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第161章 醉酒炫妻的欢乐你不懂……
晚上张建新应酬回来时,关月旖头一回见识到喝醉酒的他。
以前阿大也喝醉过。
阿大喝醉以后特别乖,面庞会泛红,像个小学生一样羞涩内向。她妈妈让他干啥、他就干啥。
张建新喝醉以后特别特别傻。
傻到他只会咧开嘴笑。
关月旖只好勉为其难地照顾一下他。
她递了块热毛巾给他,让他擦把脸。
他笑眯眯地接过来,还很有礼貌地对关月旖说声谢谢,又道:“是是是,关月旖的专业成绩本来就一直吊打我。我没有不尽力……不是,我尽力,真的尽力了。”
“她专业知识过关,我很开心呀!我喜欢看着她努力工作的样子。”
“比我自己做实验还要开心。”
说着,张建新用毛巾把自己的头、脸给擦得干干净净的。
关月旖把毛巾拿去洗了,又准备扶他上床休息去。
张建新推开了她,“谢谢!谢谢我自己可以走……”
然后站起身,摇摇晃晃往里头走。
关月旖赶过去扶住了他——
然后被他一把推开!
他还皱着眉头教训她,“你这女同志是怎么回事?我都说了我自己走了……你不要碰我!你不要以为在大庭广众之下,你怕我摔着了好心拉我一把就是光明正大的……”
“不行啊!不能这样的!”
“因为我已经结婚了,我可是有妇之夫!”
“我媳妇儿叫关月旖,我们八年恋爱长跑,今年才结婚!我好不容易才追到她,我可不能让她伤心难受的!”
“设身处地的想,要是我媳妇儿喝多了,一男的好心去扶她,我心里也舒服……”
“虽然说,我媳妇儿可比我有自制力多了,这般这种聚会她都只喝桔子水儿的,她才不会喝醉。但是,我作为一个男的,我娶了老婆就必须要给她安全感对不对?”
“要不然啊,明年一开春我去了美国交换,到时候我就见着我媳妇儿了。我、我就是很想很想她,我也见不着她……”
关月旖嫌他吵,又见他两只脚都快踩成了服装模特的内八字,担心他摔跤——他一米八几的个子,要真摔了她可扶不动他!
于是她忍不住骂道:“张建新你能不能别造了?给我马上去床上去躺好了!”
张建新一个激灵,清醒了一半儿,“月月?!”
“月月你来查我岗了?”他开心地说道,“我没喝酒!不不不……我喝酒了,但我没喝醉!真的,不信你考我一个问题,我唱首歌给你听……”
关月旖拽着他走到床边,把他往床上一推。
张建新乖乖地倒在了床上。
再然后,关月旖让他睡觉。
张建新说:“我睡不着,我还没侍候月月舒服……”
关月旖的脸瞬间爆红,骂道:“你快给我把眼睛闭上!”
张建新乖乖闭上了眼睛。
大约三五分钟以后,张建新睡着了。
关月旖这才松了口气,也睡了。
大约是前一天和高中同学聚会聊天,实在是太高兴了,
关月旖难得地睡了个好觉。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九点多了!
屋里没开灯,窗帘也没拉开,光线暗暗的。
难道她睡那么好呢!
关月旖抱着被子一坐起来,就看到窗帘的一角被掀起,张建新坐在窗子边,就着斜照进来光,正在看书。
张建新听到动静,赶紧放下了书,从被窝里抽出被捂在电热毯上的她的毛衣毛裤和袜子什么的,让她穿。
又道:“妈说县城的事儿忙得差不多了,明天她就要和阿大一起回桐叶镇去。她不想带佐佐佑佑去,说那儿太冷了。要我问问你,看我俩是不是也跟着他俩去,还是我俩留下来,在县城陪着我爸、六奶奶、小月儿和双胞胎。”
关月旖穿上了被烘得热乎乎的衣裳,觉得舒服极了。
“我俩肯定是要回桐叶的,但明天不回,让他俩先去。主要是我高中老师就在县城,等明天我们和老师吃过饭、见过面以后……我们晚一天去桐叶。”
张建新一听,眼神亮晶晶的,“我们?”
关月旖点头,“本来昨天我就想带你去见一见我的老师和同学的,谁知道你又要跟何明屿他们去吃饭。”
“对了——”
关月旖斜睨着张建新,故意吓他,“你知不知道你昨天喝醉了以后,发什么酒疯了吗?”
张建新一怔,被吓住,“我、我发什么酒疯了?”
关月旖,“你和一女的……”
她还没说完,张建新就倒抽一口凉气。
然后,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惨白。
张建新语无伦次地说道:“我……不记得了,好像、好像是有个女的想扶我一把,我、我……”
这下子,关月旖不敢开玩笑了,“没有!没有的事!我跟你闹着玩的!”
“闹着玩的?”张建新慌乱不已。
关月旖认真答道:“是,我和你闹着玩的。”
“是阿大去饭店接的你,要是有异常,他一早就说了。”
“你回来以后,是我照顾的你,你也很乖,没怎么闹,就是话多了点……”
张建新仔细想了想,“但好像,是、是有个女的想扶我。”
“是我!”关月旖没好声气地说道,“我看到一个酒鬼走得跌跌撞撞的,想扶他一把,结果他还跟我做思想工作呢,让我别这样对待一个有妇之夫……我气不过,就……”
说到这儿,关月旖白了张建新一眼,“我就吓一吓他!”
张建新的一颗心儿终于又安放回心里了。
可是,当他缠着关月旖,非要她说说他酒后是什么样子的,张建新又开始不安了。
最近正值他和月月的婚期,一场又一场的婚宴摆下来,
因为有了长辈的看顾,即使会在敬喝的时候喝上一点儿,但不会有人恶意向他灌酒。再加上张建新的酒量其实还不错……
他昨天算是醉得比较离谱的。
现在听了月月的话,张建新更是后怕——酒后的他实在是太陌生了!
“老天爷,喝醉了酒是这种感觉吗?事后会有一丁点的记忆,但又似是而非的。”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这也太可怕了!”
“要是酒后做实验……”
张建新越想就越害怕,然后郑重宣布,“等咱们的婚宴结束彻底后我就戒酒!”
关月旖也不大喜欢他喝醉酒,现在他说要戒酒,她只有赞成的。
现在都已经九点多了,张建新只给她留了一碗瘦肉粥、一只水煮蛋当早饭。
然后,他守着她吃早饭,把昨天他跟何明屿、以及其他校友一块儿聊天的内容说了一遍。
其实也没啥,
开场白,就是每个都介绍了一下自己现在的情况,然后讲了下恋爱、女朋友或者妻子的情况,家庭情况和工作情况什么的。
大家相互之间可能会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也会相互揶揄,但气氛还是很好的。
逸仙大学是老资历的名牌大学,能考上这个学校的人,基本都是学习很厉害的;
大家毕业以后也都分配到很好的单位,
大约八成以上都端上了铁饭碗,在市府等事业单位当底层科员;两成在外资或者合资企业当骨干。
无论是个人情况还是家庭情况、还是工作情况,又或者是女友或妻子的情况,总之都属于社会中上水平。
当然了,张建新毕竟是昨天那场聚会的主角,当初他和关月旖不仅仅是药科学院的风云人物,还常去校本部演讲的。
所以张建新成为了被恭维的对象。
尤其是,张建新和关月旖还是少有的从校服到婚纱的典型代表。
张建新笑道:“他们是真的很会夸人,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又羡慕我有福气,说药科学院最优秀最漂亮的一朵花儿被我摘了……”
关月旖被逗笑了。
接下来,张建新打量着关月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道:“然后我也听何明屿说了一下他的情况……”
关月旖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
张建新转述了一下何明屿的近况:
何明屿的父母原本都是公职人员,改革开放后,老两口商量了一下,决定由何母守成,继续呆在原单位不动;何父进取,于是辞去公职下海经商。
但,刚开始的时候,何父东奔西走、走南闯北的,也没能在改革开放的浪潮里击出一丁点儿的水花,
直到八十年代中后期,何父去了广州,在和平路附近给一家冷冻食品仓打工时,发现了商机。
和平路就是冷冻食品加工仓集中地。
这里的每一个老板,都拥有一个大型冷冻仓。
他们从远洋货轮里采购海鲜、水产品,将之储藏在冷库里,转卖到全国各地;
他们也去收了浙江云南的火腿、四川贵州湖南的腊肉来,再卖到其他地方……
何父在这儿打了几年工后,决定开一家食品公司,专做冷冻食品。
如冷冻的饺子、汤圆之类的。
目前生意嘛,不好也不坏。能挣到一点儿钱,但距离挣大钱,还有着相当大的差距。
这,就是何明屿的家庭情况。
而何母见丈夫的经商才能比较一般,便不允许何明屿也从商。
何母穷尽一切人情关系,让何明屿留在广州……旁边的清远市治下某县政府某单位工作。
据何明屿说,工资很低、工作很清闲,由于地方很穷、没有发展前景,像他这样的普通科员其实是没有出头之日的。
何明屿的专业是国际贸易,他其实对经商很感兴趣,奈何妈妈给的压力太大了。
总之他家现在呢,就是一家三口天各一方,他妈在湖南桐县工作,他爸在广州市郊很偏僻的地方经营一家冷冻食品厂,他在清远市一个很偏僻的地方工作。
这,就是何明屿的个人情况与工作情况。
何明屿以前在逸仙大学谈过一个女朋友,大学四年,他俩就谈了整整三年,感情甚笃。
但,秋招分手季的时候,两人不得已分手了。
目前何明屿谈了个同单位的女朋友。
女友是广州本地人,学历比他低,二本大学毕业,但女友的父母都在广州市政府,目前女友在清远工作,其实就是走个过场,主要就是熬资历,等到履历好看一点,她父母就会运作,把她调回广州去。
现在何明屿就盼着能早点儿和女友结婚,然后跟着女友一块儿,调到广州。
第一步,他得先跟父亲汇合了再说。
这,就是何明屿的感情经历。
张建新一边说,一边非常小心地关注着关月旖的表情。
关月旖已经愣住了。
“你说什么?”她睁大了眼睛问张建新,“何明屿是有女朋友的,而且还不止一个?”
张建新点头,“而且他应该还是无缝连接的。”
说着,他告诉关月旖,当时何明屿在说起自己的感情经历时,
大家都在半开玩笑半指责他,
“当初你和陶圆圆的校园爱情故事可真是惊天地泣鬼神,我至今都记得,有一次我们结伴骑自行车去越秀公园玩,你带着陶圆圆。结果半路下雨了,你把两件衣裳都脱下来,盖了陶圆圆一身一头,没想到我们冒雨一路冲到公园,那个天气就发神经一样,又艳阳高照了!陶圆圆整个人干干爽爽的,你就从头发湿到内裤。我们去逛公园的时候,你俩坐在大太阳底下烤衣裳……衣裳晒干了你俩才回去。后来你感冒发烧了,陶圆圆急得不行,特意去借了小炭炉给你熬粥熬鸡汤啥的,连着我们也吃了几天好的……真没想到,你俩居然分手了!”
何明屿也陷入回忆中。
半晌,他才苦笑,“没办法……陶圆圆是农村的,我们毕业的那年正好遇上本科生不包分配的试行政策。她家里没有后台也没有背景,平时的专业成绩也比较一般,她就是那一年第一批被涮下去的。”
“我也没法啊,我老子创的那个业,半死不活的。我妈可能是更年期还是怎么样,像个炮仗一样一点就着。我要是坚持和圆圆在一起的话,我妈能活活气死!”
“但凡她能想办法拿到分配名额,我和她不至于分手。”何明屿说道。
这时,有个同学说道:“我倒是知道陶圆圆的近况。”
“你们也知道,我也是那一批没拿到分配名额的,我也没办法,就投简历去了一家外资企业。当了实习董秘,差不多工作了一年多以后吧,有一次我跟着老总去开会的时候遇到陶圆圆了。她状态挺好的,在沃飞工作……”
——沃飞是德国著名车企,全球五十强企业。
同学继续说道:“陶圆圆看到我,她也很高兴。我俩聊了聊,那会儿她也是沃飞的董秘……然后我俩偷偷的私下交流过两家公司的薪资和待遇。我才知道啊,她工资比我高一倍有余!我是实习董秘,说白了就是替补董秘,平时干杂活,得等到董秘辞职或者调离,我们这些实习董秘才能上。但是啊如果专业不行得不到老总认可的话,根本就是很难升上去。”
“但陶圆圆不一样,她工作能力很快,之前也和我一样,是实习董秘。但她只干了几个月,就已经升任董秘了。而且她也比我更有发展前景。我就跟她说,如果她公司再招董秘的话,跟我说说。”
“后来,差不多过了一年多吧,她给我打电话,说让我有空请她吃顿饭。我一听啊,就知道这泼天的富贵终于轮到我了!”
“我就找时间请她吃了顿饭,她告诉我说,她们公司最近不招人,但她们公司对家的董秘,最近正在谈离职。她跟我说,如果我不想在现公司干了,那赶紧辞职,然后脱产准备,还让我必须在很短的时间里攻克语言关。”
“我当时确实对现公司不满,马上辞了职,回逸仙大学脱产学习法语。后来陶圆圆还找了我好几次,她倒是没有卖什么商业机密给我,但她给了我很好的经验,提点我要注意这个注意那个的……后来啊,她们公司的对家还真发布招聘,要招董秘。”
“我就去了啊……然后!我直接被录取了!”
当时张建新听到这儿,觉得有些奇怪,问道:“那你和陶圆圆是同学、关系还挺好,可你俩又属于敌对阵营……这真的没问题吗?”
那同学说道:“没问题!当然没问题了!”
然后又解释道:“因为等我渡过了试用期,一切步入正轨的时候我想请陶圆圆吃顿饭,好好谢谢她的。结果一打听,陶圆圆已经去了德国总部工作。”
“我想着吧,不管怎么说,我有如今这样的岗位、薪资与福利,固然是因为我自己很努力,可要是陶圆圆没告诉我这个资源,没让我准备那么多的问题,我肯定得不到这份工作……对吧?”
“所以我辗转问到了她的工作邮箱号,然后我注册了一个私人hotmail号,给她发了个邮件。我向她表示了感谢,问她啥时候回国,我还欠她一顿饭呢!”
“几天后,她也用她的私人hotmail给我回邮件了,说那顿饭先欠着,以后等她回国探亲的时候再让我请。至于她什么时候回国,她说……”
说到这儿,同学看了何明屿一眼,含糊说道:“她说她不是很喜欢国内的环境,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离开,她会努力争取移民的。”
当下,所有人的视线,全都齐齐看向了何明屿。
何明屿的表情相当丰富。
尤其是,当这位同学被问及月薪、福利和假期时……
这位同学不太甘愿地说了。
但!
张建新一听,就知道这同学是有所保留的。
因为阿大也在合资公司干过——这家合资公司,其实就是纯外资公司为了进入中国市场而特意开办的分公司。
虽说阿大干的是技术岗,但高管的福利待遇他是知道的。
可是,就是这样的被同学刻意打了一半折扣的月薪,依旧收获了一片倒抽气的声音!
张建新今天的观察对象就是何明屿,
所以他看得清清楚楚——尽管何明屿已经在拼命地控制表情了,可依旧还是能看出何明屿面上的惊讶、后悔、懊恼、窃喜等表情。
然后——
何明屿问那位同学道:“那你最近还有她的消息吗?”
他的声音莫名有些颤抖。
同学想了想,说道:“我最近一次联系她好像是在几个月前,我开玩笑说,最近国内物价上涨厉害啊,你要是再不回来……当初五十就能请你吃顿大餐的,现在恐怕得花五百了。然后她回我邮件,说她年底会回来。”
何明屿一听,激动得一下子就站了起来,“真的?”
那同学说,“你可以自己写邮件给她啊。”
何明屿的表情有些尴尬,“那你……能把她的那个、那什么……联系方式抄给我吗?”
他都没好意思说,自打毕业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进修过,根本不知道hotmail是什么。但,先厚着脸皮要来陶圆圆的联系方式以后再说。
同学想了想,当即拿出了本子和笔,写下了陶圆圆的私人邮箱号,递给了何明屿。
其他同学也想要陶圆圆的联系方式。
这位同学便也给每个人都写了一份,最后又问张建新要不要。
张建新婉拒了,“谢谢,一是我和陶同学实在不熟悉,二是我和陶同学的专业也不太一样……所以就不麻烦了。”
一整个晚上,何明屿这个东道主,或许是因为有了前女友的下落而有些心不在焉。
后来何明屿去上厕所的时候,
另外一个同学小小声,问知道陶圆圆下落的那个同学,“人家陶圆圆不是已经在国外结婚了,今年年底是带着她那金发碧眼的老公回来摆酒的吗?你干嘛把她的下落透露给何明屿。万一何明屿去闹……那怎么办?”
那同学冷笑,“我就怕他不去!他不去的话,怎么知道陶圆圆离开他以后变得越来越好了呢!”
说话之间,何明屿来了。
大家也就停止了说话。
说到这儿,一直盯着关月旖的张建新停了下来,不再说话。
他在给她时间消化。
关月旖也确实在努力通过张建新所说的这些片段,来判断何明屿是个什么样的人。
就从他和前女友的分手、以及他选择的现任来看——何明屿是个不折不扣的把现实利益看得非常重要的一个人。
而且,也可以从那个站在陶圆圆那边的同学看出,
何明屿的人缘其实也一般。
搞不好昨天的聚会,大家是想认识张建新,才给了何明屿一个面子的。
所以,这样的一个人,前世会因为“感情纠纷”而缠着关月旖不放?
关月旖摇摇头。
这时,张建新已经注意到,她不高兴的表情虽然还没有完全消散,但先前听到何时屿的消息时,她那满脸的厌恶已经大多转为了疑惑。
于是,张建新又告诉她一件事:
“后来何明屿借口说菜不够,非要拉着我去点多几道菜的时候,他私下跟我说……”
第162章 第162章 陈年烈酒才香
关月旖聚精会神地盯着张建新,认真听他说起何明屿的事儿。
张建新说道:“何明屿找到我,问我你丈母娘在广州的餐馆生意怎么样。我说还行,能维持温饱。”
“他又找我要妈妈的餐厅地址,我就把下周村想家快餐厅的地址告诉了他。然后他当时的那个表情……就是特别的一言难尽。等他控制好表情以后,又疑惑地问我,在广州开这种快餐店,真的能挣钱吗?我说还行吧,附近有几个电子厂。”
“然后呢,他就跟我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今天约我来聚餐,本来还想着我们都是留在广州发展的,他一早想问问我这边有没有什么可靠的资源。我说抱歉啊可能我们已经不是一个赛道的了。”
“他又说没事,让我以后在心里多惦记着他一些,日后有什么发财的路子,跟他说说……”
说到这儿,张建新忍不住笑了。
关月旖也卟哧一笑。
——如今是下周村啊,可不是只有陈记一家电子厂了。
如今八年过去了,
上周村、下周村目前已经发展得非常好。
两个村子的村干部们之前听过关月旖和许培桢的建议,提前规划了一下村子里的用地。
于是,工业用地、本地村民生活用地、小公园什么的全都规划得井井有条。
——工业用地呢,是直接从国道旁修了一条极其宽敞的柏油路通往村里的最深处,工业区就藏匿在深处。村干部们还找路政帮忙,在马路上挂了指示牌,上面写着“前方居民区,五吨以上货车请绕行”,指引所有的货车全都绕道往工业区走。
——本地村民们生活用地区域就在国道旁,已经修起了崭新漂亮的电梯房小区。除去本地人全都迁居进去,而且不少村民手里都有两套折迁房。不少新移民到广州的外地人,也因为这里房价便宜而买了房。
关春玲的一些本地朋友也建议她在这儿买房。本来关春玲不太想买,因为家里房子够多了。
自打关月旖在珠江新城买了婚房以后,许培桢又一口气在那儿买了三套房子,反正他就是心心念念地想着四碗水要端平。
再加上关春玲还有一套小别墅呢……
后来,关月旖提醒妈妈,说虽然大家都有房了,可六奶奶还没有呢!要想让六奶奶对这个家拥有真正的归属感,那么房子是必须的!而且上周村的电梯小洋房也不贵,这里不是珠江新城,由于地段比较一般,很好的房子也才六七百一平房。
就这样,关春玲掏腰包给六奶奶买了一套最小的五十平方米的一室一厅的小房子。
果然,六奶奶被高兴坏了!
在那段时间里,六奶奶逢人就抹着眼泪感动到哭,说春玲两口子对我可太好了!给我补交了医疗保险,每个月给我开工资还给我买房子!今后我不回北京了!回去干啥呢,气候还没广州好,要回也等以后佐佐佑佑长大了,再等我大月儿生了娃娃我给帮着带大,我再回北京去显摆显摆,瞧啊我这个孤寡老太婆也是有两套房子的人了……
——上下周村还规则好了小公园、学校、医院、菜市场和商业街等区域的划分。
两个村子为了将人流量合并,特意修了个带顶的环形天桥,既可以爬楼梯,也可以骑行自行车,最重要的是,天桥的外侧还种满了花草。
这么一来啊,无论黑夜白天,无论冬暖夏凉,附近的居民们总愿意出门走一走、逛一逛。
不是上周村的人过天桥去对面的菜市场买菜,就是下周村的人过天桥去对面的小公园里逛一逛;而且上周村建了幼儿园小学初中和高中,下周村建了医院……
工业区会给年轻人带来工作的机会;
当年轻的打工人逐渐年长、谈了恋爱也有了积蓄,就会有买房的需求;
好的学校,会留住想在这儿结婚生子定居下来的年轻夫妻;
当年轻的夫妻生了孩子以后,由于是双职工,需要家里的老人过来帮着带娃,如果附近有好的三甲医院,那么老人看病无忧,自然也就愿意过来了。
这么一来,上周村下周村的人口,简直比起八年前要多了十倍不止!
人口结构为在附近工业区的打工人,本地村民、来这儿购房置产的新广州人……
所以除去关春玲早年开设的想家快餐厅、关记私房菜馆之外,又一口气在这儿开了三家餐厅:一家火锅店、一家面包西式甜品铺和一家自助餐厅。
生意那是好到快要飞起来!
所以,当关月旖从张建新那儿听到了何明屿对自家的鄙夷以后,忍不住露出了奇怪又复杂的表情。
说实话,并不是关月旖飘了。
而是她确实已经很久都没有被人这样看不起了。
所以?
关月旖在心中继续复盘何明屿此人。
前世的事件发展顺序大致为:
——关月旖去了汪见星的研究所以后,终于有空静下心来充实自我,也开始复盘她和祁俊不健康的精神关系,下定决心要和祁俊分手。但她担心祁俊会舍不得放开她这棵摇钱树,于是找机会在祁俊的出租屋里安装了监控视频。
——关月旖拿到视频后,向祁俊提出分手。果然如她所料,祁俊不同意分手,开始纠缠她。
——关月旖一说分手,许倩子开心到差点儿疯了,立刻提出要和祁俊结婚,祁俊不同意;许倩子改口说先订婚,祁俊打算一边敷衍许倩子、一边挽回关月旖。
——许培光听说关月旖和祁俊分手了,很快就单方面宣布他的继女关月旖与何氏企业的少东家何明屿订婚。关月旖和关春玲压根儿不认可,但许培光一厢情愿地为关月旖和何明屿举办了订婚宴。那一天,关月旖躲在汪见星的研究所里根本没出过门,关春玲直接去了国外。但从那天起,何明屿开始纠缠关月旖。关月旖不见他,他就天天送饭、送汤、送花、送小礼物到研究所。
——许倩子见竹马何明屿对关月旖这么上心,顿时觉得温文儒雅的祁俊不香了,还是英俊多金又温柔体贴的公子哥更好。所以许倩子扔下祁俊不理,又开始纠缠何明屿。
关月旖也不是很明白许倩子的爱情观,明明许倩子和祁俊也暧昧了十几年,为什么关月旖一提分手,许倩子就觉得祁俊不香了?难道说,其实许倩子只喜欢关月旖的男人?
哪怕关月旖根本不喜欢何明屿此人,只是因为何明屿被许培光给单方面的扣了个“关月旖的未婚夫”的帽子,许倩子就觉得何明屿也拥有光环了?
总之,关月旖偶尔回家去看望妈妈的时候,何明屿肯定会闻讯而来,许倩子也跟着一块儿来。然后许何二人会在关月旖面前演戏!
