?
而且她也不打扮了,可能是为了好干活,头发被梳得一丝不苟,拢到脑后扎起来,短短的像个拖把头。
关月旖目瞪口呆地看着灰头土脸的许倩子,
脑海里忍不住想起——高三那年的春日午后,
许倩子梳着俏皮歪马尾,画着淡妆,耳下吊着白色塑料大圈时尚耳环,穿着工装牛仔裤和最流行的条纹蝙蝠衫……
少女坐在铁栏杆上悠闲地晃着小腿,
和祁俊相依偎在一起的模样儿……
关月旖简直不敢将眼前这个枯瘦麻木的年轻女人,和记忆深处娇俏健美的少女联系在一起。
而当许倩子走过关氏母女仨的身边时,也打量了她们一眼。
但,从许倩子的视觉看来,
关春玲是个看起来二十五六岁左右的年轻女性,她个子高挑,穿着带毛领子中长款束腰黑色皮衣,脚下穿着长筒皮靴,围着驼色的围巾,是个衣着体面时髦的年轻女郎;
关月旖是个看起来十六七岁的美丽少女,被关月旖牵在手里的是个六七岁大的小萌妹;
这对姐妹穿着同款不同色的棉衣,一件是嫩嫩的鹅黄色,一件是粉粉的粉红色,
她们脚下都穿着保暖又舒适的毛皮鞋,脚腕上还都套着灰色的袜套;
她们都梳着同样的发型……
在与这“姐妹仨”擦身而过时,许倩子心想:好奇怪,这姐妹三人里的大姐二姐看起来好眼熟!
仿佛在哪里见过……
很快,许倩子又放弃了猜测。
因为她觉得,如果她能认识这样有钱的人,大概率是不会忘记的。
许倩子苦笑了一声,快速离开。
关氏母女呆站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才赶紧出来了。
如今临近年关,来自选商场买东西的顾客很多,许培桢排了半小时的队,这才付了账,拎着东西出来了。
小月月拉着妈妈,说要买去“经济条件”允许的东西,然后回四合院变身……
关春玲没听懂。
关月旖笑着解释过,
关春玲哈哈大笑,许培桢也忍俊不禁。
最后许培桢领着妻女们去了十六街。
这里常年有人摆摊,而且市集规模不小。
商品的价格不算贵但质量不怎么样,而且大多都是过时很久的东西,显得土气、寒碜。
但对女人们来说,逛街最大的乐趣,就在一堆不太好的东西里,找到值得的,而且价格也经济实惠啊!
于是关月旖买了一摞红纸,准备回去剪窗花;
还买了一大包碎布头、十来张草席和一大瓶农民自制的浆糊;
关月旖还买了十来串特别特别便宜、特别特别具有乡土气息的塑料项链……
当然了,针线也买了些。
关春玲买了点儿菜。
当然了,这个时代还不兴大棚菜,除了广东气候炎热占据了种植反季蔬菜的便利条件,能在冬天吃点儿芹菜、高脚菜心之外,
几乎全国人民在冬天只能吃上大白菜、萝卜、辣椒、土豆、洋葱这几样。
所以,关春玲一样买了一点儿,甚至还称了几斤五花肉、买了几块豆腐。
一家子回到了四合院。
关春玲忙着做饭;
许培桢拿着今天从自选商场里买回来的大功率灯泡和灯罩,给两间屋子换上了明亮的灯泡,还罩上了漂亮的灯罩。
关月旖带着妹妹开始装扮自己的房间。
其实也简单,就是直接把草席钉到墙上去,盖住斑驳脱落的墙面。
屋子不大,大约用了十三四张草席,就已经将墙面全都盖住了。
当然了,草席拼凑在一块儿,有些边边角角的,不怎么好看。
于是关月旖将碎布头缝了起来当成腰线,钉在草席与草席之间的接连处。
很快,姐妹俩的房间就收拾得干净整洁了。
许培桢过来给孩子们铺电热毯,见了关月旖的奇思妙想,赞叹道:“大月月真是聪明!”
关月旖又问:“要不要把你们房间也装一装?”
她特意买了多的草席,就是预着装一下妈妈的房间。
但如果妈妈不喜欢这样的话,
那么剩下的草席她准备拿来铺地的。
许培桢道:“你问问你妈妈。”
关月旖依言去了隔壁院子帮着妈妈守着煤炉子,又让妈妈过来看看她和妹妹的屋子,说要是妈妈喜欢,那她和妹妹就把妈妈的屋子也装饰一下。
关春玲依言过来看了,很高兴,“你俩要是还有精神,就帮着弄一弄呗!”
就这样,关月旖和妹妹又把妈妈的屋子给收拾好了。
外头关春玲的炖菜也焖好了。
一家四口坐在关春玲和许培桢的屋子里,一人捧着一碗白米饭,守着炉子上咕哝滚开的五花肉炖豆腐大白菜,吃起了饭。
炖菜已经炖煮了快一小时,
五花肉被切得薄薄的,每一片都是肥瘦各半,吃在嘴里肥肉软糯瘦肉美味,如果再蘸上关春玲自己调的油醋汁,那可就太好吃了!
同样好吃的,还有老豆腐和大白菜。
老豆腐炖久了就会呈现出蜂窝空洞,但豆腐里吸足了五花肉的鲜和大白菜的甜,不用蘸酱都很好吃!
大白菜非常鲜甜,被炖煮久了以后软得不行,晾到不那么烫了,直接塞进嘴里它自动就化了……
关月旖超爱吃大白菜,
小月月喜欢吃炖豆腐,
关春玲照看着一家人,时不时往大女儿碗里夹块五花肉,又从炖锅里捞出荷包蛋放进小女儿碗里,还要管着许培桢只扒饭不吃菜……
一家子舒舒服服守着炉子吃完汤泡饭,
关月旖才说起了今天在商场里看到了许倩子的事儿,“她来北京干啥?她爸不是开着店吗?她还不如回家帮她爸顾店呢!”
“谁知道!”说着,关春玲忍不住再一次问许培桢,“你真的……没有一个叫做许培光的亲戚?”
这件事,其实在很久以前,关春玲就已经问过许培桢。
毕竟许培桢和许培光的名字太相似,就像兄弟一样……
让人不怀疑都难。
许培桢说道:“我确实不认识许培光这个人。”
“而且我们家的亲戚,也没有在湖南的。”
“暑假的时候咱俩回来领证,不还去见过我大伯父吗?那会儿我就当你的面,问过我大伯父、大伯母了,他们也不认识许培光这号人物,也没听说我们这个大家族里有人呆在湖南的。”
“可能就是撞了名字吧?正好我和那个人都姓许,但我名字里的这个培,是辈份名字。他名字里的那个培字,可能寄托着他父母对他的期待吧!”
“总之,咱们不用太在意那个人。”
许培桢安慰妻子,“你跟我说过以前的事,而且你不在意、我也不在意……”
“春玲,咱们今天安顿好了,明天去一趟大伯父家吧!”
“婚礼的事儿,虽说咱们就交给大伯父去办,但开销还得我们出,而且大月月还没认过人呢!”
关春玲点头,又交代关月旖,“今晚你俩早点儿睡啊!今天有电热毯,就不用烧炭了!免得明天起来又头疼。对了,睡觉前屋里放盆水,就不至于太干了啊!”
关月旖点头。
夜里,关月旖和妹妹睡下时,果然因为有了电热毯而觉得暖和了很多。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白天见到了许倩子的缘故,关月旖竟然久违地梦到了前世。
前世她为了供养祁俊,也是一天到晚不停地打工,
可挣来的钱,无论如何也满足不了祁俊的开销。
在面对关月旖的时候,祁俊永远面含忧伤,一副“没关系这不怪你这都是我不好”的样子……
所以尽管关月旖已经疲惫不堪了,但还是因为不想让祁俊难过再次默默地增加工时,拼命做工挣钱。
半夜时分,关月旖从梦中惊醒。
大约是因为开着电热毯睡,她是被渴醒的。
下床倒了杯温水喝了,又倒了半杯,把妹妹也抱了起来。
妹妹也被渴得不行,咕咚咕咚喝完了水,娇娇地喊了声姐姐,抱着关月旖又睡了。
关月旖为自己和妹妹都拢了拢被子,然后闭眼睡去。
真好啊!
这一世没有渣男了。
她和妈妈越来越好……
现在还有了个完整的家。
妹妹打起了小呼噜,还说梦话呢,“爸爸你不要抢嘛!我和姐姐一人一半……都是我和姐姐的,都是!”
关月旖笑了笑,抱着妹妹睡着了。
第112章 第112章 童年记忆深处的芸豆蹄……
第二天一早,许培桢带着妻女去了堂伯家。
当然了,去之前许培桢在堂伯家胡同口的小卖部称了二斤苹果又买了奶糖麦乳精什么的,一家子拎得满满当当的,上了门。
许培桢这一支除了他和小月月之外,已经没有直系亲属了。
但许氏家族还是枝繁叶茂的。
许老爷子在现在许家最年长的人,
夏天的时候,许培桢带着关月旖回京领证时,也来见了许老爷子。
许老爷子竭力要求许培桢于春节期间,带着妻子回来办喜事儿,还拍胸脯保证,喜事儿由他一手操办。
这会儿关月旖见到了许老爷子住的四合院,顿时惊为天人!
——许家四合院的面积大多了,房子也更高,而且干净宽敞整洁,
青砖红瓦的房子,屋檐下的横梁上用鲜艳的油漆画着四时花卉,窗棂子门框子都漆着水灵灵的青绿色,窗上镶着彩色的满洲窗;
屋前半人高的木栅栏漆着大红色的油漆;
院子中间种了棵柿子树,如今叶已落尽但还吊着硕果累累的干柿子。
和许培桢去年买的那两个四合院相比,
许老爷子的家,像富贵人家住的豪宅,
许培桢买的那两个四合院像乞丐窝。
关月旖见到了许老爷子。
怎么说呢,人微胖,挺有派头的,大约六十多岁,满面红光声若洪钟。
见到了关春玲和关月旖,很和气、但也有些疏离。
但一看到小月月,许老爷子的表情就不一样了。
“小月儿来了?哟,来来来快过来让伯爷爷好好看看!哎哟可以啊,好像长高了一点儿不是?庆芳?庆芳,快过来看看你的侄孙女儿!”说着,许老爷子还喜气洋洋地朝着屋里大喊了一声。
很快,许老太太掀着帘子出来了,她惊喜地和许培桢、关春玲打招呼,然后逗弄了一下小月月,这才看向了关月旖。
“这就是大月月吧?”许老太太眼里盛满了惊艳,“这闺女儿长得真好看!多大了?”
“许奶奶好,”关月旖向许老太太问了好,然后报上自己的官方年龄,“过完年我就二十一了。”
许老太太眼光很毒辣,“看着像是十六七的小姑娘。”
关月旖笑笑,并不争论。
许老太太又问,“听说你大学快毕业了?”
关月旖颔首,“今年上大三了。”
“我听说,你也是学药科的,而且也是本科生?如今本科大学生还包分配吧?单位看好了?”许老太太问道。
关月旖说道:“我打算考研究生。”其实已经直博了。
许老太太叹气,“快别了吧……这书读得太多也不是个事儿!你看看培桢,就是书读太多了,反而找不着对象了!一直耽误到现在。”
听到这儿,关月旖大致明白了许氏家族的人对她继父的婚姻是个什么样的看法了。
恐怕含酸带讥的人多,真心祝福的人少。
“谁说不是呢?”关月旖非常赞同许老太太的话,“我继父刚参加工作就遭家变,大伯大伯母不幸去世,留下小月月无人照看……”
“倘若当时有人帮衬,我继父何至于三番四次为了照顾小月月而调动工作呢?”
“倘若当时有人帮衬,小月月也不至于走丢,我继父更加不会为了找回她连工作也没了……”
“幸好我妈和小月月有缘,这是小月月的福气,也是我继父的福气。”
“许大奶奶,”关月旖笑盈盈地问道,“您说呢?”
许老太太面上的笑容挂不住了。
坐在一旁的关春玲抿嘴一笑;
许培桢早在关月旖开口回怼的时候,就已经笑得见牙不见眼;
小月月连连点头,“对对对!能遇上妈妈和大月月,可真是小月月的福气!”
然后小姑娘挣脱了许老太太的怀抱,跑到关春玲身边,爬上了关春玲的椅子,还抱住她、亲了她一下,“妈妈!小月月最喜欢妈妈了!”
这下子,连许老爷子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培桢啊,可不是我说你,哪家的晚辈敢这么和长辈说话的?”许老爷子不悦地说道,“就算你和小关是半路夫妻,家里儿女的教养你也该好好过问一下!要不然啊,倒教人笑话我们许家贻笑大方……”
许培桢笑眯眯地说道:“伯父,我认为春玲已经把大月月教养得很好了。你看,春玲都能培养出一个本科生。咱们许氏家族……除了我之外,还有谁是本科生?”
关月旖更正道:“继父,你可不是本科生,你是博士。”
她平时都叫他阿大,
叫他爸爸……
是真的有点困难。
但在许家人面前,她又不想暴露“阿大”这个更加亲昵的称呼,只好别别扭扭地喊许培桢继父。
许培桢倒是很高兴。
他对关月旖说道:“你也是未来的博士。”
顿了顿,他笑吟吟地看着被妻子抱在怀里的小女儿,说道:“我希望小月月也能跟着大月月多学学,不是说非要考上本科才能体现人生价值,但做人做事的豁达和通透还是要有的。”
小月月点头,“将来我也要当博士!”
许老爷子的脸色铁青铁青的。
他正要开口说话,
突然——
有人在屋门喊道:“大哥大嫂,培桢回来了吗?”
许老爷子与许老太太对视了一眼,脸色齐齐一变。
许培桢一愣,面露喜色。
许老爷子朝着老妻使了个眼色,
许老太太立刻掀了帘子走出去,隐约听到她说:“允珍,你怎么来了?哎,你来得不巧,这会儿我们家正有事儿呢!你先回去吧!过几天再来……”
许培桢已经大声应答,“六婶儿?是你吗?我是培桢啊我回来了!带着媳妇儿和孩子们一块儿回来的!六婶您快进来,咱们好好说说话。”
许老爷子发出了烦闷的叹气声,翘起了二郎腿,整个人向后仰去。
片刻,许老太太掀了帘子又进来了。
身后还跟着个身体瘦弱矮小的白发老妇。
白发老妇一见许培桢,愣了好一会儿。
她激动地说道:“培桢呐,夏天的时候听说你带着媳妇儿回来领证,可惜那会儿我病着,没能来得及见你一面。听说小月儿找回来了,我也没见着……”
“又听说你过年要回来摆酒,我是天天盼着啊……”
然后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许培桢,笑了,“好!好啊!娶了媳妇儿以后,有人管着你的衣食住行了吧?看着就精神多了!”
说话之间,六婶又看向了关春玲,眼睛一亮,惊喜地说道:“培桢啊她就是你媳妇儿?呀,长得真俊,一看就和我们培桢是天生的一对儿!”
许培桢含笑说了一声是,对关春玲说道:“她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六婶。”
关春玲立刻站起身,握住六婶的手,“婶子好!培桢跟我说过您,他上学那会儿多亏了您的照看……夏天的时候我们来了北京,去找了您好几回,可一直打听不到您的下落……幸好今天见着了您了!”
六婶一听,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你们去找过我?”她转过头,看着许老爷子和许老太太,一脸的震惊,大有“你们怎么没告诉我”或“你们怎么没告诉培桢我住的地儿”的意思……
但,
许老爷子看天,
许老太太看地,
就是不愿意与六婶对视。
六婶没吭声了。
因为,她的注意力已经被依偎在关春玲身边的小月月给吸引住了。
六婶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小月月,眼泪含在眼眶里不停地滚,“这、这就是小月儿吧?”
许培桢对小月月说道:“小月月,还记得芸豆奶奶吗?”
小月月已经不认得六婶了。
但,一说起芸豆奶奶,小月月又有了模模糊糊的记忆,“芸、芸豆蹄花汤!”
在小月月的记忆深处,
爸爸常带她吃食堂,可食堂里的饭菜特别不好吃,她就总问芸豆奶奶什么时候来……
因为只有芸豆奶奶来的时候,她才能吃上美味的芸豆蹄花汤。
那个干瘦矮小的妇人煲煮的汤水总是很浓很浓,是快要流不动的乳白色,面上洒着翠绿的葱花!
汤里还有很大一粒的白色芸豆,一口吃下去,粉粉糯糯入口无渣。
每次她吃完后,都会觉得浑身暖洋洋的,特别舒服。
六婶一听到“芸豆奶奶”这四个字,就忍不住哭了,“好孩子!难为你还记得我。”
小月月却有些躲闪。
她虽记得这事儿,可眼前苍老的妇人,与她记忆深处的那人……好像不是同一个。
眼前人明显苍老憔悴许得多。
听到小女儿已经想起了以往的事,许培桢的眼眶也红了,“对,以前你六奶奶三不五时就给你送碗芸豆蹄花汤来。”
说着,许培桢又让孩子们向六婶问好。
关月旖,“六奶奶好!”
小月月,“芸豆奶奶好!”
因小月月对以前的事也记不太清了,许培桢又说了一遍:
六奶奶也是许培桢的堂婶。
但六奶奶是填房,她嫁过来没几年丈夫就死了,她无儿无女也没再嫁,就住在丈夫留下的房子里,干些替人浆洗缝补的活计过日子。
她心地善良,很愿意帮扶家族里的可怜人。
而帮扶许培桢最多的,就是六奶奶。
以前他和他哥读书的时候,六奶奶就三不五时地带着自己做的腌菜、馒头什么的去学校看他们兄弟;
后来小月月出生了,许培桢一个大男人根本不会照顾孩子,也是六奶奶劳心劳力地教着许培桢怎么带孩子;小月月快一岁时,六奶奶累出病来了,才回去休养的;
后来小月月上了幼儿园,六奶奶也隔三岔五地送她的拿手好菜芸豆蹄花汤过来。
说完陈年旧事,许培桢又问六奶奶,“这些年您到底上哪儿去了?三年前我就找不着您了,四处打听也没您的下落。”
闻言,六奶奶气愤地看向许老爷子和许老太太,“大哥大嫂,你们就对我这样狠心?”
六奶奶红着眼圈儿说道:“我也不瞒你……就是生计艰难,过不下去了,所以我把你六叔的房子卖子,搬去了通州。”
“我也觉得自从我搬去了通州以后,就像和大伙儿失联了似的,其实我也常回来走动,就是一直不那么凑巧,遇不上你们……”
“我、我还托你大伯大伯娘带话给你,让你得了闲儿上通州去看看我呢!”
“合着……你压根儿没收到信儿啊?”六奶奶问问。
许培桢道:“没有。”
然后又解释,“小月月走丢了几年,那几年我一直居无定所,回北京的时候也找过您几次,没下落。”
“我也来问过大伯大伯娘,他们也说不知道您去了哪儿……”
大家的目光齐刷刷看向了许老爷子和许老太太。
许老爷子没吭声。
许老太太干笑了几声,“我、我们忘了……”
许培桢站起身,“大伯父大伯母,我们还有事儿,过几天我们再过来拜访吧!”
这下子,许老爷子和许老太太都不干了,“说什么呐!培桢,这可不行!知道你今天要来啊,我们都已经预着你们在家里吃饭了……”
“对!米都已经下锅了!”
许老太太又对六奶奶说,“允珍啊你先回去吧!改天我们这儿不忙的时候你再来!”
六奶奶又急又怒,“大嫂子,培桢也是我的侄儿!”
“你说的都对!”许老太太说道,“可我们家今儿有事儿,不方便招待你……”
六奶奶惊呆了,“大嫂子你这是为什么?”
“哎呀你快回去吧!”说着,许老太太推搡着六奶奶朝着外头走去。
许培桢站起身,“大伯父大伯母,我们和六婶一块儿走。”
许老太太一听就急了,忙不迭地又过来拦许培桢,“可不能啊,培桢你得留下。”
许培想朝着关春玲使了个眼色。
关春玲会意,带着孩子们向许老爷子、许老太太道了别,扭头就走了。
还顺便搀扶了六婶一把。
许老爷子和许老太太急得不行,
但,许老爷子自恃身份,不愿意拉拉扯扯,
许老太太虽然一直拉着许培桢,可许培桢身强力壮的,她哪是对手!
许培桢一直等到妻女们扶着六婶走了一会儿,这才动了手——他反手扶住了许老太太,将之扶到椅子旁、往下一摁,许老太太就坐在了椅子上。
“大伯父、大伯母,我真的还有事儿……春玲她们还在外头等我呢!改天有了空我再重新上门来叨扰,赶明儿见!”说着,许培桢松了手,大步流星走了。
慌得许老太太赶紧去追,“培桢!培桢你别走……”
许培桢有心躲她,虽是用走的,速度也和跑差不多了。
许老太太飞快地追到院子门口,才发现许培桢已经走远了!
她只好一个人又回来了。
许老爷子骂道:“废物!”
许老太太脸色一白。
第113章 第113章 热气腾腾现烤出来的桃……
离了许老爷子家,许培桢问六奶奶,“六婶儿,咱是回家吃呢,还是在外头吃?”
六奶奶抹了把眼泪,“你俩现在住哪儿?”
许培桢说了胡同的名字。
六奶奶愣了一下,“是你俩买的还是租的?”
“买的。”许培桢说道。
六奶奶吃了一惊,“你……发达了?怎么还一买买了俩?”
许培桢笑道:“这不是想着家里有两个孩子么,大月月有,小月月也有。”
这下子,轮到关春玲和关月旖吃惊了。
关月旖这才知道,为啥当初她劝阿大在北京买房,阿大同意了,然后不顾沉重的负担,非要咬牙同时买下两套四合院了……
原来他是这么想的啊!
关春玲也吃惊地看着许培桢,毕竟当初他买四合院的时候,还没和她结婚呢!
从那时开始,他就已经想到了婚后财产的划分?
六奶奶哀声叹气:“培桢啊,你是个有本事的!”
“亏我还天天替你惦记着……”
“就怕有一天我死了,这个秘密也被带到阴曹地府去啦!”
听六奶奶说道得这么严重,许培桢一时间愣住了。
——什么秘密这么重要?
许培桢赶紧说道:“六婶,究竟是什么事儿,你别急,你好好跟我说。”
六奶奶呜咽道:“我就问你一句话——”
“你们老实回答我!”后一句是问向一家四口的。
一家四口愣愣地点点头。
“你们大伯父的院子,好看不好看?”六奶奶一字一句地问道。
许培桢,“好看啊!”
关春玲,“富丽堂皇的!”
关月旖,“像个王府!”
小月月,“好看死了!比我爸爸的破烂房子强多了!”
六奶奶揪了揪小月月的辫子,说道:“是吧?那四合院漂亮又气派!”
“……可是小月儿,你知不知道,那四合院是你爸爸的房子啊!”
众人大吃一惊!
“什么?大伯住的那四合院……是我的?”许培桢惊道,“六婶,这……我爸妈在世的时候可没说过啊!”
六奶奶说道:“你爸妈当然不会告诉你了,因为他们也不知道啊!”
许培桢愣住了。
六奶奶说起了以前的事儿:
许家祖上曾经辉煌过。
许定坤和许定远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许定坤是长子,生养了四个儿子,排行二三四五,许培桢的父亲许致修行二,
许定远是弟弟,生了俩儿子,排行老大老六。老大,就是如今霸占了房子的大伯父许致庭,老六,就是六奶奶的丈夫。
许老太爷去世后,许家的老祖母主持着让俩儿子分了家。
许家还剩下两套四合院,一大一小。
老祖母决定依傍着长子养老,再加上长子还生养了四个儿子,人口也多些,就把大宅给了长子许定坤,
小宅给了次子许定远。
但,分家的时候许致修(许培桢父亲)出国留学去了,所以不知道这时父亲和叔叔已经分了家,连着家里的两套房契也全都重写了名字。
在战火纷飞、又稳定下来的年代里,大房的四个儿子最后只剩下了许致修一个。
二房呢,俩儿子还活着,但许定远两口子抽大烟把小宅子卖了,他俩死后,许致庭和六弟无处可去,只好又傍上了大伯许定坤和老祖母。
后来老祖母与许定坤夫妇也相继去世,因为许致修一直没回来,根本不知道家中房产的事儿。
就是后来许致修学成归来,许致庭也没告诉许致修这房契的事儿。
那会儿许致修一回国就受到新政府的厚待,吃住条件和福利待遇都极好,他可能以为老宅的房子在土改中已经被分出去,再加上也不缺房子住,也就没追究没过问。
当然,这可能也是许致庭(许老爷子)故意引导许致修误会的。
说到这儿,六奶奶说道:
“培桢啊,不瞒你说,我年轻的时候没留住孩子,如今年老多病又是个孤寡,我老了可没人管!我想去养老院,可我也打听过,一个月要收三十五块钱呢!我、我哪有钱!”
“所以我过来和大哥他们商量……”
“我的本意呢,是想着先把房子租出去,用房租来抵养老院的钱,可我那房子太旧了,就是租出去一个月也收不了三十五块钱的租。”
“我就想着啊大哥大嫂家里的几个孩子也都是我带大的,能不能让他们兄弟里挑出一个来,帮我凑个差价呢?我可以先写个遗嘱给他,就说等我百年以后,谁帮我出了养老的钱,我那小房子就给谁。”
“没想到,他们二话不说就赶我走!”
“我实在是没办法……”
“后来别人给我出了个主意,说通州房子便宜,让我把这边儿的房子卖了,去通州买个小房子,还能余下一笔钱来,自己吃用也好,自己做点儿小买卖也好……我听着觉得这办法好,才去找了房管局的人,让他们帮我想办法把房子卖了。”
说着,六奶奶又对许培桢说道:
“我是在卖房的时候,才从房管局的工作人员那儿听说,你大伯住的那四合院房契,竟然是你爸的名字!”
“他们还告诉我,说大哥(许老爷子)这些年一直为了房契在找他们,说他想把房契改到他的名下。”
“工作人员不肯,说必须得按规定来办事儿!又说房契想改名儿,就得拿着二哥的死亡证明和派出所开的直系亲属证明……老大一样都拿不出来!这事儿才这么搁浅了的。”
“后来我又找了徐二奶奶,培桢啊,你还记得徐二奶奶吗?”
许培桢想了想,问道:“徐二奶奶……”
“就是当年的徐二丫!你太奶奶花了十五个大洋救下的那个卖身葬父的孤女,她给你太奶奶当了几年丫鬟。出天花的时候你太奶奶还花钱送她去教会医院治疗,她才活了下来的。解放后她嫁了个当兵的,后来她男人复员回山东了,她也跟着走了。”六奶奶说道。
许培桢点头:“有点儿印象了。”
六奶奶道:“前年清明,她回北京来给你太奶奶扫墓,正好我也去了,我就问了她这事儿……”
“她说确实有这事儿,而且当时你爷爷临终前不但把房契改成了你爸的名字,而且还留了个遗嘱,白纸黑字的写清楚了那房子是给你爸的,另外还有什么钧瓷的茶具,几套古书古字画也要留给你爸……”
“不过呢,她既不知道那遗嘱上列了多少明细,也不知道那东西现在在哪儿,她只知道房契肯定留的是你爸的名字。当时你爷爷请了人到家里来改房契的,你徐二奶奶就在场。”
“对了培桢,我怕你吃亏,还让徐二奶奶留了个地址给我。不过,我放在通州家里了。如果有必要,你去一趟山东,找你徐二奶奶给你作证!”
六奶奶拉着许培桢的手,说道:“培桢,这事儿我一直瞒着大哥两口子,我可不想让他们知道我已经知情了。所以我常来找他们问有没有你的下落……他们可能以为我找你是想来找秋风的,我是真没想到,他们居然两头瞒啊!”
关月旖心想:
大约许老爷子是吃到了阿大他爸的绝户甜头,还想再吃六奶奶的绝户……
“现在想来,是大哥昧下了二哥的房子以后,恐怕还打着我通州那个小破屋的主意呢!”显然,六奶奶也是这么想的,目光中透出了气愤与伤心,“他们真是没良心啊!”
“培桢,你得赶紧去房管局打听打听,你动作要快,赶紧去办这事儿!万一迟了……就怕夜长梦多啊!”
听了六奶奶的话,许培桢与关春玲对视了一眼。
关春玲对许培桢说道:“不如你现在就去打听打听,我领着六婶先回去。”
许培桢也觉得应该去问个清楚,便点点头。
当下,大家兵分两路。
许培桢回头去了房管局,六婶跟着关家母女走了。
回到关春玲暂居的四合院,
关春玲满含歉意地说道:“六婶,我们这儿条件一般,您可别见外。”
六奶奶说道:“嗐,比我强多了!”
关春玲道:“我一会儿炖个杂菜,您吃得惯吗?”
六奶奶说道:“我不挑,有口热汤饭就行。”
关春玲应了一声,然后又把关月旖叫到了一旁,掏出二百块钱递过去,“你上巷子口的百货公司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棉衣和棉鞋,你瞅瞅你六奶奶,这么冷的天她穿着夹衣。”
关月旖道:“棉衣我看着买,可我估不好鞋码。”
关春玲找了个借口过去看了看,回来交代女儿,“七码!”
关月旖拿着钱走了。
小月月追着姐姐一块儿去。
姐妹们逛了一会儿,
关月旖买了件黑色厚实的棉袄、一件仿麂子皮的马甲、一条深蓝色灯芯绒面的棉裤和一双毛皮鞋,另外还买了一红一黑两顶棉帽、一块大红格子的厚实围巾。
小月月吵着嚷着要姐姐买了五串冰糖葫芦。
关月旖看到巷子口的糕点铺新正在卖新鲜出炉、烤得热气腾腾的桃酥,便又称了二斤桃酥。
她递给妹妹一块桃酥,自己也拈了一块吃了。
现烤出来的桃酥热乎乎、香喷喷的,实在太好吃啦!
姐妹俩拎着满满当当的东西,一回到家,就看见妈妈一脸尴尬地站在院子里,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妈?”关月旖喊了妈妈一声。
关春玲回过神来,示意关月旖看院子。
关月旖一看——
哟嚯!
院子已经被人洒了水、还打扫得干干净净的?!
关春玲低声说道:“你们六奶奶干活太溜了!你瞅瞅这时间……你俩去了一小时不到,她已经打扫完这个院子,还说要和面包饺子给我们吃,这会儿面和好了等着醒面,她又上隔壁你们院里打扫去了……”
然后关春玲又嘀咕,“本来我觉得我算勤快人了……没想到她一个抵我十个啊!”
说话之间,六奶奶已经拎着水桶扛着扫帚回来了,“春玲儿,那边儿我也打扫干净了啊!”
关春玲连忙迎了过去,“您说您远来是客,还帮我们打扫……”
“我可没把我当成是客!培桢是我侄儿,我帮我侄儿干点儿活,这不值当什么。”六奶奶说道。
关春玲:……
她一扭头看到女儿手里拎着的东西,赶紧说道:“六婶,你快把扫帚水桶放下,过来试试棉衣。”
六奶奶奇道:“什么?”
再一打量关月旖手里拎着的各种东西……
六奶奶明白了,连忙摆手,“不不不!没必要没必要!”
关春玲拉着她进了屋,“买都买了,您试试!要是嫌不好看,我们再买好看的!”
一番拉扯,六奶奶穿上了新棉衣新棉裤和新棉鞋,眼泪就哗哗地淌,“我、我还是当新媳妇儿的时候穿过一身新衣裳……也曾经想过,怕是要到死的时候,才能穿上第二套新衣……也就是寿衣。”
“没想到临到老了,居然还能托你们的福,穿上这样体面又暖和的衣裳!”
关春玲拿过关月旖买回来的两顶棉帽,最终选了一顶黑色的戴在六奶奶的头上,“这帽子好像挺软和的,就是不知道这面料透不透风……六婶,舒服吗?”
六奶奶哭得不成人样,连连点头,“舒服着呢!”
这时——
关月旖突然意识到不妥,急忙问道:“妈,妹妹怎么没动静?”
平时小月月的存在感很强,一天到晚的不是妈妈妈妈妈妈,就是大月月东大月月西……不是把这儿弄得乒乓响,就是不小心掉了东西砸了东西……这会儿怎么这么安静???
知女莫若母,
关春玲呆了一呆,一拍大腿,“坏了!肯定在闷声不响地干坏事儿!”
她扭头就跑!
关月旖也忙不迭地追了出去……
六奶奶吸了吸鼻子,也不明所以地跟了去。
然后,六奶奶就听到了关春玲的怒吼,“许月月!你在干什么?”
六奶奶赶紧跑过去一看,顿时忍俊不禁。
原来,小月月看中了桌上那块六奶奶已经和好、正在醒发的面团。
小妮子踩着凳子趴在桌上,将那面团掐得乱七八糟……
她想学习捏面人儿。
但因为功夫不够娴熟,面团被她搓成了长条的、圆的、扁的……
小妮子的头发上、面颊上、两只小爪子上全是面糊糊。
尤其是——
当小月月咧嘴一笑时,连她的牙齿上都挂着面浆子!
根本不敢想像小家伙到底干了啥。
小月月一脸兴奋地说道:“妈妈妈妈!这个生面团的味道一点儿也不像奶糖!我已经试过了……不好吃!”
关月旖已经在一旁捧腹大笑。
关春玲怒道:“这可是我们一家子的口粮!你六奶奶很辛苦才和好面的!”
六奶奶赶紧过来护住孩子,笑道:“没事儿没事儿!面团嘛还可以再和的,不要紧!一会儿我就去调肉馅!小月儿,六奶奶给你包白菜猪肉馅儿的饺子好不好?”
小月月张开双手抱住了六奶奶,“好!谢谢六奶奶!”
关春玲扶额,怒道:“许月月!你六奶奶身上穿着新衣呢!快把你的爪子撒开!”
于是,小月月惊讶地看到六奶奶身上的黑色棉衣上,清清楚楚地印上了几个白色的小手掌印。
她心虚了,立刻缩了手,又朝姐姐求救,“大月月……”
吓得关月旖飞快地跑了出去,“你没洗手可千万别碰我!我这棉衣还得穿上一整个月呢!”
她一跑,小月月就兴奋了,跳下椅子就朝着姐姐追了去,尖叫尖笑,“大月月!”
关春玲无比头痛。
小月月平时就闹腾,大月月一和妹妹玩闹起来,也会失了稳重,像个小孩子……
虽说是好事儿,可确实累。
当她叹气,正准备收拾残局的时候,六奶奶已经出手了,“春玲儿啊,你放着我来!”
关春玲正想说您歇着,让我来,
结果这时——
许培桢一脸凝重地回来了。
第114章 第114章 白菜淡甜、猪肉鲜美的……
“外头下雪了,”许培桢一进门就说道,“赶紧把炭盆生起来……”
然后他转头看向了六奶奶,“婶子,要是通州家里没有要紧事儿,门也锁好了的话,你别回了,就跟孩子们挤一挤。”
六奶奶道:“那边儿我锁好了门来的,就是怕叨扰了你们。”
许培桢笑道:“怎么会呢?我们是刚回来,东西都都没收拾好……依我看现在这局面啊,指望大伯父帮我办喜酒也是靠不住的,大概是要靠您了。”
六奶奶被边缘化太久了,一听这话,立刻说道:“你俩要是不嫌弃我,我肯定尽心。”
“先谢谢您了。”许培桢说道。
关春玲问道:“你去了房管局了?那边儿怎么说?”
许培桢道:“我没去成……半路上看到了大伯父,我寻思着他是不是要去房管局。”
“结果还真是!”
“然后我在那儿等了大半个小时,也不见他出来……在那大半个小时里,我看了很久,来来往往的,一个熟人也没有。”
“我琢磨着这事儿要是随便找个人贸然开口问,恐怕还会打草惊蛇,干脆先回来。”
“我得好好想一想,再找熟人去问。”
关春玲点头。
六奶奶说道:“培桢你回来得正好,你快给看看,你媳妇儿让大月月给我置办的这一身儿……”说着,六奶奶又想哭了。
许培桢打量六奶奶片刻,发现老人家脱掉了夹衣,现在身上穿着结实厚实的棉衣棉裤,脚下还穿着毛皮鞋,笑了,“你侄媳妇儿确实是个妥当人。”
关春玲笑道:“大月月买的!你俩夸她去!”
六奶奶也笑,“是春玲儿教得好,大月月才这样聪明……哎,我啊赶紧剁肉馅儿去!你俩等着啊,一会儿就能吃上白菜猪肉馅儿的饺子了!”
六奶奶出去以后,关春玲才问许培桢,“暑假的时候候大伯大伯平拍着胸脯说要帮我俩办喜酒,就是冲着房子来的?这是什么说法?”
许培桢回来的时候,也一直在公共汽车上思考着这个问题。
“如果那房子真是我爸的,大伯又想霸占,那无外乎是从法理和情理这两点上做文章。”
“要是他想从法理上做文章,那就是想剥夺我爸、或者我的合法继承权。”
“要是他想从情理上做文章,那就是打感情牌,多半会拿我爸没给我爷爷养老送终,而是他这个侄子替我爸尽了孝来说……”
许培桢这么一分析——
关春玲恍然大悟,“照这么说,我俩在北京办喜酒,还成了鸿门宴了?”
许培桢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关春玲不高兴了,“他们怎么心这么黑啊?真是为老不尊!得亏今天遇上了六婶儿!”
顿了顿,关春玲又问他,“我们一定要在这儿办喜酒吗?”
许培桢有些无奈,“春玲,说不定以后退了休咱们还会回来的……”
“更何况我爸妈、我兄嫂,还有我的人脉都都在这儿,以前随过的份子,不得收回来吗?”
“别怕,现在好就好在大伯他们不知道我们具体住哪儿,我们还有时间布局……”
“你别看他们一直住在北京,但要论起人脉来,我们也不差。”
关春玲道:“是你的房子你的资产,你要讨回来,这是天经地义的,我也肯定和你站在一边儿。”
“可我也要说一句,事情究竟是怎么样的,你必须先调查清楚……”
“别到时候……万一六婶是被人误导了,告诉我们错误的消息儿,我们偏听偏信最后成了主动挑事儿的就不好了。”
许培桢一凛,郑重点头。
六奶奶实在是个能干人。
关春玲和许培桢就在屋里小小声商议了那么一小会儿,外头已经响起了六奶奶剁肉泥的声音,密集而又快速。
等到夫妻俩商议好今天下午和明天的行程以后,六奶奶已经擀好了面,还耐心地引导着两个月月和她一起包起了饺子。
关月旖会包饺子。
她手也算巧,一个饺子皮包上馅儿,掐几下就能成型,饺子还包得挺漂亮。
这可是她从妈妈那儿学来的。
但,六奶奶是太会了!
她好像根本不用包,直接拿着筷子从馅料盆里挑出一块肉馅……
那块肉馅一落到饺子皮上,
然后就自动合上,一个漂亮的饺子就成了型!
关月旖和妹妹目瞪口呆在盯着六奶奶……
可一连看着六奶奶包了十来个,愣是没看出来她是怎么包的。
好像馅料一到饺子皮上,六奶奶就直接将之放在扁平筛上,饱满白胖的饺子自动成型,然后在筛子里排起了整齐的队列。
这过程不超过一秒。
关月旖只来得及包了十来个饺子……
然后,六奶奶一个人就全包完了。
她甚至还调好了两个味碟,一个是酱油醋的,一个是蒜蓉辣椒酱。
一家五口人吃上了一顿热气腾腾的饺子。
白菜淡甜、猪肉鲜美,面皮有嚼性儿;
空口吃就已经很好吃了,要是再蘸上酱,那又是另外一番风味。
许培桢尤其爱吃。
他毕竟是北京人,六奶奶的手艺对他来说,就是童年的回忆。
女人们的饭量都不大,吃上十来个就饱了。
剩下的饺子,他一个人敞开肚皮吃……吃了五十多个,还剩下十来个,吃不下了。
六奶奶连忙说道:“吃不完的就放在外头窗台上!今儿不是下雪了么?放外头一会儿就冻上了,明天一早啊放油锅里一煎,正好就是早饭!再用大米小米苞米红豆绿豆熬个粥,咱一家子又能吃顿好的!”
关春玲含笑点头。
许培桢吃完饺子准备出门。
小月月拿出先前买冰糖葫芦,非要分他一根。
许培桢受宠若惊。
因为这是小月月对他为数不多的示好。
他高高兴兴地拿着冰糖葫芦出了门。
许培桢出门以后,祖孙几个就去了隔壁孩子们的屋里,开了电热毯,坐在炕床上聊天。
六奶奶把北京这边儿的婚俗习惯一一说给关春玲听;
然后又把许家的亲戚情况也说了……
最后还把北京城哪儿繁华、哪儿市集多也一一说了。
关月旖抓紧时间又问了六奶奶一嘴儿,说许家在湘省有没有亲戚。
六奶奶细想了很久,很坚决地摇头,“真没有!我嫁进许家二十多年,真没听过还有亲戚去了湖南的,没有没有。”
关春玲又邀请六奶奶留下来过年,“只要您不嫌弃我们这儿条件不好就行。”
六奶奶一听,就忍不住哭了,“我哪儿还有资格嫌弃啊!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是被人嫌弃的!春玲儿啊,你和培桢愿意收留我,我、我真是不知道要怎么谢你们!”