当然了,许倩子总是戴着一套白莲花的面孔,
一会儿含泪委屈地嘟着嘴,说明屿哥哥你不要怪姐姐,姐姐不是故意伤害我的;
一会儿缅怀童年,总之就是要说些关月旖无法插嘴的事,娇娇地说明屿哥哥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这样那样吗;
一会儿又对关月旖说姐姐你是不是怪我和哥哥走得太近了,所以生气了?姐姐你想多了,我和哥哥一起长大,小时时候我们在同一个澡盆里泡澡,在一张床上睡醒,要是我们之间有什么,根本没你什么事……
一会儿又又又说姐姐免费被俊哥睡了这么多年,结果说分手就分手,现在明屿哥哥还肯要你,你就偷笑吧!要是错过了明屿哥哥就不会有人要你了……
关月旖都懒得看许倩子演戏。
但,为什么连何明屿也开始演戏了?
何明屿一会儿对关月旖说月月你真的误会倩子了,她是很善良很柔弱的一个人,她其实是为了你好;
一会儿说月月你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别闹了?现在月月是祁俊的女朋友,你这么针对她,是因为你还爱着祁俊吗?
一会儿说月月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说话?我是你的未婚夫,你不能对我说滚,也不能让我去死,我会伤心的啊,你怎么就不能向倩子好好学习一下?你看倩子多温柔多乖巧。
又一会儿义正言辞地警告关月旖说今天你必须要向倩子道歉,否则我不会原谅你……
关月旖常常因为不够癫,才显得与他们格格不入。
她只好尽可能避免和这两个神经病遇上。
万一运气不好遇上了,关月旖就马上打电话把祁俊叫来,留他们仨好好演一场,她则带着妈妈逃之夭夭。
前世的故事发展到这儿,也差不多步入尾声。
——许培光的公司成功上市。
关月旖觉得时机已到,于是做出了一系列的安排。
包括但不限于悄悄转移妈妈的财产,在广州的汪见星研究所附近租了一套房子做为母女俩的落脚点,剪辑好视频,写好揭露许培光公司假注资假入市真坑钱的小作文投稿给各大报纸媒体、网络和有关部门。
在这过程中,何明屿当然一直在纠缠关月旖。
何明屿希望尽早与关月旖领证结婚。
关月旖岂能让他如愿。
但,她那时急于摆脱许培光父女、祁俊和何明屿……
何明屿对她来说,一无感情、二没投入过任何感情时间精力物质等任一成本,是她最看轻的人。
所以她也就懒得研究,他为什么那么着急想和她结婚。
——再然后,关月旖很顺利地破坏了许培桢的上市庆功宴。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她筹好了一切……最终却因为何明屿这个几近于陌生人的未婚夫而出了差错,最终车祸身亡。
想到这儿,关月旖陷入沉思。
首先可以肯定的是,前世的何明屿在遭遇了那场车祸以后,不大可能活下来。
其次,前世的何明屿非常着急地想和她结婚,这究竟是为什么?
而这一世——
何明屿在校园里与初恋恋爱,这应该是纯洁无暇的爱情。可他还是因为初恋不能拥有一个光明的未来、不能辅佐他,就毫不犹豫地提出了分手!
紧跟着,何明屿又和现任谈了恋爱,原因是,现任的父母能把他也一块儿调到广州去!
没想到他的前任和他分手后,变得越来越好,前途一片光明了……何明屿又想回头了!
所以???
前世的何明屿一直对她关月旖穷追不舍,是否也是因为,他和关月旖结婚后,会给他带来巨大的利益?!
关月旖越想就想觉得有道理。
那,会是怎么样的利益呢?
这时,关月旖突然想起来——这一世,听说何明屿的父亲在广州经营着一个小型冷冻食品加工厂?
而前世,何明屿的父亲是许培光的下游供应商,他是许培光的供菜商。
许培光的企业是做预制菜的。
许倩子害得许培光刚上市就破产倒闭的,正是许培光花了大钱做了很久推广的罗汉斋配方。
关月旖依稀记得,当时许倩子和祁俊的运动视频在礼堂里循环播放的时候,
何明屿是第一个朝她冲过来的人,他紧紧地扣住了她的手腕,急道:“月月,那个罗汉斋的配方……”
当下关月旖下意识觉得,何明屿会像以前那样把一切都过都错全都推给她、再质问她:
倩子才不会这么做!关月旖!是你逼她的对不对?是不是你给了倩一个假配方?关月旖!我是不是太宠着你,你才这样可着劲儿的欺负倩子?你现在,马上把真配方交出来,然后向倩子道歉,再想办法挽回许伯伯的损失,我就原谅你!
所以关月旖一把甩开了被他掐住的手——
他还不肯松手呢!
气得关月旖嗷一口死命地咬上了他的手!
何明屿被痛得惨叫一声,松了手。
关月旖转身飞快地跑了。
没想到,何明屿竟然还追上了她!
关月旖二话不说在路过香槟塔的时候,直接推翻了香槟塔……
无数盛满了酒水的杯子砸了何明屿一头一身。
这样,关月旖甩掉了何明屿,跑去牵住妈妈的手,带着妈妈飞快地离开了。
复盘完当时的种种细节后——
关月旖梳理出几个疑问:
第一,她提前一天借来了许培光的旧车,当时还是她亲自把车开到宴会厅门口的,为何当时还没事儿,第二天刹车和方向盘就坏了?
第二,当时她开着车赶往机场,按说就算是何明屿追了来,他也应该是在她后面吧?又为何是出现在她面前,并且与她迎面相撞的?而且当时何明屿开的还是许培光新买的豪车!
第三,何明屿驾车迎面而来时,为何不刹车?难道他的车也坏了?
第四,在许氏公司的上市庆功宴上,祁俊为何不在?当时祁俊都已经是许倩子的未婚夫,这么好的露脸机会,祁俊不可能不来。
所以?
关月旖暗暗思忖——前世到底还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
就像在专业上遇到了难题,所以要先大胆假设、小心求证那样,
她开始尝试分析。
并且拿出纸笔,根据刚才她在心中默念的种种疑点,开始列出一切有可能发生的情况。
最终,关月旖终于厘清、也推理出她认为最接近真相的解释:
第一,前一天她去把旧车开到宴会厅的时候,车子有可能还是好的。有人在宴会厅的停车场里,给旧车动了手脚?
第二和第三归总看来,如果要提出一个最合理的假设,那就是——何明屿本来是开着许培光的新车来追她的,由于新车的性能好,他很有可能超过了她,只是当时关月旖和妈妈正在热切地聊着“原谅我们自己的过去”与“充满希望的未来”,没有注意到。而何明屿在超过关月旖的车以后,开到前面去又调头回来,应该是想阻止关月旖的离开。没想到,何明屿的车也出了问题——也是刹车与方向盘出了问题。
所以最终,何明屿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车,与关月旖的车相撞!
第四,祁俊没到现场的原因,是因为许培光的两辆车都是他动的手。由于他不知道许培光到底会开哪一辆车,索性两辆车一起破坏。
因为,根据对谁有利、谁的嫌疑就最大的原则来推断,
——只要许培光死了,又蠢又作的许倩子依婚约嫁给了祁俊,许氏食品企业不就落到了祁俊的手上?
那么祁俊为了避嫌,当然不能留下任何一丁点的在场证据。
所以!
即使是祁俊动的手脚,他也必定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与极致的伪装。
关月旖闭了闭眼。
只可惜,前世的她……最终还是死在了医院里。
所以并不知道后续怎么样了。
她只能安慰自己——很多重生类的小说,都是说主角回到以前避免了灾难的发生,又弥补了遗憾。到了她这里,也是一样。
不管怎么说,这一辈子她不会再有事了。
关月旖低下头,凝神看着被她涂鸦得乱七八糟的草稿纸……
她突然将之撕得粉碎,每一小片纸片比指甲盖儿还小,然后捧住,将所有的纸屑全都扔进了马桶里,再按下冲水键。
碎碎的纸屑在旋涡里浮浮沉沉,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
关月旖久久地倚在洗手间门口,良久,她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身畔传来了张建新的低问,“月月,到饭点了,我们下去和六奶奶、小月儿她们一块儿吃午饭去吧。”
关月旖揉了揉生疼的脑门儿,皱眉说道:“我不饿。”
“不舒服吗?”他温柔地问道,“要不,今晚你别去了,我替你去?刘老师他们说了啥,我一五一十回来转述给你听?”
关月旖不愿意。
刘老师也是她很喜欢的老师,多年不见,她还是很想去见一见的。
“我再补个觉吧!兴许睡好了,头就不疼了。”关月旖说道,“你陪她们吃,吃完了也不必给我带吃的,现在天气冷得很,食物一冷下来就不好吃了。回头我睡醒了,要是饿我就自己下去找吃的。”
张建新点头,又去开了电热毯。
不过,电热毯的功率低,现开,热度根本起不来。
所以张建新解了衣,上床盖好了被子先给妻子暖好了被窝。
等到关月旖上了床以后,他才抱了抱她、又亲了亲她的额头,轻声说道:“好好睡一觉,睡醒就好啦!”
关月旖莫名想哭。
张建新小心翼翼地小幅度掀开被子,下了床,重新穿戴好衣裳,出门去找六奶奶、小月儿她们吃饭去了。
关月旖的眼泪,莫名就从面庞上滚落下来,埋进了枕巾里。
——张建新也是很聪明的人,他不会看不穿她的异常。但,他选择什么也不问,给足她空间。
可关月旖也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说前世的事儿,
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可能不说更好。
她一边抽噎着,一边陷进梦乡。
恍惚间——
关月旖闻到了浓重的消毒药水味儿。
耳畔是时不时响起的医疗仪器发出的不同频率的声音……
有人厉声喝问,“你疯了?你为什么要拔掉病人的氧气罩?你——啊啊啊啊!你是谁?你不是我们医院的护士!你到底是什么人?来人!快来人!抓住她!她是假护士!”
有人摔倒在她床前,似乎正在扑楞着,还惊慌失措地尖叫,“我没有!不是我!你们别冤枉我!”
关月旖一愣。
她听出来了……
正在否认三连击的这人,是许倩子!
——许倩子?医院?假护士?拔掉了氧气管?!
这不是前世的事儿吗?
还是说,她陷入了梦魇?
关月旖努力想要睁大眼睛看清一切。
但这只是徒劳。
她全身无法动弹,眼睛闭不上也睁不大,只能看到半眯着眼才能看到的不大范围,那是正对着吊针架的位置。
而且她的视线越来越模糊。
她只能听到ICU里发生的事,但看不见。
于是关月旖听到了许倩子的狡辩,“关月旖是我姐姐!我、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只是担心她的伤势,想进来看看她,我才偷了护士服和门卡的。我也不是要故意拔掉她的氧气管的,我看她喘得厉害,以为那个罩子她戴着不舒服……”
医护人员根本不听许倩子的。
有人匆匆跑了出去,尖叫道:“保卫科!保卫科!快报警!这里有人故意杀人!”
还有人扑了过来,飞快地拆着关月旖身上的各种管子,尖叫道:“快!通知医生上一号手术床!马上抢救关月旖!我们马上把关月旖送到一号手术床!”
就这样,关月旖被医护人员送进了手术室。
一轮抢救下来……
关月旖也不知过了多久。
大约一小时,
又或者是好几个小时。
关月旖听到了男医生疲倦又惋惜地叹气,“没办法,实在没办法——我尽力了。”
还听到女护士哽咽着说,“太可怜了,她妈妈为了救她而死,临死前一定在求神求佛,一定要救下她的女儿……没想到,她的女儿也只是多活了几天而已!”
关月旖睁着眼,却什么也看不到。
她只能感觉到有人往她脸上盖了块白布。
世界陷入一片寂静。
直到——
有人急急地奔了过来,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月月”……
关月旖依旧全身无法动弹,
但,
她认出了这个人的声音——祁俊!
关月旖一听到他的声音就十分反感,奈何她动弹不得,完全无法表达心底的愤怒。
祁俊扑到了床边,猛然掀开了盖在关月旖身上的白布!
但奇怪的是,关月旖眼前依旧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祁俊甚至还触摸着关月旖的面颊……
关月旖知道他的动作,却感受不到。
她似乎成为了附在自己的尸身上的一抹游魂。
祁俊大哭,“月月!月月为什么会是你?!那天你为什么要去开许培光的车啊!”
关月旖愣住。
就凭着祁俊这么一句话……
她就知道,她猜对了!
真正的凶手果然是祁俊。
祁俊哭道:“月月,我不知道你会去开许培光的车,如果我知道,我肯定不会……我踏马真该死啊!月月!月月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月月,对不起!对不起!许培光的两辆车都是我做的手脚!我、我希望他死,但我不确定他到底会开哪辆车,所以我借口有事没有参加上市庆功宴,但我趁大家都进了宴会厅以后,乔装打扮去了停车场,把许培光的两辆车都做了手脚……”
“月月!我只是希望许培光死了以后,我能成为许氏食品企业的董事长。然后我就和许倩子离婚……月月,我心里是有你的!我是爱你的!我想一辈子和你在一起!”
接下来,祁俊大哭,“月月你知道吗?”
“你和关妈妈出事以后……所有人都得到了报应!”
“许培光死了!他在宴会上被气到心梗,倒在地上一个多小时也无人理会,后来酒店的人把他送到医院去的时候……已经救不活了。”
“许氏食品企业已经倒闭了,有关部门已经接手,开始了清算。”
“许倩子现在身无分文还欠一屁股债……她拔掉了你的氧气面罩,医院报了警,许倩子的故意杀人罪妥妥的,至少十年起步!”
“月月,还有我……我才是真正害死你的罪魁祸首!”
“月月,和你分手的日子,我是一天也活不下去啊!我本来想着,弄死了许培光以后,一切都有了,我就和你在一起。没想到,我居然害死了你……月月,我来见你最后一面之前,已经打电话报警自首了。”
“月月,我们来世再见,好吗?”
“下辈子我们再也不分开了……我们死也要在一起!”
关月旖在心里大叫晦气!
这时,一阵喧哗声响起——
好多人冲了进来,纷纷叫嚷道:“不许动!我们是警察!祁俊,你现在马上双手抱头蹲下!蹲下!”
祁俊却像疯了一样,只顾着叫嚷着关月旖的名字,“月月!月月,我马上就要来见你了!月月……”
然后——
场面混乱了起来,
“什么情况?怎么犯罪嫌疑人口吐鲜血?”
“是不是畏罪服毒了?”
“医生!护士!”
也不知哪位警察愤怒异常地说道:“祁俊,你能不能先把你犯的罪交代清楚再死啊!你不交代清楚,因你而死的三个人会死不瞑目的好吗?”
这时,
有人轻轻摇晃着关月旖的肩膀,极其温柔地说道:“月月?月月你是不是做噩梦了?怎么哭成这样?月月?月月你醒一醒……”
关月旖知道这是张建新回来了。
可她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睛,急得她的眼泪就哗哗地淌——
最终,她感觉到张建新紧紧地抱住了她,“月月不怕!不怕啊,老公在这儿呢,你别着急,不管你什么时候醒过来,老公都在这儿陪着你……”
他厚实温暖的怀抱,给足了她安全感。
慢慢的,响彻在关月旖耳边的喧杂声音渐渐消失,
只剩下张建新浑厚而带着磁性的低沉嗓音,正在温柔地呼唤着她的名字,“月月,我很爱你……很爱很爱。你现在很好,我也很好,妈妈也很好……我们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以后我们还会继续平安顺利下去。”
“月月,别害怕,睁开眼睛看看我好吗?”
关月旖睁开了眼睛。
第163章 第163章 寒冷冬日里的烤红薯甜……
关月旖做了那个光怪陆离的梦以后,虽然心下清明,但愈发头痛不已。
张建新有些心疼,“要不今天还是别去了?”
关月旖摇头,“总归是以我的名义邀约的刘老师,不好推脱。”
她指挥着张建新给自己按摩了一下太阳穴和后脑勺,然后又去洗了个洗水澡,把头发也洗了……
张建新拿了吹风机过来帮她将湿发吹干,
接下来关月旖收拾了一下自己,张建新逼她穿多了一件毛衣,
小夫妻俩去了隔壁屋里和六奶奶、小月儿打了个招呼,便出了门。
一出酒店大门,张建新就让她等一等。
——他的妻子还是今早九点多吃了一点粥和一个鸡蛋的,现在是下午四点半,她还没吃午饭,肯定不能这么饿着。
正好旁边有个卖烤红薯的小贩,张建新过去买了三四个烤红薯,拎在手里,又回来接关月旖。
关月旖站在酒店门口吹了一会儿冷风,居然神奇地觉得人清醒了好多!
甚至连头也不痛了,还觉得胃饿得有点儿难受。
正好张建新递过来一袋子暖乎乎的烤红薯,关月旖瞬间笑眯了眼。
冬天里的烤红薯简直热得烫手啊!
只是捧在手里而已,还没开始吃呢,整个人就已经暖乎乎的了。
关月旖撕开了外头的红薯皮,露出了捱着皮的那一层红薯肉,被烤出了焦糖般的色泽,还泛着透明的油光……简直太诱人了。
一口咬下去,真又香又糯又甜!
关月旖一口气吃了大半个。
这时,张建新也已经招手召来了出租车。
于是关月旖把将没吃完的烤红薯放回袋子里,和他一块儿上了车。
“师傅,我们要去红星路的耀华大饭店,就是家家玻璃批发部的旁边。”张建新对出租车司机说道。
关月旖愣了一下。
昨天同学聚会的时候,甲同学拍着胸脯说,今天他会去耀华大饭店订好位子,也一定会把刘老师请来,甚至还说了一下耀华大饭店的位置所在。
因为害怕关月旖和唐悦不知道耀华大饭店在哪儿,甲同学还很贴心地在纸条上写下了地址。
刚才张建新就是看了纸条以后,才告诉司机师傅的。
但,关月旖却突然觉得“红星路”和“家家玻璃批发部”这两个名字捱在一块儿,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呢?
仔细一想——
关月旖想起来了!
昨天甲同学说起祁俊、许倩子的近况时,好像就是说祁俊的房子在红星路的玻璃批发部后头的小区里。
而且许倩子的米粉店,好像也在附近。
在这一刻,关月旖突然明白过来,甲同学为啥要把宴请刘老师的地方,定在那儿了。
就,应该是想为刘老师狠狠地出口气。
“想啥呢?”张建新问她。
关月旖把自己的猜想告诉他。
张建新一脸的惋惜,“你怎不早说?你早说啊我就把阿大的金项链借来戴一戴。”
关月旖愣了一下,哈哈大笑。
——有一次她妈妈关春玲和红姨去香港玩,因为香港金价便宜,红姨就说给月月捎个金项链回去。两人还挑了很久,最后突然省悟过来,快到封关时间了!
急得她俩就想跑。
销售员问买不买,红姨为了挑这根金项链已经付出了极大的时间成本,就说买买买,快给我包起来,销售单开起来。
销售员又问贵客你想要哪一条,
红姨随手一指。
销售员立刻飞快地找出礼物盒打包、开销售单,
红姨也飞快地跑去付了账……
但,付账的时候,红姨就觉得有些不对路。又想她已经是这家金店的VIP,店家不至于骗她。于是照单付账了。
然后,二人急匆匆搭乘出租车过了海关,到了深圳,又坐上回广州的火车。
第二天红姨拿出金项链向关月旖献宝,这才傻了眼。
难怪她头一天付账的时候就觉得不大对劲呢!
分明就是条很精致、带着漂亮坠子的金项链,没理由那么贵。
原来!
可能是红姨给指错了。
指成了一条男款的项链,而且还是拇指粗细的!
就这么一条,克重能抵上红姨为干女儿看上的十条!
气得红姨直跺脚。
可是呢,要回香港去退换货,成本实在太高、也太麻烦了。
最后关春玲看到红姨被气得那样……索性把这条男款金项链的钱给了红姨,就当是关春玲送给许培桢的礼物。
结果许培桢看到了这份礼物以后,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
许培桢是典型的直男,
他自己是完全没有任何审美观的,只是因为热爱运动和健身,个子又高,身材特别好……平时他的发型衣物搭配全听关春玲的,才会显得特别儒雅俊美有气质。
但,那怕是拥有纯正直男审美的许培桢,也看不上这条金项链。
只有在每年过年的那几天,会被关春玲逼着带几天——美其名曰“热闹”。
每当这时候,六奶奶总会嘀咕上几句,“……这金链子也忒粗了,挂人脖子上就和遛狗似的。”
张建新见妻子的心情终于好起来了,这才放下了心。
桐县不大。
大约整个县城最高档的房子,就是关月旖她们住的那幢大酒店。
城区大多都是高低不等的自建房,最高也就二层楼高。
红星路尤其荒凉。
就一条没有划线的破烂水泥路,路边伫立着半倒塌的茅草屋,附近农户养的牛、狗、鸡等家畜随意而又懒漫地走在马路上……
很快,出租车就停在了耀华大饭店的门口。
这耀华大饭店的名字起得很响亮,其实就是一幢平房,看装修与桌椅的档次,也就是个大排档。
当然了,它确实是这附近最豪华大气的建筑了。
关月旖和张建新下了车以后才发现——可能是还没到晚餐时间,耀华大饭店还没开门呢!
门上挂着大锁,冷冷清清的,一个人也没有。
这就挺尴尬的。
关月旖打量了一下附近,果然看到斜对面有个用残砖断墙为壁、以石棉瓦为顶的商铺、一块被裁剪开的化肥尿素袋子为“门”的商铺,旁边还立个块纸板,纸板上面用粉笔歪歪斜斜地写着“家家玻璃批发部”几个大字。
——原来家家玻璃批发部在这儿啊!
“月月!”张建新在不远处喊了她一声。
关月旖一回头,看到张建新指着耀华大饭店旁边的一个棚子,说道:“那儿有个粉店,我们去那儿吃碗米饭避避风。”
关月旖又打量着那家米粉店。
这家米粉店极其简陋。
——其实是用竹架搭成的基础框架,再用红白条纹的塑料布围了四面当墙;
米粉店的顶,是在竹框上铺了干稻草;
而米粉店里只有四张破烂不堪的桌子,配上高低不等、样式不一的板凳。
米粉店的厨房操作台,就是架在板车上的煤炉子,旁边放着个肮脏的塑料袋,里头放着卫生条件堪忧的油盐酱醋辣椒酱葱花这样的东西。
板车上还放着几个桶,桶里盛满了清水,一旁有个盛满了油腻脏水的盆子,里头还泡着没洗的脏碗,浑浊的水面上甚至还飘浮着凝固了的残羹与油皮。
关月旖仔细寻找片刻,在板车处也发现了一块纸板,上面同样用彩色粉笔写着这家米粉店的名字:
【倩倩米粉店】
【招牌牛肉粉1.5元/碗】
【油渣粉1.2元/碗】
【清汤粉0.8元/碗】
【加卤蛋1元/个】
关月旖看向了张建新。
多年的默契,让她瞬间明白过来——其实他已经猜出来,这家米粉店,就是许倩子和陈晓霞合伙开的那家!
于是,关月旖看向张建新的眼神里,明明白白地流露出她的意图:我才不去呢,好脏,而且我也怕她下毒。
张建新却朝着关月旖伸出手,做了个“欢迎光临”的姿势,看向她的眼神里也盛满了他的意见:怕什么啊我们可是来这儿消费的!花一块五就能来当大爷,快!跟着我上!
关月旖笑了笑,朝他走了过去。
就这样,两人手牵着手走进了倩倩米粉店。
有人在里头听到了动静,急忙出来招呼客人,“来呷粉啰!牛肉粉还是油渣粉啊?”
关月旖静静地盯着眼前的瘦削女人。
她已经有心理准备,此刻出现在她面前的,不是许倩子、就是陈晓霞。
可当她看清楚眼前的这个女人时——
关月旖又觉得,她可能并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因为,她实在看不出来眼前的这女人到底是许倩子还是陈晓霞
眼前这女的看起来大约四十岁多年纪,瘦得可怕。
她穿着件臃肿肮脏又破烂不堪的男式棉衣,系着一块已经脏到看不出颜色与图案的围裙,双臂各戴着一只花色不同的袖套,头发被梳成了大背头,发际线后移得厉害。
可要说这女的是陈晓霞?
好像又不怎么像。
关月旖没能认出眼前人。
可眼前人已经认出了她,下意识惊呼了一声,“关月旖?”
她一叫出“关月旖”这三个字,关月旖便推测出来,眼前这人是许倩子!!!
因为陈晓霞会喊她月月。
关月旖无比震惊!
没记错的话,许倩子今年……也才二十七岁吧!她怎么老得这么厉害?!