关月旖赶紧转移话题,“六奶奶您会剪窗花吗?昨天我买了点红纸回来,想剪点儿福字、或者红双喜贴窗上,今天还准备去书店买本剪纸大全呢……”
六奶奶说道:“别买书!花那个冤枉钱做什么?我会剪纸!”
当下,关月旖拿了红纸和剪刀过来。
六奶奶一边温柔细致地教关氏母女怎么剪纸……
然后咣咣咣地剪出了好多好多,有红双喜的、有福临门的、有五谷丰登的。
最后六奶奶看到院子里有几根因为年代久远而炸开了的竹杆,便又用刀剖成竹篾,扎了几个灯笼架。
先糊一层白色的薄棉纸,再用红纸剪出四时花卉、小猫小狗,贴在白棉纸外头。
六奶奶一口气做了六个,关月旖带着妹妹做了两个。
六奶奶表扬小月月,“小月儿剪的这小狗可真像!”
小月月喜笑颜开。
于是,姐妹俩都很期待天黑以后,院子里挂上了灯笼会是怎么样的景像。
关月旖还带着妹妹去了一趟巷子口的小卖部,买了两大包蜡烛回来,一共四十支。
好不容易等到了天黑。
关月旖和妹妹守着六奶奶点亮了蜡烛,装在灯托上,再从灯笼底部装上去,卡好。
一盏散发出柔和光亮的灯笼就成了。
白色轻透的棉白纸最大程度地将光亮传导出来,
红色的剪纸漂亮又生动。
小月月高兴得直拍手,
关月旖也是头一回体验这种亲手做灯笼、还做得这么好看的!
她踩着椅子,将最明亮的两盏灯笼挂在四合院的大门口。
然后——
破败不堪的四合院,似乎就变得不一样了。
腐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温情脉脉。
大家欣赏了一下灯笼,就进了屋。
下午关春玲给了六奶奶一百块钱,请她帮忙买点儿菜回来。
结果!
六奶奶买了两只活鸡两只活鸭,还称了十斤五花肉,大米一袋面粉一袋,鸡蛋五十个,另外各种蔬菜也买了些,还有一小袋各种杂豆……
晚饭是关春玲做的。
家里人都长了一副南方胃,一连吃了几天的炖菜,还是更喜欢吃炒菜。
但考虑到天冷,她还是做了一锅炖菜。
冬日六点半,天已经完全黑了。
许培桢匆匆往家赶。
走到家门口时——
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胡同里没有路灯。
他打着手电筒走进来的。
但,隔老远他就看到了自家院子门口挂着的灯笼。
当时他就觉得,那儿应该就是他的家。
走近一看,还真是!
其实,柔白的光并不能照亮太远的范围。
但还是能将附近的门框子照亮。
就给了人一种……莫名其妙心安的感觉。
许培桢刚一推开门——
就听到了小月月快活的笑声,“……妈妈妈妈妈妈!”
许培桢失笑。
穿过狭窄的小走廊,他总算看到了热闹的影像。
屋门大大敞着,大约正在煮食,门口热气腾腾、烟雾缭绕的。
他那年轻美丽的妻子正低头耐心地和小女儿说着话;
大月月坐在小板凳上,仰着脑袋在和六婶说话……
突然间,
小月月看到了他!
“我爸爸回来啦!”小姑娘尖叫了一声,张开双臂快活得朝他跑了过来。
许培桢抱住了小女儿。
小月月叽叽喳喳地说道:“爸爸爸爸!你看到我们做的灯笼了没?”
“爸爸!妈妈今天做了醋留白菜帮子!可好吃了!”
“爸爸爸爸……六奶奶说明天一早给我们熬杂粮粥吃,要放很多很多白砂糖,可甜可好吃了……”
许培桢心头暖暖的,说了声“好”。
这,就是家的味道吧!
夜里吃饭的时候,许培桢说了一下他下午办事儿的进展:
他去找了他父亲单位的老领导,说了一下房子的事儿。
老领导已经退休了。
但单位新领导是老领导的学生,而且以前也得到许培桢父亲的提携,于是他立刻派了个副手,陪着许培桢去了市房管局。
一查档案,还真的查出来了——现今许致庭住的那个四合院,还真是许培桢他爸许致修的!
于是,领导的副手立刻着手安排了相应文件,预计明天能办好。
二人约好了,明天下午一块儿去区房管局,帮许培桢办理房子过户手续。
然后许培桢又想,他爸名下居然还有房产和遗产,这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那么,他妈名下有财产吗?
以及他哥他嫂名下还有财产吗?
于是许培桢又去母亲的单位、兄嫂的单位查询了一下。
可别说,还真有!
当初许培桢亲手送走了父母,母亲并没有留下什么遗嘱遗产。
不过,今天单位把许母遗留的一小袋遗物给了许培桢,说是后来收拾出来的。
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是钢笔、伟人徽章、语录、几封还没来得及拆的老友信件之类的。
但许培桢发现了一把铜制的钥匙,做工特别精美。
美到什么程度呢?
他拿了出来,交给妻子。
关春玲一看就“哇”了一声。
这造型也太好看了!
是个鱼吻花的抽象概念,太美了!
主要就是年代久远,黄铜钥匙看起来旧迹斑斑的,表面有些氧化。
而且它特别像个古代女性用的簪子,就是“簪子”的根部不是直的,而是突起一小块,看起来是朵花……
凭着这个,才能猜出它是把钥匙。
关春玲问道:“这钥匙,得有锁来配吧?锁呢?”
许培桢摇头说不知道。
然后许培桢说道:“我哥我嫂子的单位我也去问了。”
“他们出事的时候比较仓促,不少东西都还保存着呢,我跟单位说好了,明天我借个三轮车去,把东西都驮回来。”
“不过,我问了一嘴工资什么的,他们说,抚恤金当然已经按政策规定的给了……这事儿我知道,我亲自去办的嘛。”
“但是他们也说,这两年有有政策下来,补了前些年的奖金绩效什么的。我哥我嫂子都有,加一块儿也不少,估计得有五六百多块,我也跟他们说好了,明天领着小月月一块儿去拿。”
小月月一听,有些紧张,“爸爸,我爸爸妈妈是干什么工作的?”
许培桢道:“你爸爸可厉害了,他是干海上石油勘探的,曾经是他们单位的顶梁住!”
“你妈妈更厉害,她的学历比你爸爸还高呢!”
“很多科学试想都是先由你妈妈提出来,然后你爸爸加以佐证写出论文,才被审批立项的……”
“到现在啊,他们单位最大的项目,就是当初你爸妈前期提出的理念。”
小月月握紧了筷子。
她听不懂。
但,在她幼小的心里,已经做出了决定——
她可不能辜负了亲生父母对她的期许和保护,也不能辜负现在的爸爸为了找回她而做出的种种努力!
更不能让现在的妈妈对她失望!
以及,大月月现在是她的榜样、也是她的偶像!
她将来也要成为很厉害很厉害的人!
关春玲对许培桢说道:“赶紧吃饭吧!”
“对了,昨天你爸单位的人和你一块儿去办事儿,办完了事儿你别慌着回,请人吃个饭吧!”
“明天我们和六婶一块儿去逛逛,她领着我们去看看适合摆酒的酒家,我们问问席面的价格。到时候我们还要去赶集,买点儿年货回来。”
许培桢点头。
关月旖坐在一旁默默地吃着饭。
她有点儿兴致不高。
已经三天没见着张建新了。
也不知道那家伙怎么样,和他爸、他爷爷相处得怎么样了。
第115章 第115章 下雪天盐烤土豆可太好……
第二天,大家兵分两路。
许培桢带着小月月去办事儿,六奶奶带着关春玲关月旖去看酒楼、外加采购。
关月旖跟着妈妈和六奶奶走了一整个上午、一整个中午、一整个下午……
被累了个半死。
回到家时,许培桢和小月月已经回来了一步,这会儿炉子上已经炖着杂菜了。
关月旖一到家就不想动了。
小月月见妈妈姐姐奶奶都回来了,很高兴,跑来跑去的,觉察到姐姐兴致不高,过来问了一嘴,知道姐姐累了……
小家伙立刻拿了热毛巾过来给姐姐擦脸擦手,又用倒了热水过来给姐姐喝。
关月旖这才舒服地叹了口气,抱住了妹妹,又亲了亲妹妹肥嫩的面颊,觉得劳累都消散了一大半儿。
那一边,六奶奶很兴奋地和许培桢说起今天她带着春玲儿和大月月去了哪儿哪儿……
于是小月月告诉关月旖,“大月,我和爸爸去办那什么过户的时候,遇上大哥哥了!”
关月旖睁大了眼睛。
——小月月嘴里的大哥哥,只会是张建新。
他怎么也去房管局了?
关月旖瞪大了眼睛。
小月月继续说道:“大哥哥也是去办过户的。”
“还有姜叔叔在,大哥哥的爷爷也在!”
“好像是老爷爷要把房子过给大哥哥,大哥哥不开心,不理他呢!”
“大哥哥就一直和我说话,问我这几天为啥不在家,说他来找了我们两次都没找着人……”
“我说前天我们买东西去了,昨天上伯爷爷家去了。大哥哥就说,让你明天上午在家等他,他过来找你。”
那一边,六奶奶已经说完了今天的事儿,
关春玲问起了许培桢今天事情办得怎么样。
许培桢事无巨细地说了起来。
他是成年人,看问题当然不像小月月那么幼稚。
他告诉关月旖,“我们在那儿办过户的时候,正好遇上了小张和他爷爷。”
“据说是他爷爷要把名下的房子过户给他。”
“小张应该带着点儿情绪……”
“但姜老爷子还是很高兴的,他和我打了招呼,又说建新以前被你和你妈妈照顾得很,知道这回我和你妈妈回来办喜酒,还跟我说,要是地点和日子定下来了,得给他送份请柬去,他少不得要过来讨杯喜酒吃。”
说着,许培桢继续说道:“托了姜老爷子的福……”
“叶所长(许父生前工作单位的领导)跟我说,房子过户可麻烦了!昨天他就已经跟我打了预防针、我俩也做好了心理准备,预着这事儿一至少要办上个十天半个月的。”
“没想到今天姜老爷子在,我们的手续跟着他的一块儿办……”
“一上午就直接办成了!”
“当然了,还是有些文件没有准备好的。但新房本已经给我了,就留了个条子列了明细说我什么什么文件不符合规定,让我按单子准备好再交回去给他们就行。”
许培桢拿出了单子,让妻女轮流查看。
关月旖看了一眼单子上写的,念道:“……须回户籍所在地、和房屋所在地的居委报备,并且开具证明?”
“阿大,你户籍所在地,和房屋所在地,不是一个居委吧?”
“户籍地的证明应该好开,但房屋所在地的居委……阿大,向阳街那边儿你有熟人吗?”
许培桢摇头,“不太熟,我以前就很少去哪儿。”
六奶奶插了一嘴:“你们说的是向阳街居委会吗?”
许培桢和关月旖齐齐点头。
六奶奶说道:“我认识熟人。”
许培桢面露喜色,“那明天就辛苦六婶陪我去一趟向阳街?”
六奶奶想了想,“培桢啊,可不是我说哈!在向阳街这个地盘儿上呢,你大伯的人脉比我强,我的人脉大概比你强些……”
“但我认识的人呢,你大伯也认识!”
“所以啊,咱们可别白天去,一会儿吃过晚饭,我领着你去!”
许培桢觉得有道理。
于是,一家子吃过晚饭,许培桢和六奶奶就匆匆离开。
直到夜里十点多,小月月都已经睡下,两人才披星戴月地回来了。
关月旖已经回屋守着妹妹睡了,见六奶奶一脸喜色,心知事情一定是办妥当了!她招呼着六奶奶倒水洗脸擦身泡水,然后又喊六奶奶上了炕床。
炕床上铺了两床厚棉被,还有一床电热毯。
电热毯都是窄窄的,面积不大。
考虑到三个人睡……
于是关月旖又拆开了铺盖,将电热毯横着垫在铺盖下,
这么一来,三个人都够睡啦!
所以六奶奶上一床,就觉察到被窝里暖乎乎的,奇道:“大月儿,你还给我暖被窝了啊!”
关月旖笑眯眯地说道:“没有,六奶奶,这是电热毯。”
六奶奶惊讶地说道:“电热毯?哟,我活了一辈子,只听说过电热毯,还没睡过电热毯呢!它会一直这么热着吗?”
“会!只要不关开关,它能热乎一整个晚上。”
六奶奶叹道:“真好啊……”
关月旖笑了笑,又问六奶奶今晚顺不顺利。
六奶奶压低了声音,说道:“那当然顺利了!”
她快速地说了一遍今晚发生的事。
简单说来,还是当年许培桢的太奶奶结下的善缘。
现任居委会主任,年幼时也经历过战火,幸得太奶奶的庇佑,熬过了生死攸关,又恰巧他的父母一辈当年也知晓两位爷爷分家的详情。
当然了,这点儿恩惠并不足以让居委会主任惦记一辈子。
毕竟,许致庭也和居委会主任当了一辈子的街坊邻居。
于是许培桢“不经意”告诉居委会,他房本都已经拿到了……他甚至还把房本拿给居委会主任看,并且告诉居委会主任,之所以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把继承、房本过户的事儿办完了,纯粹是因为姜首长的关照。
居委会主任愣了一下,下意识问道:“姜首长?”
许培桢点头,“对,姜宽首长。”
居委会主任肃然起敬!
他立刻变得积极热情起来,当时就拿着办公室钥匙,带着许培桢和六奶奶去了他的办公室,直接开好了证明,郑重地交给了许培桢,又问,他有没有机会一睹姜首长的风采。
许培桢道:“叔,回头等你侄儿媳妇看中了我们办喜酒的地儿、定下了时间,我再送请帖去给姜首长,但人家有没有空来,这就不好说了。”
居委会主任立刻说,我们也想来喝杯喜酒。
许培桢笑眯眯地应下。
就这样,许培桢拿到了最难拿下的一份证明。
关月旖放下了心,被电热毯烘烤得暖乎乎的,睡着了。
下雪天睡电热毯可真是个享受。
但就是干燥得不得了。
尽管临睡前关月旖灌了一大杯水,而且还把水杯也放在床头柜上……
但一晚上祖孙三人还是轮流起来喝水。
不管怎么说,睡得还是很暖和的。
天亮后,许培桢继续跑房子过户的事儿,
六奶奶带着关春玲继续去看酒楼、去逛集市。
关月旖昨天被累够呛,实在不想去;
小月月既想在家陪着姐姐,又很想跟着妈妈和六奶奶出去逛街。
关月旖倒是担心万一小月月走累了,还得让妈妈或者六奶奶背的话,那也太累了……
于是苦劝小月月留下来。
但最终,六奶奶打了包票,“放心吧今天不会太累的!要是太累了我们就坐车回来。”
于是,大家都出了门。
关月旖一个人在家呆着。
她生了个炭盆,往炭灰里藏了四五个土豆,然后用保温杯泡了一杯菊花茶,又拿了书本、搬了个小板凳坐在炭盆旁,一边烤火一边看书,时不时再喝上几口清热馥郁的菊花茶。
大约上午十点左右——
张建新匆匆赶了过来,“月月!”
他站在院子门口,透过狭长的走廊,看到了正在院子里烤火看书的关月旖。
“快进来!”关月旖说道。
他看着她笑,拎着东西进来了。
“你拿着什么?”她问。
他亮了亮手里的东西,一个大网兜里装着水果、包装精美的糖果什么的;
另外还有个小袋子,里头是两包用牛包纸包起来的……估计是点心之类的。
张建新将大网兜放在一边,“这是老头儿让拿过来的。”
然后他又把小袋子递给关月旖,“这是我买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关月旖扯开了牛皮纸上的麻绳,然后眼睛一亮,哇了一声。
一包蜜汁果脯,一包绿豆糕!
她当然喜欢了!
当下,关月旖就拈了一块晶莹剔透的蜜枣,咬了一小口。
蜜渍红枣已经失去了原本的口感,变得软烂烂的、还挺有韧性,但透出了浓浓的枣香、还搭着浓浓的蜜糖香气。
太好吃了!
关月旖露出了享受的表情。
张建新也笑了。
他就知道,她一定会喜欢这些甜口、又新奇的小零嘴儿。
张建新见院子里就她一个,问道:“他们不在?”
关月旖含着蜜枣说道:“嗯,都出去了!”
张建新又问,“中午回吗?”
关月旖答道:“不回……你走吗?”
张建新实话实说,“我不想走。”
关月旖赶紧指挥他,“那一会儿你去煮点儿挂面呗,我昨天跟着我妈去逛街,这两条腿都已经废了,一点儿也不想动。”
张建新本来心情很糟糕,
可见到了她贪吃零嘴儿的小模样儿,
听到了她用好听的声音躲懒、指挥他……
他心情又好了。
他去搬了个小板凳过来,放在她身边,一屁股坐下来,将双手放在架在炭火前烤着。
从昨天开始就下雪了,他拎着东西走了一路,手都已经冻僵了。
然后——
关月旖注意到张建新的袖口处,露出了一块极精致的手表,看着像是某大牌的限量珍藏版。
再然后,关月旖又顺着他的手表,看到了他身上的明显是进口大牌棉衣、合身厚实又笔挺的西裤,锃亮的皮鞋,以及露出了袖子、领子的崭新衬衣,还有从棉衣领口处露出来的精致内搭。
关月旖笑他,“可以哦,从头到脚都换了一身呀!”
张建新却气得眼圈都红了,“你还说呢!我快被老头儿给气死了!”
“我一直觉得,老头儿讨厌汪玉桂,是因为汪玉桂太武断太讨厌了!直到现在我才知道,老头儿自己也不是好人!”
“月月你是不知道啊,真把我给气死了!”
“他一见我就说我村,像个农民。”
“我用得着像吗?我本来就是农民啊!”
“他说他准备了新衣裳给我,我懒得理他,我的衣裳又没坏,我不想换,更加不想要他给的。”
“结果他就趁着我洗了澡,把衣裳换下来洗了、晾着……他让人全给扔了!”
“我穿着什么衣服他也要管?”
“他也太不尊重人了!”
喘了几口气,张建新又说道:“这几天他还一直跟我说,要我考研到北大来。”
“我说我不同意,我就要呆在逸仙学院……”
“他就说,是不是因为‘你的月亮’呆在逸仙学院,你为了要和她在一起,才不肯来北京的?”
“我真是无话可说!”
“幸好姜书远和他谈了一次话,他才消停了,不再跟我说考研到北大的事儿。”
“然后这几天,他又一直催着我来办房子过户手续……”
在转述姜宽“你的月亮”这四个字时,张建新有些面红。
他小小心看了关月旖一眼。
可关月旖正捧着手里的一包果脯认真挑选,也不知道是真没听见呢,还是听见了没上心。
但,说到这儿以后,张建新的表情又有些迷茫了,“我说我不想要他的东西,但姜书远说,世上多一个人对我好,总是好的。”
关月旖这才抬起头,表示同意,“这话说得很实在。”
“亲情和其他的感情不一样,有了血脉的羁绊……对家人好、变成了理所当然,对家人不好、也是天经地义。反倒失去了应有的边界感。”
“如果遇上了很好的家人,当然很好,但不是每一个人都这么幸运。”
“大约也是遇上不好的家人的比例更大些。”
张建新红着眼睛说道:“你和关妈妈就很好。”
关月旖反驳道:“那是因为你没见到关家人和张家人的嘴脸……简直比张惠兰张建康还坏!”
张建新沉默了。
关月旖又好奇地问道:“你爷爷过户给你的房子是啥样儿的?”
张建新道:“一套两层楼的别墅和一套电梯房。”
关月旖哇了一声。
张建新解释道:“说是他和宋奶奶的共同财产。”
关月旖又问,“那他过户给你,提啥要求了吗?比如说,非逼着你考研去北大,不然不过户给你?又或者说,要你改姓姜?”
“那倒没有。”张建新说道。
关月旖笑了,“那不就得了呗!”
张建新老实说道:“其实他扔我衣服、要过户房子给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挺生气的……跟你说说话以后,就没那么生气了。”
关月旖嘻嘻笑了。
突然——
她惊呼了一声,“哎哟!土豆!土豆!”