是的,眼前人正是许倩子。
她猛然看到了一个优雅美丽到闪闪发光的年轻漂亮的女孩儿,然后自然而然地喊出了女孩的名字。
但实际上,许倩子还没有做好认出关月旖的心理准备。
以至于——
许倩子被自己那脱口而出的“关月旖”仨字给吓住,然后目瞪口呆地打量着眼前人。
——眼前的漂亮女孩穿着很洋气很好看的奶白色中长款束腰羽绒服,配上黑色的羽绒裤,脚下踩着一双黑色半筒的真皮平底靴。
佩饰是浅灰色皮草围巾、同款浅灰色皮草帽子,一双黑色真皮手套。
许倩子的关注点,依旧是关月旖的这件奶白色羽绒服。
她还记得,数年前在北京遇到关月旖的时候,也是冬天。那时的关月旖更年轻些,身上穿着与她继妹同款的带荷叶边的漂亮鹅黄色棉服,在冬日人们穿着是清一色黑蓝灰的世界里,根本就是个显眼包。
饱经生活折磨的许倩子心里很清楚,敢于在大冬天里穿浅色的棉服,那就证明着,这人肯定不止这一件棉服。
所以!
关月旖身上的这件白色羽绒服,一看这质地、这做工,就知道价格不菲!她竟然还有不止一件……
许倩子又忍不住想:那关月旖的皮草围巾和帽子呢?是真皮草还是假的?如果是真的,岂不上价格过千?还有关月旖穿的鞋……
可皮草只是佩饰!
连佩饰都过千了,那关月旖的这件羽绒服不得好几千?
这么一想,许倩子心里难受得压根儿喘不过气来。
等等,既然关月旖来了,那张建新?
再转头一看,许倩果然在一旁看到了张建新。
张建新的衣着看起来很普通,一身黑。
可他的黑棉服黑裤子,一看就是高定!他手腕上还戴着块百达翡丽的表?!
而张建新的肩上,也正好挎着一款线条流畅、设计感十足还大气又奢华的女包?!
不用说,肯定是关月旖的!
突然!
许倩子认出了拉链头上的隐蔽标志——爱玛仕?
在这一瞬间,许倩子嫉妒得眼眶泛红!
她知道,如果这款包是真的,售价就在十万左右!
十万块钱啊……
这是什么概念?
在县城,十万块能买三或四套房子了!
为什么?
为什么啊!
关月旖她怎么这么有钱……
以前在高中的时候,关月旖她妈就是个拖着破板车卖三毛钱一份盒饭的!
她许倩子的爸爸才是万元户!是小镇首富!还了一家最大最豪华最气派的饭店!
可是……
这是为什么啊?
为什么关月旖越来越好了,她和爸爸,还有祁俊和他妈妈怎么就越过越差了呢?
在这一刻,许倩子嫉妒得无以复加!
她甚至还想起了那一年,她爸去北京许家那儿认祖归宗的时候,许家人甚至宁愿认可关月旖这个姓关的是许家人、是许培桢正儿八经的继女;
也不愿意承认她堂堂正正姓许的许倩子是许家人!
这时——
由于许倩子与关月旖、张建新在外头对峙已久,
坐在店里避风烤火的陈晓霞忍不住也出来看看情况。
然后——
陈晓霞一眼就认出了关月旖。
“月月?”陈晓霞惊讶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一转头,陈晓霞又看到了张建新,“小张,你也来了啊?”
在陈晓霞看来,关月旖和张建新除了变成熟了一丁点儿之外,容貌、气质、身材那是一点儿也没变!
陈晓霞下意识转头看向了许倩子。
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明明关月旖和张建新,许倩子和祁俊可都是同龄人,
但关月旖和张建新看起来还像是二十出头青春洋溢、活力四射的年轻人;
许倩子和祁俊却已经像是暮气沉沉、坐三望四的中年人了!
陈晓霞忍不住又想,那关春玲……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样子。
(关月旖:多谢惦记,我妈妈实际年龄快四十,看起来三十出头的样子,至少比许倩子看起来要年轻得多。)
这时,张建接过了陈晓霞的话题,说道:“对,我和月月结婚了,现在是回来摆酒,顺便回月月老家过年。”
陈晓霞“啊”了一声,正准备说话——
张建新又继续说道:“毕竟明年一开春,我就要出国留学去了。”
陈晓霞和许倩子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出国?
天哪!
现在是九十年代末,但出国二字对于偏远小县城的人来说,实在太遥远了!
哪怕许倩子的亲妈是在八十年代就以婚姻为跳板出了国,近况却是——由于许妈的白人老头老公因年老去世,许妈非但一分钱财产也没分到,反而还要承担丈夫留下的巨额医疗债务……
现在许妈已经逃回了国内。
但她的娘家丢不起这个人,不认她、不管她也不帮扶她。
许妈没办法,只好来纠缠许倩子,要许倩子负责给她养老。
许倩子她爸已经瘫痪了,许倩子实在没办法再养一个吸血废物妈,只好厚着脸皮带着瘫痪的许培光跑到祁俊这儿来挤着。
祁俊也很烦许家父女俩,可他现在住的这套房子,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当初压榨了许倩子的钱才买下来的。
再加上祁俊虽然有房子可住,但一日三餐还没有下落呢!所以才没有执意赶走许家父女俩,只是让许倩子继续挣钱供养他和他妈。
许倩子呢主要是童年、少女时期被家人惯出一身傲骨,根本弯不下腰去打工;
也因为在这么小的县城里,打工机会不多、工资也不高,索性在家附近开个米粉店。
祁俊呢,是希望废人许培光早点儿嗝屁,就不希望他妈留在家里侍候许培光;
同时祁俊也害怕许倩子开了米粉店以后,会截留私房钱,就说服他妈一块儿去守店。
就这样,米粉店的棚子是许倩子一个人亲手搭的,
竹杆、塑料棚布、钉子铁丝这些建筑材料,也是她半夜去附近正在翻修的学校里偷回来的。
大棚里不通水电,所以许倩子只做早午晚三顿,一般天黑后她就收摊了。
她开米粉店不需要电,但需要用水洗碗、煮食,所以水是她从马路边的消防栓水龙头里取的……
也就是说,开这家店,许倩子没有付出房租、水电这样的成本。
如今回想着自己的寒酸,又看着眼前关月旖与张建新这对富贵璧人……
尤其是,当张建新说他明年要出国的时候,
许倩子咬住了下唇。
她心念一动,心想张建新刚才的原话是“明年我要出国留学”,那也就是说,关月旖不去?
许倩子心里顿时舒爽了。
她正准备阴阳怪气地刺激关月旖几句,例如“就张建新一个人去?你怎么不去?”或“是因为你不想出国吗?”的时候……
突然听到张建新又道:“我们月月也会去留学的,她比我晚一年去。没办法啊,她可是我们实验室的顶梁柱,也是我们导师的心头肉。所以第一年呢,月月必须留在实验室里主持大局。”
许倩子:……
然后,张建新又打量着“倩倩米粉店”,惊讶地问关月旖,“月月,这就是许培光叔叔开的那家大饭店吗?”
他的重音放在“大饭店”这三个字上,
“大”字被他说得尤其大声。
许倩子的脸噌一下子涨得通红。
关月旖心下暗笑,心想张建新这家伙毒舌起来也是够厉害的。
这时,陈晓霞惦记起那年在北京时,关春玲曾经托张建新递给她的一张缴费单,她才能赶到医院去做了妇科手术的……
于是她连忙张罗着迎关月旖和张建新进店,“来来来,月月、小张,外头风大,赶紧进来烤烤火!”
张建新牵着关月旖的手,走进了这家简陋肮脏到极点的店。
陈晓霞拿了抹布过来,将桌椅擦得锃亮,热情地邀请关张二人坐下;
关月旖看了一眼陈晓霞手里那块被油水浸得亮晶晶的抹布,但笑不语。
张建新打开了关月旖的爱玛仕包包,从里头拿出一包湿纸巾,抽出来将桌椅重新擦拭过,二人这才坐了下来。
许倩子的脸色很不好看。
陈晓霞倒是当作什么也没看见,弯下腰,去把炭盆拖了过来,放在关张二人面前,然后又笑道:“月月,陈姨给你下碗粉吧?”
关月旖想了想,点头。
陈晓霞欢天喜地的去了。
关月旖则问许倩子,“店里生意还好吗?”
许倩子没好声气地说道:“你瞎啊,没看到这儿一个人也没有?”
米粉店开在这么个偏僻的地方,生意当然不好。
但,这附近也还是有人家的。
以及祁俊买的房子,其实就是一个单位的房改房。
怎么说呢,一天多少也能挣到十几块钱。
一个月能挣四五百吧!
再加上自己开米粉店呢,一家四口的一日三餐也就有了,四舍五入等到吃饭不花钱。
一个月挣下的四五百块钱,许倩子私藏一百,陈晓霞私藏一百……这是她俩背着祁俊私下约定好了的。
剩下的三百块,许培光看病吃药花一百,还有一二百就留给祁俊。
你看,她的日子就是这样,过得紧巴巴的。
许倩子咬牙,恨恨地看着关月旖,心想关月旖这人是真坏啊!她拎着个十来万的爱玛仕,也明知道她许倩子就靠着这么一家破烂的米粉店为生,竟然还要来问生意好不好!
关月旖也并没有因为许倩子的尖酸刻薄而生气,
她突然看向了张建新,笑问,“建新,上回你不是说,何明屿一直在广州忙着当大官,还帮着他爸把广州的生意做了起来……今年好不容易今年回来过年,要请我们去他家玩吗?他家是不是就住在红星路附近啊?”
许倩子愣了一下。
她主要是,觉得关月旖会一直酸她,所以像刺猬一样竖起了全身上下所有的刺,就等着关月旖一开口、她就要反唇相讥的……
没曾想,许倩子却从关月旖的嘴里,听到了一个失联已久的名字。
——何明屿?
哪一个何明屿?
是以前住她家隔壁的那个竹马何明屿吗?
他现在在广州当大官?
他爸在广州做大生意???
霎时间,许倩子眼冒精光,急忙问道:“何明屿?你们认识何明屿???”
一旁的关月旖笑了笑。
心道反正你们前世也曾演过精彩暧昧戏的青梅竹马,
那就——
好好的鸳梦再续吧!
一个戏精的她,加上另一个戏精的他,还有一个祁俊……
啧啧啧,祝你们仨玩得愉快哈!
第164章 第164章 论牛肉的十八种做法……
关月旖和张建新坐在“倩倩米粉店”里的时候,
突然来了大约年纪在四十来岁,满面愁苦的农民工。他们穿着单薄褴褛的蓝色工装,衣服的背上还印着“湘建工程一公司”的字样。
他二人进店以后,选择在与关张对角的桌子前坐下。
许倩子问他们,“呷么子粉?”
那二人皆答,“牛肉粉。”
许倩子朝着正在外头煮粉的陈晓霞扬声喊道:“两碗牛肉粉!”
陈晓霞应了一声。
很快,陈晓霞用个筛子当托盘,端着四碗粉过来了。
但她先把粉送到关月旖跟前。
托盘里放着两碗牛肉粉、两碗清汤粉。
关月旖看了那两碗牛肉粉一眼。
——其实就是一勺带汤汁的卤牛肉浇在清汤粉上。
牛肉的份量不多,而且全是没有纹路的连筋膜的肉。
别看这牛肉份量不多,也就四五块拇指大小,但散发出极其浓郁霸道的奇异香气。
她妈妈关春玲很关注每一个家庭成员的饮食喜好,并且会想办法钻研出相关食谱。争取做到一种食材有十八种吃法……
就比如说,阿大特别爱吃牛肉。
所以家里常备顶级牛肉、
——国产水牛肉肉质纤维粗,适合用来炖、煮、卤、红烧;
——国产黄牛肉肉质嫩,适合切成薄片快炒、烧烤
——日本产的谷饲牛肉细嫩肥软,慢火煎到七八成熟最好吃,又或者用低温熟成的法子烹饪而成是最好吃的。
——澳洲产的草饲牛肉最适合煎成牛扒,或者绞成肉泥煎肉饼也是很好吃的。
关月旖见多了妈妈捣鼓牛肉,自然而然也对牛肉有了比较全面的了解。
所以她一眼看出来,许倩子和陈晓霞卤的牛肉卖相不太好,肉质很松散,应该是边角余料。
所谓边角余料,就是肉联厂的人、或者屠夫在拆分牛肉的时候,会把一些连着筋膜、横膜的肉给拆分下来。
这些边角余料特别便宜,一般是正价牛肉的三分之一价格。
当然口感也不太好、还腥。
陈晓霞将两碗清汤米粉放在关月旖和张建新面前,然后将两碗加了卤牛肉的汤米粉送到了那两个农民工面前。
关月旖盯着面前的两碗清汤米粉。
——真就一碗白胖圆润的米粉,浇上一勺白开水的清汤,面上洒了点葱花。
连酱油都没有,真是清到透明得连一丁点儿的油花都没有。
其实,像这样的清汤米粉或者面条,只要汤底够鲜,关月旖还是挺喜欢吃的。
但现时在这样糟糕的卫生环境下,
以及关月旖还想起来门口那板车上用来洗碗的那盆脏水……
尽管她现在还挺饿的,但无论如何也吃不下去。
斜对面的两位农民工伯伯正在一边嗦粉一边聊天。
他俩说话时带着浓重的乡音,且不是桐县人,应该是附近不知哪个乡下的。
关月旖和张建新呢,存着心思来气许倩子的;
许倩子呢,是既想知道关月旖的现状、又害怕知道关月旖到底多有钱。
陈晓霞也想打听关春玲的近况……
但由于有这俩农民工在,大家全都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之中。
于是,关月旖被迫听了一会儿他俩的聊天。
当然了,初时还有点儿听不懂,但听习惯发音后就能听懂了。
他俩是在算回老家过年的日子,并且还争论了几句。说到后来,个子高的伯伯叹气,“回去了就吃不到这么好吃的牛肉粉喽!”
年纪大的伯伯也说道:“不晓得她们怎么搞得,把这个牛肉搞这么好吃。一餐不吃就想得慌,不止你发愁回去吃不到怎么办,我也发愁哟!”
关月旖突然注意到坐在她对面的张建新的表情……
他微不可闻地舔了一下嘴唇。
多年的相处,关月旖同样也很了解他——他这是闻到香气,犯了馋瘾。
关月旖皱眉瞪了他一眼,用眼神警告他:可不能在这儿吃啊!太脏了。
张建新一怔,看懂了。
是,卤牛肉的香气确实很诱人。
但他控制得住,当然不会吃。
他笑着微微点头。
许倩子一直盯着他俩,再加上现在的她,又处于极度敏感之中,自然将关月旖隐藏在表情、眼神深处的嫌恶与鄙夷给看得清清楚楚。
许倩子眼珠子一转,问陈晓霞,“人家月月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还这么小气,就给人一碗清汤粉!卤牛肉给她挖两大勺啊!”
陈晓霞默了一默,说道:“月月喜欢清淡,她就是喜欢吃清汤米粉。”
“对吧月月?”陈晓霞又问向了关月旖。
关月旖心想:管你什么清汤粉、牛肉粉,反正我统统不吃。
所以她没吭声。
但,许倩子耻笑陈晓霞,“小气吧啦的!”
她走到门外的板车那儿将整一钵子卤牛肉拿了来,又走回到关月旖桌前,
大约陈晓霞也没想到许倩子给关月旖加料的决心那么大,当她反应过来并且追过来,想要阻止许倩子时;
奈何许倩子动作更快,已经咣咣给了几大勺带汁的卤牛肉,浇在关月旖和张建新的清汤面上。本来就只剩下半钵子的卤牛肉几乎就快要见底了!
陈晓霞怒而质问许倩子,“你发什么疯?你……你明明知道这卤牛肉……很贵的!”
许倩子冷笑,“贵,才衬得起别人的气质啊!要不然人家拎着十几万的包包,来你这小破店里吃一碗八毛钱的米粉?真是笑掉大牙了!我就恨啊,现在我店里没有满汉全席呢!不然我就赚翻了!”
陈晓霞没理会许倩子,而是奔到关月旖桌前,盯着那两碗牛肉堆成小山的汤粉看了看,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月月,你要是不想吃这牛肉粉呢,我再重新给你下两碗清汤粉好不好啊?”陈晓霞问道。
关月旖一笑,“不用麻烦了。”
她的本意是想告诉陈晓霞——不用那么麻烦的再去煮汤粉了,因为,不管是清汤粉还牛肉粉,我都不会吃。
但,陈晓霞却理解成为关月旖想对她说的是:不用麻烦了,我吃这碗现场的浇了卤牛肉的汤粉就行。
然后——
陈晓霞呆愣了十来秒。
她眼神放空,脸色迅速转白。
再然后——
陈晓霞垂下了眼眸,把头扭到一旁去。
她走到无人坐的桌椅处坐下,好像在发呆。
其实,陈晓霞的举动落在关月旖眼里,也很好理解——无非就是陈晓霞心疼那一钵子的卤牛肉。
但,关月旖无法理解许倩子的举动——她为什么会把昂贵的卤牛肉送给敌人吃?难道说,这卤牛肉里有毒?
没理由啊!
瞧,那两个农民工伯伯还吃得挺开心的,
据他们刚才聊天的内容,他们已经养成了一天三餐必有一餐是在这里吃一顿牛肉米粉的习惯!
如果米粉有毒的话,人家农民工伯伯早就完蛋了。
那,许倩子为什么要这么做?
正好这时——
有一群人热热闹闹地一边说话一边往这边儿走:
“刘老师!我们不要站在这里等啦,饭店还没开门……天又太冷了,风好大,这边儿有个米粉店,我们过去那边坐一下,烤烤火。”
“算了不去了,就在这里等一下吧!不然去了又要吃粉,等一下晚饭都吃不下了。”
“没事咧,要吃我吃嘛,老师我们过去……”
关月旖一听,就知道是甲同学和另外几个同学带着刘老师过来了。
果然,几人一边说话一边走进了米粉店,为首的甲同学一眼就看到了关月旖,赶紧和她打招呼,“关月旖!你已经到了啊?”
关月旖含笑点头,赶紧站起身奔到了门边。
然后,她看到了满头白发但精神矍铄的刘老师。
近十年过去,刘老师已经快六十了,彻底变成了一个干瘦矮小的小老太太。
可刘老师身上的亲切气质却没有变。
关月旖一看到刘老师,就想起了自己那如同青葱般的校园生活。
“刘老师好!”关月旖又惊又喜地握住了刘老师的手,声音是哽咽的,眼圈儿也是红的。
刘老师也很激动,紧紧地握住关月旖的手,然后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好一会儿,才点点头,“好!好哇!关月旖,你变漂亮了!个子高了一点,白了一点!真是好啊,你跟我想像中的名牌大学高才生的样子……一模一样啊!”
关月旖羞涩地低下了头。
刘老师又问,“关月旖,你长得真像你妈妈年轻的时候……对了,你妈妈还好吗?”
关月旖很内敛地说了一下妈妈的近况,没说在广州开了集团公司,只说开了家快餐店。
刘老师连连点头,赞许道:“以前我看到你妈妈的时候,就觉得她也不是一般人。她呀又聪明又勤快,特别有生意头脑。”
关月旖便告诉刘老师,如今她妈妈已经通过自学的方式,从文盲进化到本科生了。
刘老师又惊又喜,“我就知道我看人很准的!”
甲同学笑了,在一旁凑趣,“刘老师!你再看看我嘛,我有没有一点大老板的样子?”
刘老师和甲同学很熟,直接一巴掌拍在他肩上,“我看你啊,像是快要当新郎倌的样子!”
另一个同学告诉大家,“他今年年底订婚,明年结婚!”
大家全都拍手鼓起掌来。
甲同学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一副忸忸怩怩的样子。
关月旖连忙过去牵住张建新的手,把他拉到刘老师跟前,却先对甲同学说道:“不好意思,我要抢你的风头了……”
然后她对刘老师说道:“老师,我也结婚了,今年国庆节领的证。他就是我的爱人、也是我的大学同学张建新,我们今年就是回来摆酒的。”
张建新适时朝着刘老师伸出手,并且还热情地喊了声,“刘老师好。”
“小张是吧?你好你好!”刘老师立刻和张建新握手,又打量了张建新片刻,高兴地冲着甲同学等人说道:“你们看看,他俩真般配啊!”
然后张建新又和甲同学等人一一握手寒暄,相互介绍了一下。
许倩子当然也认出了刘老师和老同学。
她可没脸见这些人。
毕竟之前她在学校里可是风云人物,
可现在……
她已经沦落到这个地步了。
许倩子低着头,想趁大家不注意,悄悄溜出去,然后逃之夭夭。
但!!!
甲同学今天把高中同学聚餐的地点特意选在这儿,就是为了打许倩子和祁俊的脸,为刘老师出口气的啊。
他怎么可能放过许倩子呢?
他甚至一早就已经紧紧地盯住了许倩子!
这会儿见许倩子想溜?
甲同学立刻大喊了一声,“哎,许倩子?好久不见啊!”
“许倩子”这仨子一吼出来,方才还闹哄哄的现场瞬间安静如鸡。
许倩子尴尬万分。
但,不打招呼也是不对的。
于是她挤出一脸僵硬的笑容,喊了一声“刘老师好”。
刘老师有些懵圈。
——她带过、教过整整三年的学生,那基本上都认识、都有印象。
可许倩子是转学生,严格说起来,她是在高三下学期才转到桐叶一中的,而且一进校,十天里只有两三天去学校晃悠一下。
刘老师对许倩子已经完全没印象了,她不住地打量着许倩子,在脑子里拼命地想,眼前这中年妇女到底是谁。
甲同学大声说道:“刘老师你忘记了吗?我们班高三下学期的时候,从桐花高中转过来一个转学生……就是她啊,许倩子!她爸爸以前是我们那十里八乡的第一个万元户!还在桐花镇上开了个美味快餐店的!”
刘老师依稀记得确实有这么回事,便对许倩子说道:“哎哟你的变化也太大啦,我都认不出你了。”
此言一出,大家都笑了。
许倩子知道,大家是在嘲讽她看起来落魄了、还显老相。
她窘迫地低下了头。
刘老师又打量了一下许倩子开的这家粉店,疑惑地问道:“小许,不是说……你爸爸八几年就成了万元户,还开了家大饭店吗?你、你怎么在这儿……吃米粉?这种店以后少来,卫生条件肯定不达标。”
许倩子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她现在羞愤欲死,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要么她赶紧离开这儿,要么他们赶紧离开这儿!
但对方人多,而且关月旖也在!
无论如何她也不想让关月旖看笑话啊!
于是许倩子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便继续朝着外头走去。
甲同学岂能让许倩子如愿?
他直接撕破了许倩子的脸,大声说道:“刘老师,人家许倩子可不是来这儿吃米粉的!这家米粉店啊,就是许倩子开的!”
同学们当然都知道,不知道的、昨天也已经知道了。
于是,所有人全都似笑非笑地看着许倩子。
许倩子又羞又臊,整个人快要裂开了!
刘老师也愣住。
想着自己刚才还当着米粉店老板的面、嫌弃这儿的卫生情况不好,
刘老师也很尴尬,赶紧找补,“那个、那个……你这个店铺啊开在这里是最好的,方便大家、方便你我他嘛哈哈哈哈哈……”
再然后——
甲同学抛出了终极王炸,“刘老师,许倩子是祁俊的女朋友哦!”
刘老师一听到祁俊的名字,面上的笑容渐渐冷了下来,“哦?是吗?”
许倩子倒是不知道祁俊举报过刘老师,毕竟八九年高考后,她和祁俊就去了北京。从此她一直为了钱而奔波,根本不知道祁俊呆在地下室里写了好多份举报信,以寄挂号信的方式,寄给多部门联动举报……
祁俊恨极了刘老师——这老娘们儿一不肯免费帮他补班,二是帮关月旖打掩护,高考前最后一个月关月旖去了省城上复读班,他跪在地上求这老娘们儿说出关月旖的下落,这老娘们儿居然还误导他!
祁俊认为自己没考上大学,关月旖难辞其咎,刘老师也是罪魁祸首。
他甚至认为自己举报刘老师违规收费开设补习班、这是在响应国家号召、是在替天行道!
不过,虽然祁俊歪理一堆堆,但他还是要脸的,
他谁也没告诉。
连他妈、连许倩子也不知道。
所以许倩子在面对刘老师的时候,还算正常,“是的刘老师,我和祁俊……”说到这儿,许倩子下意识看向了关月旖。
她莫名觉得,她许倩子都还没结婚,关月旖凭什么结婚?
许倩子莫名其妙又起了争强斗胜的心,继续对刘老师说道:“……我们也马上就要结婚了。”
一旁的陈晓霞愣住。
刘老师却淡淡地说了声,“是吗?那恭喜你们了。”
许倩子听出了刘老师话语中的冷淡疏离,有些讪讪的。
她心想,为什么刘老师对别的同学这么友好,对她这么冷淡?
是因为她是转校生?
所以刘老师对她也没有太多的了解?
这时,有个同学在外头大喊,“哎!过来哟!刘老师……快过来!你们都过来吧!饭店开门了!”