张建新不知道她怎么了。
直到,他闻到隐约的糊味儿,又见关月旖飞快地用火钳在炭盆里刨了几下……
几个黑乎乎的东西被她刨了出来。
张建新正想问这是什么……
却见关月旖突然面色凝重地压低了声音对他说道:“你赶紧去把门口那两盏灯笼摘了,然后把门关上,落了栓,切记,动作要轻些,千万别回应!”
张建新一怔。
很快,他就听到了远处有人在喊,“培桢!春玲儿……许培桢!关春玲儿!”
张建新没吭声,却飞快地站起身,奔到门口摘下了灯笼,又关上了门。
这才回来了。
关月旖已经处理好那几个表皮被烤得有点儿糊的土豆,并且去拿了盐瓶子过来,洒了盐末在土豆上。
关月旖捧着个热乎乎的盐烤土豆,
张建新也捧着一个,
两人默默地吃着,一点儿声响也没有发出来。
大约吃掉三分之一个盐烤土豆时,关月旖听到有人敲门,“给您问个好!请问许培桢和关春玲儿住在这儿吗?”
第116章 第116章 两个人的家常卧蛋挂面……
有人来敲门,还喊出了许培桢和关春玲的名字。
关月旖闭着眼睛都知道——对方肯定是许致庭的人。
她压根儿没打算回应。
只要阿大的房子一天没搞定,她就不想让对方知道阿大的落脚地,然后纠缠上来。
所以关月旖和张建新安安静静地坐在院子里,吃着香喷喷、热乎乎的盐烤土豆,一声不吭。
在外头敲门的人,大约不止一个。
因为他们还在相互商量:
“你确定许培桢是住这附近吗?”
“应该没错儿。”
“咱已经找了三天了,愣是没找着人!可不兴说,咱这么倒霉的哈!依我看,他可能根本就不住在这儿!”
“可老爷子花钱雇咱们来找人,总不能不给人一个交代吧?”
“我去他大爷的!一天就给两块钱,来回车费和饭费还得自己掏!这三天来我走了多少路!我鞋底都磨穿了!买双新的毛皮鞋最便宜也要十来钱钱!三天的工钱才六块,我帮他干活我还倒贴钱!我告诉你,今天就是最后一天!老子不干了!但工钱必须给!”
“哎——”
“我也不干了!”
“我也是!让老爷子自己找去吧!”
“哎你们等等我啊!你们……你们冲着我发脾气干什么!我也不想干了!走走走,我们一块儿回去,找大伯要工钱!”
门外传来了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关月旖和张建新对视了一眼。
张建新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关月旖说给他听。
张建新这才明白过来,叹道:“感觉阿大在认识了你们以后,整个人的人生都变了。”
从寻找女儿未果的疯子、流浪汉,
到神智渐明,恢复健康;
然后他那被拐走的女儿还是被关月旖救下、被关春玲给安抚好的,
虽说没了公职,但在关春玲的理解和支持下,阿大回原单位救火,拿到了一笔初始资金;
后来阿大为了实现自我价值、也为了离关春玲近一点儿,选择了广州了一家合资企业,又拿到了另外一笔资金……
阿大听从关月旖的建议,在北京买了两套房,他又在广州买了一块地!
现在,孑然一身的阿大不仅家庭美满幸福,而且又要继承其他的遗产了。
真是越变越好了呢!
关月旖笑道:“他们中午不回来……你要是在这儿呆到吃晚饭,阿大肯定会请你吃好吃的!毕竟他这房子过户手续能办得这么快,还得多亏了昨天你爷爷也在场。”
“吃!”张建毫不犹豫地说道。
关月旖忍俊不禁。
其实关月旖和张建新在一起,也就是两人安安静静地烤火、看书。
午饭是张建新做的,就煮了一锅卧蛋挂面。
他厨艺一般,但关月旖也不挑。
面汤里放了猪油,还放了前一天晚上剩的炖菜,再撕几片新鲜大白菜的叶子……
就已经很好吃啦!
关月旖捧着大海碗、张建新直接就着锅,两人一边烤火一边嗦面条,再聊些乱七八糟的话题,
也是饱足的一餐。
下午三点多,许培桢喜气洋洋地回来了。
见张建新也在,许培桢高兴坏了,“小张来了啊!太好了!一会儿等月月妈她们回来了,我们上便宜坊吃烤鸭去!”
张建新忍不住笑眯眯地看了关月旖一眼,心想她猜得可太准了。
关月旖也笑了,问许培桢,“阿大,事情都办成了?”
许培桢点头,“全都办妥当了!”
关月旖才把上午有人过来找他、以及那些人的对话告诉了许培桢。
许培桢点头,“你这么做是对的——我又不在家,你一没必要应付那些人,二没必要暴露我们具体住哪儿……”
“总之,当务之急是赶紧办好这房子的过户手续。”
“现在办完了,咱们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了。”
“他要是客气点,那我就免了他家这么多年的租金。”
“他要是想搞什么小动作……那咱们就得把这么多年以来的账给算清楚了。”
说话之间,关春玲和六奶奶也带着小月月回来了。
每一个人都扛着、背着、抱着大包小包的年货,
就连小月月,身上挂了好几个袋子,怀里还抱着一袋东西。
小月月爱扑人。
扑完爸爸扑姐姐,扑完姐姐扑大哥哥,
然后高高兴兴地说起今天她和妈妈、和六奶奶一块儿去了哪儿哪儿又买了什么什么……
关春玲在一旁小小声问许培桢,事情可办好了。
许培桢含笑点头,“这回可是真的全办妥当了,再也没有半点遗漏了。”
关春玲顿时喜上眉梢。
六奶奶也喜得睁大了眼睛,“真的?”
关月旖道:“妈,阿大说,晚上请我们去便宜坊吃烤鸭!”
关春玲看了张建新一眼,笑道:“那必须的!”
于是,大家又张罗着出门去吃好的。
小月月今天跟着妈妈奶奶出门逛了一天,快活是快活,就是累得慌。
一出门,走了没几步……
小月月就开始闹腾,一会说她的鞋子硌脚,一会儿说她头痒,
关春玲一眼看穿了小女儿的本质,“她累了,又困!跟着我们在外头走了一天,没体力了。”
小月月还嘴犟,“……才不是呢!主要是、主要是我没吃上芝麻圈儿!我要吃上了我肯定就不脚疼了!”
小姑娘也有自己的小心思——要是说漏了嘴,日后妈妈就不带她出门逛街了可怎么办!
殊不知,她早漏馅儿啦!
大人都笑眯眯地看着她,也不拆穿。
关春玲一把拎起了哭哭啼啼地小月月,直接往许培桢背后一放。
小月月立刻搂住爸爸的脖子,
许培桢也很配合地背好了小女儿。
也就是三五分钟的功夫,小月月就趴在爸爸背上睡着了。
关春玲扯下长围巾,将小月月捆在许培桢身后,小孩子才不至于因为睡着了而身形乱晃。
一家子说说笑笑地出了门,倒了一趟车才赶到便宜坊。
许培桢是请了一个月的婚假,大月月小月月是放了寒假,一家子从广州赶到北京的时候,距离除夕还有近半个月的时间,再加上今天也不是休息日,来便宜坊吃饭的食客并不多。
服务员引着大家去了一个……应该是最好的座位。
便宜坊属于高档酒楼,装修不俗。
这个座位属于一个半高台,三面都修了小栏杆;
唯一没修小栏杆的是台阶,台阶两边摆了些盆景绿植。
关春玲自己也是开餐厅的。
不过,她的私房菜馆还没有开张过呢……
所以她对其他餐厅的装修特别感兴趣,刚坐下一会儿,她就让关月旖照看妹妹,她在餐厅里四处走走看看的参观;
许培桢也去外头点菜去了;
张建新看到门口有免费的豆浆,便拿着杯子去装豆浆;
关月旖把正在呼呼大睡的妹妹抱在怀里,六奶奶脱掉小月月的鞋,又把许培桢刚脱下来的棉衣外套裹住了小月月的腿和脚……
然后,
关月旖看到了穿着统一地哩制服、头戴头巾的服务员——许倩子!
许倩子???
关月旖目瞪口呆。
地哩,是粤语专用词。
是指专门给酒楼餐厅里的打杂人员。
关月旖不知道北京这边的酒楼是不是这样称呼打杂人员的。
但,可能是因为妈妈就是做这一行的,所以她只看了一眼许倩子身上穿着的制服,就知道许倩子在这儿打杂。
许倩子正弯着腰在拖地。
旁边一个穿着小西服、一看就是点菜部部长的女人皱眉说道:“你怎么不早点儿来?现在都已经是饭点了你还拖什么地?万一顾客带了小孩子来,小孩子又跑来跑去的,地板上有水渍,摔倒了怎么办?”
许倩子卑微地说道:“抱歉抱歉,因为我打上一份零工的时候延误了半小时,所以今天也晚了半小时,部长你放心,我会赶快拖完地,再用干布擦一擦的。”
部长不高兴地说道:“怎么一天还要打好几份零工啊?这么缺钱你卖血去啊!”
其实部长这么说,颇有埋怨的意思。
可许倩子却一脸悲怆地说道:“你当我没去卖过血吗?”
部长愣住,然后眼神复杂地看了许倩子一眼,叹了口气,走了。
正好张建新端着两杯满满当当的豆浆过来,差点儿撞上挥着拖把疯狂拖地的许倩子!
吓得张建新大喊了一声,“阿姨!小心小心!”
许倩子被吓一跳,不敢动了。
张建新这才小心翼翼端着杯子绕开了许倩子,朝着关月旖走了过来。
关月旖差点儿笑死。
——阿姨?
张建新喊许倩子“阿姨”?
要知道,张建新和许倩子是一届的,应该都是二十一岁。
但,张建新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把许倩子喊老了二十岁;
倒是许倩子愤怒地瞪视着张建新,
然后……
许倩子又顺着张建新前进的方向,看到了关月旖。
许倩子明显愣了一下。
她狐疑地打量着关月旖,似乎只是觉得关月旖很眼熟,并没有认出关月旖的表现。
再加上,关月旖怀里还抱着个孩子,身边又坐着个老太太……
这一看就是全家出动的样子。
可关月旖只有她和她妈。
大约就是……
一个长得很像关月旖的人吧!
许倩下又低下了头,继续拖地。
许培桢点好了菜,关春玲也参观完餐厅了,大家回到了座位上。
小月月也醒了,揉着眼睛发现了桌上的豆浆。
听说豆浆是免费的、自取的?
小妮子来劲儿了,拿着空杯子进进出出的,一趟又一趟去倒豆浆。
这时,餐馆里的食客渐渐多了起来。
一些小孩子看到小月月跑进跑出的接豆浆,便也闹腾了起来,也纷纷拿着杯子去接豆浆。
霎时间,餐馆里人声鼎沸,热闹喧哗。
大概是地上刚拖过,还有着湿漉漉的水渍。
一个小孩突然尖叫了一声,然后直接滑了出去,最后劈了个叉,停了下来。
所有的正在吵嚷的小孩子们安静了下来。
这么一安静下来……
大人们的注意就被吸引了过来。
很快,因地滑而劈了叉的小孩儿大哭了起来,
他的家长也很快赶过来,抚起了小孩儿。
见地上有水渍,家长怒了,立刻叫嚷着说服务员,快把你们经理叫来!
正在这时,许倩子端着菜盘子来关月旖这桌上菜,“当心烫着了啊——”
然后,许倩子和关月旖打了个照面。
之前都是远望。
现在,这么近距离的你看我、我看你……
许倩子脸色瞬间惨白。
她机械地转动着眼珠子,然后看到了坐在关月旖身边的关春玲。
许倩子也希望自己认错了人。
但,如果同时见到了关月旖与关春玲……
那就证明着,她没有认错。
许倩子失神地看着这对母女,半天没敢认。
记忆中——
三年前的关春玲是个彻头彻尾的村妇。她常年穿着粉红色小花的上衣,配一件枣红色外套,再穿条宽松格子纹的长裤,简直土得掉渣。浑身上下也就一张脸还过得去。
现在的关春玲,皮肤白皙细嫩,衣品不俗,还留着披肩长发,顺滑的刘海浅浅覆住半边额头,眉梢带笑眼尾含情的,气质超好,像个香港女明星似的。
她往这儿一坐,好多顾客都忍不住频频看向她。
而三年前的关月旖,是个一天到晚穿着洗掉了颜色的运动服、连身材都还没完全发育好的丑小鸭!
现在的关月旖,五官极似她的妈妈,美丽而又温柔!
最重要的是……
许倩子看向了关月旖脱下来的、掸在座椅靠背上的那件嫩嫩的浅鹅黄色棉衣。
首先,这棉衣的面料一看就是防风防水的,车工细致看不到线头,各处细节设计得恰到好处……
这样的一件棉衣,价格肯定不便宜!
其次,关月旖竟然敢穿这样颜色浅的棉衣,这足以证明了——关月旖平时肯定不需要干活!
否则关月旖会向大多数普通老百姓那样,选择干活不怕脏的深颜色棉衣。
在座的人,除了关月旖和妈妈,其他人都不认识许倩子,但见许倩子一副震惊到了极点的样子,
六奶奶忍不住问道:“姑娘,你……”
许倩子紧紧地地盯着关月旖,失声惊呼,“关月旖?”
关月旖也叫出了她的名字,“许倩子?你怎么在这儿?”
许倩子呆了半晌,突然觉得呼吸急促。
她的脸,突然红得像煮熟的虾子!
——要知道,三年前她可是小镇首富千金,万元户家的大小姐啊!
没想到三年以后,高贵如天鹅的她,垂下了骄傲的颈子,沦为四处打零工的服务员;
而丑小鸭一般的关月旖却穿着精美的衣服,坐在这样高档的餐厅馆里,吃着昂贵的饭菜,享受着她许倩子的服侍……
于是,许倩子脑子一抽,说道:“我、我……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啊?”
“我、我来这儿……是为了体验生活啊!我、我是来帮忙的啊!”
“难道你不知道,这店是我爸开的吗?”
“是因为最近生意好,所以我才过来帮帮忙的。”说到后来,许倩子已经成功地骗过了自己。
但,许倩子只顾着在关月旖面前打肿脸充胖子,并不知道在场的还有许培桢和六奶奶这两个本地土著。
这时六奶奶嘀咕了一句,“我可没听说便宜坊的老板姓许。”
许倩子听到六奶奶操着一口流利的儿话音,被吓一跳。她害怕被拆穿,匆匆放下端在手里好半天的菜盘子,慌慌张张转身就走!
不料,许倩子刚刚才走开——
就听到六奶奶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依我看,是那服务员在吹牛!便宜坊老板的女儿来店里帮忙,那也该干经理的活计,怎么可能来打杂啊!”
张建新也问,“月月,你刚说,她叫许倩子?那不就是你高中同学吗?”
许倩子慌不择路,正准备跑,
然后被饭店部长拎住,把她揪到经理跟前,“经理,就她!是许倩子拖的地!她迟到了半个多小时!也就晚了半小时才拖的地,导致地面到现在都还没完全干透……”
经理正在断“地上有水把孩子滑倒了”的官司,
一听这话,很是生气,皱眉对许倩子说道:“你,赶紧向客人道歉!”
许倩子争辩道:“这地我都拖了好一会儿了,早干了!那小孩儿滑倒,是因为他鞋子质量差!怕孩子摔倒就给买贵点儿的鞋啊!自己舍不得花钱,小孩儿摔了就怨地上有水……赶明儿下了雪在外头摔了你找讹去?”
她说了这么长一串,
经理差点儿被她气死,已经连骂了十几句你闭嘴,但都没能打断许倩子的大嗓门;
部长一直低眉顺眼地在向小孩儿家长赔不是;
小孩儿家长却被许倩子的话给气了个半死,直嚷嚷道:“这就是你们店里的服务态度?我可不管!你们必须要给我一个说法!”
关月旖和关春玲就一边看热闹,一边吃片皮鸭。
许培桢还点了好几个地道的北京菜,
六奶奶一边吃、一边感叹她竟也有来这样高档饭店吃饭的一天,
然后又就着许培桢点的菜,来和关春玲拉家常,告诉她说北京人做菜的特点……
那六奶奶说的这些,关春玲还是很感兴趣的。
很快,关春玲的注意力就被六奶奶给吸引住了,也就不再关注许倩子了。
但,关月旖没办法不关注许倩子。
一看到许倩子,
三年前关月旖刚重生回来时的一系列报复,倒不是让她印象最深刻的……
印象最深刻的,是前世她被祁俊PUA十来年、也被许倩子这条疯狗不停地狂吠了十几年的痛苦。
张建新敏感地意识到,关月旖见到了许倩子以后,兴致突然就低了。
于是他压低了声音问道:“那个许倩子……以前你和她关系很不好吗?”
关月旖沉默片刻,如实答道:“是,很不好。”
她没打算瞒着张建新,便用客观的角度,将她和许倩子、祁坐骑的恩怨一五一十说了。
张建新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什么?
——那个名叫祁俊的男的,是月月的竹马;许倩子是高三才转学过来的天降,青梅打不过天降?
——许倩子的父亲许培光相亲看上了关春玲,不惜买通街溜子,想来个英雄救美、结果阴差阳错的祁俊的母亲与关春玲换了,以至于祁母的脸被丢尽了,祁俊的右手也废了?
——高考前夕,祁俊想要设计月月受辱、甚至还没废掉月月的右手!但,阴阳差错的,这个报应还是应验在祁母的身上!受辱的人是祁母,右手被废的人也是祁母?!
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
关月旖一早报了仇,早就已经可以云淡风轻地面对一切。
但,张建新无法淡定!
他想起了在他的梦中,她的右手就是残疾的!
所以她的右手,常年带着手套。他也曾经见过她脱下手套洗手……五根手指已经变了形、还萎缩了!
所以她的左手十分灵活,无论是书写还是做实验……
所以!
张建新突然想起一件事——就是在北京参加生物竞争的决赛时,那个苏真真发疯把液化氮洒向月月时,月月以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左右手同时开弓,一手塌熄酒精灯一手扯下手套盖在酒精灯上……
如果不是因为左右手都极度灵活的话,
根本做不到这一点!
张建新意识到什么……
他的心,突然毫无征兆地抽痛了起来。
痛到令他完全无法呼吸。
张建新将自己的双手藏在了桌子底下。
他狠狠地掐住自己的虎口。
过了好一会儿……
他才能自由的呼吸。
他转头看向一旁,见许倩子、小孩儿家长、和饭店经理依旧还在扯皮?
张建新站起身,冲着大家说了声“我再去倒杯豆浆”,便拿着杯子朝着外头走去。
走到外头,很多小孩子都拿着杯子围在接豆浆那儿,
张建新看中了一个小胖子。
就冲着这小胖子的身板儿,一看就是个孩子王。
张建新对小胖子说道:“你知道吗?饭店里头能滑冰哦。”
“啥?”小胖子愣住。
张建新疑惑地问道:“你不知道吗?就是三个穿制服的女的站的那儿,那地儿能滑冰,就跑过去,然后站着不动、一下子能滑出去好几步呢!可真有意思!可好玩儿了。”他现在就想许倩子添添堵。
说着,张建新排队接豆浆去了。
孩子王把他的小弟们召集起来嘀咕了几句,然后小胖手一挥,“走!我们滑冰去!”
就这样,当张建新接好了豆浆正准备回去的时候,
他看到——
在许倩子、扯皮的家长、经理和部长站立的那个地方,
十来个小男孩儿调皮地在那儿滑起了冰!
不管经理和部长怎么劝,许倩子又是如何的破防、破口大骂,孩子们就是不听。
他们兴奋地尖叫、开心的玩起了滑冰——
有人站稳了,也有人站不稳。
但最终,一个孩子倒下后,其他的孩子因为绊倒了这个孩子,也接二连三全都绊倒了。
孩子们兴奋得哈哈笑!
但闻讯赶来的家长们却不高兴了,
又有前头那个小孩儿家长带头闹事,
许倩子不服气,为了要把自己摘干净,拼命说那些小孩子儿没教养,气得家长们的脸都是青的。
家长们纷纷叫嚷着让经理给个说法,而且他们都是本地土著,不少人来这儿是请客吃饭的,结果还闹出这样的不愉快。
如果不处理许倩子这个嘴脏的服务员,如果不给出补偿,他们就告到消费者协会去!
经理也憋屈,只好无可奈何地说道:“许倩子!从现在开始你给我闭嘴!所有的补偿全都从你的工资里扣!”
许倩子被气得满面通红!
张建新目不斜视地端着豆浆回了桌。
关月旖只看到许倩子那儿乱糟糟一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便问张建新,“那边儿怎么了?”
张建新一脸的惊讶,“啊?我不知道啊!”
第117章 第117章 在北京旧茶楼里喝大碗……
深夜,许倩子骑着破旧不堪、咣当作响的自行车绕了大半个北京城,才精疲力竭地回到了租住的地下室附近。
她从车头篮里拿出三条大铁链锁,分别锁住了她这架已经快要散架的自行车,
然后拖着疲惫沉重的步子,走下地下室入口。
一走进大门,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恶臭的尿骚味儿!
熏得许倩子几欲作呕。
她拼命加快了步子,正想一股作气冲进楼道——
不料,一个人迎面朝她冲了过来!
许倩子惊呼了一声,躲到一旁。
长长的楼道里只亮了一盏昏暗的灯光。
所以,她根本看不清来人是谁。
只是听到了对方粗重的喘气声,并且闻到了浓重的劣质酒味混和着口臭,以及还能从阴影判断出——这是一个极其高大强壮的男人!
男人大约从她的惊呼声,判断出她是女人,便追了过来。
吓得许倩子往后跑了几步,然后贴着墙绕过男人,一边拔腿往楼道里跑,一边尖叫,“祁俊!俊哥!快开门!”
醉熏熏的男人发起了酒疯,踉踉跄跄地追着许倩子跑。
“吱呀——”
一扇铁皮门打开了。
面色惨白的许倩子立刻气喘吁吁地逃进去。
醉酒男人估计觉得追不上了,这才停了下来,骂骂咧咧地转过身,朝着出口走去,“呸!不正经的臭娘们儿!装什么清高啊!深更半夜才回来……还把自个儿当成良家妇女了……”
“砰!”
许倩子重重地关上了门。
地下室狭窄、阴暗、潮湿,不过六七平米大,隐约散发出霉味儿和其它的不洁气味。
昏暗的桔色灯光使人根本无法辨认出色彩,让人觉得置身于一片灰暗阴森、毫无未来与希望的逼仄世界。
一张一米二的单人床,已经占据了地下室三分之一的空间;
再加上一张书桌……
空间便已经所剩无几。
门后的小角落就是生活区,放着一个煤炉,一个缺了腿又用砖头垫上的锈迹斑斑的架子,和一个脸盆架,对角墙上钉着的钉子,拉出一条晒衣绳,晾着破了洞的男式大裤衩子和打了补丁的女式文胸,文胸的两条肩带甚至粗细不一、颜色不同……
这就是许倩子和祁俊在北京的家。
许倩子呆坐在地上,
她眼里看到的,是自己正在经历的极度贫困、简陋肮脏,不见天日还一无所有的生活。
脑子里想着的,却是关月旖的那件做工精美、价格不菲的娇嫩浅鹅黄色漂亮棉衣。
许倩子刚才的重重关门声,引来了邻居们的不满。
楼道里至少响起了七八道骂声:
“甘霖娘深更半夜你嚎丧啊?”
“喂!你们关门的声音能不能小点?老子踏马的刚睡着!”
“哪个断子绝孙的傻逼!还让不让人睡了?”
“能有点儿公德心吗?”
“115房,你老婆下台回来啦?今天卖了几次?绿帽子戴得爽吗?特么的下次关门动静还这么大,别怪老子过去飘你老婆!”
……
许倩子滑坐在地上,又生气又害怕,浑身都在颤抖。
祁俊温柔的声音响了起来,“倩子,今天怎么这么晚回来?”
许倩子指着门外,刚张开嘴——
就听到祁俊说道:“下次关门声音小一点儿,打扰到邻居就不好了。”
“还有,下回要记得拿钥匙开门。我解题刚有点儿思路就被你打断了……”
“对了倩子,你有带点儿吃的回来吗?这么晚了我都饿了。”
许倩子张了张嘴。
她想说,俊哥刚才有个醉鬼追我,好可怕;
她想说,俊哥你听到了吗?他们骂我骂得好难听啊,你帮我骂回去啊!
她想说,俊哥我骑了快一小时的车才回来,现在的我又冷又饿;
她想说,俊哥你知道吗我今天特别倒霉,打了几天零工结果今天因为拖地水没干,几个小孩子滑倒了我几天白干了!
她还想说,俊哥我今天看到关月旖了……
但不知为什么,
或者是身体极端的劳累,又或者是心里觉得太累了。
许倩子突然失去了表达欲。
“倩子?”祁俊疑惑的声音响了起来,“你为什么一直坐在地上?”
许倩子扶着墙,慢慢站了起来。
她没吭声,蹒跚着走到窗前,打开窗户透气。
然后拧开了煤气炉的风门,架上锅准备烧开水煮点儿挂面……
没想到:
两个保温壶轻飘飘的,一点儿水也没有,连着用来盛凉白开的大号搪瓷杯也是空的;
用来盛水的水桶更是空空如也;
被置放在墙角的痰盂,即使盖着盖子,也能从没认真盖好的盖子看到里头已经装满了深颜色的液体,更加遮不住浓重的尿骚味儿;
米桶里本来还剩下一斤左右的大米,足够她和祁俊吃上两顿的,但现在已经空了;
小搁架上的挂面也全没了。
许倩子的大脑一片空白。
半晌,她才哆哆嗦嗦地说道:“祁俊,你现在马上去接一桶水来。再把你攒了一整天的尿桶倒了、洗干净再拿回来……”
“砰!!!”
回应她的,是祁俊将厚重的书本狠狠摔在桌面上的声音,“烦死了!许倩子!你没见我正在解题吗?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在我投入解题的时候不要打扰我好吗?”
许倩子定定地看着祁俊。
祁俊背对着她坐在书桌前,哪怕此时他非常生气,也没有回头看她。
但在许倩子看来,如今长发覆耳、瘦骨嶙峋的他,早已没有少年时的清俊斯文。
如今的他,怎么看都觉得透出一股颓废与油腻。
如同一个被烟渍烟油泡久了的精美水晶烟灰缸,怎么洗也无法恢复到以前的璀璨夺目与晶莹剔透。
而她,似乎也快要被溺毙了。
许倩子突然就不想忍了!
她操着痰盂,直接将之朝着祁俊洒去!
腥臭的尿液泼了祁俊一头一身,还泼洒得整个地下室全部都是!
搪瓷痰盂“咣当”一声,砸在了地上。
“你就解你的题吧!”许倩子怒道,“我撑不起你的梦想!祁俊,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
说着,许倩子夺门而出!
“砰!!!”一声巨响——
她重重地将铁皮门惯在墙壁上,
那铁皮门撞击墙壁后,又反弹回去,“砰”一声又重重关上了。
很快,从其他铁皮房里传出各种各样的辱骂声:
“草泥马老子神经衰弱啊!好不容易才有点睡意……哪个神经病在摔门?”
“丧尽天良啊啊啊啊啊!”
“115房你们又发什么癫?”
“你们要是敢再发出声音来老子杀了你们啊!”
许倩子怒骂了回去,
“我呸!老娘不惯着你们!”
“想杀人就来啊!谁杀谁还不一定呢!”
“127房你踏马才是傻逼!”
“有本事你们别住这儿啊,付着一个月五块钱的房租,还觉是自己是人上人是吧?”
“都去死吧!都去死啊!”
……
她狂骂了一通后,
平时有点儿风吹草动就出口成脏的邻居们,突然全都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许倩子气冲冲地跑出楼道,
她想骑上自行车,尽管离开这儿……
可是,五分钟之前还被她用三条极粗的大铁链栓在铁架上的残旧自行车,居然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
是被人扔丢在地上的三把被人暴力破坏的挂锁!
小偷甚至连铁链也偷走了!
许倩子呆了半晌,崩溃地哭了起来。
因为这已经是她丢失的第四辆自行车了!
地下室的窗户那儿传来祁俊愤怒地低吼,“许倩子你疯了吗?”
“你踏马泼了老子一身一头的尿!”
“老子的书、卷子全毁了……”
“连床上也是尿!”
“你到底在发什么神经?”
愤怒到了极点的许倩子尖叫了起来,“你还有脸来来骂我?”
“我为了供你读书,一天打四份工,每天光是花在打工路上奔波的时间就超过了三小时!我没日没夜的挣钱,全给了你……每个月至少给你四百块钱!”
“你呢?你拿着钱都干了些什么?”
“一个月五块钱的房租、十五块钱的大米挂面煤球还要我出钱!”
“你从早到晚呆在地下室里,连撒尿都不肯离开房间一步!”
“我在外头累死累活一整天,回来还要侍候你……”
“祁俊!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我踏马的为什么要为了你这样的残废而自甘下贱?”
“你天天说你要复读,你要考上名牌大学,你要为我挣来一个锦绣前程……可你都已经参加了三次高考了,今年才考了三百分不到!”
“你就是这样……以复读为名给我画个大饼,然后心安理得享受我的供养吗?”
许倩子大哭一场,放下了狠话,“祁俊!我从来都不欠你的!我们一刀两断!”
说完,她转身跑了。
祁俊呆了半晌,终于顶着一身一头的尿骚味儿追了出来。
可许倩子已经不见踪迹。
祁俊表情阴冷。
许倩子跑开以后,无处可去。
九十年代的街头治安并不是很好。
犹豫半晌,她裹紧了身上并不厚实的棉衣,低着头快步跑到了附近的派出所门口。
她忍着饥饿,坐在派出所旁边的台阶上,抱臂将就了一夜。
天夜以后,许倩子打了个电话回老家。
但,电话是陈晓霞接的。
听着电话那头陈晓霞喂喂喂问你是谁的声音……
许倩子心里烦闷得要命,挂掉了电话。
这一整天,许倩子一共打了六次电话回家,
直到第六个电话,才是许培光接的,“喂,哪位?”
许倩子呜呜地哭了起来,“爸我后悔了!爸爸……”
她委委屈屈地说了自己的现状,强调自己居无定所、身无分文。
电话那头的许培光沉默半晌,叹了口气,“这样吧,你要是实在没地儿落脚呢,要么你就回来……”
“不过,我今年过年也是要去北京的。”
“你是嫌麻烦呢,就先去北京向阳街十八号,找许老爷子,让他暂时安顿你。”
“到时候我也要去。”
许倩子愣住,“向阳街十八号……许老爷子?”
“他们也姓许?”
“爸,原来我们家在北京是有亲戚的吗?你怎么不早说?”
许培光在电话那头支支吾吾的,“就……一般普通的远房亲戚吧!”
“倩子,你要是去呢,尽可能避开老太太,只找许老爷子。”
“许老爷子要是问起你是谁,你就说你奶奶的名字。”
许倩子已经在外头飘泊了好几年,见惯人情冷暖,不再是以前那个傻白傲了。
闻言,她奇道:“所以许老爷子不认识我们,是吧?”
许培光嗯了一声,说道:“到时候你说你奶奶的名字就行。”
“爸,那你什么时候来?”许倩子又问。
许培光道:“这几天店里生意挺好,我得照看着……再过个三两天吧!”
许倩子想了想,“你别带陈晓霞来,我讨厌她!”
许培光犹豫片刻,嗯了一声。
许倩子开心地收了线,心想这可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
关春玲和六奶奶仔细比对过各大饭店酒楼的地理位置、服务态度、食材出品、价位与菜式以后,
终于决定在一家名叫祥鹤居的饭店里摆酒。
接下来,六奶奶又忙前忙后的,帮着关春玲采买酒水、喜糖瓜果花生、回手礼,
甚至还带着关春玲跑遍了各大商场,买到了婚礼当天要穿的衣裳。
是的,北京的冬天太冷。
所以关春玲在广州摆酒时穿的裙褂就不那么合适了。
当然也能穿,但里头要加毛衣毛裤、外头一定要再加件合适的棉衣外套。
六奶奶帮着找了件大红色呢子双排扣夹棉衣,
再配上另外买的白色兔皮大领子围巾,
配上裙褂倒也十分般配。
与此同时,六奶奶还能抽出空来,帮着关春玲置办好一系列的年货。
关月旖私下对妈妈说道:“妈,六奶奶也太能干了吧?”
“她就像个超人似的……咱们跟她相处了几天,我还没见过她干不了的事儿!”
“这么好的一个人,她的晚年怎么这么凄惨啊?”
“她简直比我们还惨,至少我还能和妈妈相依为命,可她身边全是混账和人渣!”关月旖感慨地说道。
关春玲叹道:“可不是呢嘛!”
“你想啊,许致庭暗搓搓地白住了大房那么多年的院子……一直到现在都贼心不死的想要不动声色地霸占。”
“他是这种人,他老婆孩子能好到哪儿去?”
“你六奶奶没什么钱,可落在许致庭和他老婆孩子的眼里,那也是个香饽饽!”
“尤其是许致庭的儿孙们,享受了你六奶奶的付出,却一点儿也不肯反哺老人,就想着等她百年以后拿她通州的那套小房子呢!”
关月旖小小声问道:“妈,那既然六奶奶也没亲人了……她想不想跟着我们去广州?”
关春玲叹气,“我也旁敲侧击地问过了,她不太愿意……意思是她从没去过南方,一怕水土不服,二怕人生地不熟的……算了,她不想去咱们也别勉强了。”
关月旖点头。
关春玲又道:“对了月月,明天我和阿大、和你六奶奶一块儿去许致庭那儿。现在我们最大的几件事儿全都办妥当了,再不怕和他们正面交锋了。”
“阿大也说,咱们一直不跟他们见面也是不行……好像我们怕了他们似的!”
“再说好,与其让他们来我们这儿闹,还不如我们去他们那儿闹!”
关月旖听出了门道,“妈,你们这意思是,让我和妹妹别去?”
关春玲点头,“对,你俩别去了!因为我们是做好了吵架的准备的,你们两个小孩子去了不合适。”
“现在我和阿大摆酒的地点和日子都已经定下,连着喜帖也发了出去……所以房子的事儿,一定要在摆酒之前讲清楚。”
“否则,万一许致庭他们想在我们的喜宴上拿着这事儿来说可怎么办?”
“我们的房本儿都已经到手了,我们不怕笔他们闹,但不能让他们在喜宴上坏了我们的兴致!”关春玲说道。
关月旖点头。
于是第二天,关月旖带着妹妹在家,大人们去了向阳街。
上午十点多的时候,张建新找了过来。
他也没啥事儿,就是不愿意在家对着姜宽,宁愿花一小时倒上几趟车,过来找关月旖。
关月旖倒是愿意在家里好好休息一下,看看收什么的,
奈何妹妹太闹腾了,非嚷着要出去玩儿。
张建新便提议,“不如我们上什刹海公园去玩儿。”
“太冷了我们不去!”关月旖不同意,“下着雪在呢!万一让你冻感冒了,妈又得啰嗦我。”
小月月扁着嘴儿叫嚷道:“小月月有棉衣!不怕冷的!”
张建新提了个建议,“什刹海公园附近有个茶楼,我们逛完公园可以去茶楼坐坐,烤着火、喝着热乎乎的大碗茶,还可以听相声。”
啊?
可以听相声?
关月旖前世今生都没听过现场版的相声表演,很想去见识一下。
于是,关月旖学着妈妈的样子,收拾了一个包,带上妹妹的几块汗巾、叠好了又压实了的小毯子,一包各种各样儿的零纸儿,又带了个装满开水的保温杯;
她留了张纸条在家,又锁好了门,和张建新一起带着妹妹出去玩去了。
冬天的什刹海公园很美。
湛蓝的天空衬着白皑皑的雪,宁静的湖面被细微的风吹起微微的波纹,被冷白的日光映出熠熠细碎的波光……
美丽的景色总是很容易让人心情愉悦。
关月旖和张建新聊着天,兴致勃勃。
然而小月月的快乐却与哥哥姐姐不同。
小月月和一只鸭子交上了朋友。
那只鸭子孤独地在湖面上游着……
小月月朝它喊了几声,小鸭子一直盯着她,然后试探着慢慢地靠了过来。
小月月找姐姐要了块桃酥,掰碎了扔给小鸭子吃。小鸭子扑楞着翅膀过来,吃了小月月投喂的桃酥……
然后,一人一鸭就你追我赶的玩了起来。
就这样,小月月疯玩了两个多小时,一直到精疲力竭,这才放下一整块桃酥饼,被关月旖牵着,姐妹俩跟着张建新去了附近的茶楼。
这茶楼还挺大,坐在大厅里消费呢,价格很亲民。
每一桌都像火锅店那样,中间被挖空一块,放了个小炭炉;
炭炉上放一块铁网,铁网上放一个铁壶。
一壶茶一块钱,可以无限续水。
点心呢,最便宜的是炒香瓜子儿、盐水花生、五香茴香豆,一角五一份;
豌豆黄、驴打滚这样的甜点是三角钱一份;
另外还有五香驴肉、酱卤牛肉,是一块钱一份。
关月旖三人没吃午饭,点了两碗炸酱面和两碗清汤面;然后茶水、现炒香瓜子、盐水花生和驴打滚、五香驴肉都要了些。
小月月吃了一碗清汤面,就困得不行。
关月旖让妹妹脱了棉衣和鞋、从包包里拿出小毯子,让她睡在板凳上,包包当枕头,小毯子当被子,脱下来的棉衣盖在身上。
妹妹呼呼地睡着了。
就连相声节目开始,妹妹也没醒。
关月旖和张建新倒是津津有味儿的一边磕瓜子一边听相声……
不过,两人都是南方人,虽然来了北京一段时间了,但还是需要很认真地听,才能听懂相声演员们的表演。
直到相声表演结束——
现场响起了热烈的鼓掌声时,
小月月才揉着眼睛起来了。
说实话,关月旖还挺担心妹妹会闹腾的——因为妹妹没看成相声表演。
还好,小月月没生气,但见隔壁桌有个小孩儿拿着个……卤蹄膀在啃,她便也嚷着要回家、要吃妈妈卤的大蹄膀。
好嘛,那回家吧!
关月旖准备买完单,就和张建新道别,然后各回各家的。
没想到,
跑堂小二过来告诉关月旖,“已经有人给你们结过账了!”
关月旖愣住。
张建新左右看看,发现了熟人。
——姜宽正在二楼的雅座那儿,伸了个头朝下张望。
见大孙子发现他了。
他咧着嘴儿笑眯了眼,还朝张建新挥了挥手。
张建新用胳膊肘儿戳了戳关月旖,低声说道:“我家老头儿付的账。”
关月旖抬眼看去,“那势必是要去打个招呼的。”
张建新有点烦。
但他也不能阻止月月,这是月月家的教养。
关月旖收拾好东西,牵着妹妹的手,走到茶馆出口处,正准备上二楼雅座……
却见姜老爷子被人左呼右拥着下来了。
关月旖上前去,大大方方地向姜宽打招呼,“姜爷爷好!”
小月月也被姐姐领着,冲着姜宽喊,“姜爷爷好!”
姜宽是应老友之邀,来茶楼吃茶听相声的。
今天不是休息日,茶楼也一向鲜少有年轻人来这儿,
所以张建新和关月旖一进来,就吸引了姜宽的注意力。
他不但认出了大孙子,还认出了大孙子的“月亮”——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自信又从容,大方又端庄。
姜宽找人打听过“月亮”的情况,
知道那是个读书特别厉害的女孩子,
母亲在广州做餐饮生意,颇有身家;
继父不但是北京人,同时也是书香世家,更是生物制药界的扛把子!
这样的家庭,配他的大孙子也不是不可以。
何况他早已没了名利心,只求大孙子以后能平安顺遂就好。
这么一想,姜宽就对“月亮”十分满意。
这会儿见月亮落落大方的样子,姜宽很高兴,“是月月吧?”
关月旖点头。
姜宽和气地问道:“现在要走了吗?怎么不多玩一会儿啊?”
关月旖答道:“姜爷爷,我们出来很久了,还是早点儿回去吧!”
姜宽点头,“成,我有车,我送你们回去吧?”
关月旖婉拒,“那倒不用,我们搭乘公共汽车也是很方便的。”
张建新想了想,劝关月旖,“天这么冷,小月月又累了,你就蹭个车呗!要不然啊你回去要倒三趟车呢!不如送你去田家坳,这样你和小月月只需要坐一趟车就行。”
关月旖还没来得及回答,
姜宽很高兴,“成!那就这么着!”这还是他的大孙子第一次愿意承他的人情!还能不答应么?
关月旖由衷地谢过姜宽,“那就谢谢姜爷爷了。”
于是,一众人上了姜宽的车。
张建新坐副驾座,
关月旖抱着妹妹和姜宽坐后座。
姜宽很珍视大孙子,也知道大孙子正在追求月亮,而月亮还没答应……
所以姜宽和关月旖聊天也聊得小心翼翼,
问了一下习不习惯北京的气候和饮食,今后在学业上有什么打算等等,
这时——
小月月突然指着车窗外,大喊了一声“爸爸”,
关月旖一怔。
小月月已经焦急地喊了起来,“妈妈!姐姐你看!你看啊!他们在打我们的爸爸!”