师生们都不爱呆在这么脏乱又简陋的环境里,
听说隔壁的大饭店已经开门了,
甲同学立刻手一挥,大家便簇拥着刘老师朝着隔壁走去。
然后,甲同学又笑眯眯地对许倩子说道:“我们今天高中同学聚会,你和祁俊也来吧!大家多年没见了,聊聊天嘛。”
许倩子有些意动。
为了省钱,她已经连吃了几个月的米粉。
现在有机会去隔壁大饭店吃顿好的,她当然要去。
但,
许倩子问甲同学,“谁请客啊?”
甲同学鄙夷地看着许倩子——都说了是同学聚餐了,那当然是大家AA了!
许倩子见他不答,又问,“是不是关月旖买单?她特别有钱。”
甲同学心下冷笑。
为了看许倩子和祁俊的笑话,他不置可否地说道:“反正你和祁俊不用给钱。”
这话落在许倩子耳里,赫然成为了关月旖请客的铁证。
她大喜,“好!那我一会儿就去叫祁俊过来。”
呵,既然关月旖有钱,那就多出点钱吧!一会儿她可以多点些好吃的!
关月旖和张建新也张罗着要走。
见桌上的两碗米粉还没动过,关月旖问邻桌的农民工伯伯,“我们这两碗粉都没有动过,你们愿意要的话,就送给你们了。”
两位伯伯愣了一下,冲着关月旖连声道谢,然后过去将那两碗汤粉端了过来。
大家拥着刘老师走了。
关月旖拉着张建新,和甲同学也跟了过去。
许倩子对陈晓霞说道:“你回去喊了祁俊过来吧,我等他俩吃完就收摊子。”
陈晓霞舔了舔嘴唇,问道:“倩子,那……我能不能也跟过去吃点儿?”
许倩子现在心里可愉快了——因为是关月旖买单嘛。
“当然可以了!你也去!对了陈姨,你回去喊祁俊过来的时候,带个有盖儿的钵子过来。到时候我们打包一点菜回去给我爸吃。”许倩子满面春风地说道。
陈晓霞一听,喜滋滋地转身回去了。
于是,当祁俊听说高中同学在耀华大饭店聚餐时,他丝毫不感兴趣;
当听说刘老师也在的时候,他更加不想去了。
上高中那会儿,关月旖的学习成绩常年第一,他祁俊是第二。
可这会儿大家已经毕业了八个年头,到现在已经快九年了,大多数人都了很好的工作,结了婚生了孩子有了很光明的未来。
只有他,还要坚持复读。
在这个时候去参加同学聚会?他岂不是成为被人嘲笑的对象?!
祁俊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我不去,许倩子也不准去,妈,你快去把许倩子喊回来。”
陈晓霞一脸的失望。
她也已经吃了好几个月的米粉,现在就想吃点儿正常的饭菜。
为了能下馆子好好搓一顿,
陈晓霞思忖片刻,对祁俊说道:“今天月月也在。”
祁俊愣了好一会儿。
因为,月月这两个字对他来说,宛若隔世。
他放空了好一会儿,才喃喃念叨:“……月月。”
陈晓霞点头:“对,月月来了。她和小张是国庆节领的结婚证,这次回来是啊为了摆酒的……”
祁俊面上刚刚才浮起两朵笑容,
一听说关月旖和小张建已经结婚了?
他面上的笑容瞬间消散,眼神也变得阴鸷起来。
他不管不顾地直接冲出家门口,朝着耀华大饭店狂奔而去。
第165章 第165章 香辣猪肘子软糯入味肥……
关月旖被安排坐在刘老师身边。
张建新坐在关月旖身边;
刘老师的另一边儿坐着甲同学。
这会儿虽然饭店开门了,但后厨还没开工,
同学们有的喊服务送点瓜子花生过来,有的喊快点把炭盆烧起来,有的拿了菜单在研究……
关月旖埋怨甲同学,“你怎么不把你女朋友带来啊?我明天就要回桐叶了,下次又不知道几时能见。”
甲同学嘿嘿笑,“她一会儿会来的,今天要上班吧!”
关月旖顺口问了一句,“她在哪个单位工作啊?”
“她派出所的!”甲同学说道。
关月旖还没来得及开口呢——
有人艳羡地问小甲,“哇!你女朋友派出所的啊!是哪个部门的?”
小甲说不好意思地说道:“本来我们早就想结婚了……”
“但以前她们所里人手不够的时候她被调去搞了一段时间的刑侦,那叫真的苦,居无定所又三餐不继的。”
“这两年她们单位分配了不少人来,领导也考虑到她是女同志吧,再不结婚生小孩子都快三十了……”
“所以现在调到户籍科了,福利待遇就那样,胜在上下班时间正常了。”小甲说道。
大家称赞道:“好单位哦!”
小甲被夸得与有荣焉,笑得满面红光,“哪里哪里!一般般啦。”
那人又笑,“小甲你也不错啊,你工作也好,职防所哦!也是又清闲工资又高的单位,你们两口子还真是郎才女貌!”
小甲也和那人寒暄,“你也很不错啊!”
“我和你们不一样,我都没有铁饭碗,我是个打工仔啊!”
“铁饭碗有什么好?我和我女朋友两人的工资加起来,都不如你一个月的工资高!你也很不错啊,深圳富士康的高管!”
“我哪里是什么高管!不过是个底层管理……”
“那你是不是工资一千?我和我女朋友的工资,两个人加起来才六百多啊!”
“我是因为有高中毕业证,又在富士康做了七八年才有这样的薪水……”
“已经很好了!”
见小甲和富士康同学聊得开心,其他同学也纷纷加入了聊天。
关月旖瞪大眼睛看着同学们,听得津津有味;
张建新知道她还饿着在,就动手剥起了花生瓜子儿,将香喷喷的花生仁、瓜子仁递给关月旖……
关月旖吃着香香脆脆的炒花生,听得更带劲儿了。
小镇上的高中同学们的现状,当然比不得关月旖的大学同学们。
但,八十年代末期的高中毕业证也是很吃香的,再加上现在距离高中毕业已经过去了八年……
关月旖的高中同学们几乎已经在自己工作岗位有了足够的沉淀。
到现在,大多数人都是二十七八岁的年纪,几乎都有了工作七八年的资历,已经在在岗位上升了职。
——留在家乡的,大多都是家里有点儿关系,进了政府机关单位、企事业单位的;
——外出打工的,要么就是自己当上了小老板,要么就是在大厂当了车间基层主管……
再说起婚姻和家庭来,大多数人都已经结婚了。
关月旖和小甲算是结婚晚的。
而结了婚的同学,也大多都已经在县城、在镇上,又或者是在工作的地房买了房子。
刘老师高兴坏了。
在座的学生里,有当初特别乖巧听话的,例如关月旖;
也有特别叛逆调皮的,例如小甲;
但不管怎么说,孩子们都有光明的未来和锦绣前程,
对她这个园丁来说,还有什么是比当初自己精心关注、照料着这些小幼芽们,时隔多年以后,看着他们一个个长成参天大树,还开出了各种各样的花儿更高兴的呢!
刘老师笑得嘴都合不拢。
祁俊就是在这个时候赶到耀华大饭店的。
他刚到门口,就看到了人群中的关月旖,然后再也挪不动步子了。
他痴痴地看着关月旖。
——她真美啊!
她充分遗传了她母亲的美貌,也是属于温柔端庄型的美。
几年前在北京见到她时,她还是一副少女模样儿,清澈懵懂的眼神惹人怜爱;
现在的她,虽然模样儿还和以前一样,但气质有些不同了。
她身上多了些成熟女性的魅力。
但——
祁俊也说不出来,关月旖有了什么样的变化。
只见坐在她身畔的俊美男人,正聚精会神地剥着花生瓜子;
只要关月旖一伸手——
男人立刻将已经剥好的花生仁瓜子仁托在手心,凑过去,还要不偏不倚地让她正好抓到。
她看也没看男人一听,闲闲地往嘴里塞着花生仁,
等到嘴里的小零嘴儿吃完了,又伸过手……
然后,男人起了坏心思。
当她伸手过,要来拿花生仁瓜子仁的时候,
男人伸展开来的大手,像张开了嘴、又突然合上的贝壳一样,将她秀气的手紧紧地握在手心。
关月旖转过头,看了男人一眼,眼神凶巴巴的,好像在说:你赶紧给我松开了,这里可全是我同学哈!你可别在这儿胡闹!
男人看着她,唇角微弯,眼里盛着浓蜜的爱意,但就是不撒手。
关月旖看着男人,眼波流转。
二人目光黏腻,缠绵缱绻,虽然一言不发,但也可以猜到——或许他们仅靠眼神的交流,就达成了某种一致协议,男人这才心满意足地松了手。
关月则满面绯红。
男人一脸宠溺地把剥好的一小堆瓜子仁花生仁全都堆在她面前。
关月旖顿时眼睛一亮,笑弯了眼儿。
祁俊呆呆地看着关月旖,
他终于明白过来,关月旖哪儿不一样了。
——她变得更妩媚,也更女人味儿了。
这种气质,只有新婚的女人才会有。
所以——
所以他妈刚才没说谎,月月是真的已经嫁给别人了!
在这一刻,祁俊心如刀绞。
他扶着门框,整个人摇摇欲坠。
有人扶住了他,“祁俊,你怎么不进去啊?”
祁俊回过头,看到了许倩子。
看着许倩子腊黄的脸色,无精打采的眼,瘦到双颊深陷下去……
祁俊露出厌恶的眼神。
眼前这个容貌平平无奇、身材干瘪骨瘦如柴的中年妇女,哪有昔日身材健美火辣、顾盼生辉、神采飞扬般青春少女的半点影子?
可是,关月旖和许倩子的年纪相差不远啊。
甚至在她们的少女时期,许倩子比关月旖还美呢!
怎么现在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祁俊甩开了许倩子的手。
许倩子一愣,脸色瞬间爆红。
她冷冷地看着祁俊,收回了手,并且越过了祁俊,走到桌子边,径直和大家打招呼,“刘老师……”然后看到了一个空位,随便坐了下来。
众人见了许倩子,心想刚才许倩子说过会和祁俊一起来,
于是众人齐齐回头,果然看到了倚在门边的中年男人。
众人齐齐愣住,先前高涨的情绪慢慢落了下来。
关月旖呆呆地看着站在门边的憔悴苍老、又骨瘦如柴的男人。
她经历过前世,当然知道前世二十八岁的祁俊在她的供养下,衣食无忧心情畅快,是个带着少年感的儒雅青年。
可是——
眼前的祁俊却陌生、憔悴、苍老得让她根本不敢认。
尤其是,他的皮肤还呈现出病态般的苍白,人虽然瘦,可眼下的眼袋又浮肿得厉害。
祁俊定定地看着关月旖,眼里闪耀着几近于病态妖异的光,朝着她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张建新暗中戒备。
关月旖也瞪视着祁俊。
祁俊走到关月旖身边,停下,失神地看着她,喊了一声月月。
关月旖道:“祁俊,请你称呼我的全名,月月是小名,不是你能叫的。”
祁俊恍若不觉,只是赤红着眼盯着她,很固执地又喊了一声月月。
这时,同学小甲的女朋友也赶到了,“对不起我迟到了!”
小甲的女友叫小易,大约是下了班直接赶过来的,直接就在警服外头裹了件棉衣。
大家还是第一次看到小易,简直比见到关月旖、张建新还兴奋,七嘴八舌地说了好一会儿话;
小易是见过刘老师的,所以也对刘老师嘘寒问暖……
气氛热闹极了。
一番寒暄过后,大家各就各位。
原本倔犟得非要站在关月旖身畔的祁俊,已经被许倩子和陈晓霞给合力拖到一旁,落了座。
此时,先前同学们点的菜已经开始陆续被送了过来。
由于人多,又难得一聚,同学们点的全都是硬菜,而且全都是双份上的。
香辣猪肘、香菇红枣炖乌鸡、干豆角白椒炒腊肉、酸菜扣肉、粉蒸肉……
湖南人喜食辣椒。
随便一个家庭主妇就能在烹饪的时候,将辣味运用得出神入化!
就更别提,开饭馆的大厨要是没点儿真本事,那这店也没想开了。
这道香辣猪肘实在是太香太嫩太好吃了!
就连平时吃不了辣、也不太爱吃肉的关月旖也忍着辣意,一口气吃了好几块……
许倩子和陈晓霞就更拼命地挟菜拼命的吃了!
许倩子一边吃,一边时不时挟点肉菜放进被她藏在桌子下的大钵子里,好带回去给她爸吃;
陈晓霞则一边吃,一边时不时挟菜放在儿子碗里,又不住地催促他快吃快吃。
祁俊像个木头人一样,双眼愣愣地看着关月旖,他妈催他一句,他就扒拉一下碗里的肉,味同嚼蜡般吃几口。
这时,小甲虚揽着女友,满面红光地对大家说道:“大家可要记清楚了,关月旖和她爱人是年二十摆喜酒,我和小易是年二十三摆订婚宴!大家可都要来啊!”
大家都高兴地说道一定一定……
“吱呀——”
木椅腿猛然划拉水泥地面发出了粗戛刺耳的声音。
众人一愣,才知道祁俊已经站了起来,失魂落魄地看向关月旖。
小甲的女友小易因为是第一次公开露面,成为大家的宠儿。
她被大家包围着,这个叽叽喳喳地和她说话,那个絮絮叨叨地问这问那……
因为人太多,她根本没留意到祁俊这个人。
直到这时,大家全都坐着,祁俊一个人突然站了起来……
小易才看清祁俊的长相,
然后愣住。
多年的职业修养,让她瞬间皱紧眉头,仔细地打量着祁俊。
这么一观察,小易又看到了坐在祁俊身边一左一右的许倩子和陈晓霞。
小易忍不住凑过去,小小声问她男朋友,这男的是谁啊。
小甲也小小声告诉她,“他就是我跟你说的当年举报刘老师的那个傻逼玩意儿——祁俊!”
小易和男友已经恋爱长跑五六年了,当然也很有默契。
何况她一早知道,男友这次非要把高中同学聚餐的地点安排在这儿,目的就是为了拉踩祁俊,好好为刘老师出口气。
只不过刚才大家对她实在太热情了,还没来得及一一介绍。
原来这人就是祁俊啊!
这时,祁俊已经被许倩子和陈晓霞一边一个拉扯着,重新跌坐回椅子上。
他依旧呆呆地看着关月旖。
他心想,原来她真的结婚了……
她……真的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了?
祁俊浑浑噩噩的。
他现在是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
在他的人生规划里,他就是要一直和月月在一起的。
只要月月在,他的学习成绩就能好,
只要月月在,他就三餐有肉、顿顿不愁,
只要月月在,不管他干什么事业,一定能干得好,
只要月月在……
但是现在,月月嫁给别的男人了。
那个张建新取代了他,站在月月身边,所以……原本应属于他的荣光全被张建新给夺走了!
祁俊红着眼,看向了张建新。
——张建新舀了一碗鸡汤,小心翼翼将浮在汤面上的黄澄澄的油给撇,露出了乳白色的汤汁,这才递过去放在关月旖面前;然后又开始拆鸡肉上的鸡皮……
关月旖看了一眼,把汤喝了,又吃了一块被拆去鸡皮的鸡肉,露出满意的表情。
张建新又转动着大圆盘上的转盘,挟了几筷子菌干,先放鸡汤里涮一涮,将表面的辣味儿洗去,又往自己的米饭压一压,将油水蘸干,处理完菌干的重油重辣后,他才把菌干放进关月旖碗里。
关月旖歪着头看着张建新,莞尔一笑。
看着这对俊男美女之间的郎情妾意,祁俊恨得快要发疯!
他恨恨地看着张建新,生出了杀心!
突然间——
祁俊感受到一股冷冰冰的视线锁定,
他猛然觉得后背一凉!
循着视线,祁俊疑惑地看向了小甲的方向。
可是,
小甲正在热情地向刘老师介绍着他的女朋友怎么怎么好,
而小甲的女朋友正一脸贤良淑德地垂下头,一小口一小口斯文又秀气地吃着饭菜,
看起来好像也没有什么异常。
祁俊收回了视线。
片刻,小易笑着和男朋友低语了一句话,然后匆匆离开。
几分钟后,小易又笑眯眯地回来了。
小甲开始为女友正式介绍各位在座的同学。
没一会儿,祁俊突然听到小甲说:“……坐在陈家伟身边的,是祁俊的妈妈祁阿姨。然后是祁俊,和祁俊的女朋友许倩子……”
祁俊低头自顾自地盯着关月旖,就像没听到小甲的声音似的。
陈晓霞局促不安地对小甲和小易说道:“听说你们快订婚了,祝贺你们啊!”
小甲嘿嘿一笑,“谢谢阿姨。”
小易也温柔娴淑地说道:“谢谢阿姨。”
许倩子也冲着小甲、小易说了声恭喜,
小甲、小易也谢过了许倩子。
然后——
场面突然就冷落了下来。
因为祁俊对小甲小易不闻不问的。
祁俊所有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关月旖和张建新身上。
小甲冷笑,对小易说道:“老婆,你不知道……祁俊可是我们整个镇子上的名人呢!”
小易很温柔地笑笑,配合着男友,“哦,是吗?怎么个出名法?”
小甲,“他当年……”
——要说祁俊干过的最混账的事,无非就是三件。
一是他在高考前夕想谋害关月旖,令关月旖失去清白还想毁掉关月旖的手,没想到他妈给李代桃僵了;
一是他举报了刘老师;
一是他在北京坐了几年牢。
但,第一件事可不好说,虽说当时关月旖逃出一劫,可关月旖马上就要举行婚礼,万一人家的丈夫很在意这样的事呢?
第三件事也不好说,因为不知道这事儿到底是真是假,万一是假的呢?
所以,只能拿第二件事情出来锤。
于是小甲一字一句地说道:“当年祁俊啊,因为考不上大学,就迁怒于刘老师。他写了实名信去举报刘老师呢!”
此言一出——
现场的气氛冷了下来。
祁俊愣住。
许倩子和陈晓霞也愣住了。
她二人坐在祁俊左右,齐齐转过头,震惊地看着祁俊。
祁俊惊呆了。
是,确实是他实名举报了刘老师的。
可小甲为什么会知道?
这样的事,难道有关部门不应该是……保护举报人的吗?
祁俊心虚地看了刘老师一眼。
却发觉刘老师也淡淡地瞥着他,平静的眼神里透出洞悉、坦然与不屑。
陈晓霞讪讪地说道:“你们、你们可不兴乱讲啊!捕风捉影的事要不得!”
她不那么立场坚定地看了儿子一眼,然后努力挺胸,“我们祁俊才不会做这样的事……”
一个同学说道:“那你让祁俊自己说说啊,到底是不是他举报的!”
另一个同学也说,“我们桐叶镇的人全都知道是祁俊举报的刘老师啊!”
然后大家就叽叽喳喳地议论了起来,
“就是就是,还装什么!”
“又不是刚刚才发生的事……还是我们这一届高考后的第二年!当时那个在校教师不允许开办补习班的政策刚出来吧!其实呢,政策一出来,刘老师就没有再开班了。就算开了班,那也是在政策出来之前。只能说,是这个实名举报的人太会抓热点了,知道新政策一出来,肯定要抓典型,所以啊……才委屈了我们刘老师。”
祁俊垂头不语。
陈晓霞依旧想为儿子辩解几句,“是不是搞错了啊?我们祁俊从来也没说过这事,他、他不可能举报……”
陈晓霞知道,刘老师可是个德高望的人物,得罪了刘老师,是会犯众怒的。
小甲说道:“他说没说、跟做没做是两回事啊!”
“就像他当年和关月旖还是青梅竹马呢,结果……”
小甲刚说到这儿,就被女友小易用胳膊肘儿撞了一下。
小甲自知失言,赶紧跳过这件事,换了个事儿来说,“当时我们读书那会儿,还说祁俊有望冲击中专呢!结果还不是……”
一时间,众人鄙夷的、轻蔑的视线全都集中在祁俊身上,
并且议论纷纷:
“高考最后一学期的时候所有人都像疯了一样学习,结果他跟转校生天天谈恋爱还抽烟喝酒谈恋爱,能考得好才怪!”
“就是!他自己读书不攒劲还怪别人嘞!他要怪关月旖扔下他不管,去省城上复读班去了,他要怪刘老师没有给他补课……他就不想想,是不是他根本就不是读书的料呢?”
“听说他到现在都还没找事做,一直在高考!年年高考年年落榜!成绩是一年比一年差!”
“啧啧,他怎么是这种人啰?要是一早去找事做,像我们这样有高中文凭的,找事做还是很容易的……”
“想靠着高考上本科,毕业以后当大官吧!但是很久以前就已经不包分配了啊,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执着的一定要考上本科。”
“他不服气关月旖考上了本科呗,毕竟他两个是一起长大的嘛!尤其现在看到关月旖这么好,他就更不服气了。”
“哼,心比天高,分比年龄还少!”
……
众人的话,令祁俊臊得无地自容。
他猛喘粗气,大声说道:“是我举报的又怎么样?既然她被撤了,那就证明她有问题啊!要不然,为什么教委不查别人,就查她呢?”
此言一出——
同学们看向他的眼神,就不那么友善了。
就连一心为他说话的陈晓霞、许倩子也看着他,流露出失望的眼神。
祁俊最在意关月旖。
当下,他偷偷看向关月旖,不出意外地发现她也正和大家一样,正皱眉看着他,眼里尽是厌恶、讥诮与仇恨。
祁俊呆住。
小甲悠悠闲闲地说道:“祁俊,人生呢……就是起起落落的。老话都讲,人生不如意时常**。谁还没个跌进低谷的时候了!”
“但问题是,跌倒了以后还要爬起来啊!”
“你看,刘老师因为你的举报,失去了乡村代课老师的工作机会。”
“当时刘老师都快五十了,还去考了个教资,然后在城里开办了小太阳补习班……对对对,就是你听过的嘛!现在啊刘老师家里已经买了房子……不止一套哦,是她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一人一套,她和她老伴也有一套!”
“还有啊,在刘老师的补习班上补习的人,这么多年来,至少出了十个本科生哦!”
“你呢祁俊?”小甲又问他,“听说你在北京坐过牢?是什么罪名啊?”
祁俊的脑子顿时一片空白。
他浑身都在哆嗦,
而且不知道……究竟是哪儿走漏了风声。
想来想去,祁俊缓缓转过头,阴森森地看了许倩子一眼,
许倩子急道:“我可从来没跟人说过啊!”
祁俊面色铁青,又看向他母亲陈晓霞。
陈晓霞面如土色,“没有没有!不关我的事!我、我也没说过……”
这时,张建新开了口,正色说道:“祁俊是因为销售贩卖银灰色晴刊物被抓去坐牢的。”
霎时间——
全场再次一片寂静。
接下来,宛如一瓢水被泼进烧热的油锅里,
在座的同学们全都炸了!
“卧槽祁俊居然是这种人?!”
“老子以前就觉得他是真下流……你还记得嘛我们高考那年,他喊了好几个街溜子来,想欺负关月旖,幸好最后是他妈着了道儿!祁俊真是人渣啊!”
“他妈也很惨的好不好?生他养他那么大,结果还遭这样的罪,确实太惨了。”
“有什么惨?是她生的也是她养的!要怪、就怪她没教好,长大以后祸害了那么多人……连她自己也被祸害,这是报应!”
“卧槽卧槽祁俊居然是这种人!那许倩子是不是……”
陈晓霞和许倩子也惊呆了。
其实呢,这事儿发生之前,她俩是真觉得祁俊是被冤枉的,也曾经为了他而东奔西走过,只是最终无果而已。
但现在,所有人因为祁俊的这个罪名而怀疑她俩的时候——
她俩的脸色也开始不太好看,并且开始怀疑祁俊是不是真的做过这样的事。
是真的吧?
否则,光靠着他压榨许倩子的工资,也不能这么随便就买下了县城的这套房子吧?
陈晓霞和许倩子看着祁俊,眼神复杂。
祁俊被母亲和女友怀疑、鄙夷的目光惹怒!
也因为被张建新揭了老底而——炸了!
他猛然站起来,表情狰狞地朝着张建新扑了过去,“卧草泥妈!老子在北京可没得罪过任何人!所以——就是你陷害老子的吧?”
根本轮不到他冲到张建新身边,
好几个男同学已经站起身,拦住了祁俊。
而祁俊体态瘦削,虚弱无力,根本不是那几个已经开始隐约发福、又高又壮的男同学的对手。
张建新冷笑,“既然你被抓了,那就证明你有问题啊!要不然,为什么派出所不抓别人,就抓你呢?”
祁俊:……
他万万没有想到,他三分钟前刚刚说过的话,竟然会以这样的回旋镖方式,狠狠地扎在他自己的身上!
气得他心口处生疼,连呼吸也变得困难。
只要他喘气喘大一点儿,就觉得肺管子像针扎一样疼。
祁俊第一时间里看向关月旖。
他心想,无论别人怎么看待他,他也不怕。
他只在乎月月是怎么看待他的……
然后——
祁俊看到了关月旖看向他时眼里明晃晃的嫌恶。
他心里一痛,愈发觉得呼吸困难。
而这时,许倩子和陈晓霞已经丢脸到完全不想在这儿呆了。
许倩子顶着众人揶揄讥讽的眼神,堂而皇之地将那个大钵子放在桌面上,随便就近端了几盘子菜,直接倒进大钵子,然后站起身,也不敢与同学们对视,而是小小声说道:“我今天还有事我先走了。”
然后端着钵子准备离开。
陈晓霞也觉得没趣儿,想着走了算了。
祁俊不干了。
刚才他在高中同学跟前丢掉的面子,必须找回来!
要不是许倩子和陈晓霞非要喊他来吃这顿饭,他至于丢脸到这个程度吗?
还有他在北京坐过牢的事儿,不是许倩子说的就是陈晓霞说的!
她们毁了他,还想这么一走了之?
祁俊气到表情扭曲。
他身体单薄,打不过男人,
可他还对付不了这两个女人?
祁俊追了过去,一脚踹在许倩子的侧腰上!
许倩子万万没有想到,祁俊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朝她动手,而且她也不知道祁俊为什么突然向她动手,所以她毫无觉察。
被踹了一脚后,她踉跄了一下,“砰”一声摔倒,膝盖重重地磕在水泥地面上;
原本端在手里塞满了硬菜的钵子也掉在地上,菜全泼了出来……
陈晓霞连忙上前去,想护住那个钵子……
没用。
已经完了。
那个钵子甚至已经倒扣在地上了。
陈晓霞沉默片刻,上前扶起了许倩子。
一老一少两个女人看着祁俊,露出了失望透顶的表情。
而祁俊被她们的眼神给激怒了。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为什么?”
“我现在变成这样,都是被你们害的!”
他指着陈晓霞破口大骂,“都是你踏马的这个破鞋!你有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被你生出来,你就自作主张生了我?你把我生出来,你又给不了我好的家庭环境和教育环境!我这一辈子都是被你耽误的!”
然后他又指着许倩子的鼻子,“还有你!你爸都已经破产了你还敢赖在我这儿?你以为你是什么天仙?你以为你还是千金大小姐?我告诉你贱人,你马上带着你的残废爹给老子滚!滚得越远越好!”
“滚呐!”
说着,祁俊飞起一脚,想要朝着陈晓霞踹去。
陈晓霞惊呆了。
平时呢,有时候儿子心情不好也会骂她、或者骂许倩子几句。
但从来没有骂得这么难听过,更加没有动过手。
现在,他刚踹了许倩子一脚……
又要来踹她?
祁俊是疯了吧?!
她是他的亲妈啊!
正因为惊呆了,所以陈晓霞完全没有躲避的意识。
说时迟、那时快。
许倩子一手扶着刚才被祁俊踹过的侧腰,一手拉过了陈晓霞;
以及——
小甲同学的女朋友小易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过来抬起一脚,直接踹在祁俊的腿弯处。
毫无防备的祁俊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他两眼茫然,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小易已经上前去,将祁俊的双手反剪在身后,并且厉声说道:“不许动!我是警察!我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你吸……扰乱治安!现在你马上跟着我回局子一趟!”
这个变故,令所有人全都惊呆了。
关月旖一向体弱,陡然间看到这样动作爽利、英姿飒爽的女警姐姐,又羡慕又欢喜,看向小易的眼神都是亮晶晶的。
但,
接下来更离谱的事情出现了。
——从门外走进来几个穿着警服的警察。
小易一见他们,愣住。
她抬头问走在最前头的那位,“王队,怎么是你来啊?我不是让我们马所长赶紧过来吗?”
王队看着小易,也愣住,“哟,小易你在这儿吃饭啊?怎么,这都年底了你们所的指标全都完成了?所以你们马所长这么早就放你下班儿啦?”
说着,他看到小易正在制服祁俊,而祁俊又正在拼命挣扎的样子,脸色瞬间变得严肃,“小易,你这是……”
王队一挥手,先让人把祁俊给控制住,然后才对小易说道:“我们是来查案子的,有两个农民工因为食物中毒而昏迷不醒,被送进医院后,查出来他们血液里含有毒\品成分。”
“他们清醒以后,向我们交代说,今天下午在红星路的倩倩米粉店吃了两碗牛肉粉以后,在回家的路上就觉得头晕恶心,然后就直接倒在马路上。”
“我们是过来调查倩倩米粉店的。”王队说道。
霎时间——
全场一片寂静。
王队又问,“刚才我们已经去了一趟倩倩米粉店,发现那间小店已经打烊关门了。所以,哪位老乡知道倩倩米粉店老板或者服务员住在哪儿吗?”
所有在场的人虽然都没有说话,
但,所有人的视线全都聚集在祁俊、许倩子和陈晓霞身上!
甚至所有人全都齐齐地伸出手,指向了祁许陈三人。
王队盯住了祁俊、许倩子和陈晓霞这三个人。
而这时——
又有一队荷枪实弹的警方人马突然冲进了饭店!
为首那人似乎想说“不许动”……
然后一眼看到了小易和王队,连忙打招呼,“小易,王队!你们怎么在这儿啊?”
小易也惊呆了“宋队,你怎么来了?!”
宋队,“我打电话给你们马所长,没找着人,然后听说红星路耀华大饭店有吸度仔,赶过来看看……”
小易扶额。
结果——
王队猛然冲过去护在祁俊跟前,虎视眈眈地看着宋队,“兄弟,红星路是我们所的地盘儿,这嫌疑人归我们了!”
宋队面容扭曲,“说啥呢王队,我可是缉毒大队的,这嫌疑人他属于我!”
小易也不干了,“宋队,王队,这嫌疑人是我先发现的,他就应该属于我们所!”
关月旖、张建新与老师同学们、服务员们全都惊呆了。
第166章 第166章 老家的红糖甜酒酿味道……
就这样,关月旖的这场高中同学聚会,不那么完美的结束了。
因为——
到了聚餐的最后,就演变成两家派出所和县缉毒大队为了祁俊、陈晓霞和许倩子的归属问题而吵嚷不休,僵持不下。
最后连县公安局都被惊动,派了领导赶到耀华大饭店主持公道。
但,即使有领导在,那也不行。
三家警察机构争得面红耳赤。
领导实在没办法,只好让他们一家领走一个人,然后联合办案。
关月旖和张建新,以及老师同学们眼睁睁地看着三家警察机构闹轰轰的,直到把人押走了……
这才算。
小易要跟着同事回所里去,
小甲叫住了她,“等等!”
然后飞快地喊了服务员过来,拿了打包盒,一连打包了十几份饭菜,让女朋友拎走,又情意绵绵地交代她,“要是拿回去以后冷透了,就架在开水锅上热一热啊。”
小易很愧疚,“我今天会早点回去的。”
小甲一口应下,“我等一下去接你。”
小易也交代他,“那你别喝酒啊。”
“不喝酒,有刘老师在,我们喝什么酒。”小甲说道。
小易又愧疚地向众人打过招呼,然后拎着男朋友递给她的十几份盒饭,匆匆走了。
小甲才对大家说道:“今天我买单!来来来,我们重新点菜。大家好不容易相聚一场,可不能被那些不知所谓的人耽误了啊!”
——毕竟刚才上的菜,大家吃了三分之一,
三分之一被许倩子打了包,又被祁俊踹翻在地,
剩下的三分之一,被小甲打包给他女朋友了。
于是,大家又召来服务员,收拾残羹剩菜,又重新点了一大桌的菜。
这下子,才是大家真正的聚餐。
当然,刚才发生的事,成为了大家最好的谈资。
“我的天啊原来祁俊和许倩子那么瘦那么显老相,我之前还以为他俩是因为太穷了,日子不好过造成的。没想,原来是因为吸度啊!”
“你们还别说,当时看到他们的时候不觉得,现在仔细一想,他们一家三口的样子,还真是像吸度仔,又瘦、又显老,皮肤还惨白的,然后人呢两眼无神,看东西聚不了焦的样子。”
“问题是,他一家穷成那样,那个米粉店的棚子脏得……那他们哪里来的钱买那个啊?而且看起来,应该是一家三口都吸上了……不晓得许倩子的爸有没有吸呢!”
关月旖在一旁听着,突然想起她和张建新在倩倩米粉店里坐着的时候,陈晓霞曾经给她和张建新一人煮了一碗清汤米粉。
然后——
许倩子冲过来,非要给关月旖加上几大勺子的卤牛肉。
再然后,关月旖把那两碗加了卤牛肉的米粉送给了那两个农民工伯伯……
他们就晕倒在路边了。
所以!!!
陈晓霞和许倩子肯定在卤牛肉里加了料。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关月旖才明白过来当时许倩子和陈晓霞为了给不给关月旖加卤牛肉打的机锋……
陈晓霞应该是惦记着当初关春玲的情份,不想在关月旖和张建新的汤米粉里加料;
可许倩子应该是出于嫉妒、幸灾乐祸的心态,非要给关月旖加料。
关月旖觉得许倩子这人简直居心叵测!
幸好她从头到尾都没打算要吃倩倩米粉店里的食物。
同学们继续聊天,
“你们没听见那个王队说嘛,有人吃了倩倩米粉店里的汤米粉以后,验出了毒素……”
“我当然听到了啊!但王队说的是,那两个农民工是食物中毒!食物中毒,和毒|品应该是两回事吧?也就是说,那两个农民工虽然验血验出有毒|品成分,但不一定是在倩倩米粉店里吸了|毒,只能说,他们要倩倩米粉店里吃了米粉然后食物中毒了。”
“哎我都被你给绕进去了!不管了,到时候小甲和小易订婚的时候,让小易跟我们说说真相不就知道了!”
“哎对了,吸|毒判刑吗?”
“吸好像不判,贩才判……但是吸了要被送去劳改,或者是强制性解读。”
“祁俊他妈和许倩子没有前科的话,不一定被判。但祁俊以前坐过牢的话,估计会判得比较重。”
聚会结束后,关月旖和张建新打车回酒店。
说起祁俊许倩子,关月旖无限唏嘘。
祁俊在关月旖眼里就是一坨翔,她根本就不想说;
但许倩子这个人……
关月旖实在觉得这人很难评。
“我是真的很讨厌她。”
“但因为祁俊是个烂人,所以我总是对许倩子很宽容……我会觉得,许倩子这么坏,大概率是因为被祁俊给PUA了。”
“我原谅过许倩子很多次,多到……我几乎以为我喜欢的人是她。”
“但我真的太失望了。”
关月旖问张建新,“我是不是……太瞎好心了?”
“是有点儿……”张建新慢吞吞地说道。
关月旖:……
张建新安慰她道:“但是善良,本来就是很美好的品质。”
“只能说,许倩子曾经拥有过很多很多次离开祁俊、重新开始的机会。”
“比如说我们在北京遇上的时候,许倩子已经下定决心要和祁俊决裂、分手。那会儿她闹出了那么大的架势,我们都以为这两人以后就彻底分开了!”
“结果他俩又在一起!”
关月旖也觉得不可思议。
张建新抱了抱她,“我们不要在意烂人的想法,也不要试图去共情一个烂人……如果共情了他(她),大约我们也会变烂的。”
关月旖失笑。
“早点睡,明天一早我们还要去桐叶镇呢!”张建新说道。
关月旖点点头。
于是,第二天一早,关月旖、张建新,姜书远、六奶奶和小月儿,以及双胞胎弟弟早早起来,大家一块儿搭乘长途快车去了桐叶镇。
九十年代末的县城设施,其实与八十年代末大致没差太多。
基础建设跟不上,
交通也不是很便利。
唯一的转变,就是破破烂烂、已经报废多年却仍在服务的长途班车,改了海绵软椅的客车。
当然了,班车依旧存在,因为价格便宜嘛;
关月旖一众人乘坐的长途快车,由于车型较新、坐着比较舒服,而且半路不停、速度更快,价格也很贵,愿意花钱坐这种豪华快车的人并不多。
中午时分,关月旖一众终于抵达了桐叶镇。
许培桢已经等在桐叶镇的长途车站出口那儿了!
他和妻子早一天过来,就是为了好好打点一下,此时关春玲已经在镇上最豪华的一家酒店开了房,这会儿更是已经在桐叶镇上的一家饭店里坐下了。
许培桢领着大家步行前往饭店。
关月旖好奇地看着镇上。
改革开放的春风,始终吹不到交通欠佳、届没有实体经济支持的小镇上。
这个小镇,依然与八年前关月旖离开时几乎一模一样。
但,泥土路面更破烂、坑洼更多;
房子与其他的建筑也更残旧,
不过,关月旖还是能看出旧时的格局与方向。
甚至镇上来来往往的人们,多少也还是能看出一点儿熟悉的轮廓。
可关月旖已经有些忘记他们的名字。
关月旖跟着阿大走到了一家看起来还算气派的饭店门口。
想了想,她惊讶地说道:“这不是凌婶的米粉店吗?”
许培桢点头,“对,你妈喊那个老板娘凌大姐。”
说话之间,许培桢领着大家走进了饭店。
一个烫着小波浪卷短发、体态有些发福的中年女人急急地走过来,一把拉住发关月旖的手,高兴而又夸张地说道:“月月!你是月月吧!”
关月旖一眼就认出来了,眼前这女人正是凌婶。
昨天看到了不正常苍老版的陈晓霞以后,
现在看到了正常衰老版凌婶,
关月旖又惊又喜!
——凌婶年纪也大了,但因为开始发胖,脸上皱纹不显,反而还红光满面的。她那一头短短的小波浪卷儿应该染黑过,耳垂下带着两只光泽已经有些模糊、且变了形的环式金耳环。
但,凌婶还是像以前一样,热情而又亲切。
“凌婶好!好久不见了。”关月旖笑眯眯地和凌婶打招呼。
凌婶握住关月旖的手,激动地说道:“你真的和你妈妈长得好像!都漂亮,你妈妈看起来也年轻,和你站一块儿啊,就像姊妹一样!”
关月旖点点头,又把张建新介绍给凌婶认识,“她是凌婶,以前啊我和妈妈很穷很穷的时候,凌婶帮我们很多忙的……凌婶,他是我爱人张建新,我们国庆节在广州领证结婚了,这次回来摆喜酒的。”
“凌婶好!”
“哎哟好俊的后生哟!听你妈妈说你也是大学生,和月月是同班同学?哇你们俩好般配啊!”
“凌婶,她是我妹妹小月儿,是我继父的孩子。”
“凌婶好!”
“哟!哟哟哟哟哟……月月啊,是不是长得好看的孩子都上你们家去了?你长得这么好看,你妹妹也长得这么好看啊?”
“凌婶,这是我奶奶,他俩都是我的弟弟。本来我们早想回来探亲的,但是妈妈和爸爸结婚后,我妈又怀孩子了嘛,就没空回来了,幸好现在他们也已经大了。”
……
就这样,一番寒暄过后,关月旖向凌婶介绍完家里人,才在凌婶的带领下,进入包厅。
包厅里一共有三桌,这会儿已经有十来个人在里头。
关春玲被这些眼熟的乡亲们围在正中,大家正兴致勃勃的聊着天……
见许培桢领着关月旖一众来了,
大家的注意力全都放到了关月旖身上。
而关月旖几乎已经认不出这些人,在妈妈的介绍下,她才恍然大悟。
大家开开心心地聊着天,
凌婶呢指挥着服务员一道菜一道菜的上。
大家聊起了关春玲和关月旖母女俩的旧事,
许培桢和张建新听到格外认真。
一听之下,他俩都听到了不少关氏母女的趣事。
气氛超级融洽。
吃完饭,关春玲要买单、凌婶不让,说今天算她请,关春玲也不让,说今天我非买单不可……
两个女人你塞钱、我推开;
再塞过来、再推开……
角力到最后,两人都差点儿脱力了。
凌婶只好退了一步,收下关春玲给的饭钱。
可一转身,凌婶儿又包了四个红包,给关春玲的孩子们一人一个,还要骂人,“让我来看看谁敢不要凌婶的红包!谁不肯收红包的……凌婶就罚谁再吃两个卤蛋!”
孩子们还被吓住了。
因为,凌婶店里的菜是真好吃呀,每一个人都吃了个肚皮滚圆。
连饭量一向不大的关月旖都添了半碗,最后还因为红糖甜酒酿实在太好吃,真是狠着心地又吃了半碗。
现在她被撑得必须扶墙。
听了凌婶的话,关月旖只好带着弟弟妹妹们收下了红包,又朝着凌婶道谢。
许培桢问关春玲和凌婶,“你俩现在分出输赢了没?”
关春玲和凌婶笑得前俯后仰。
众人亦大笑。
吃完饭,乡邻们离开,关月旖一众也跟着父母去了旅馆。
镇上的旅馆,条件当然不如县城,但胜在打扫得比较干净。
关月旖和张建新一块儿去了爸妈房间,把昨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
关春玲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什么?陈晓霞她们一家三口都吸|毒?”
一时间,关春玲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
“诶,陈晓霞这人吧,做事还是很勤快的,就是有点爱慕虚荣。但爱慕虚荣也是人类的通病……直是搞不懂,她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关春玲摇头。
然后关春玲又交代女儿,“既然他们一家沾上这种要人命的玩意儿,月月,以后你千万不要再跟这种人来往!一点关系都不沾上的知道吗?”
关月旖失笑,“妈,过完年我就要进行封闭式实验了,到时候我连你都见不到,我怎么见他们啊!”
关春玲连连点头,但还是很后怕,“太恐怖了,他们怎么是这种人啊……”
和妈妈聊完天,关月旖还是觉得撑得难受,就拉着张建新去散步。
她领着他去了当初她和妈妈租住的煤炭局家属楼的一楼,如今这里已经成了弃楼,整幢楼已经没人住了,院子里也长满了杂草。
“我从有记忆开始就是住在这里的,一直到高考结束后从这里搬走,”关月旖问他,“你看,这是不是一个特别特别小的镇子?和你的老家没什么两样,而且啊,我和我妈在这儿住了十多年,一直都是租房子住的。”
张建新想了想,“你家这个小镇更小,但好像人情味儿更重些。我老家的那个镇子稍大一点儿,但人情么……这也不好说,你妈虽然辛苦,但只有你一个负担。张家呢是真正的欠了一屁股债,镇上的人看到我们都已经烦了……”
关月旖笑了笑,又带着他去看了她曾经上过的小学、初中和高兴。
张建新终于忍不住了,酸溜溜地问关月旖,“你真的……跟祁俊一直从小学同班到高中?”
关月旖笑道:“那也不妨碍我和他变成了陌生人。”
张建新又问,“许倩子以前长得很漂亮吗?”
然后——
他收到了关月旖的死亡凝视。
张建新愣了一下,赶紧解释,“我的意思是——我想不通,像你这么可爱的女生,我就只和你呆在一个多月我就喜欢上你了。”
“祁俊这么有福气,能跟你从小学同班到高中,他是疯了还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和许倩子搞上了?”
关月旖说道:“这还不好猜吗?够不着的,高高在上的那才叫白月光。够得着的,还天天在一块儿,那就成了白米饭。”
“我那时候,满心满脑子就只有一件事——好好学习,一定全力冲刺高考,然后带着我妈离开这儿,以后让我妈再也不吃苦头。”
“学习多枯燥多累啊……”
“所以,高三下学期从邻镇转学来的许倩子就像一道麻辣鲜香的水煮鱼,祁俊一天三顿光吃白米饭,当然偶尔也想尝尝鲜。”说起这些,关月旖倒是挺坦然的。
张建新凝思片刻,“依我看,祁俊既不爱你,也不爱许倩子,我看他……最爱的是他自己。”
“在你们的同学会上,我也听到了,他曾经想要毁了你——是因为他知道你学习好,也知道他考不上了。所以他要把你推进地狱,只有这样,你这辈子永远都陪在他身边,被他踩在脚底,他才有安全感,是这样吧?”
关月旖连连点头。
“人渣!”张建新骂道。
关月旖主动抱住了他的胳膊,“幸好我脱离了那个烂人。”
张建新低头看着她,轻声说道:“幸好你脱离了那个烂人。”
两人相视一笑。
关月旖本来打算休息一天,就和家里人一块儿回奶奶家去看看的。
没想到——
第二天一早,小易就出现在旅馆里,并且找到了关月旖。
是的,来人正是女警小易。
小易告诉关月旖,“小关,我知道最近你在忙办酒的事,但现在情况是这样——祁俊、许倩子和陈晓霞这三个犯罪嫌疑人都异口同声地说,想先和你面谈,否则他们拒不交代。”
“我们也没办法啊……”
“当时他们仨被抓的时候,你也知道的,他们是被我们三个大队分别带走、分别讯问的。但他们都很有默契地说要你见一面……小关,你能不能支持一下我们警方的工作啊?”
关月旖毫不犹豫地说道:“我跟你们走!”
主要是,她希望这仨能早点儿被锤实了,该坐牢坐牢去。
于是,关月旖和张建新和家人打了声招呼,就坐上了小易她们从县城里开来的警车,下午时分赶回了县城。
由于祁俊是在现场发难、唯一一个动手揍人的。
所以警方安排关月旖先去见了祁俊。
为保护关月旖,
警方安排两人在羁押室里见面。
也就是说,中间隔着铁门和防弹玻璃,两人只能通过电话来说话。
祁俊本来无神打采的,还呵欠连天。
可一见关月旖,他立刻激动万分,张嘴喊了十几声月月,然后才在身边的警察的提醒下,拿起了电话。
老实讲,在见到祁俊的第一面时,关月旖就觉得,她可能高估了自己的接受能力。
因为她一看到祁俊,就觉得怪恶心的。
想了想……
她还是愿意让他早点儿被判刑,于是拿起了话筒。
“月月!救我!救我……救我出去!我没有吸|毒我是被冤枉的!月月你会相信我的对不对?”祁俊急忙说道。
关月旖冷冷地说道,“你应该对警察说,而不是对我说。”
“那你相信我吗?”他急切地问道。
关月旖反问,“你是什么可以值得信任的人吗?祁俊,你是不是忘记了高考前夕你都对我做了什么?是,最终我无事。最终的报应落在了你妈妈头上……可是祁俊,你向我道过歉吗?”
祁俊呆愣住。
半晌,他喃喃说道:“对不起。”
关月旖冷笑,“可我不愿意接受你的道歉,你的道歉根本不值钱。”
祁俊泪流满面,“月月,你为什么突然变成了这样……”
关月旖打断了他的话,“你应该从你自己身上找原因!你不用管我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我很好,我已经长成了我心中想要的样子。”
“你呢祁俊?你长成你心目中想要的样子了吗?还是说,你明知道你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所以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在伺机找到我,想倚仗我来改变你,让你变成你心目中光辉万丈的样子?”关月旖反问。
祁俊愣住。
关月旖又问,“可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我有我自己的人生,我有我自己想做的事。我的人生没有你,我过得很开心很快活。”
祁俊张了张嘴,一声不吭,却涕泪齐下。
关月旖说道:“认清现实吧祁俊,你对我没那么爱。你也不爱任何人,你只爱你自己。既然你这么爱自己,那就,用你够得着的方式,踏踏实实做人。”
说到这儿,关月旖准备撂下电话,离开。
祁俊急了,又喊了她一声,“月月!”
他含泪看着她,问道:“如果许倩子没有出现,我们会不会一直好下去?你会不会嫁给我……”
“不会。”关月旖认真说道,“就算没有许倩子,也会有张倩子李倩子王倩子!你的卑劣品性是刻在骨子里的,跟任何一个倩子都没有关系。而且事到如今,你还在怨恨许倩子吗?难道你忘了,她也曾供养了你整整四年?”
祁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道:“月月!不管你信不信……我从头到尾都没有爱过许倩子!我恨她!我已经知道了,庙会那天晚上的事儿,是她爸一手促成!我的手,也是被她爸的手下,那个叫老五的人给砸碎的!所以我不甘心……凭着许培光毁了我妈的名声,还想毁了我的手?”
“我不服!”
“所以我要报复许培光!”
“许培光最宝贝的就是他的独生女儿……”
“只要让许倩子生不如死,许培光能好过到哪儿去?”
“月月我做到了!”
“你不知道,自从许培光瘫痪以后,许倩子带着他来找我,白天只要许倩子和我妈一出门我就捧许培光。”
“许培光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他也不敢向许倩子告状,因为只要他说了,他和他女儿就会被我扫地出门……”
“哈哈哈哈哈哈月月你看,欺负过我的人,全都没有好下场!”祁俊疯疯癫癫地狂笑了起来。
关月旖呆呆地看着突然变得癫狂的祁俊。
她意识到,前世她和妈妈在许家的处境;
倒是像极了这一世许家父女在祁俊家的处境。
这还真是……
完美复刻呢!