第118章 第118章 一饭之恩当不当报……
许培桢带着妻子关春玲、六奶奶一块儿去了向阳街的大伯父家。
大伯父许致庭正在家里着急上火、拍桌子骂娘:
“马拉个巴子的!都特么一群废物!让他们去找个人……就这么难?我就不信了,那胡同会长了腿、自己跑了?”
“找人这么简单的事儿……你就一家一家的拍门去问啊!你就说我们是许培桢的亲戚,马上过年了我们想一块儿热闹热闹……这都不会?”
“但凡脑子能有核桃大,都能找得着!”
“说找不着的都是特么是脑子有坑的!”
骂完那几个找不到人的,
许致庭又骂起了许培桢:“……还是个读书人呢!”
“我呸!哪个读书人像他似的,滑溜得像个泥鳅!”
“哼,老子愿意好好和他谈,那是给他脸了!他尾巴还翘上天了是吧?老子把话撂这儿了——这房子老子已经住了一辈子!就是死,老子也要死在这院子里!”
“他要是识相的,老老实实去给办过户!”
“要不然啊……可别怪我拿捏他的婚事儿!”
……
许培桢与妻子、婶子面面相觑。
看来,许致庭好像还真打算在许培桢与关春玲的婚宴上搅事儿?
幸好许培桢抢先办好了房子过户。
“大伯!大伯在家吗?我是许培桢!”许培桢大声叫嚷道。
院子里的骂声顿时收住。
片刻,许致庭迎了出来,一张老脸笑得像冬日里盛开的菊花,“哟!今天什么风把我的好侄儿给吹了来!难怪一大早的,喜鹊就在枝头叫!”
六奶奶在一旁小小声嘀咕道:“马上就是年关了,哪家的喜鹊这么不长眼,天寒地冻地还要跑出来给白眼狼报喜啊?”
许致庭一愣,狐疑看向了六奶奶,“你说什么?”
六奶奶笑道:“没什么。”
许致庭看看六奶奶,又看看许培桢,突然问道:“你俩怎么一块儿来了?”
许培桢道:“大伯,这几天六婶都住在我那儿。您也知道,我是一个人去的广州,回来的时候拖儿带女。我一个男同志,以前也没管过过年买年货、结婚办喜酒的事儿,所以我请六婶帮着春玲的忙呢!”
听了这话,许致庭不高兴了,“培桢啊,你家春玲儿不懂事儿,可以找你大伯母嘛!”
关春玲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许培桢正准备开口——
六奶奶抢先说道:“大哥啊!你老了,可不懂他们年轻人心里的情情爱爱!”
“人家培桢的意思呢,是舍不得让他媳妇儿忙东忙西,所以要找个人帮她干活。”
“不是我说,这活计除了我啊,还真没人能干。”
“尤其是大嫂,她绝对干不了这事儿!她嫁给您四十年,饭没煮过一顿、衣没洗过一件。前头是培桢奶奶侍候的你们,后来是媳妇们侍候的你们……”
“让我大嫂子煮饭,她头疼闻不得油烟气;让我大嫂子洗衣,她手疼啥也干不了!”
“家里的钱财全握在您手里,她连买条裤衩子都得求您给钱……这四十年来,供销社都已经改了名儿叫做百货公司,她都没进过一次!”
“大哥,你让大嫂带着培桢媳妇去置办年货?订婚宴?您是在开玩笑吧?”六奶奶说道。
许致庭被气得老脸直哆嗦,“你!!!”
许培桢适时来了一句,“没事儿没事儿,大伯您别担心,现在我们全都解决好了。”
“年货已经办好了,办喜宴的饭店、日子也看好了,酒水喜糖准备好了,请柬也全都送了出去……这还得多谢六婶。”
“大伯,我们今儿来,就是来给您和几位兄弟送请柬的。”
“你们可一定要去啊!”许培桢说着,将婚礼请柬递了过去。
许致庭看了一看,失声惊呼,“祥鹤居?”
祥鹤居的名气不如全聚德、便宜坊大,但也是个老字号,而且席面价格不菲。
“培桢,这就是你六婶带着你媳妇儿千挑万选出来的?”
“你知道祥鹤居有多贵吗?”
“你知道上祥鹤居办喜酒……一桌得花多少钱吗?”
“嫡亲的大伯你不信任,你去信任一个没有血亲关系的娘们儿?”许致庭大声质问。
六奶奶从来也没想过,她为许氏家族奉献了一切,最终换来的却是许致庭一句“没有血亲关系的娘们儿”……
她被气得眼圈通红。
关春玲安抚地拍了拍六奶奶的手,转头对许致庭说道:“大伯,在我眼里,您和培桢也是出了三服的远房亲戚,算不上什么血亲。”
“再说了,祥鹤居是我看上的地方,席面也是我花钱订的,您到底有什么意见?您凭什么有意见?是您出钱吗?”
关春玲的质问,令许致庭表情大变!
他被气得发抖,指着关春玲,质问许培桢,“你瞧瞧!瞧瞧啊!这就是你娶的二婚老婆?”
“许培桢!我一早就跟你说了,你一个未婚未育的男的,你还是个博士!你还有北京户口!你这么好的条件,怎么就看上了一个带着孩子的寡妇?”
“依我说呢,趁着还没跟她结婚,你赶紧和她断了!大伯再给找几个条件好的女的,哪一个不是乖乖在家相夫教子,洗衣做饭。”
“哪像关春玲这样儿一天到晚在外头抛头露面的,你根本不知道她干的是什么活计。”
许培桢的脸也阴沉了下来。
“大伯,春玲是我好不容易才追到的,我花了快三年的时间,才求到她点头愿意嫁给我。你最好对她客气点!”
许致庭惊呆了。
他不敢置信地打量着许培桢,又看了看关春玲……最后看向六奶奶。
他心想,这些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怎么胆敢这样冲着他不客气?
这时,大伯母出来唱红脸了,“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嗐!大过年的,又都是一家人,这是在闹什么?”
“老头子,可不是我说你,你啊年纪一大把了,这脾气是该收一收了……别说人家培桢打小儿起就不在你跟前,就是当初他爹还活着的时候,也和我们不大亲。所以他不了解咱家的情况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你好好和他说说呗,这么大火气干什么?你不知道你高血压啊?”
然后大伯母又来劝许培桢,“培桢啊你别生你大伯的气,他呢也是好心,希望你能有个更好的选择……”
见许培桢又要炸毛,大伯母连忙说道:“当然了,你喜欢春玲,那肯定是因为春玲有些过人之处!总之,你自个儿挑的媳妇儿你自个儿受着。”
“只是培桢啊,你大伯毕竟是长辈,你可不能为了一点儿小事就忤逆他!”
“哎,天这么冷你们别在外头站着啊,快回屋里坐着去。”
说着,大伯母一手牵着六奶奶、一手牵着关春玲,一边打着哈哈一边领着人进了屋。
许致庭看看天、看看地,将双手背在身后,像个没事儿人一样,哼着小曲儿也跟上了。
落在最后的许培桢心下冷笑,心道大伯父两口子也挺有意思的,来劝架还要端着架子。
不过,还得赶紧想法子赶紧把话题引到房子上去。
但很快,许培桢就找到了机会。
因为大伯母问道:“培桢啊,你这几天没来,是干什么去了?”
许培桢答道:“上房管所去办事儿了。”
大伯母愣住,许致庭也愣住。
两口子对视了一眼,
许致庭给妻子使了个眼色。
于是大伯母继续问:“培桢啊你上房管所干啥去?难道说,你在劳动胡同那儿买的房子要过户?要是有困难啊你就说,你大伯父在房管所有熟人!”
“真的?”许培桢惊喜地问道。
大伯母道:“当然!”
她凝视关春玲片刻,问许培桢道:“怎么?你真要把劳动胡同的房子过户?过给谁?你媳妇儿?”
说着,大伯母看向关春玲的目光也变得愈发不善。
许培桢道:“不是。”
大伯母一怔。
她表情微妙,有种“即使这次你没被她骗那也是迟早会被骗”的意思。
许培桢含笑解释道:“大伯母,我的意思是,过户的事儿我已经办好了,倒不用再麻烦大伯母和大伯父。”
“但并不是把劳动胡同的房子过给春玲,她自己有钱,看不上我那小破房子。”
听许培桢这么一说,大伯母和许致庭又对视了一眼,都觉得有些奇怪。
大伯母又问道:“培桢啊,那你办的是什么过户手续?”
许培桢含笑说道:“那自然是把应属于我的房子要回来了。”
大伯母一惊!
许致庭也被吓了一跳。
“你知道这房子……”
“你说什么?”
他两口子齐声说道。
许培桢含笑回答大伯母的话,“是的大伯母,我已经知道咱们向阳街的这套四合院是我家的了。”
大伯两口子眼神放空,表情呆滞。
半晌,他俩终于回过神来,震惊地看着许培桢。
“秀凤,你别乱说话!”大伯父冲着大伯母怒吼了起来。
大伯母委屈地说道:“我、我也没说什么啊!”
“那他是怎么知道的?”大伯父怒道。
许培桢正式开始胡说八道,“是姜宽首长说的。”
闻言,大伯的眼珠子差点儿瞪出了眼眶,“啥?”
大伯母也失声惊呼,“谁?姜宽?哪个姜宽……那个、那个……以前老是在新闻联播里到处视察工作的首长姜宽吗?”
许培桢点头,“对。”
大伯两口子的表情……
怎么说呢,就有种天打五雷轰的惊诧感。
他俩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姜宽首长怎么就知道这套房子是大房的?!
等等,许培桢他爸许致修两口子也是赫赫有名的科学家,
而且许致修两口子也是去美国留的学,
难道说,许致修和姜宽是旧相识?
(许培桢:这可真是个美丽的误会)
大伯呆了半晌,突然回过神来,焦急地问道:“许培桢!你刚说你、你把房子过户了?”
许培桢点头,“对!”
大伯不敢相信,“你过户的是哪一套房子?”
“就是大伯您欠我们家四十年房租的这一套。”许培桢很有礼貌地说道。
大伯惊呆了,“你……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房管所有我的熟人!你要是真办了过户,他们会给我通风报信儿的……不,他们会告诉我的!我这还没收到风声呢,所以你绝对不可能办好了过户!”
许培桢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份文件,递过去给大伯。
大伯不明所以地接了过来,仔细一看,瞋目裂眦,“许培桢你!”
大伯母赶紧从丈夫手里接过来东西,一看,惊呼道:“房本儿复印件???向阳街十八号四合院……户主许培桢?天哪!”
大伯激动地说道:“许培桢你疯了?你伪造文件是犯法的你知道吗?”
许培桢笑得云淡风轻,“您要是觉得有问题,大可以报警,让公安来查一查,我这房本是真还是。”
“原件在哪儿?”大伯激动地问道。
许培桢如实相告,“房本儿的原件被我藏起来了,我怕您一生气,给我撕了……其实我也不怕您撕,就算您给撕了,我在房管所那边儿也有备份,分分钟可能重新申请一个新房本。但我这不是怕麻烦么!”
大伯被气得浑身发抖,“我不信!房子过户是最难搞的事儿!你才回来几天,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完成了过户!”
许培桢道:“这不是有姜宽首长的特批吗?”
大伯哑口无言。
他捂住心口,面色惨白,开始猛烈的呼吸。
六奶奶说道:“大嫂,你赶紧拿了速效救心丹出来给大哥吃下,再把他衣裳领子口敞开些。”
大伯母早就已经被吓傻了,得了六奶奶的提示,才赶紧照办。
老爷子这才缓了过来。
气得他把桌子拍得砰砰响,“胡说八道!一派胡言!”
“许培桢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家伙!你、你怎么能招呼都不打一个的,就瞒着我去过户了房子呢?”
“我可是你的大伯!我在这房子里一共住了六十年!我、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我告诉你许培桢,只要我没同意,这房子就不能归你!”
许培桢也不吭声,笑眯眯地看着大伯。
他其实就是在等大伯冷静下来,才能好好谈。
可大伯无能狂怒了很久,依旧冷静不下来……
六奶奶忍不住了,问道:“大哥,您能展开详细说说吗?”
“您就说说您霸占了人家几十年的房子一分钱房租没给,到底是怎么个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法?”
“我们都是乡下人,不大懂您的大道理。”
大伯被气得口不择言,“就凭我在这儿住了六十年!”
六奶奶,“大哥你跟我说说,那大太监李莲英侍候了西太后一辈子,他不也在宫里住了几十年么?后来他到底当没当上皇上啊?”
大伯:……
关春玲一听,忍不住卟哧一声笑了。
许培桢也忍俊不禁。
大伯母盯着六奶奶看了半日,问道:“六弟妹,是你在培桢面前乱嚼舌根子吧?”
六奶奶,“这怎么可能呢?我就是个活着给你们当下人,死了还能贡献一套房子给你们的蠢笨寡妇……我哪有那样的能耐?”
大伯母在六奶奶面前一向很有优越感,根本受不了现在六奶奶这样的夹枪带炮,
当下便皱眉说道:“行了行了,我们好歹也养了你这么多年,就是养条狗,也知道见了主人家摇摇尾巴,你倒好,专在外人面前拆我们的台!”
六奶奶冷笑,“我是你们家养的一条狗?”
她气得快要哭出来了,“既然这样,那你给我说清楚,你们家是怎么养我的?哪年哪月哪天给过我哪怕一碗剩饭?你说!你说啊……但凡只要你能说出一个字,今儿我触柱死在你家院子里!我通州的房子归你们所有!”
关春玲急忙挽住了六奶奶的胳膊,生怕她做傻事,“婶子咱就说说气话哈。”
大伯母有些不自在,“我就是打个比方!”
大伯不耐烦地说道:“老六家的,你的事儿都不重要!现在扯那些做什么,行了行了我们说正事儿……”
“秀凤儿,你好好管教一下老六家的!让她闭嘴,我们先解决重要的事儿。”后一句话是对他妻子说的。
许培桢点头表示同意,“对对对!我也觉得应该先最重要的事儿解决掉——”
“所以大伯,我才是这房子的主人,房子我肯定是要收回来的,您一家子打算什么时候搬出去?”
“啊对了,俗话说亲兄弟也要明算账,何况您和我爸还是隔了两层的堂兄弟,这些年的租金……该算还得算,大伯您说,是吧?”
大伯愣住。
许培桢并没有给大伯发挥的机会,而是转头对关春玲说道:“回头大伯给了我们四十年房租以后,匀出三分之一给六婶……就当是那些年,六婶给住校的我和我哥送饭的报酬!还有,当初小月月刚出生,我又不会带孩子,全靠六婶帮衬!”
关春玲点头,“当报一饭之恩。”
六奶奶心里正难受呢!
她年轻的时候帮着大哥大嫂做家务、带孩子,挣到一点儿钱全都拿来贴补大哥一家。
那时候大嫂哄着她,说你也别怕你寡妇无子、孤老无依,只要你对我的孩子们好,我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以后你老了,我肯定让他们去侍候你……
就冲着这句话,六奶奶是真心实意地将大嫂的孩子们当成自己的孩子来对待。
没想到……
她为之奉献了一辈子的“家人”不但把她当成狗,现在她年老多病,需要他们照顾的时候,他们对她不闻不问甚至还在算计她那点儿微不足道的财产。
倒是她照顾得不多的许培桢,竟然还惦记着她的好!
还有培桢的媳妇春玲儿,也是个心善的……
前些天,春玲儿还小心翼翼地问她、要不要跟着她们去广州生活。
她没脸去,因为觉得以前年轻、身体好的时候没为培桢做过什么,现在她老了身体还多病,哪好意思去让他两口子供养!
没想到,培桢春玲两口子居然会为了她的养老而想办法。
六奶奶呆了半晌,大哭了起来,“没错儿!许致庭!但凡你要点儿脸,你就把四十年房租拿给培桢,我还敬你是条汉子!”
“你要是不给,你就是个臭不要脸的忘八!”
“哪有人像你一样脸皮厚,霸占了堂弟的房子……直到堂弟死也不说,现在还想瞒着堂弟的孩子的!”
“甚至!现在人家真正的房主都已经拿到了正儿八经的房本儿,你还想装疯卖傻钱也不给、房也不还?你要不要脸?你到底要不要脸?”
大伯被气得不行,才吃完速效救心丸不久,又捂上了心口。
大伯母护夫心切,叉腰大骂六奶奶,“你个扫帚星!你给我闭嘴!你没男人,就想气死我家老许,害我也变寡妇吗?你给我滚出去!要是我男人气出病来,我和你拼命!”
六奶奶反骂了回去,“王秀凤!你才是你男人养的一条狗!”
这时——
一道娇滴滴、怯生生的女孩子声音响了起来,“请问,许致庭爷爷在吗?”
霎时间,场面一片寂静。
众人的目光齐齐看向了院子门口。
一个年轻朴素的姑娘打量着院子里的众人……
她没看到关春玲。
因为关春玲一直拉着六奶奶,怕她出事儿;
但六奶奶气不过,所以一直挺身而出,大骂许致庭。
于是,关春玲被六奶奶给挡得结结实实。
不过,虽然年轻姑娘没看见关春玲,
但关春玲却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年轻姑娘——她是许倩子啊!
关春玲目瞪口呆。
她心想,虽说许培桢很直接地说他不认识许培光,
大伯、大伯母也一直说不认识许培光。
但就冲着许倩子今天出现在这儿……
那么许倩子……她爸许培光十有八|九与许家是有点儿关系的。
“孩子,你是谁?”大伯打量着这个年轻姑娘,总觉得眼熟得不得了。
来人是许倩子。
她牢记父亲的话——尽可能避开许老太太,只找许老爷子。
于是许倩子环顾人群一周,发现有两个老太太。
也不知道哪一个才是许老太太。
许倩子现在又累又冷又饿,而且身上的钱也已经花完了。
她现在很想赶快认亲,得到好的招待。
于是,许倩子顾不得许多,面上堆着笑,对许致庭说道:“爷爷,我是你的孙女许倩子。”
“我爸叫许培光,我奶奶叫邱荷啊!”
“你说什么?”大伯母王秀凤尖叫了起来。
第119章 第119章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许培桢也呆住了。
妻子一早就在怀疑“许培光”这个人……
因为她总觉得许培光和他有关系。
原因是,他和许培光的名字实在太像了。
但,许培桢也问过不少亲戚,培字辈儿的人不少,但确实没有一个叫许培光的,也没有迁去了湘省的。
之前他也当面问过大伯、大伯母,
就连掌管族谱的大伯也亲口说,不知道许培光这号人。
可见得,大伯自己也不认得许培光这人。
那天在便宜坊吃烤鸭的时候,许培桢也见到了许倩子本人。
据妻子和大月月所说,许倩子的长相,至少有七成是随了父亲的。
许培桢愈发肯定,他一定是不认识许培光的。
可是现在——
当这个许倩子出现在大伯家,而且还大声说出她爸爸名叫许培光,她奶奶名叫邱荷的时候,
许培桢愣住。
邱荷?
这名字有点熟悉。
仔细一想,许培桢想起来了。
他的太奶奶曾氏,乃旧社会的高门贵女,嫁到了门第儿相当的徐家以后,也成为了名门贵妇。
太奶奶心善,要是见着贫苦人家卖儿卖女的,便忍不住要出手相救。
之前六婶说的那个徐二奶奶,当初就是他太奶从路边买回来的卖身葬父的孤女,听说徐二奶奶没有名字,他太奶给取了个莲字,叫徐莲,寓意莲出於泥而不染;被称为徐二奶奶,是因为徐莲的丈夫行二。
邱荷也是一样。
听说邱荷的母亲是个窑姐儿,自幼不知父亲是谁;
她六岁那年生了重病,眼看不行了,老鸨直接把她扔了出去。
邱荷不想死,挣扎着爬到菜市场呼救,可惜无人救她。
正好遇上挎着篮子去买菜的徐莲,才被捡了回去。
后来太奶奶颇费了些银钱,才把邱荷救活。邱荷的名字也是太奶奶取的,后来她一直在许家当丫鬟。
四八年年底,虽说北平在名义上还没解放,但新政府其实已经接管了地方政务。
太奶奶积极响应新政府的政策,将家中仆役全都放了籍,愿意回老家的,她老人家还发了路饷。
那会儿徐莲年长些,已经结了婚,她男人就驻守在北平,所以她还和太奶住在一块儿;
邱荷才十六七岁,她无父无母的,太奶奶希望她能留下来,大家虽然不再做主仆了,但住在一起还是相互有个照顾,以后找婆家也能找个知根知底的。
邱荷不同意,她拿了太奶给的钱以后就失踪了。
后来许氏家族里的人还常念叨邱荷,说她没良心,许家的奴仆全都受过太奶奶的救命之恩,即使后来大家各奔东西了,隔上几年也总会回来走动走动,带上家乡特产来探望太奶奶。
就好比徐二奶奶吧,虽说太奶奶仙去几十年了,可徐二奶奶每隔几年就要带上儿孙们来一趟北京,去给太奶奶扫扫墓,还要念叨几句如果当初不是许老太太救了我,根本就不会有你们之类的……
其他人也做不到年年来,毕竟都有了自己的家庭,但隔三岔五的还是会来。
只有邱荷,再也没了音讯!