第167章 第167章 白菜汤泡饭也有滋有味……
祁俊并不允许关月旖离开。
她一走——
他就尖叫,就拼命地用头去撞面前的桌子。
已经走到门口的关月旖,又回过头,走回到桌子那儿,拿起了电话。
见状,祁俊像抢似的,一把将抄起了话筒怼在耳边,含泪看着关月旖。
关月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就只劝你一句——”
“好好配合警方,接受调查。”
“不要再想着顽强抵抗了,对你自己没有好处。”
“另外,不要用你的生命来威胁别人,没用的,因为你只能威胁到爱你的人。可是,现在还有谁爱你?”
祁俊呆住。
关月旖放下电话,转身离开。
祁俊愣愣地看着她决然的背影,眼泪哗哗地往下淌。
而关月旖在离开了羁押室以后,
守在门口的张建新立刻过来,摸了摸她的手,又问,“冷吗?”
关月旖摇头。
其实她也有点小紧张。
毕竟她和祁俊的见面与谈话不算轻松,反倒有点她单方面
她问一旁的小易,“我……刚才好像挺激动的,会不会反而误了你们的事?”
别看小易年岁和关月旖,差不多,但人家从事刑侦工作已经很多年。
她是女性,虽然干的是刑侦,但单位领导很照顾她,基本不让她出外勤,所以像盘问嫌疑人、录口供这些,她干得可溜了。
“没事没事,”小易安慰关月旖,“这样就是最好的……”
“想再和你见面这个夙愿得以实现,不管你和他说了什么,他都已经渲泻过了情绪……一会儿我们这边的谈判专家来跟他谈的时候,就很容易撬开他的嘴巴了。”
“谢谢你小关!”
接下来,小易又慰问了关月旖几句累不累,能不能现在就出发去下一个派出所,去和陈晓霞见个面。
关月旖点头。
小易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们安排得这么急,也主要是不想耽误你的时间。”
关月旖含笑点头。
于是关月旖和张建新又坐上小易开的车,去了另外一家派出所。
陈晓霞和祁俊不一样。
她的情绪非常稳定,看到关月旖的时候甚至还笑了笑,温柔地问道:“月月你吃饭了吗?”
“陈姨,我吃过了。”关月旖说道。
陈晓霞点头,“那就好……”
她满怀歉意地说道:“有的话呢,本来想留着以后慢慢说。可现在我进了局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被放出来。到时候你和你妈妈又离开了……只好让他们请了你过来。”
关月旖,“你有话就说吧!”
陈晓霞叹气,小小声说道:“月月,你妈妈过得好吗?”
关月旖抿嘴一笑,“她现在过得很好。”
陈晓霞的表情放空了几秒。
“春玲她……现在过得很好啊。”陈晓霞喃喃说道。
关月旖点头。
然后将近十年来,她妈妈在广州发生的彻底变化说了一遍。
——从妈妈买串串香开始,到自己买了铺子、又去开了个快餐店,根据本地人的喜好,慢慢钻研美食配方……一家一家的连锁餐厅开了起来,高档私房菜馆也开了起来,家里的房子一套又一套的买……
——也从妈妈是个睁眼瞎的文盲开始,为了和阿大通信,她硬是生生地翻看着字典,短短一年内就脱盲了,然后就读了函授还厚着脸皮去逸仙大学蹭课,后来干脆花钱去上逸仙大学的进修班,如今她已经有了本科学历!
——还讲了妈妈和阿大的恋爱史。一个英俊优秀、三十多岁的单身博士,死缠烂打了她妈妈三四年,才终于求婚成功。现在她妈妈还给继父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弟弟,弟弟们健康活泼又聪明可爱……
陈晓霞张大了嘴。
她无比震惊。
虽说关春玲和许培桢去北京办喜酒的时候,她已经大略从许家人的嘴里听到了关春玲的情况。总体说来就是:有钱、长得好看、是个寡妇、带着个已经成年的女儿……这些刻板印象。
现在,是陈晓霞非常直观地从关月旖的嘴里,听到了关春玲的一切。
非常详尽的一切。
陈晓霞久久回不过神来。
她万万没有想到,明明和她年纪相仿、经历一样的关春玲,却拥有着与她完全天差地别的际遇!
陈晓霞一直觉得,许培光就是她能接触到的天花板……
所以她往死里纠缠他,非要和他在一起。
为了钱、为了能过处富裕舒服的日子,也为了首富太太的体面名声。
可是,跟了许培光快十年,她没有享受过一天的富裕生活!
她甚至没能跟许培光结成婚——初时是因为许倩子以死相逼,后来呢许培光破产倒闭了,又贫困潦倒……
再加上许培光还是个性无能,
陈晓霞才歇止了和他结婚的心思。
现在——
关春玲的成功,像巴掌一样,咣咣咣扇得陈晓霞面庞生疼。
原来关春玲是真的很有钱!她有幢别墅、在寸土寸金的商业步行街上拥有一间商铺、她给她的孩子们在广州最贵的市区买了人手一套的房子,甚至在北京,她的每一个孩子们也都有着自己的房产!
原来在关春玲和许培桢之前,真是许培桢在苦苦追求着关春玲!想想也是,如果关春玲不优秀,一个三十多岁没谈过恋爱没处过对象的博士,想要什么对象没有?他非要花三年时间来追求关春玲?
最让陈晓霞震惊的是——不过十年前,关春玲……居然从文盲的状态,一跃考上了本科生!
老天爷……
本科生这么容易考的吗?
月月考上了本科、当上了博士这也就算了,就连关春玲这个文盲也拿到了本科学历?
本科学历这么容易考上吗?
那祁俊为啥考了八年都考不上?
以及,关春玲还开了那么多家餐厅!
陈晓霞忍不住心想,其实十年前她和关春玲的情况真的差不多。
都是单亲妈妈,都干了点小买单挣点儿微薄的钱财,含辛茹苦地独自一人拉扯着孩子长大……
所以如果当初陈晓霞没有选择依附许培光,而是选择跟随关春玲去广州打工的话,会不会她和关春玲的景况就差不多了?
她也不求有关春玲的奇迹出现,
但求有那一套房子可栖身、能开一家餐厅可供糊口、又或是有一套店铺可放租……这岂不是,一个人也能把日子过得美美的?
偏她选择了一条错误的路……
半晌,陈晓霞突然抬头,问关月旖,“月月,你妈……读本科干啥?”
——该不会是为了显摆吧?
关月旖答道:“我妈专科读的是工商管理,因为她要开公司嘛……什么也不会,正好这个专业基本解决了她在创业过程中,遇到的所有的程序、手续方面的问题。她还以为去参加面授学习的时候,认识了不少同学。后来啊那些同学有一部分成了我妈的员工,一部分成为了我妈在生意上的伙伴。”
“我妈专科毕业以后,因为喜欢钻研做饭么,所以又考了本科,学的是营养学搭配与食品工程。陈姨,可不是我说呢,我妈真的因为学到了专业的知识……以前的她呀,琢磨菜肴配方的时候,就跟草台班子一样,全凭她个人经验来把握。现在不一样了,她已经有了专业的知识,又在书本上认识了更多的食材……她现在更加专业了呢!”
“对了陈姨,我妈决定明年去法国参加一个美食比赛……为了这个,我妈最近还报了逸仙大学的短期法语进修班呢!我跟她说啊你会英语就行了,而且你英语水平还不错……可我妈说啊,可不能呢,她非得学会点儿法语的皮毛不可,这么一来,在比赛的时候对方用法语说了什么,她就能大致听懂了……”关月旖笑眯眯地说道。
陈晓霞张大了嘴。
天……
原来关春玲考本科还真不是为了装逼和显摆的。
原来,关春玲不但已经有了本科学历,她甚至还学了英语,她的英语水平还很不错,她……居然还开始学法语了!
陈晓霞垂下头,失神地看着自己残疾的右手。
良久,她喃喃低语,“是吗?那、那春玲最近……确实过得挺好的。”
关月旖含笑称是。
陈晓霞又低声说道:“我、我……我就是手坏了。如果我的手还是好的,那我……可能也能和你妈妈差不多哈哈哈哈哈……”
半晌,陈晓霞哽咽着说道:“毕竟我们以前的条件也都、也都差不多。”
关月旖心想,那可未必。
就算当初陈晓霞一直追随着她妈妈,估计到了今天,可能会和唐姨差不多,攒下一笔钱能买个房子,再供孩子读到硕士。
但仔细想想——
不行。
唐姨能靠着她妈关春玲这棵大树,勤勤恳恳打工挣钱买房子从孩子读书,除去遇上了关春玲这样的好东家之外,最大的运气就是唐悦自己也很争气,而且她们母女俩是相互体谅的。
陈晓霞却生了个只知吸血的叉烧儿子,甚至连陈晓霞的手也受祁俊拖累……
所以陈晓霞这么说,只是在强行挽尊而已。
关月旖笑了笑,打算结束这次谈话,“陈姨,我出来久了,得回去了。”
陈晓霞泪流满面,点点头,说道:“月月,你帮陈姨带句话给你妈妈,成吗?”
“你说。”
可是——
陈晓霞沉默许久,似乎还是有口难言。
“就帮我……向你妈妈说声谢谢吧。”陈晓霞低声说道。
关月旖点头。
就这样,关月旖完成了两轮谈话。
小易问关月旖,要不要休息一下。
关月旖说不用。
张建新却提出了要求,说到了饭点了,还是先去吃点东西吧。
小易立刻说道:“你们也难得回来一趟,我请你们下馆子吃顿好的吧!我这就去给小甲打电话,让他也过来。”
关月旖连忙阻止,“别费那个时间了,要是你们单位有食堂,那就吃食堂。”
小易一想,也对。
——早点儿忙完最后一轮,她还有时间把人送回桐叶镇去。
于是,小易带着关张二人去了派出所食堂。
说实话。
派出所食堂的条件……
非常差。
差到什么地步呢?
米饭任吃,但又冷又硬。
菜是一荤一素,荤菜要在窗口打,一人只能打一份,素菜是清炒大白菜,放在桌上的大盆子里随便添。
另外配菜还紫菜葱花汤、腌萝卜干和油泼辣子酱,这几样也是随便添。
而把今天的荤菜,是辣椒木耳炒肉。
说是说每人都能打到一勺肉菜,然后关月旖看着碗里的三四片肥肉,陷入沉思。
她吃不了辣、也不吃肥肉,只好全都扒拉到张建新的碗里。
张建新将她碗里的大部分米饭都扒进他碗里,然后拿着她的碗走到餐台那儿,给她续了半碗汤,仔细地挑在大盆子里挑选了一下大白菜……的叶子,最后又挑了几块腌萝卜干放在碗里,就回来了。
关月旖就着白菜汤扒着饭,时不时咬上几口腌萝卜干,吃得香喷喷的。
小易有些不好意思,“我们所里的条件也就这样,要是吃不惯的话,我去买两包方便面来用开水泡一下?”
关月旖说道:“不用,这样就挺好的。”
她三下两下吃完米饭,又好奇地在张建新碗里挑了块木耳吃了,然后被辣得嘶哈嘶哈……鼻涕眼泪一块儿流。
小易觉得不可思议,笑道:“小关,你可真不像我们湖南人!”
关月旖有些不好意思。
张建新解释道:“她从小体弱,我岳母在饮食方面特别关注这一点。所以她虽然是地地道道的湖南人,也在湖南长大,确实不怎么能吃辣。”
小易点点头。
三人吃完饭,直接去了第三家派出所。
许倩子已经坐在会见室里等了一个多小时了。
见了关月旖,许倩子白了她一眼,第一句话就阴阳怪气地说道:“哟,你还知道来啊!”
关月旖转头就走。
许倩子惊呆了。
正等在门口的小易连忙拦住关月旖,“小关,你别跟快坐牢的人一般见识。”
许倩子呆了半天,突然哇一声哭了,“关月旖!我知道你看不起我!”
关月旖反问,“我看不看得起你,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许倩子愣住了。
关月旖又问,“你这么害怕我看不起你,那你倒是争点气让我看得起你啊!”
许倩子咬住了下唇。
关月旖没好声气地说道:“说吧,非要叫我来,到底什么事儿?”
许倩子久久不语。
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把关月旖叫来。
但她很清楚,她大约是要坐牢了……
然后在很漫长的一段时间里,她再也见不到人了。
祁俊她不想见,陈晓霞也会做坐牢。
许倩子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爸。
所以,她要是被抓了、要去坐牢,她爸怎么办?
想来想去,许倩子还是觉得,这事儿只能拜托关月旖。
可许倩子也不知道,她明明是要求关月旖的,
但当她第一看看到关月旖的时候,竟然第一想法就是——怨气冲天?!
许倩子也不明白,为什么她会这样。
但,她也真的害怕,要是关月旖真的走了……
这么一想,许倩子鼓起勇气说道:“关月旖,我爸中风偏瘫了。他现在躺在家里动不了,要是没人照顾他,他会死的……”
“关月旖,我求求你,你帮我照顾一下我爸,好不好?”许倩子哽咽着说道。
关月旖失笑,“你在开什么玩笑?我和你是闺蜜吗?是好朋友吗?是亲戚吗?我为什么要照顾你爸啊?”
许倩子涨红了脸,“可是关月旖!你、你这么有钱……”
关月旖,“抱歉,我没钱。你能指望一个还在读书、而且以后还是在做科研的人,能挣到多少钱?”
“但我并不否认我家生活条件还可以,但,有钱的是我的父母,我自己现在还是啃老呢!我哪有时间精力和金钱去照顾你的爸爸?”
“再说了,你以前对我很好吗?我为什么要为你做这样的事?”关月旖反问道。
许倩子抽抽噎噎地说道:“他也是你爸爸啊!”
关月旖愣住。
就凭着这一句话——
她就断定,许倩子也重生了。
关月旖冷冷地盯着许倩子,打量着她面上的表情。
——许倩子很痛苦。
当然了,如果许倩子也重生了,那就证明着,她会对比她两世的生活。
前世的许倩子是个千金大小姐,一直过着富裕无忧的生活,凡事都有她那个疼她入骨的爸爸兜底,所以她晃晃悠悠直到三十多岁,还能一直和祁俊谈恋爱。
今生的许倩子,就是前世的关月旖低配版。整整四年为了祁俊做牛做马……爱她的爸爸也成了这副鬼样子!
两段鲜明的人生一对比,恐怕许倩子早就已经崩溃了!
许倩子哭了起来,“关月旖,你也重生了对不对?”
“所以你避开了祁俊,你避开了高三高考前夕的那场灾难!”
“一定是!”
“既然你事先知道,你为什么还要眼睁睁地看着我去跳那个火坑啊!你知不知道,我和我爸爸现在很惨很惨……”
许倩子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从北京回来的时候,我就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祁俊。反正我也才二十四五岁,我还年轻我可以一切重来。”
“可是,我爸的饭店倒闭了!我爸被追债的人给气坏了,中了风偏瘫了!我要照顾我爸,我就没办法出去打工。”
“在这个节骨眼上,我妈也从国外灰溜溜地回来了,她没有国内的身份证,她一身的病痛,她要看病吃药,她要生活她需要有地方住……我外婆舅舅舅妈不理她,她也只能找我,让我赡养她!”
“我那么大的经济负担……你让我怎么重新开始新人生?”
“我想来想去,最终还是和陈姨一起,住进了祁俊买的房子——他的那套房子本来就是骗了我的钱才买的。”
“后来,祁俊出狱了,也回来了。”
“我们四个人就在一起了。”
说到这儿,许倩子非但没有平静下来,反而哭得越来越大声。
“我们天天吵架,祁俊怨我没办法在高考和补习上帮助他,甚至还没办法挣到钱,给他买书买资料。我也不说别的,我就怨他骗了我的钱……这是事实,他无话可说。”
“后来,我开了一家米粉店,白天我和他妈去顾店,我非逼着他照顾侍候我爸……”
“你看,我厚着脸皮赖在他的房子里,至少我爸还是有人照顾的。”
说着,许倩子又哽咽了起来,“可是现在,我们都被抓了,我爸一个人……怎么办啊?”
关月旖冷冷地说道:“你爸怎么样了,跟我无关。”
“这件事,你想托付给我,还不如直接找警察呢!让警察把你爸送进福利院去,等你坐完牢出来不就得了?”关月旖问道。
许倩子尖叫,“不!这绝不可能!福利院那样的条件,我爸进去了,跟等死又有什么区别?”
关月旖冷笑,“这个问题,你在干违法勾当的时候,不早就已经料到了吗?”
许倩子拼命摇头,“关月旖我求你!求求你!你这么有钱,你妈也这么有钱……求你们把我爸送到医院去,为他预缴医疗费,再请个护工照看!我求求你……”
关月旖一字一句地说道:“许倩子,首先我要告诉你,我不会为你、为你爸、为祁俊或是他的妈妈出一分钱……”
“其次,你有没有亲口问过你爸,他到底愿不愿意留在祁俊家?你在用你爸来惩罚祁俊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或许祁俊也在用你爸来惩罚你?”关月旖反问道。
许倩子愣住。
在这一瞬间,许倩子本来因为过于激动而变得绯红的脸色,直接一片惨白。
她确实想起了自打祁俊坐完牢回来以后,父亲本来已经慢慢恢复的身体,又一天不如一天了。
许倩子也问过父亲很多次,
可父亲一直笑着对她说没事没事……
现在听关月旖这么一说,
“你是说……”许倩子喃喃说道,“你是说,我、我和陈在外面顾粉店的时候,祁俊他、他在家里,并不是在照顾我爸,而是在……虐待我爸?”
关月旖冷冷地说道:“你们家里发生的事,我怎么知道呢?我只奉劝你一句——为了你爸,你还是早点儿坦白从宽吧,争取早点儿被放出来,大约还能再照顾你爸几年。否则……”
说完,关月旖站起身,并没有说完最后一句话,转身离开。
许倩子急了,拼命喊她,“关月旖!关月旖你给我站住!站住啊!你这么有钱,你为什么不帮帮我?”
见关月旖头也不回地离开,许倩子崩溃了,又哭又骂,“祁俊你个畜牲!你竟然这样虐待我爸!我跟你不死不休!”
第168章 第168章 湘西女儿河边打糍粑
关月旖被累着了。
一大早她就被小易从桐叶镇带回县城,跟着又见了祁俊、陈晓霞和许倩子……
到现在天都已经快黑了。
小易跟她的上级说了从明天开始休婚假。
于是,趁着所里要派车送关月旖、张建新回桐叶镇去,小易赶紧打电话叫来了男朋友小甲,准备蹭车一块儿回桐叶。
在等小甲赶过来的时候,
感到过意不去的关月旖问小易,“我真的没有帮倒忙吧?哎,我真不是一个合适的聆听者。他们仨还指名要见我呢,结果每个人都被我气得半死……”
小易为了让关月旖放心,跑去打了几个电话,又跑回来告诉关月旖,“放心吧!我刚已经去问了,祁俊和陈晓霞已经开始交代了,许倩子也同意交代了,但要求洗个热水澡再吃碗热汤面……我同事已经去处理了。”
张建新也安慰关月旖,“对祁俊来说,他最在意的就是高考。但如果他一直蹲局子的话,他还怎么考?”
“陈晓霞就更不用说了,我看她啊,肯定不是主犯,她主要就是想知道妈妈的实际情况。你来不来见她、说不说妈妈的近况让她知道,她都会交代的。”
“许倩子就更不用说了,主要是她爸现在的情况很麻烦。就是为了她爸,她也会好好交代清楚,争取早点儿出来解救她爸的。”张建新一一分析道。
关月旖一听,觉得还挺有道理的。
然后她又问小易,“那许倩子她爸……你们会处理吗?”
小易说道:“其实昨天许倩子就已经跟我们说了她爸那情况,我们一早就已经给出了建议,想把她爸挪到医院去,只要她授权,福利院就会对接。”
“她爸现在的情况,是不能去福利院的,只能去医院。但是福利院会支付她爸的住院治疗费用,但是许倩子不肯啊。她应该就是想喊你过来帮忙……”
“我们所长现在安排了一个清洁工大姐,让一天三顿饭的给许培光送上门去。”
“刚我也问了我们所长许培光怎么办,我们所长说还得让许倩子授权签字……然后通知福利院过来,把人送医院去!”
关月旖点头,“我们国家的公众福利是越来越好了啊。”
小易说道:“这也不好说,像福利院给予的这种治疗吧,全都是最基础的治疗。但在很多时候,尤其是人生病的时候,最大病因是心病。很多人生了病,也是因为有了家人的悉心照顾才好的。”
“我昨天是亲自跟着所长上门去看了许培光一眼……啧啧,我的老天爷,人瘦得就像一副骨副子!说实话,人真的挺惨的!”
“我们所长也是男的,他把我们几个女赶到外头去,他和几个男民警扒了许培光的衣裳看了一下,说许培光的身体已经长了褥疮了!他身上全都是被虐打的痕迹……真挺惨的。”
“要我说呢,只要许培光心理强大,其实他呆在医院里,比呆在家里被祁俊虐待强。”小易说道。
关月旖点点头。
不多时,小甲拎着大包小包赶了来。
大冬天的,小甲急出了一身大汗。
小易连忙上前去帮着接过东西,又掏出手绢替他擦汗,温言细语地嗔怪他、根本不用这么着急。
在一旁急得要死的、今天负责开车来回的小易的同事:……
关月旖也抿着嘴儿笑。
心想眼前这个温柔可亲得就像个知心姐姐般的小易,跟昨天一脚踹趴了祁俊的那个英姿飒爽的小姐姐简直判若两人!
但是,这样的小姐姐真的好可爱啊!
就这样,两对(准)夫妻坐上了警车,于夜色茫茫之中,往桐叶镇赶。
小甲同学性格活泼,很会暖场。
因为小易和张建新都不是桐叶本地人,
小甲特别照顾他俩,介绍了好多好多的桐叶本地风景、本地美食给他俩。
就连关月旖也听得入了迷,“我怎么感觉,你说的桐叶镇,根本就不是我从小呆到大的桐叶镇啊?桐叶镇很一般的好不好?我从没觉得桐叶有什么特别的。”
然后就捱了小甲同学劈头盖脸的一顿骂,“你要不要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哪你的这么不热爱家乡的人啊!”
“你不了解桐叶很正常啊!你以前是个书呆子嘛!就算你不是书呆子,你从小到大都身体弱,你妈看你看得特别紧,就怕你有事儿……像出去爬野山、踩野水这要的事,谁也找你?”
“后来高考一结束你也立马就去了广州,后来就一直没有回来过……”
“不像我们,从小大外头野到大!”
关月旖吐了吐舌头,说道:“那要是你不忙的话,也带上我们一块儿出去玩玩呗。”
小甲一口应下,“没问题!一是我家小易也是第一次跟着我回桐叶,我肯定是要带着她四处逛一逛,熟悉一下我的家乡。一是我们的订婚宴其实也没我俩什么事,都是我爸妈处张罗……到时候一块儿玩呗,我再多叫上几个人,人多才好玩!”
关月旖连连点头。
车子回到桐叶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快十点了。
关月旖和张建新没惊动父母,自顾自回屋睡了。
第二天一早,关月旖才去了隔壁房里,把昨天她和祁俊、陈晓霞、许倩子见面说话的过程一五一十说了。
让关春玲感到非常震惊的,是祁俊。
她张大了嘴,却好半天都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半晌,她才不可思议地对许培桢说道:“培桢,你是不知道……祁俊小时候特别乖,特别听话!以前月月年纪小,肠胃不好身体特别弱,别的孩子吧总是不知轻重的,一打闹起就特别容易伤着月月。”
“我啊是对谁都不放心,我只放心祁俊。那会儿每天一大早啊祁俊就过来敲门,要和月月一起上学去。只要我交代上一声‘小俊你要帮关阿姨照顾好月月别让她摔着了碰着了啊等你们放学关阿姨给你做好吃的’……那他一定会把月月照顾得很好。”
“差不多他们整个小学、初中、高中的前两年半,祁俊一直都这么乖。”
“直到他们高三下学期许倩子转学过来后,祁俊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尤其是,临近高考那段时间,祁俊根本就是鬼上身……”
说着,关春玲想起了高考前夕发生的事,面色煞白。
“我还以为,那样的祁俊,已经是我能想像到的、最最最恶毒的程度了……”
“没想到,后来他还把许倩子给拐到北京去,哄着许倩子往死里打工,像供养老爷似的供了他好几年!他甚至还骗走了许倩子的钱,拿回老家买了房子!”
“更加没想到,祁俊居然还在北京贩卖销售银灰色青书刊!”
关春玲深呼吸——
“现在,祁俊竟然还碰读品???”
“他不仅吸|毒,他甚至还……虐待许培光?”
关春玲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
“他真的一点良心也没有吗?他妈被他害得名誉尽毁,手也残疾了……是许培光花钱给他妈看的病啊!”
“再说了,他和许倩子那么好……许培光可是许倩子的亲爹啊!”
“祁俊怎么下得去手!”
许培桢也觉得匪夷所思,“这两家人的羁绊也太深了。”
“根据月月的转述,他们这一家四口,应该是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特委屈,每个人都只能看到别人对不起自己的那一面,都觉得对方亏欠了自己……”
“但也由此能看出来,可能是全天下最最最自私的四个人正好凑成了一窝,也难为他们了。”
众人连连点头。
关月旖也觉得阿大总结得很到位。
许培桢继续说道:“幸好许培光瘫了。”
“要不然,他大约也是不甘心他凭啥就不能是许家的正统,还得来跟我争一争当初卖那四合院的钱……”
“幸好幸好。”许培桢庆幸地说道。
关春玲啼笑皆非。
关月旖又告诉妈妈,她和同学小甲约好了,这几天会老同学们会一块儿在镇上,或者去山上玩一玩。又问妈妈,婚礼有没有需要她和张建新干的活计。
关春玲手一挥,“你们好好玩!要是有适合奶奶和弟弟妹妹玩的项目,也带着她们一块儿去!”
顿了顿,关春玲又交代关月旖,“不过,你奶奶已经知道你回来了,托人给我带了话,说年十六下山过来看看你,你把中午的时间空出来。”
关月旖点头。
接下来,小甲同学果然约了一大堆高中同学,大家嘻嘻哈哈相邀着一块儿去爬山。
小镇的冬季原本是烟雨绵绵的;
但这几天难得出了大太阳。
关月旖问了一下大家,知道要去爬的山,其实老少咸宜,于是她把六奶奶、小月儿、佐佐和佑佑全都一块儿带去了。
一众人大约有二三十个,浩浩荡荡地进山去玩;
由一个一直呆在本地,从未离开桐叶的高中同学当向导。
他告诉大家,在一条小河的旁边,有一片野生的板栗林,如果运气好,还能捡到熟透了的板栗。
于是大家很兴奋地去找板栗林。
当然了,大家一边走一边聊天,讲的内容基本都是以前读书那会儿的趣事,也说说同学们现在的近况,又说说今天没到场的那些同学的景况……
走了快两小时,一直走到一条小河旁,才停了下来。
大家在向导同学的带领下,还真的找到了一大片从树冠上跌落下来的带毛板栗!
这下子,大家都高兴坏了!
向导同学指挥着大家在河边的湿土附近刨了个坑,然后在附近捡了些干柴枯枝,生了一堆火;他在来之前,就准备了一麻袋红薯和一麻袋糯米糍粑,分给每个人都背了点。
如今篝火生了起来,向导同学手脚麻利地教大家怎么烤糍粑、烤红薯;
当然了大家新捡回来的板栗虽然很多,可大多都被树林的小动物吃了、或者咬坏了壳。
最后大家蹲在溪水边清洗干净后,一个一个的分辨,大约也能分出一人两三个的样子。
不管不管,全都烤起来!
虽说张建新不是湖南人,但江西人也爱吃糯米糍粑。
在向导同学手把手的教学下,每个人都烤出了一个表面金黄、滚烫又喷香的糍粑!
向导同学还带了一玻璃罐他妈自己做的香辣豆腐乳,
在糍粑表面涂抹上香辣豆腐乳,再将圆圆的糍粑对折起来,一口咬下去……
简直太好吃了!
在湘西地区,家家户户都需要年底安排上一场打糍粑的盛事。
这是一件特别重要的事。
因为在交通不便的区、在储存条件有限的时代,糍粑是非常重要的粮食物资——只要保存得好,可以放上小半年!
但,打糍粑又是件非常费力的事儿,哪怕是家里男丁多的人家,打糍粑也实属不易。
于是,一说起谁家要打糍粑了,必定是要提前一天广而告之,请来远亲近邻相助的。
直到了这一天,女人们聚集在厨房,将事先泡了一夜的糯米洗净,上锅蒸熟,又合力抬到院子里;
男人们早早就已经将已经清洗干净的大石臼搬了来,将新煮好的滚烫糯米饭倒进大石臼里以后——
正剧就开始了。
基本上是由两个成年男子扛着嵌了大木桩的木棒,一下又一下的捶打着糯米饭,必须将之捶打成糯米泥为止。
木棒很沉重,再加上糯米粘性很重,
锤上百来下,人就脱了力。
这时候,就必须换人上。
就这样,大冬天的,两个男人打着赤膊,喊着号子极有韵律地打着糍粑……这样的场面就十分震憾。
在关月旖小的时候,因为妈妈做饭很好吃,所以即使她是个外乡人,也会被本地人请到家里制作宴客的菜……
关月旖也见过打糍粑的场面。
不过,那时候的她只是觉得很好玩——因为她的同学们都会来,小孩子们跑来跑去、你追我赶的,这样最好玩。
关月旖到现在都还记得,当打糍粑的男人们竭力而止、在换人扛锤子的空当里;
姨姨婶婶们就会笑着尖叫着用饭勺去石臼里舀出一勺还没被完全捶烂、又已经被捶得烂烂的糯米饭出来……然后忍着逼人的烫意,飞快地将糯米饭往手心里铺平了,再加上一勺子炒腌菜铺上,再把已经铺平的糯米饭卷起来……
再然后,不拘身边站着哪个孩子,反正只要身边有个孩子,立刻就递过去给人吃。
于是,不少孩子争先恐后的往女人们身边挤……
关月旖体弱,永远都挤不进去。
妈妈会特意给她做一个热乎乎的糯米饭卷。
直到现在——
关月旖都还能想起糯美饭的味道,简直太好好吃了!
软糯的糯米饭里带着明显的饭粒感觉,但已经被打成泥的糯米泥又十分软弹!
香香辣辣的腌菜被滚烫的糯米饭包着,简直香辣好吃到快要爆炸!
那时,年幼的关月旖也曾好奇地问妈妈,“妈妈,叔叔们为什么要费那么大的力气,把糯米饭打成糯米泥呢?就不能直接把糯米磨成粉,再用糯米粉来制作糍粑吗?”
妈妈笑道:“那可不行!用糯米饭打成泥的糍粑,和糯米粉做的糯米饼可是完全不一样的东西。”
关月旖心想,妈妈在做萝卜丝油炸糯米丸子的时候,那种口感跟油盐煎糍粑就挺像的啊……
妈妈又道:“你还小,品不出不一样呢!以后大了,你就懂了。”
现在——
关月旖坐在河边的大石头上,咬着被烤熟、又涂抹了香辣豆腐乳的糍粑,终于品出了、也吃懂了糍粑的独特烟火美味。
糯米糍粑的口感其实比较粗糙、紧实,带着极其朴素的粗犷感觉,而且极具韧性。
一口咬下去,能感觉到结结实实的粮食感!
另外,同学妈妈亲手做的豆腐乳是真好吃,
就是外头糊了一层特别特别辣的辣椒粉。
在场的同学们非常善解人意的考虑到六奶奶和佐佐佑佑是外地人、而且老的老小的小,都吃不了辣椒。
于是能吃辣的同学们主动将豆腐乳外层的辣椒酱给刮在自己的糍粑上,再把白色的豆腐乳芯给了老人孩子。
关月旖也一样,得到了同学们的关照。
虽说如此,可关月旖还是能吃出豆腐乳芯里的辣味儿。
但,这样已经很好啦!
关月旖每咬一口糍粑,都要细细品一品焦脆的糍粑皮和软糯的糍粑心,美味的豆腐乳给淡而无味而口感一绝的烤糍粑画龙点睛!
太好吃了!
关月旖被辣得不行,只能慢慢吃,
她又看了一眼六奶奶、小月儿和佐佐佑佑……
她们也被辣得不行,可也人人都舍不得放下这么好吃的烤糍粑,就和关月旖一样,小小口慢吞吞的吃,直到嘴里的辣意慢慢散掉,再吃下一口。
关月旖坐在河边,看着湍急蜿蜒的小河,突然问道:“这河水的上游是哪儿啊?”
向导同学答道:“贵州。”
顿了顿,他又说道:“你们不知道……”
说到这儿,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突然不说了,“没事!”
关月旖皱眉,“你这人怎么说话说一半啊!”
向导同学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声,“有的话不能乱讲的。”
然后,他就去帮别的同学烤红薯烤板栗去了。
这下子,关月旖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想追去问个究竟。
张建新拦住了她,“别去。”
关月旖看着他,直皱眉。
他小小声解释,“我们老们也有类似的习俗——是说山里有山神,见来了新面孔,山神也会好奇。可山神要是对人产生了好奇心,就跟着一块儿下山去。到时候就——请神容易送神难了。这虽然是封建迷信,可我们对这儿不熟悉,还是入乡随俗的好。”
向导同学也说,“你们几个生面孔最好不要靠近水源,不要喝生水,也不要临水照脸。”
关月旖很听劝。
闻言,她点了点头,不再提及此事。
同时她也约束着六奶奶、小月儿和两个弟弟,不让她们玩水。
现在是大冷天的,平时生龙活虎的双胞胎也不爱玩水,只对捡板栗感兴趣,倒是让关月旖松了口气。
大家在河边吃了烤糍粑,又吃了烤红薯、烤板栗……
吃得得饱饱的,就准备回来了。
向导同学从河里泼了水过来,将篝火彻底塌熄,大家才又调转了头,朝着山下走去。
这一来一回的,一共走了四个多小时,
佐佐佑佑被累得不行,小甲同学帮忙背了一个,张建新也背了一个,
关月旖和小月儿扶着六奶奶,大家总算是回到了镇上。
不过——
在山上还吃得饱饱的,下山以后就饿了。
关月旖手一扬,“走!我请大家去凌婶的馆子里吃炒粉去!一人一大盘!”
大家兴奋地又哇了一声,齐齐去了凌婶开的馆子。
凌婶也很高兴,赶紧招呼大家进来烤火,还免费请大家吃油茶。
湘西的油茶也是数码糯米制品。
——先将糯米泡发煮成米饭,冷却以后做成薄薄的圆饼,阴干。
彻底阴干以后的糯米饭缩水很厉害,变得又小又薄。
然后直接放油锅里炸。
一炸——
它就膨胀了!
有点儿糯米爆米花的意思。
滤完油以后,用个塑料袋把它装起来,可以保存很久很久。
油茶怎么吃呢?
可以吃甜口的,直接将炸得蓬松的米饼掰一块下来,放在碗里,再加一勺白砂糖,用开水一冲,就是又香又甜的甜油茶;
也可以吃咸口的,炸得蓬松的米饼掰一块下来,放在碗里,放茶叶、盐末、炒香的干姜末进去,也是用开水冲开,就是一碗风味独特的咸油茶。当然了,讲究的人,还会放些炒香的花生仁、白芝麻、香葱、甚至是猪油渣进去!
但,落在桐叶镇本地人眼里,
请人吃甜油茶,这是偷懒的行为!
只有精心搭配了各种佐料的咸油茶,才能显出主人对客人的敬重。
于是凌婶请大家免费吃的咸油茶。
关月旖是因为饿,才会说请人吃炒粉的。
可凌婶又请大家吃咸油茶……
这个咸油茶也好好吃啊!
关月旖又移情别恋了!
油茶可比炒粉好吃太多了!
就这样,她那份炒粉的十之八|九都给了张建新,她只吃了一点。
这时,关月旖突然想起山上的那条河,又问向导同学,“那条河……到底有什么不可说的秘密吗?”
向导同学答道:“在山上的时候还真的不能讲,因为那条河又叫做女儿河。”
“女儿河?”关月旖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是西游记里唐僧师徒经过女儿国时,误饮河水致孕的那条女儿河吗?
第169章 第169章 女儿河的来历
关月旖还在疑惑,怎么西游记里的女儿河,竟然出现在她的老家……
凝神细想,才记想来唐僧到的那地儿叫西梁女国,女儿国里的那条河叫住子母河。
而且地理方位也不太对。
关月旖刚松了口气……
正好这时,凌婶笑盈盈地端着一大盘瓜子花生过来了,“来来来,反正也没事,大家好好聊聊天……等等,你们今天去女儿河玩了?”
说到后来,凌婶面上微微变色。
向导同学连忙说道:“我拉着月月的,没让她去照水。”
凌婶又转头问关月旖,“月月啊你没去玩水吧?”
“没有没有!”关月旖也赶紧说道,“不单我没去,我奶奶、我弟弟妹妹都没去,张建新和小易都没去。”
凌婶放下了心,面上重新浮起了笑容,“那就好!来来来……来嗑瓜子啊!”
关月旖嗑了几粒瓜子,问道:“婶,那条河,为啥叫女儿河啊?”
其实,从向导同学的讳莫如深、也从凌婶的疾声厉色中看出——那条女儿河,可能是个不太好的地主。
关月旖心里已经有了隐约的猜想。
不太好的猜想。
片刻过后,凌婶开了口,“算了,反正也快过年了。这时候讲完了也就算了,过完了年啊,又是新的一年啦!”
说着,凌婶叹了口气,“那条河为啥叫女儿河?”
“当年只生一个的政策出来以后,胆子大的、泼辣的村民们,只要老婆一怀孩子,两口子就跑山上去住,老公公老婆婆负责送饭送衣裳。无论儿媳妇生儿生女,孩子都会留下来。”
“人把活生生的孩子抱回来,你村干部也拿人没话说!总不把嗷嗷大哭的孩子直接掐死吧?”
“那会儿村里人都这么干。”
“反正普通老百姓么,一没编制、二没工资,那是真正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根本不怕这政策。所以我们这附近十里八乡的老百姓家里,根本没有独生子女。”
“但是大家也不敢多生,一般最多生三个。”
然后,凌婶话风一转,
“可村干部、镇上的干部、国营企事业单位的职工就不敢这么干了。毕竟有个铁饭碗威胁着他们嘛,所以他们也是老婆一怀孕就送上山。”
“生了儿子就抱下山,要是生了女儿……”
“就只好把女儿放在新箍好的木盆里,再把木盆放进女儿河,让她往下游飘。以后是个什么命,那就看老天爷的安排、也看孩子自己的命数喽!”
关月旖目瞪口呆。
凌婶又压低了声音,“后来女儿河就出了名,好多生不出小孩子的夫妻,就沿河搭个棚子住下来,等上十天半个月,又或者等上一二三个月的,总会得到一个健康漂亮的女儿。”
然后凌婶也叹气,“当然了,也有人贩子守在河边的……”
关月旖久久不语。
她脑子里想着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她妈妈关春玲,也是外婆在女儿河里捡的吗?
这念头刚一冒出来,
就被关月旖给否决了。
不!
不可能。
因为计生政策是七十年代正式实施的,
而她妈妈是六二年出生的。
时间对不上。
这时,六奶奶和凌婶搭上了话,“这不就是西游记里唐僧小时候当江流儿的故事吗?那,怕不怕木盆翻过来啊?”
凌婶儿一拍大腿,“婶子,你可就真的问到点子上了!”
“是的啊,我们也想说,为什么那条河,对女孩子就那么好呢!”
“没有翻盆子的!一个都没有!”
“你要问我这啥这么肯定——因为有人盯着的吧!”
“就是镇上XX单位的那个XX,他和他老婆的第二个孩子,还是个女儿,没办法他两口子是双职工!也是不敢超生。然后呢,他家就想了个办法……把刚出生的二女儿也抱上了山,放在盆子里顺水往下游飘。”
说到这儿,凌婶还像写小说的人卡章那样,停下来嗑了几粒瓜子。
急得六奶奶直摇晃她,“你快说啊他家想了个什么办法?”
凌婶卖够了关子,才说道:“他家呢,派了他哥他嫂子上山去,把刚出生的小侄女儿放进木盆又让孩子顺流而下……然后呢,他家所有的亲戚都在下游的两边岸边一字排开,就等着把孩子捞回来呢!”
一听到这儿,六奶奶开心了,“我懂了!只要这孩子是当众从河里捡回来的,就能当成弃婴,带回家自己养着!而且谁也不能说什么!”
凌婶一拍大腿,“可不是呢嘛!”
六奶奶大喜,“这个法子好!那孩子捞上来了?”
“没有!”凌婶说道。
六奶奶愣住,
关月旖也愣住。
在一旁听讲古的人也全都愣住了。
六奶奶不可思议地说道:“没、没……那孩子没接住啊?”
凌婶说道:“说来也怪!他两家一共纠集了快一百个人,每隔三五米站一个……结果愣是没拦住。大家就眼睁睁地看着木盆里的小女儿往下游飘,眼看着就要出地界了……”
“大家急得不知要怎么办才好,后来孩子妈妈……那会儿刚生完孩子三四天,因为放心不下,也跟着来了河边,眼看着她的孩子就要不见了,她就撕心裂肺地喊了声还我女儿!”
“那个木盆不知怎么一回事,好像是被水下的树枝、或者石头卡住了,不动了。”
“他家的亲戚才跳下河飞快地扑过去,把木盆推回到岸边!”
“整整飘了十几里远哪!”
年轻人们说道:“这不是救上来了吗?”
凌婶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不知道啊,我听说的。”
众人:……
但很快,大家就明白过来了。
——这种事还真不能说,否则啊,对谁都是一种伤害。
六奶奶双手合什,垂眸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又道:“那这条河啊还是有点儿灵性的。”
凌婶儿说道:“是啊!”
然后她压低了声音说道:“大家都说啊山里的河神太爱惜女孩子了……知道木盆子里装着个女儿,就她平平缓缓地慢慢飘……”
“刚我说的那一家子哈,后来调走了。调到哪儿去了,我不知道你们也别问。”
“总之,他家开了这个头……后来呢,其他人家也有样学样。”
“不是我红口白牙地只会叭叭——”
“是真的从他家以后,人人都这么干,但再也没有刚出生的女儿出过事!”
“当然了,大家也是怕出事,全都象征性的放个木盆子,往下飘个四五百米远,就有人接着了。有的胆子小的,还往木盆上套个绳索,就怕飘远了捡不回来了。还有的直接下水扶着木盆子往下游走上三五百米远就嚷嚷着说捡着孩子了……”
关月旖松了口气。
小月儿好奇地问道:“凌婶,照这么说,山里的河神应该是对女孩子特别友善的吧?那为什么大哥哥(关月旖的向导同学)不让我们去玩水呢?”
凌婶笑了,“就是因为河神对女孩子太友善了,你大哥哥才不让你去照水啊!你想啊,河神怜惜那些刚出生的女孩子,所以保佑她们平安了。你长得这样漂亮可爱,要是河神看到了你,喜欢上你了呢?”
小月儿张大了嘴:……
是啊,如果被河神爱上了,
那河神……
是不是想让这个女孩子永永远远地留在森林里陪着它?
小月儿打了个寒颤。
凌婶说道:“所以听你大哥哥的准没错!”
“不光是在我们这儿,你一个生面也别去大山深处照水。以后去了别的地方也一样……不不不,深山老林就别去了,危险。”
“今天呢,是因为你们去的人多,又有熟悉地形的人带队,而且大哥哥也没带你们去特别难走的地方……算是这样了。”
关月旖说道:“今天已经玩得很开心了!”
“我在这里生活了十多年我都还是第一次上山玩呢!”
“有一说一,山上的风景是真的好看。尤其那片临水的竹林,好像不管看哪儿看,都是一幅美景。”
小月儿也抢着说道:“还有还有,有风吹过树林的时候,那些树、那些竹林统一摇晃起来,像绿色的浪涛一样!太好看了!”
凌婶大笑,“你们城里人爱看这个!我们乡下人天天看,不稀罕!”
六奶奶的思绪还停留在女儿河上,嘀咕道:“也不知道是谁发现那条河的脾气那么好的哈!才舍得把孩子放木盆里,让木盆顺水往下飘……”
“我们今儿去看过,那小河真的很浅,河水又清,河面也不是很宽……”
“你们这儿能有这么漂亮的一条小河,是真的很难得。”
六奶奶的话,也掀起了凌婶的回忆。
凌婶说道:“要说起第一个往女儿河里放孩子的……我依稀记得,应该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
“那会儿就听说有人在河里捡了个木盆,木盆里就有个刚生出不久的小女婴。据说,木盆里还留有一封信,说什么三年自|然灾|害实在养不活了……”
“当然我也是听说的哈,做不得准。”
“但应该有不少上了年纪的人知道这事儿……所以后来独生政策出来以后,才会有人有样学样地往河里放孩子……”
关月旖仔细想了想,三年自|然灾|害,到底是哪三年。
好像是,59年到61年?
等等!
她妈妈是六二年的!!!
这、这……
关月旖睁大了眼睛,问凌婶,“婶子,那个女婴,是被谁给收养了啊?”
凌婶哈哈大笑,“都说了是听说的!那谁知道是真是假啊!”
关月旖又问,“那其他年纪大的人会有印象吗?”
凌婶见关月旖这么上心,不由得凝神细思片刻,然后说道:“你不是跟唐悦很好吗?你让唐悦帮你去打听呗,唐悦外婆的娘家是潘家坳的!反正我当初就是听潘家坳的人说的。”
关月旖用心记下。
这一次唐悦也跟着回来喝她的喜酒,不过,这几天唐悦被她妈喊去省城去了,据说她省城的姨丈过生日还是什么的。
于是关月旖心想,当唐悦回来后,势必要唐悦帮忙去打听一下。
大家吃饱了喝足了,谢过了关月旖和凌婶的招待,各回各家。
关月旖也准备和家人们一块儿回旅馆去。
结果——
刚走出凌婶的饭馆,关月旖的弟弟许承佑就闯祸了!
小家伙一出门就“嚯”地怪叫了一声,想从四层高的台阶上直接跳下去。
没曾想,正好一个卖鸡蛋的小贩将一篮子鸡蛋放在台阶下!
佑佑直接蹦进那篮子鸡蛋里,鸡蛋被踩得汁水完爆……
然后,寒冬凝冰的地面、滑腻腻的蛋液、配合着佑佑冲下来的惯性,令踩在篮子里的佑佑,非常完美地朝着前头滑去!
而前方,一辆拖拉机正突突突地朝着这边儿驶来……
霎时间——
六奶奶和小月儿被吓得齐声尖叫;
关月旖和张建新飞快地冲过去,想拽回佑佑;
说时迟、那时快!
卖鸡蛋的小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就将佑佑提溜了起来,抱在怀里……又因为去势太猛,小贩抱着佑佑,两人一块儿摔倒在地!
而在落地的那一瞬间,小贩抱着佑佑翻了个身,用自己的身体当了肉垫。
与此同时,那个篮子继续匀称朝前滑去,直接被拖拉机的轮子给辗了个稀巴烂!
拖拉机骑手也被吓一跳,停下了车。
大家迅速围了过来。
佑佑安全无恙,
救了他的卖蛋小贩是个四十多岁的瘦削妇女,这会儿躺在地上都起不来了。
场面混乱不堪。
张建新过去跟拖拉机手打了个招呼,说没事儿,让他先走。
不然,镇上的马路本来就不宽,还堵个拖拉机在这儿,很快就会造成交通堵塞。
关月旖连忙去喊了凌婶过来。
大家一起把卖蛋小贩扶进凌婶的饭馆,又去把镇上门诊部的医生喊了过来。
医生赶来帮着卖蛋小贩检查了一下,说没有大碍。
这时,卖鸡蛋的女人烤了一会儿火,又喝了杯开水,人总算缓了过来,满面苍白的说我没事,又说孩子没事就好。
关月旖心有余悸地对那女人说道:“婶子,太谢谢你了!今天要不是你,我弟弟就……凶多吉少了。”
女人笑笑,看着窝在六奶奶怀里瑟瑟发抖的佑佑,很温柔地说道:“没事没事,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啊,就是狗都嫌的。你们别怨他,以后看牢一些就好了。”
六奶奶拍了佑佑几下,“去给阿姨道歉,再谢谢阿姨救了你!”
佑佑已经被吓傻了,哆嗦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对、对不起阿姨!谢谢阿姨!”
女人温柔地笑笑,“以后可不能这么冒失了啊!”
佑佑拼命点头,然后窝在六奶奶怀里哭了起来。
女人喝了一碗凌婶端来的热油茶,又活动了一下筋骨,说道:“好了没事了,那我……”
她好像突然想起来,她是来卖鸡蛋的。
可那一篮子鸡蛋……
关月旖立刻从怀里掏出一百块钱,递给女人,“婶子,这钱……赔您的鸡蛋。”
女人被吓一跳,连忙摆手拒绝,“不不不,我那篮鸡蛋哪值一百块钱!”
关月旖说道:“您还救了我弟弟呢!”
女人说道:“这是我的份内事啊!小孩子没长眼,没料到我突然把篮子放了过来。我不也一样没长眼,没看到后头有个小孩儿吗!”
“这事儿归根到底,是我和这孩子一人犯了一半儿的错误!”