如今再听到邱荷的名字,许培桢觉得难以置信。
——刚才许倩子说,她爸叫许培光,她奶奶叫邱荷?
所以???
许培光,是许致庭和邱荷生的?
这……
六奶奶是五五年才嫁进许家给许六叔当填房的,她只听是从族人嘴里说过邱荷,并不认得。
但听了许倩子的喊话,
六奶奶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
“啥?你说你叫啥?你爹是谁,奶奶是谁?”六奶奶又问了一遍。
许倩子又说了一遍,“我叫许倩子,我爸叫许培光,我奶奶叫邱荷。”
说着,许倩子又细细地解释,“我奶奶叫邱荷,邱,是土丘加个耳朵旁;荷,是荷花的荷。”
“我爸叫许培光,培,是土字旁的培养的培;光,是光宗耀祖的光。”
“我叫许倩子,单人加个青字的倩。”
六奶奶又问,“孩子,你们家在哪儿?你奶奶还好吗?你爸多大年纪了?”
许倩子看了看众人,怯生生地答道:“我们家在湘省桐县的桐花镇,我奶奶已经去世了,我八岁那年去世的。我爸是五一年十月的生日……”
“哈哈哈哈哈哈!”大伯母王秀凤突然大笑了起来。
她转头看着丈夫许致庭,一字一句地说道:“原来……你和邱荷还有一腿儿啊?”
“老太太四八年把邱荷打发走,邱荷的儿子是五一年十月出生啊?”
“你俩好了整整三年?”
“真是想不到啊,许致庭,你和邱荷的孙女儿都已经这么大了?”
“许致庭!你!你瞒得我——好苦啊!”王秀凤愤怒且难堪地说道。
许致庭的脸青一阵、红一阵的。
他怒视着许倩子,吼道:“滚!我不认识什么邱荷不邱荷的!快给我滚!”
许倩子被吓得不轻,
她现在没有钱、没有栖身的地方,
如果许家不收留她,她就只能回地下室去,和祁俊呆在一起!
而且这时候她回去也不现实,
万一她爸来北京了呢?
那岂不就错过了?
于是她红着眼圈儿,怯生生地对许致庭道:“爷爷,我真是许培光的女儿……我奶奶也确实叫邱荷啊!”
许致庭大骂了起来,“滚滚滚!我可不认识什么秋荷春荷啊!快走开!”
许倩子受不得这样的羞辱,夺路而逃。
然而她这一跑——
便与迎面而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然后哎哟一声,
对方没事儿,
但许倩子却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跑进院子的,是个半大的男孩子,胖乎乎的,浑身横肉。
他将许倩子撞翻倒地后,愣了一下,打量许倩子片刻……
他发现许倩子身上穿着单薄的旧棉衣,而许倩子瘦削苍白,头发干枯,面有菜色,表情愁苦,一看就像个外来务工人员。
男孩儿冲着许倩子抛下了一个“哼”字,绕开了她,朝着院子里跑去,“太爷爷!太奶奶!大宝来看你们啦!”
是的,这男孩儿是许致庭的曾孙许大宝。
许致庭与王秀凤育有三男二女,长子许培耀今年五十多,二十一岁结婚,四十三岁当爷爷,孙子许大宝今年八岁。
许大宝并不知道院子里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他像往常那样朝着太爷爷太奶奶扑去,“太爷爷好!太奶奶好!”
“太奶奶!今儿天气可真冷,咱们弄个羊蝎子火锅儿好吗?”
王秀凤正在生气,连平时最心爱的大曾孙也觉得面目可憎,“我可当不起这声太奶奶!大宝啊,你还是去找你二太奶奶要羊蝎子火锅吧!”
许大宝愣住,“什么?二太奶奶……是谁啊?”
说话之间,老大许培耀两口子,老二许培煜两口子,老三许培煊两口子和他们的儿辈全都涌进了院子。
林林总总足有二三十口人!
六奶奶一见这势头,立刻压低声音对关春玲说道:“春玲儿啊,他们人多势众,咱们才三个人,可吵不赢呢!”
“你得拖延一下时间……实在不行就拿许倩子这把刀,去戳你大伯母的肺管子!”
“我这就去找人来啊!”
说完,六奶奶悄悄溜走了。
关春玲走到了许培桢旁边。
许培桢让了让,示意她走到身后去,
他用高大的身躯遮住了她。
不过,还没轮到关春玲使用许倩子这把刀……
许倩子自己就发作了,“喂,小孩儿!你撞倒了我,难道连声对不起也不会说吗?”
她不傻。
她只是没想到她居然被亲爹给摆了一道。
许倩子因为和父亲赌气,与祁俊远走高飞来到了北京。
两人发誓必须要出人头地以后再回去……
但,梦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
许倩子倒是说到做法,想尽一切办法拼命挣钱,奈何祁俊就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
不管她挣到多少钱,祁俊永远说不够!
没办法,她只好伸手向父亲要钱。
去年前年,许培光还能给她一点儿,到了今年,许培光是一分钱不给了。
不得已,许倩子给外婆和舅母打去电话,本想借外婆和舅妈的手向父亲施压,然后才从她们的嘴里得知,父亲的餐馆已经快倒闭了!
据说是因为陈晓霞以次充好、拿回扣、强买强卖的原因,搞得供菜商和食客天怒人怨,大家都不去吃了……
现在想来,大约是因为父亲生意不好,才想着让她来当出头鸟,来北京认个亲,看看能不能从北京许家搞点儿好处。
当然了,也怪她自己——当她问父亲,自家和许老爷子是什么关系时,她父亲支支吾吾不明说,只说让她避开许老太太,又让她说她奶奶的名字……
她是大意了,才没有去想这其中的蹊跷。
现在她才明白过来,大约她被她爹当枪使了!
她的奶奶邱荷,怕是许老爷子的小老婆吧?
许倩子倒是很想很有骨气地离开,
但,一个贫穷的人,是没有资格讲尊严的。
许倩子环顾周围,见黑压压一大群人……
她心知,许家人应该全都在这儿了。
她必须趁着人齐,把这事儿捅出来!
能捞点儿好处就捞,
万一捞不到好处……
那就把这烂摊子留给她爹来处理!
谁让他阴她一次啊?
那她还他一次呗!
于是,许倩子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一瘸一拐的朝着许致庭走去,凄凄怨怨地喊道:“爷爷,你就这样看着他欺负我吗?”
此言一出,全场寂静。
许致庭的大儿媳不住地打量着许倩子,奇道:“这姑娘是谁?”
许致庭不耐烦地说道:“不认识!快把她轰出去!”
许倩子委屈说道:“爷爷,我是你的亲孙女啊!我奶奶是邱荷,我爸许培光,是你和我奶奶邱荷的爱情结晶!”
“爷爷,难道你真的忘了我奶奶吗?”
“可怜我奶奶一直都放不下你,直到死……她都惦记着你啊!”
这其实是许倩子在信口胡诌。
她爸是老三届的知青,六七年下的乡,然后和她妈在农场相识、结婚。
七一年许倩子出生。
许倩子一直跟着父母呆在农场,直到七六年知青返城政策出来了……
但许培光和前妻已婚已育,按规定的是不能回城的。
正好那时邱荷病重,许培光打报告说要回去给母亲送终,两口子才带着孩子回了城。
等他们回到城里的时候,邱荷都已经去世了。
许倩子长这么大,根本没见过奶奶几次,她甚至不知道父亲许培光的身世,又怎会知道奶奶临死前是不是惦记着许致庭!
许倩子说的这番话,有没有打动许致庭这不好说,
但惹怒了王秀凤。
王秀凤一笑,讥讽道:“哟,这么有情有义啊!”
“既然这样……那你奶奶活着的时候怎么不来认亲?我好把位子腾出来啊,才能让你爷爷明媒正娶你奶奶,你奶奶才能当上许家的老太太啊……”
说着,王秀凤含泪看着许致庭,“你这老不羞!你比邱莲大了十六七啊!都快能当她的爹了!”
“许致庭!邱荷给你生的杂种是五一年十月的生日!”
“也就是说四八年邱荷拿了老太太的钱,头也不回地走了……老太太当时还说呢,她没爹没妈的到底去了哪儿?其实是和你鬼混在一起了对不对!”
“我们老三是四八年年底出生的!四妞是五一年年底生的……”
“许致庭啊许致庭!我拼出性命为你生儿育女,你倒好,背着我在外头养小老婆!你、你真是……臭不要脸!”
许致庭今年已经七十三了,年轻时候的风流韵事被翻了出来,而且还当着那么多儿孙辈的面被揭穿……
他的一张老脸涨得通红,语无伦次地解释道:“我和她也就是那两年的事儿!”
“那会儿你怀着孩子,干什么都不耐烦。我、我又打牌输了钱,老太太见天的教训我,我烦得不行。”
“邱荷在外头租了房子,常喊我去吃酒吃卤猪头肉,我、我就……”
“后来她自己走了,我压根儿不知道她怀了孩子!”
王秀凤凄厉地笑道:“哟,这么说,邱荷对你还真是无私的奉献?”
“许致庭啊许致庭,你糊弄人也要说得像点儿样吧!”
“当时她一个十七八岁的黄花大闺女,可你那会儿都已经三十多了,孩子都养了三四个!”
“她不图你的钱,难道她图你年纪大图你爱赌钱?”
“你跟我说清楚!你到底扒拉了多少钱出去养小老婆?”
“许致庭!我王秀凤这一辈子就没花过你一分钱!你倒好,拿着钱去给养外头的女人!”
许致庭差点儿被气死,“王秀凤!你给我闭嘴!”
他的本意,是不想妻子在儿孙们面前骂得那么难听。
王秀凤就更生气了。
在她看来,他小老婆的后人都已经舞上门来了……
结果他还当着儿孙们的面,这么不客气地骂她?
他这是打算……当着她的儿孙们的面,维护小老婆的儿孙?
一旁的许倩子眼珠子一转,适时插嘴,“王奶奶,这都是我奶奶的错,您可千万别怪我爷爷。”
哼,她现在就是很生气!
谁让许致庭刚才那样指着她的鼻子骂呢?
既然大家都撕破了脸,
那么大家都别想好!
正在气头上的王秀凤,被许倩子说的“王奶奶”这仨字儿给气坏了。
她看向许致庭的眼神就不太对。
而这时,许致庭的儿子媳妇们回过神来,开始指责许倩子:
“不是,你谁啊张口就来?你说你是邱荷的孙女儿,我们没意见,你怎么能说你是我们老爷子的孙女儿呢?有你这么上门来讹人的吗?”
“就是!你说你是我们老爷子的孙女儿?证据呢?”
“没有证据说别乱说话!要不然啊,今天你说你是我们老爷子的孙女儿,明天你就敢说你是玉皇大帝下凡!”
“小姑娘,我看你年纪轻轻的,心思怎么这么恶毒?这大过年的你要跑来拆散我们家?说,谁让你来的?”
这时——
六奶奶搬了救兵来了。
——全是平日里和六奶奶好、与许家交恶的乡邻们。
他们叽叽呱呱地议了起来:
“你们听说了没,许府添丁啦!真是可喜可贺啊!”
“哎呀要按我说呢,许家今天可是双喜临门呐!不但有添丁之喜、还有乔迁之喜呢!简直就是双喜临门!”
“诶?我问您个事儿,许家添丁怎么说?我和许家当了二十多年的邻居,没听说他们家最近哪位女眷怀孩子了啊。”
“这事儿我知道!我刚才就一直站在这儿听热闹呢!我跟您说呀,其实是四十年前许老爷子的一桩风流韵事……就是大少爷和小丫鬟的爱情故事!这添丁,不是多添了一个人,而是添了一房人呢!呐,看到没,就是那个二十多岁的姑娘!她找上门来的,说她是许老爷子的亲孙女儿!不过,咱也不知道到底是真是假。”
“瞅着倒是有点儿许家人的模样儿……”
“四十年前?那不就是解放前了吗?”
“是啊,怎么不是呢?”
“那许家的乔迁之喜又是怎么一回事?许家祖祖辈辈都住在这个宅子里……虽说儿辈们各有单位、各有去处,但我从来也没听说过,许老爷子打算搬家啊!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
立刻有人说道:
“说起这个乔迁之喜啊,你们刚才没来,不知道这前因后果……我倒是知道的。”
“就当初许曾氏老太太还活着的时候,不是主持着分了家吗?您别看许致庭老爷子排行最长,其实他是二房的,但分家那会儿呢,这院子是被分给了大房的!”
“这几十年过去了,大房如今只剩下一根独苗,就以前在化研所工作的那个许培桢!”
“现在你懂了吧?”
“许家今天特别热闹……就是因为在那年轻姑娘认亲之前,许培桢正好领着老婆过来说这房子的事儿……”
众人恍然大悟,纷纷附和:
“懂了懂了!就是说,许老爷子霸占了侄子的房子嘛!”
“哟,那可不得了!许老爷子一家,好像是从解放前起,就一起住在这个四合院儿里。如果这院子不是他的……那也就是说,他占了大房几十年的便宜?”
“啧啧,四十年的房租,够买一套房子了!”
“嗯?我怎么觉得不太对啊?许培桢到现在才来要房子……难道说,他以前根本不知道这事儿?”
“那许培桢肯定不知道啊!你们想想,我们是许老爷子的邻居,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连我们都不知道……许培桢前些年丢孩子了,居无定所的全国流浪、到处找孩子,找着了孩子以后又和他媳妇定居广东,他怎么可能知道呢?”
“怕是刚刚才知道,所以才来要房子的!”
许致庭的儿孙们正于须臾间,艰难地经历着跌宕起伏的心路历程:
——先是听说了老爷子的风流韵事,觉得丢脸是一回事,但几个脑子转得快的,已经开始联想到,老爷子年事已高,估计也没几年好活了,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上多了一房人?
这就意味着,应属于他们的遗产,又要多分一份出去!
所以刚才老大媳妇已经带着否认了许倩子的身份,
大家回过神来,纷纷附和大嫂,并且统一战线,坚决拒绝认下许倩子。
现在,大家又听说,现在老爷子居住的这套四合院,竟然……是许培桢的产业???
许家人齐齐惊呆!
这怎么可能呢?
几乎所有的许家儿孙全在这幢大宅里出生、长大,
怎么突然变成了许培桢的了?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要知道,许培桢这一支,许培桢他爹一直呆在国外留学,四十多岁才回来。一回来就住进了研究所;
后来许培桢和他大哥是在科研大院儿里长大的,跟这向阳街十八号四合院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再说了,别看许老爷子住在这么体面又宽敞的大宅子里,其实并没有什么家产。
唯一值钱的,就是这幢四合院!
说句不好听的话,
虽说许老爷子还没死,
但儿孙们早就已经暗中盘算好,老爷子百年以后,这房子要怎么怎么分配了……
现在,居然爆出——这房子根本就不是老爷子的,而是许培桢的?
这怎么行!
许培耀急了,在角落里找到了许培桢的踪迹,急忙问道:“培桢,这事儿怎么说?他们为什么说……我们家这房子不是我们的?是你的?”
许培桢还没来得及开口——
许老爷子为了转移“私生子”注意力,急忙大声说道:“对对对!”
许家儿孙们齐齐愣住。
许老爷子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急忙改口,“我的意思是,许培桢这人不地道!明明是我家的房子,他偏说是他的!”
闻言,许家儿孙们纷纷眯着眼睛,眼神不善地看向了许培桢。
许培桢站起身——
关春玲拉住他的衣角。
许培桢轻轻推了她一把,
六奶奶顺势把关春玲拽到一边儿,将她护在身后;
当然了,不少被六奶奶叫来的后援团,也将关春玲保护了起来。
许培桢看着许老爷子,一字一句地说道:“大伯,这饭可以乱吃,话不兴乱说哈!”
“而且现在这么多人在,您说的每一句话,大家可全都听得清清楚楚,将来可不是您一句‘我没说过这样的话’就能一笔勾销的。”
“您真的一定要这样吗?”
许老爷子眼珠乱转。
最终,他还是决定孤注一掷,和许培桢来个硬碰硬。
毕竟他家人多,
而许培桢却是个孤家寡人。
再说了,他在向阳街生活了一辈子,也算是条地头蛇,
还怕打不过许培桢?
至于姜宽首长是不是许培桢的后台……
呵,搞不好是许培桢乱讲的。
就算真是,那又怎样?
姜宽是首长,不得注意脸面吗?
他许致庭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对!这话是我说的,那又怎样?”许老爷子阴恻恻地说道,“我倒要好好看看,你这小子到底有什么能耐,竟敢颠倒黑白的来抢老子的房子!”
“儿子们!儿媳们!孙子们!”许老爷子大手一挥,发出了号令,“咱们今天就好好跟这个想抢走我们房子的臭小子好好讲讲道理!”
许家的儿孙们,最害怕的就是财产被夺走,
刚才听了乡邻们的议议,现在又听了老爷子的“盖棺定论”……
他们生气极了,围成了一个圈儿,逼着许培桢走了过来,怒道:
“许培桢,你到底要不要脸?到底要不要脸?这房子是我们家的,你别以为你也姓许,就有资格来和我们争!”
“就是!你算哪根葱,吃了熊心豹子胆想要占我们家的房子?”
“许培桢!你踏马是不是活腻了?想找死是不是?”
“许培桢啊我看你是不是想钱想疯了,竟然打起来我们家房子的主意!”
“太不要脸了,简直给读书人抹黑……”
六奶奶见势不妙,急忙将她的好友们护住关春玲,她则上前去劝阻许家人,“培耀、培煜!你们冷静一点!我们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我们坐下来好好说!可不兴动手……”
但许家人对她,也只保有面子上的情分,
当然了,他们也不敢轻易动她,
毕竟六奶奶也不年轻了,万一被推搡着倒了地,伤了瘫了……
不还得他们来负责?
于是,许家的女眷们用身体来撞击六奶奶。
局势变得剑拔弩张,又一触即发。
而六奶奶拼命想护住许培桢,却又一直被许家女眷用身体给推搡着、逼近着……
不知不觉,六奶奶就护着许培桢,慢慢退出了大门外。
往日空旷的向阳街,忽然变得人声鼎沸,人头攒动起来。
住在附近的乡亲们听到了动静,都跑出来看热闹。
正好这时——
一辆挂着军牌的豪华轿车停了下来。
车窗摇下,一个小女孩焦急地声音响了起来,“姐姐你看!你看啊!他们在打我们的爸爸!”
是的,
也正好此时,关月旖带着妹妹和张建新玩了一天后,巧遇姜宽。
姜宽行了个方便,让关月旖姐妹蹭了个车。
车子一开进向阳街,姜宽就听到月亮的妹妹说,有人在打她们的爸爸?
张建新已经叫停了司机。
车还没停稳,张建新已经打开了车门冲了出去。
月亮姐妹也急急地下了车。
姜宽便也下了车。
这儿的人可太多了!
他担心大孙子会被挤着,又想起大孙子刚才的焦急……
姜宽便也在便衣警卫员的保护下,挤进了人群。
然而,姜宽刚刚才挤到许培桢身边,还没来得及问一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就狠狠地pia在姜宽的脸上!
打人的,正是许老爷子。
他觉着就现在这局势……
那基本就是他说了算!
许培桢这家伙敢来玩阴儿的,招呼不打一声就给房子过了户?还说什么要他搬出去,要他给四十年房租?
呸!今天他许致庭非得给他许培桢一点儿厉害看看!
于是许老爷子面目狰狞地扬起手臂——
可谁又曾想,正好这时,姜宽挤了过来呢?
这一记耳光可把姜宽给打懵了。
他这辈子上过战场受过伤,流过血也流过泪……
唯独没有捱过耳光。
一时间,姜宽愣住了。
但,跟在姜宽身边的警卫员被气疯了!!!
怎么可能让一个市井老头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打了他们最最最尊敬的首长啊!
这是他们的失职!
而且,打人的这老头到底是谁啊,谁允许他当众打人了?