“幸好我把孩子救了回来,才挽回了这个错误。”
关月旖:……
她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了。
半晌,关月旖很坚持,“婶子,这钱您拿着。”
女人也很坚决地不要,“你给我三十块钱吧!我那篮鸡蛋值三十块。”
场面一时僵持不下。
这时——
小月儿已经跑回旅馆,去把父母喊了过来。
关春玲和许培桢一听,被吓得不轻,赶紧赶了过来。
既然父母来了,
关月旖就把主场交给了妈妈。
关春玲拉着那女人的手,千恩万谢,又打听女人姓氏名谁、家住哪儿,以何为生。
女人说她姓杜,老家是石头河的,丈夫几年前去世了;
由于一双儿女正在镇上读书,所以杜大婶带着孩子们搬到镇上,租了个房子做点儿小买卖。
今天她来镇上卖的鸡蛋,就是她自己养的鸡下的蛋,想在过年前把蛋卖了,称点猪肉做腊肉。
关春玲不动声色问杜大婶,两个孩子姓什么、叫什么。
杜大婶说道:“大的是男孩子,叫石俊,在桐叶一中高一重点班。小的是女孩子,叫石俏,也在桐叶一中读书,现在刚上初二。”
关春玲点头,指着关月旖对杜大婶笑道:“那石俊石俏和我大女儿还是校友呢!”
凌婶儿也笑着拍了拍关月旖的肩膀,说道:“我们月月啊,就是桐叶一中第一个考上本科的高才生!”
凌婶这么一说,
杜大婶明白了,惊喜地看着关月旖说道:“真的啊?你、你就是关月旖?”
关月旖含笑点头。
杜大婶高兴地说道:“哎!我每次去给我大儿子开家长会的时候,老师都要拿你出来说事儿,说只要努力学习,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成为下一个关月旖!”
关月旖哑然失笑。
关春玲笑道:“月月,你拿三十块钱出来给你杜大婶。”
关月旖其实并不赞成只给三十。
可杜大婶看起来也比较执拗。
所以,关月旖也只好拿出三十块儿,赔给了杜大婶。
杜大婶接过钱,又嘱咐关春玲一块儿别责怪佑佑,道理讲通了就行,然后离开了。
关春玲转头对凌婶说道:“凌姐,高校长(一中高中部的校长)住哪里嘛?”
凌婶还没回答,
关月旖和张建新就已经明白了妈妈的意图!
当年妈妈也是这样,帮张建新预缴了大学的学费的!
凌婶愣了一下,问:“你找高校长干啥子?他退休好久了。”
关春玲也没瞒着凌婶,“我一看到杜大姐啊,就想起当初我一个人打拼供月月上学的事!哎,杜大姐还是一个人供两个孩子,比我更苦啊!”
“可你看看啊,我孩子打烂她一篮子鸡蛋,她都那么困难了,一分多余的鸡蛋钱都不肯收。”
“所以我想帮她把两个孩子的学费交到高三……”
“至于她的孩子以后考上大学了,大学的学费她再自己想办法吧!”
凌婶一拍大腿!
“春玲,我就晓得你是这个!”说着,凌婶竖起了大拇指。
然后凌婶又道:“你放心,这个事我来帮你找人!”
就这样,凌婶直接把杜大婶的大儿子石俊的高中班主任齐老师给找了来。
一听说关春玲愿意资助石俊兄妹读书,但因为不希望石俊妈妈的回报,所以想要匿名?
齐老师又问了关春玲为什么,
听明白理由后,齐老师连连点头,“要得要得,我帮你牵线嘛!”
就这样,关春玲掏钱,直接为石俊兄妹预缴完直升高三的费用,同时也言明——如果石俏没上高中,那么已缴的高中学费不退,改为资助其他的贫困女生,由桐叶一中写信给关春玲通知为准。
大家齐齐松了一口气。
第170章 第170章 用粮食养大的乌鸡就是……
隔了一天,关月旖的亲奶奶张老太从山上下来了。
老太太已经八十多了,看着体态佝偻,老态龙钟的,却挑着个庞大又沉重的担子、撑着个拐杖,脚步稳健而又麻利。
关月旖已经多年没见过奶奶了。
当她离开桐叶镇时,张老太就是个满脸褶子的老太太,
如今她就更老了。
她应该已经换上了最体面的衣裳,但也只是——
比较整洁、没打补丁而已。
关春玲生平最恨的人,一是娘家人、一是原来的婆家人。
她对张老太心存怨忿,本来不想见张老太。
但又想着,可不能让女儿直接面对这老太太,便只好来了。
双方约在凌婶饭店里的包厢里见面。
张老太猛然得见两个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漂亮女子,一时间看花了眼。
最终,她还是看着关月旖,颤颤巍巍地喊了声月月。
关月旖应了一声。
她也心情复杂。
就像多年前,她和妈妈互诉心声时,妈妈跟她说的那句话,
“月月,在我这里,你爸和你奶奶也是畜牲。可他俩对你……不管怎么样也是给过抚养费的,尽过抚养义务的。说起来,当初我做生意的本钱,还是把你爸给你的抚养钱给挪动了,要不然啊,我也没办法做点儿小买卖。”
“所以,我对他们的恨,消不了。可他们给你的抚养费,也是消除不了的。”
现在,关月旖和妈妈一样,看着她的亲奶奶张老太,觉得心情复杂极了。
张老太看着关月旖,苍老浑浊的两眼瞬间熠熠生辉!
她又喊了一声月月。
关月旖客气地喊了她一声奶奶。
张老太瞬间泪如雨下。
关月旖也不知道要怎么办。
只好看着她哭。
——这就是关春玲要选择在凌婶的饭店里和老太太见面的好处了。
张老太一哭,
关春玲心里烦躁,
关月旖也有点儿烦。
凌婶就过来了,“老太,不哭了哈!平时天天想着你的大孙女儿,现在大孙女儿回来了你还哭?你莫哭……来,这块热毛巾给你擦把脸,然后再试试我店里的热油茶好不好吃嘞!”
张老太接过热毛巾,擦过脸,情绪慢慢稳定下来了。
她谢过凌婶,然后开始用本地方言,很亲切地问关月旖什么时候回来的、冷不冷,这些年在广州过得好不好、学习情况怎么样、工作情况怎么样……
关月旖简略地回答了。
然后,关月旖指着张建新,对张老太说道:“他就是我爱人张建新,我们是大学同学,以后也是同事。”
张建新适时喊了张老太一声奶奶好。
张老太急忙揉了揉眼睛,仔细地打量着张建新。
看来看去,张老太都觉得眼前这后生可真俊啊!跟她月月可真是郎才女貌。
“好!好啊!”张老太说道。
她撩起了衣裳,费力地从裤腰上解下一个缝着细长绳子的布袋,又把布袋打开,将里头的钞纸全都倒在桌上。
有一百的、五十的、十元的、五元的,
还有角票、分票……
残旧的崭新的钞票林林总总一大堆。
张老太开心看着关月旖,说道:“月月,这是奶奶给你准备的结婚礼金!”
关月旖心里就更加不好想了。
要知道,她亲爹已经死了十来年了!
亲爹还活着的时候,凭着一手泥瓦匠的手艺,四处帮人打点儿零工,来钱还算快;
但她奶奶本来就没什么生活来源,就靠着种地这一项收入。
后来家里多了个刘寡妇,关月旖亲爹的钱,几乎都被刘寡妇攥在手里。
如今这铺了一桌子的零碎纸钞,
也不知张老太攒了多少年!
关春玲示意关月旖,“先把钱点清楚,收好。”
关月旖一听妈妈说的这个“先”字,就明白了——妈妈大概是不会让她收下这笔钱的。
关月旖反而轻松了,和张建新、小月儿一起,将堆满桌的钱钞先归好类,然后清点清楚。
——可别说,张老太带来的这笔钱还真不少,足有一万三千多呢!
张老太看着关月旖在数钱的时候,脸上就笑开了花。
等到关月旖把数全都清点清楚以后,
张老太也带着满脸的希冀,问她的大孙女儿,“月月,这里有多少钱?”
关月旖反问她,“你不知道?”
张老太答道:“至少有一万!”
她满脸的不好意思,“我眼神不好,有点分不清,又不会数数……”
然后她又解释,“我还种田呢,还养了鸡和猪。每年卖一头猪、自己吃一头。一头猪一年能卖四百,鸡是一年卖三十只,也能挣三四百!还有我种的粮食,这几年我一个人吃不完,吃不完的卖了……有时候我还下山来卖点菜……”
“这个钱啊,从你去广州读书开始,奶奶就开始攒啦,就是为了让你结婚的时候体面些!”
关月旖的心情愈发复杂。
但,关月旖很快就抓住了重点,问张老太,“这几年……你种的粮你一个人吃不完?刘婶呢?还有刘婶带来的那个哥哥,她后来生的那个弟弟呢?”
张老太瞬间变了脸色。
其实,关月旖和妈妈一早就知道,刘寡妇后来给张刚生的那个儿子,根本不是张刚的种。
还是母女俩亲眼看到的呢!
——那是在关月旖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那会儿关春玲还没有摸索出做工人饭的技能。所以她只好当小贩,去乡下收点儿菜、蛋、鸡、鱼之类的,拿到镇上来卖。当其他的镇子赶集的时候,关春玲会挑着担子,牵着女儿也赶去摆摊。
然后,关月旖发现刘孃孃进了镇上一个人的屋里。
年幼的她跑去扒窗看热闹,
然后跑回来问关春玲,“妈,如果有一个坏人,在打另外一个坏人的话,我们要帮谁?”
关春玲:……
“到底谁打谁了?”关春玲还以为是小孩子之间的打闹。
没想到,关月旖一字一句地复述,“马叔叔在打刘孃孃啊,刘孃孃骂马叔叔是死人,马叔叔骂刘孃孃是是贱人。”
关春玲震惊地张大了嘴。
小关月旖继续学舌,“马叔叔问刘孃孃你的泥瓦匠是废物吗喂不饱你?又说我再问一遍你小儿子到底是我的还是泥瓦匠的……刘孃孃说是你的种你你的种,我和他好上的时候已经揣着你的种啦!但是你婆娘太厉害了我搞不过她啊,还是泥瓦匠好些……怎么,我让泥瓦匠戴着绿帽子给你养儿子你还不乐意了……话这么多力气这么小你是不是没吃饭。”
吓得关春玲一把捂住了女儿的嘴。
再然后,在女儿的指点下,关春玲眼睁睁地看着满面春风的刘寡妇从镇上的老街溜子马自强的屋里出来了。
关春玲严令女儿不能把这事儿说出去。
她自己也完全不声张。
甚至关春玲每天都在担惊受怕,就怕刘寡妇偷人的事儿会被张刚知道。因为张刚脾气暴躁,要真知道了,万一把刘寡妇给赶走了,到时候又把关春玲母女俩给捉回去……那可怎么办!
所以关春玲一直守口如瓶。
后来张刚死了,关春玲还是不想把真相抖出来。
因为她也不想和张老太扯上关系——要是张老太知道刘寡妇的小儿子不是张刚的种,那是肯定会和刘寡妇撕破脸。
那到时候,关月旖就成为了张老太唯一的血脉,不赡养不行。
可关春玲一点儿也不想和张老太扯上任何关系。
那现在?
关月旖忍不住和妈妈交换了一个眼神,
然后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她知道了?”、“她是怎么知道的”的疑惑眼神。
果然,张老太的脸就像会自动转换的有色LED灯箱广告牌似的,
一会儿铁青一会儿通红一会儿苍白。
最后,张老太呜呜地哭了起来,“那个贱人偷人!偷的还不止一个!”
“你爸走了以后,家里家外全靠我一个,他们母子仨从来不做活!我天天干活天天累得要死……天天上床睡得也早。”
“有一天半夜起来上厕所,才听到贱人屋里有动静。我过去一听,才知道她把男的领到屋里来了!然后我和她大吵了一架,她才跟我说小军也不是你爸的种!”
“她说要是我能忍,以后大军小军还是我的孙子……我们一家子还像以前那样过下去。要是我忍不了,她就带着大军小军走。”
“我寻思着,她说还像以前那样过下去的意思,就是我累死累活侍候她们娘儿仨呗!”
“我不干,我让她滚。”
“她和我打了一架,把我一幢屋都拆了!我也不怕她,我一个老太婆,她打了我,总是她理亏的。”
“总之,那天晚上我和她干了一仗,把村干部都惊动了。第二天一早,我就让她和大军小军滚蛋了!听说也是去广东打工了吧?”
“总之,现在我们张家可算是跟她们划清界限了!”张老太说道。
凌婶在一旁嗑着瓜子儿,听着张老太大骂刘寡妇,
那是瓜子儿嗑得喷香,眉毛也兴奋得乱舞……
等到张老太骂完以后,凌婶又问,“那你现在一个人住在山上啊?”
张老太反问凌婶,“那我还能住在哪?”
“不是说,屋被刘寡妇给拆了吗?”凌婶说道。
张老太说道:“我喊隔壁的帮我修好了一间屋……”
凌婶看了关春玲一眼,又问张老太,“那你就不怕其他屋子倒塌了,你也被埋在里头了?”
张老太叹气,“我都已经这么大岁数了,死了就死了吧!”
凌婶欲言又止地看了关春玲一眼。
关春玲没好声气地问凌婶,“你看我做什么?我一早就已经不是她家的媳妇了。”
凌婶赔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张老太的目光才转移到关春玲身上。
然后——
张老太呆愣住。
其实,在她刚进包厢门的时候,不是没有关注到跟月月长得很像的那个女的。
但,陡然见到月月的喜悦,让她忽略这个人。
现在——
张老太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又听到“我一早就不是她家的媳妇”这句话,
她这才相信,眼前这个年轻漂亮到……像月月的亲姐姐一样的女人,竟然真是她的前儿媳——关春玲???
关月旖趁机向张老太介绍,“奶奶,我妈是不是大变样了?”
然后她细细地说起了她妈妈这些年来的经历,
当然了,没有详细说出妈妈的身家,但说了已经在广州买房、开了餐馆,还拿到了本科学历;
还说妈妈在几年前和继父结了婚,继父是博士、如今也开了公司……
又把六奶奶、小月儿介绍给张老太认识。
最后,关月旖指着肥白可爱的双胞胎弟弟,告诉张老太,“我妈结婚后生的他俩。”
张老太无比震惊!
她完全不敢相信,眼前这高挑端庄、自信又漂亮,而且还特别有气质、显得特别特别年轻的女人,竟然是关春玲?!
要知道,十年前的关春玲,年近三十;
现在的关春玲,那不就快四十了?
怎么可能……
现在关春玲看着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
老天爷!
什么考本科、买房子、开餐馆……这真是一个大字不识、被人抛弃无依无靠的女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尤其是,关春玲后来还嫁了个那么优秀的男人?
那男的还是头婚呢!
啊啊啊啊啊啊——
关春玲竟然还为那男的生了一对双胞胎?!
张老太痛苦又纠结。
为什么?
为什么啊!
为什么关春玲被刚子赶走以后,还过得比以前好了?
要是当初刚子没赶走关春玲的话,那现在……
岂不是这个漂亮又优秀还很会挣钱的儿媳妇还是她张家的?
还有——
倘若当初她和刚子没把关春玲赶走的话,那关春玲生的这一对双胞胎,就是张家的了!
在这一刻,张老太悔不当初。
心口传来了闷闷的疼痛感,眼泪也不受控制地就哗哗哗地往下淌。
然后——
关月旖话风一转,“奶奶,我妈和张家早就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对吧?”
张老太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倒是很想说,一日是她张家媳,终身是她张家媳……
可是,
当初她儿子把关春玲赶走,另娶了刘寡妇是真的;
就算她儿没和刘寡妇办酒,
可她儿子也确实死了啊!
无论关春玲是属于离婚、被休,还是寡妇身份……
她这个前婆婆,根本没有立场阻挠!
更何况,关春玲都已经再婚了、孩子也已经这么大了,她张老太一个孤苦无依的年老村妇,怎么去跟年轻力壮、手里还有钱的关春玲去掰手腕子?
她倒是想留下关春玲和月月……
可她有这实力吗?
张老太无力地叹气,“是,你爸死得早,你妈都已经再婚了,至少你妈跟我这个老太婆已经没啥关系了!”
关月旖听了这话,倒有些诧异。
她本来还以为,张老太会纠缠一番,比较说“你是我们张家花了一百块钱买回来的,你生是我们张家的人、死是我们张家的鬼!现在你挣到的钱也应该全都属于我们张家”之类的……
没想到,张老太竟然这么顺利地就接受了现实。
这样也挺好。
对关月旖来说,在情感上,她确实不知要怎么面对张老太;
从法理上而言,她一早就已经预想过要怎么对付张老太了——张老太和张刚虽然没有养过她,但给足了生活费给她。现在张刚死在她成年前,她也不需要再赡养张刚。至于张老太,那她就负责张老太的赡养费吧!
但,陪伴与感情上的投入……
还是算了吧!
之前关月旖也和妈妈讨论过她的想法。
妈妈也很赞成。
这时,张老太开了口,“月月啊,听说再过几天,你就要办喜酒了?”
关月旖点头。
张老太指了指被关月旖整理好的那一迭钱钞,“这些钱,是奶奶给你的,你拿去花!”
然后,张老太又指着她从山上挑下来的那副沉重又巨大的担子,“那里是十只乌鸡,你做酒席的时候,就用这个鸡……这个乌鸡我用粮食喂的,一点饲料都没用!所以它长得很慢,一年到头都只有两斤重!但是肉很香很好吃的……”
“我还收了点我自己种的小米、红豆和糯米,我种的红薯特别特别甜,就是太重了,怕你拿不动,所以我只拿了七八斤的样子。”
“还有我去山里挖的竹笋、捡的菌子……我都晒得干干的,全都一捆一捆地收好了,到时候你带回城里去吃。自己老家种出来的,连化肥都没用过,比外面卖的好吃。”
“月月,你小的时候,奶奶没有照顾过你……这些你拿去尝一尝,也算是了了一桩奶奶的心事。”张老太看着关月旖,殷切地说道。
但,张老太久久没有等到关月旖的答复,不由得有些黯然。
关月旖则默然。
片刻,她对张老太说道:“我知道了,这一次你把东西留下,下一回不要再给我东西了。”
张老太含泪说道:“好好好!我就送这一次!主要是我……不晓得你喜欢什么。”
说着,老太太深深地看着关月旖,眼泪就哗哗地往下淌。
在大家说话的时候,凌婶已经安排服务员上菜了。
菜是关月旖点的。
因为家里老人孩子多,又大多都不能吃辣,所以关月旖点的是红烧猪肘子、糖醋小肉丸这样的样。
张老太年纪大了,虽然身体很硬朗,但牙口不行了。
在她看来,这些菜是大孙女特意为她点的。
她也吃得很开心。
吃完饭,张老太也没脸面对关春玲,就说要走。
关月旖让凌婶将没吃完的菜打好了包,让张老太带走。
她把张老太送到门口,然后朝张建新使了个眼色,又紧了紧自己的棉衣。
张建新瞬间明白了关月旖的意图——给老太太买件棉衣吧!
张建新赶紧去了一旁的服装店。
关月旖则站在门口问张老太,“奶奶,你跟我外婆那边的关系好么?”
在这一刻,听到大孙女这么一问,张老太考虑的是——月月是不是在安排在婚宴上的宾客座位?
于是张老太一撇嘴,“你随便给我安排个位子吧,我不跟你外婆坐。”
“为什么?”关月旖问道。
张老太不想说。
说来说去,还不是当初的那笔烂账?
——关春玲是张刚的第三任妻子。
前头两个:
第一个难产死了,
第二个是花钱买回来的,结果一个没看牢,半夜跑了!
没法子,张老太才想着再给儿子找一个。
可那时她儿子已经四十多了,黄花姑娘也看不上他。后来经人介绍,张老太就看上了关春玲的姑妈关小兰。
当时关小兰三十三岁,前夫病逝后,婆家人张罗着要她嫁给丈夫的弟弟,她不干,跑回了娘家。张老太看中关小兰已经生了两个儿子,觉得她肚皮争气。便斥重金一百块钱,定了婚事。
没想到,关小兰在第二次出嫁前,打听到张刚爱打人,当即悔婚。
关家人也着急那一百块钱,不同意关小兰退婚。
关小兰直接打晕了关春玲,用绳子把关春玲绑了,然后逃到了山上去。
等到张家来接人的时候,关家人没办法,只好让张老太把昏迷中的关春玲给带走了。
等到张老太和张刚发现娶错了人,第二天要把关春玲送回关家,再领走关小兰时,
关家不同意了。
说关春玲已经不清白了,关家不可能给张家两个女孩儿……
就这样,张老太和张刚不得已,又把关春玲领了回去。
可那时候关春玲落在张老太和张刚的眼里,就是一个啥也不会干,光会吃饭的半大姑娘!再养她几年,等她长大也不是不可以……可那不是费粮食么!再加上关小兰一连生了俩儿子,人还长得丰|乳肥|臀,哪像关春玲,除了饭量特别大之外,哪儿哪儿都是又干又瘪的!
母子俩才对关春玲生出了那么多的怨愤。
所以张老太和关老太誓死不相往来。
此时,关月旖见张老太并没有领会自己的意思,便又问了一句,“奶奶,为什么我外婆一点儿也不待见我妈啊?”
“我从小没在你身边长大,你还提前下山来找我,还给我那么多钱、那么多鸡……”
“为什么我妈已经回来三四天了,我外婆舅舅舅妈姨妈们,没有一个来看我妈啊?”
张老太直撇嘴,“月月,你可不许拿我和狼心狗肺的那一家子比啊!”
“奶奶和你爸当年可不是不想养你。是刘寡妇提了几次,说我们要是敢留你,她就要活活弄给你,奶奶和你爸也没办法啊!”
“更何况,你跟着你亲娘过日子,苦的是一日三餐、是衣裤鞋帽。这些呢,我和你爸拿钱补上就行了。”
“可我们要是把你留在家里了,你想在后娘手里讨口饭吃,岂不是比你妈在关家还要过得艰难?”
关月旖立刻问道:“所以?我妈不是我外婆生的啊?”
听到这儿,张老太一愣,表情茫然,“我当时……确实觉得这事情有些古怪。”
“我们家是因为你爸爸年纪大了,想找个年岁差不多的,所以我才相中了你姨妈的。”
“没想到,关家宁愿给我们一个黄花闺女,也不想按照婚约把关小兰嫁到我们家!”
“这么看来,确实你外婆家更加看重关小兰。”
“但这是为什么呢?我到现在都想不通,”张老太也露出奇怪的神色,“按说,关小兰是个克死了男人的寡妇,除了我,谁要她呀!”
“我还肯出一百块钱的彩礼呢,是看在她会生儿子的份上!”
“你妈应该比关小兰更值钱才对,毕竟是个黄花闺女,放在家里养上几年……你妈以前挺丑的,但是长大了以后还挺好看,恐怕能要到不下二百块钱的彩礼……”
“难道还因为……你外婆是你妈的后妈?”
关月旖愣住。
张老太继续猜道:“又或者,你妈根本不是你外婆生的,而是你外公和别的女人生的,是个私生女。但是你太婆太看重血脉了,非要你妈认祖归宗,逼着你外婆收养你妈,你外婆才会这么不待见你妈。”
“还有一种可能——”
“你妈根本就不是关家的孩子,是他们抱来的、或者买来的、也有可能是捡来的……”
“所以他们宁愿心疼关小兰这个克死了男人的二婚女,也不心疼你妈这个还没结过婚的黄花闺女!”张老太一锤定音说道。
别看张老太年纪大了,身体很好,精神也很不错,尤其喜欢听八卦。
她急吼吼地对关月旖说道:“月月啊,奶奶先回去打听一下你外婆家的事……这就走了啊!你结婚那天奶奶会下山的。你给奶奶安排个好座儿,奶奶以前对不起你,也不敢坐上座。次上座给奶奶安排一个吧……但是一定要压过你外婆一头哈!”
说着,张老太转身就走。
关月旖拉住了她,“等等!”
张老太愣住,“月月,做么子?”
这时,张建新抱着一件新买的老太太款式的棉衣过来了。
关月旖从张建新手里接过棉衣,递给张老太,“奶奶,我以后不在这里,也很难照顾你。你多顾着自己一点吧!”
张老太惊讶地看着被大孙女塞过来的厚实棉衣,激动得老脸通红,说话也磕磕巴巴的,“不、不不不……这棉衣肯定很贵……月月、月月……”
“你拿着吧!”关月旖说道,“我小时候你也只给过我钱。现在你老了,我能给你的,也只有钱了。”
说完,关月旖牵住张建新的手,拉着他走进了饭店。
张老太紧紧地抱着新棉衣,看着大孙女的背影,呜呜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