“警戒!!!”
军人的一声怒吼——
声音洪亮、震慑人心还叫破了音!
接下来,咔咔咔几声响,警卫员们拔了枪,不但将姜宽团团护住;
同时——
好几把炝齐齐抵住了许老爷子的太阳穴、脑门、后脑勺……
当场就吓趴下一群老百姓。
许家人尤其。
不过,胆儿小的老百姓大多都蹲了下来;
许家人是直接跪了下来……
许老爷子浑身颤抖。
他也想跪。
可被几个年青力壮的警卫员们给架着,他根本跪不下去。
他哆哆嗦嗦的,被吓尿了。
第120章 第120章 许老爷子大概是要吃官……
许老爷子被吓傻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姜宽脸上的那个五指红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肿胀起来,
如同一个精美的浮雕,完美地横在他那沟壑分明的老脸上。
而且肿胀部分的皮被撑了起来,水亮水亮的,
犹如从脸上长了个巴掌出来!
许老爷子呜呜地哭了起来。
因为,他一巴掌挥出去以后,立马就发现自己打错了人!
然后他就愣住了,因为他发现,来人好像是……首长姜宽?!
天!
刚才他还在想,姜宽不可能成为许培桢的后台……
结果下一秒就被打脸。
哦不,是姜宽被他打了脸!
老天爷,他这样的市井小民头一回见到那么大的官儿,竟然还——直接铲了大官儿一记耳光?
许老爷子努力朝着姜宽露出笑容。
他想说首长好,首长辛苦了……
可他哆嗦得厉害,一张嘴就磕巴,“打(首)得(长)好……”
围观的众人,尤其是许家人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许老爷子回过神来,哆嗦得更厉害了,拼命摇头,“没、没打好……”
许家人更是两眼发直。
顶着一脸巴掌印的姜宽:……
警卫员暴怒,用枪指着许老爷子的头,喝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是不是特务?不然你怎么够胆打首长,还这样冲着首长说话的?”
这时,围观的老百姓们回过神来,议论纷纷:
“哟,这是姜宽首长吧?”
“对我看像!”
“就是他啊!他有段日子没上新闻联播了,听说是身体不好……”
“姜宽首长来我们这儿干啥?”
“许老爷子为啥打姜宽首长啊?”
“他吃了熊心豹子胆呗!”
“许老爷子可以啊,平时仗着儿子多、孙子多,从没把街坊邻居放在眼里,今天姜宽首长来了,他也没把人话入在眼里,二话不说直接上手打啊!”
“哼!要我说呢,还是姜宽首长太怂了!”
“姜宽首长是有什么把柄被拿捏在许老爷子手里吗?不然怎么他一来,就被许老爷子打了?”
听了乡亲们的话,
姜宽还没怎么样呢,
警卫员快要被气死了,直接一脚踹向许老爷子的腿弯——
许老爷子卟嗵一声跪在地上,
然后双手被人反剪在身后,整个人直接扑在了地上!
这么一来,许老爷子倒在地上,
但围观的老百姓已经恢复了平常心,纷纷站起身看着许老爷子被当成罪犯倒在地上……
于是大家全都看到了许老爷子棉裤上的痕迹。
一个小孩儿奶声奶气地说道:“奶奶——您看!这个老爷爷——尿——裤——子啦!”
小孩儿的奶奶一把捂住孙子的嘴,不让继续说下去。
许家人无地自容。
许老爷子羞愤欲死。
姜宽问许培桢,“小许,这怎么了?”
此言一出——
许老爷子心里的最后一根弦……
断了。
在识出姜宽的那一瞬间,他一直求各路神仙保佑。
保佑许培桢是在吹牛,
保佑许培桢压根儿不认识姜宽。
可现在,
姜宽竟然用那样亲切和气的语气和许培桢说话!
他还叫许培桢小许!!!
天哪,
难道姜宽还真是许培桢的后台?!
许培桢对姜宽说道:“姜叔,您忘了啊?我今天过来收房子的。”
许老爷子听了这话,眼前一黑!
许家儿孙们瑟瑟发抖。
姜宽如梦初醒,“啊……这就是向阳街?”
“对。”许培桢说道。
姜宽不傻,看出来现场这么乱,应该就是为着许培桢过来收房才闹出的动静。
“遇上什么困难了吗?”姜宽问道。
许培桢也没客气,点了点头,“确实有点儿困难。”
“怎么说?”姜宽问道。
这时——
被警卫员按在地下作乌龟状挣扎的许老爷子突然又有了勇气,抢先一步叫嚷了起来,“打得好……不!首长好!我、我有冤情哪!”
说着,他回头喊着妻儿们,“秀凤!培耀……你、你们快说啊!”
许家人回过神来。
虽然大家心里没啥底气,觉得姜宽能用那样亲切的语气和许培桢说话……
但,这会儿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啊!
姜宽也不能明目张胆偏着许培桢吧?!
于是,王秀凤大嚷了起来,“姜首长!我们冤枉啊!冤枉啊!”
她指着许培桢,大声控诉,“许培桢就是个黑心肝的!”
“我们家可在这儿住了一辈子啊!我们当家的今年已经七十三了,他在这院子里出世,在这儿长大,在这儿养老……”
“连着我们的儿子们孙子们也都一样!”
“可这个许培桢,突然就把我们世代居住的房子给过了户!”
“乡亲们!你们也来评评理!”
“许培桢根本就不是我们这儿的人,他一天没在这儿住过啊!他凭什么要把我们的房子收走?”
“他把房子收走了,难道要我们一家老小流落街头……去讨饭吗?”王秀凤歇斯底里地叫嚷了起来。
王秀凤是个银发老妇,方才因为许倩子认亲,王秀凤才知自己嫁进许家过了几十年自以为是的幸福生活,根本就是一场笑话!
她大哭过一场,所以眼睛是红肿的,头发是凌乱的……
这样形容狼狈的她,说出这样凄惨的话,
不少不明就理的围观老百姓都觉得她挺可怜的。
大家忍不住议论了起来:
“这么说,这可是人家住了一辈子的祖屋啊!一个外人怎么有有脸去抢别人家的房子啊?”
“就是就是!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坏了心肝!”
“咱不能光听一方说的,还得再听听那年轻人怎么说的。”
“我怎么觉得这老爷子老太太说得有点儿那啥呢!你瞅瞅他们,穿金戴银的,老太太戴着金项链金耳环,老爷了还戴了个玉扳指呢!根本不像穷到没地儿住的,再说人了,人家儿子孙子多着呢……还再看看吧!别乱站队、别乱吃瓜。”
人群中,不知哪个男的说了一句,“呵,这老头带着一大家子二三十口人来欺负一个男青年……把人围了起来,二话不说直接甩人一巴掌!要不是姜宽首长也来看热闹,无故捱了他一巴掌,你们猜猜,这一巴掌要是真打在男青年脸上了,那男青年是不是就白被打了?”
一女的也说道:“我看姜宽首长也是白捱了一记耳光啊!要不你们看,人老头老太太打了姜首长以后,一样儿的气焰嚣张!”
说这两句话的人,男的是张建新、女的是关月旖。
二人这么说,主要就是为了带节奏。
于是二人说完以后,张建新立刻拉着关月旖走到了另外一边儿。
果然,他俩说完以后,乡亲们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了,
“对啊!你们看那男青年斯斯文文的样子,你们再看这老头儿一家,个个凶神恶煞的!反正我觉得吧,相由心生!”
“对对对,不是谁声音大,谁哭得惨,谁就占理的,还得了解一下前因后果。”
“哎,我可不同意‘了解前因后果再判那房子是谁的’这样儿的说道法哈!难道这事儿不应该有个法律的划定吗?比如说,房本在谁手上,户主是谁,这房子就是谁的啊!可不是说,你住了几十年这房子就成了你的……对吧?如果真能这样儿,那我上故宫去住上几年,那故宫就是我的吗?”
“对!是这么这个理儿!”
这时,姜宽问许培桢,“你房本还没办好吗?”
许培桢道:“办好了。”说着,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房本复印件,递了过去。
姜宽接过来看了一眼,然后抬眼看向许老爷子,又看了看王秀凤,“这房本上不是清清楚楚写小许的名字吗?哪儿不对了?”
许老爷子急道:“打得好!打、打……”
姜宽扶额:你能不能别打了?
许老爷子的长子许培耀开口说话了,“姜首长,事情是这样的。”
“我们家一直住在向阳街十八号四合院里……”
“我们也不知道许培桢动用了什么手段,竟然把我们家房子的房本搞到了手!”
“您说说,这事儿我们能不气愤吗?”
姜宽问道:“那房本上以前写着谁的名字?为什么许培桢能办过户呢?”
说着,姜宽看向了许培桢。
许培桢从善如流地解释了起来,“房本上以前写着我父亲许致修的名字。”
“我父亲于五年前因病去世,他是突发疾病导致住院的。而且去世前已经长期间昏迷不醒了,所以他没和我说过这件事儿……”
“我是今年结婚的时候想买房,上房管局一查,才知道我父亲给我留下这么一套房子。”
“我父母一共生养了两个孩子,我兄长已经去世了,母亲也已经不在人间,我是我父亲唯一的遗产继承人。”
“我的房本儿,也是在房管所的要求下,提供了所有的齐全手续和文件,人家才给换房本儿的。这件事儿,房管所办得合规,我的文件提供得合法。”
“不然我也拿不到房本儿啊!”
老百姓们激动了,
“你们听听!你们听听啊!我就说了吧,不是谁喊得大声谁就有理的!这男青年有房本儿!他既然有房本儿,那房子肯定属于他!”
“就是!而且人家的房本儿,还是从他爸那儿继承来的!天经地义!”
“哎,这是不是就证明着,当年这房子还在他爸手里的时候,那老头老太太就已经霸占了?”
“你说得有道理!”
“这不就是引狼入室吗?”
“那,为什么当初这房子的老房本儿,是男青年他爸的名字呢?为啥不是老爷子的名字呢?”
“你说的对!为什么呢?”
当然了,现场的老百姓们这么说,也是因为关月旖和张建新打一枪、换一炮的在带节奏的缘故。
许培桢开口解释,“刚才打了姜首长的那位,是我的堂伯父。”
许老爷子趴在地上老泪纵横,“打得好哇……”
姜宽觉得面上的巴掌痕更疼了。
许培桢继续解释,“我的祖父、和堂伯父的父亲是嫡亲的兄弟。”
“我祖父是兄长,堂伯父的父亲是弟弟。”
“那会儿我们这一房的人多些,再加上曾祖母也是跟着我们这一房的,所以分家的时候,我们大房就分到了向阳街十八号院,二房、也就是堂伯父这一支,分到了隔壁卫阳街二十五号院。”
“当时分家没多久,叔祖父因为抽大烟,把卫阳街二十五号院子卖了……这导致我的堂伯父,就是今天打了姜首长的这位,以及我的堂六叔无处可去。”
“当时我的曾祖母还在,不忍心看着两个孙子流落街头,所以把他俩接回家里。”
“我父亲是大房的长子,少年时期就出国留学了,后来曾祖母、祖父祖母和几位亲叔叔相继离世……等到我父亲学成回国的时候,大房只剩下我爸一户了。”
“那会儿呢,我爸在研究所工作,单位希望我爸能驻在单位福利房里,我和我哥又一直住在寄宿学校,所以我们没来这边儿……”
“这大约就让堂伯父、和几位族兄觉得,被他们霸占了几十年的房子,就应该是他们的吧!”许培桢一字一句地说道。
许家人不是不想打断他,
但,现在姜宽的警卫员们,已经认出了许家人。
他们对打了人还不道歉、丝毫没有悔过之意,甚至还一个劲儿地冲着首长说“打得好”的许老爷子深恶痛绝;
并还把许家人也归于一伙。
所以,当许培桢在开口说话时,
只要许家人想要打断他,
警卫员们就用枪指着那个想说话的人。
就这样,许家人被吓得开不了口。
许培桢才能条理清晰地把话儿说个完完整整。
围观群众一听,沸腾了!
“听听!你们听听啊!刚才我就说了,哭得最大声的那个不一定占理儿!你们说,我讲得有没有道理?”
“对对对,你说的有道理!”
“哟,还真是许老爷子为老不尊啊……年轻的时候霸占了人家大黄大闺女,年老的时候又霸占人家的房子啊!真是臭不要脸!”
“什么什么?强占民女是什么瓜?”
“咦,刚才许家闹得那么凶,你们没上门看热闹?”
“没有呢我们住在三条巷开外,今儿出来打酱油的时候才看了这热闹……劳您仔细跟我们说说呗,这究竟怎么一回事啊?”
就这样,围观群众们又捡起了先前的许倩子认祖归宗瓜,津津有味儿的吃了起来,
倒把许老爷子占房七十载的瓜给扔到了一旁。
王秀凤忍不住悲从中来。
她幼时与许致庭订了亲,后来全家死于战火,剩了她一人,历经千辛万苦,一路靠着要饭,光着脚才来到京城,找到了许家。
当时她惶恐极了,生怕许家不认这门亲事,
那么无依无靠的她又要何去何从呢?
果然,婆母嫌弃她没有嫁妆,话里话外都有悔婚的意思。
幸好曾氏祖母心善,收留了她。
几年后,王秀凤出落得漂亮端庄,而未来的公婆却因为抽大烟而暴毙了!
又过了几年,等到王秀凤和许致庭到了婚嫁年纪,便由曾氏祖母做了主,给二人摆了喜酒拜了天地,结了婚。
王秀凤一直觉得,许家是上天恩赐给她的避风港。
这个家,给足了她安全感。
所以,哪怕丈夫各方面限制她,她也甘之若饴。
他一分钱不给她花,所以她连裤衩子、袜子都得找儿媳妇们要,但她觉得,这是许致庭会当家的表现,他攒了那么多的钱,全为了两人的晚年幸福着想;
他把她当成老妈子,整天呼呼喝喝地让她做家务、侍候他,她也觉得这是他非她不可的表现,甚至觉得他对别人的客气,那都是虚假的,只有在对着她的时候才是真实的、放松的。她坚信在他心里,她是最好的……
直到许倩子的出现,
王秀凤才知道,原来这个男人早就已经在四十多年前,就已经背叛了她!
亏她还像个傻子一样,从年轻到老,一直在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他!
现在王秀凤觉得,天都塌了!
——那老头儿根本不爱她!他就是把她当成免费的保姆!
——她引以为傲的婚姻就是个笑话!现在满大街的人都知道了!
——如果许培桢要收回房子的话,她根本没地儿去!
王秀凤越想越伤心,大吼道:“我不管!反正我离开这儿……就无处可去了!你们谁敢来逼我,我、我就吊死在这院子里!!!”
霎时间,所有人的注意力又回到了王秀凤的身上。
这时六奶奶开了口,“大嫂子,你的儿孙都是能干人儿,就算你离了这院子,也不会太差。”
“你瞅瞅,你三个儿子都有单位,都住在单位福利房里……”
“先不说这几十年来,你的儿孙们个个月都给你和大哥上交生活费,你呢几十年一分钱没花过!就更别提,这二十来年我是怎么帮衬你们的了!”
“就算不傍着你的儿孙们住,大哥手里也有钱!你俩就现买一套房子,他手里的钱足够了!还能供着你俩下半辈子吃香的喝辣的!”
六奶奶还没说完——
许老爷子就生气了,暴喝了一声“打得好”,
围观的众人嘻嘻哈哈大笑起来:
“那老头儿是不是打首长打上瘾?喊了一整天的打得好,估计他还想多打首长几巴掌。”
“我就是觉得很奇怪,无缘无故打了首长……真的一点儿责任也不用背的吗?就是打了普通人,也得道个歉啥的吧?”
“可能首长要面子吧?觉得要亲民……”
“捱了打不还手才没面子!这样的话,大家都觉得打人、尤其是打当兵的不要紧!”
许老爷子被气得发抖。
也被吓得发抖。
本想怒骂老六家的一顿——你凭啥一天到晚盯着我的钱袋子?
但是他今天被那个挥出去的巴掌给搞怕了,可能有点儿应激,根本没办法开口说话,一开口……他有心想说首长好,可说出来的话,却一直都是“打得好”,
许老爷子的脸是绿的,眼睛是红的,脑门上还冒着烟……
但,对六奶奶来说,
既然许老爷子说不话来,
那她就不客气了,继续对王秀凤说道:“大嫂子,可不是我说你!”
“你为了这个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功!”
“可这么多年来,大哥愣是一分钱没给你啊!这可不行,我们女人手里可不能没钱!所以啊,甭管你们搬不搬,你都让他把钱拿给你。你俩是夫妻,无论是你的钱、还是他的钱,都是你俩的钱!”
“与其让大哥拿着钱去养了小老婆,倒不如你拿走一半儿,自个儿买个小房子记在你名下!有了自己的房子才能有归属感吧?”
“你也别跟我说你不行,你看看我!我当了二十多年的寡妇,还不是一个人熬了过来!我甚至还有房子呢,虽说我那房子在通州,可通州的房子,难道就不是房子了?”六奶奶一字一句地说道。
王秀凤惊呆了。
她本来还有些惯性思维,下意识想骂老六家的“你当了寡妇就想我也没男人”……
可听到后来,她竟然觉得六弟妹说得很有道理?!
许老爷子的长子许培耀听不下去了,很不客气地说道:“六婶儿,你可闭嘴吧!老话都说宁教人打崽、莫教人分妻。你这么说,难道还真想逼我爸妈离婚?”
六奶奶毫不客气地对许培耀说道:“要是你爸妈离了婚啊,对你妈来说,那可太好了!”
“你妈也才六十多,平时身体还算可以!离了婚分了家产买了房子,她一个人想吃肉,称上一斤能吃三天!她一个人想出去玩儿,公共汽车和景点都免费!这不比一天到时候不是侍候男人就是侍候孙子强?”
“但他俩要是真离了,对你爸就没那么好喽,也影响你们!你想啊,你爸都七十多了,一天到晚都要人侍候,你妈要是跑了,谁来侍候你爸?你、你媳妇儿,还是你的弟弟和弟妹们?”
“培耀啊,你说说,六婶说得对吗?”六奶奶还追问道。
许培耀被气得哑口无言,没好声气地说道:“您可拉倒吧!”
然后转头一看——
他妈王秀凤已经愣住,眼神中透出浓浓的迷茫,但也露出一丝领悟与了然。
似乎正在考虑六婶提出的“离婚分钱”的可行性?
许培耀立刻说道:“妈!你别想多了啊!年纪一大把了还离婚!你不嫌丢人我还嫌呢!我告诉你!你要是真敢跟我爸提离婚……以后别怪我不养着你!你年纪大了,当了一辈子的家庭妇女,要是离了丈夫子女,难道你要和六婶儿一块去厮混去?”
这时,姜宽淡淡地对许培桢说道:“既然房本都已经办好了,那就按规章制度来办事儿嘛!”
“是你的房子,你有权力收回来,他们不肯搬,你就上法院去。”
“他们要是对房本有什么疑虑,也可以上法院去,让法院查个清楚明白。”
“总之,咱们国家是依法治国的。大家也不要害怕去法院,不要觉得这是家丑不能外扬……”
许培桢连连点头。
人群中,好几个人紧张又忐忑地走了过来,
“姜首长您好,我、我是向阳街居委会的小张,刚才听了您的教诲,我懂了!我明白了!我一定会把向阳街十八号院的房屋纠纷一事儿理清楚的!”
“姜首长您好,我是向阳街街道办事处的小刘,我刚才也听了您对我的指导,您放心,我一定会和张主任一起,把许培桢、许致庭的房屋纠纷解决好的!”
“姜首长您好,我是向阳街房管的小李,您放心,许培桢和许致庭的房屋纠纷也是我应尽的工作职责,我一定会听从您的指示,依法处理好!”
……
许培桢松了口气。
他知道,有了今天这一出,这套房子的归属就已经很明确了!
如果许老爷子不搬、不归还房子,那么他就要雇律师来打官司了。
而且看这形势,如果王秀凤也在这个节骨眼上,和许老爷子打起了离婚官司……
那可就热闹了!
而姜宽也点点头,和许培桢打了个招呼,转身离开。
直到这时,许老爷子还一直被警卫员摁在地上。
姜宽要走——
警卫员班长便留了两个人下来,把许老爷子扭送到派出所去了。
关月旖也与张建新挥手,“拜拜!”
张建新,“明天见!”
“明天?”
张建新很肯定地点头,“对,明天见!”
关月旖啼笑皆非。
行吧,明天见就明天见。
目送张建新离开后,
关月旖准备转身去找阿大。
然而一转身——
关月旖就看到了许倩子。
两人大眼瞪小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