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1章 第二十朵雪花(二十三)
姑苏微足足被困了四天, 才终于在姑苏夫人的解救下走出来。
四天没梳洗更衣,不说是蓬头垢面,也好不到哪儿去, 据说当天光沐浴便换了三回水, 头一回水抬出来在都是浑的。
姑苏夫人问他怎么会被困在阵中, 姑苏微自己也拿不准,只能支支吾吾地跟母亲说了实话。他原本是想将越大侠的女儿困在阵中的, 结果不知为何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姑苏夫人得知了来龙去脉,难掩失望:“微儿,你可真是……”
“娘~”姑苏微挽住母亲一只胳膊软声道, “孩儿就是想吓唬吓唬她, 顶天一两个时辰就会放她出来。而且孩儿又没有成功,您就别怪我了吧?对了,她还打我了呢。”
姑苏夫人不大相信:“你说越家姑娘打你?”
姑苏微气道:“当然, 若非她对我无礼在先,我怎会想要报复?娘,不是说她不会什么功夫吗?可她打我那一拳, 我连躲都没能躲开。”
韩六娘确实是说过,女儿自小并未习武, 直到前不久读了她爹留在家中的手札才起了闯荡江湖的心思,但姑苏微,可是刚学会走路便被父亲姑苏仑教导练功的。姑苏夫人知晓儿子外表温润实则有傲气, 他不屑于说谎, 难不成越秀是个天纵奇才?
不可能吧……姑苏夫人想着, 再是奇才, 不至于连微儿都打她不过,应当是哪里出了问题。
“虽说你存了不好的心思, 可只是稍加改动,阵法的威力便翻了好几番,足见你平日有在用功。”姑苏夫人道,“我就不罚你了。”
姑苏微愣了下,想说自己虽然想为难那个“未婚妻”,但还没来得及变动阵法,自己便被困入其中……这么说来,难道是“未婚妻”的手段?
他思来想去,一是不敢相信了了有这样的本事,二来便是好面子,不愿在母亲跟前露怯,只得含糊应下。
另一边,“初来乍到”的了了没人来接,自然不好去探望父亲,直到姑苏夫人亲至,她才又见到越人瑾。
越人瑾到底身强体壮,他已然醒来,然而内心惊涛骇浪不绝,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与了了相处。
还是姑苏夫人心细,将姑苏仑叫了出去,不让他打扰一家三口。
待房内只剩下自家人,韩六娘才欣喜地对了了说:“秀秀,你不是一直都很想爹爹么?你爹说,以后他便要金盆洗手,留在家中陪着我们娘俩,哪儿也不去了,你开不开心?”
了了心想,这有什么开心。越人瑾不在家,韩六娘的全部心神好歹还都放在女儿身上,越人瑾一回来,原本只属于越秀的关注立刻就要被分走大半,难不成越人瑾也像韩六娘那样,会给女儿洗衣做饭?
因为越秀总是要做绣活,家里的琐事大部分是由韩六娘承担的,赚来的钱也都放在韩六娘手中。
“你这孩子,问你话呢,怎么半天不答?”
了了面无表情地站在床前,毫不畏惧地与越人瑾对视。
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也是自己唯一的孩子,说越人瑾不疼爱越秀自然是假的,他出门在外时,看到一些女儿家喜欢的东西,都会忍不住掏钱买下来,等着回家带给越秀。
他也想方设法给她寻了个人品才貌都无比出众的未婚夫,想让女儿后半生幸福,对很多人来说,这已经是极好的父亲了。
“六娘。”
越人瑾朝妻子摇摇头,“秀秀与我数年未见,感到生疏也是理所当然的,这都是我不好,你别说她。”
母亲斥责孩子时,父亲往往会充当这样一个和事老的角色,从而轻松获得孩子的心,得到“爹比娘好,我更喜欢爹”之类的评价。原因很简单,母亲承担了绝大多数的育儿工作,而未成年的孩子总是麻烦不断,这些麻烦,大都会由母亲来解决,在这个过程中,母亲与孩子会不停地发生各种各样的矛盾,而避开这些矛盾的父亲,则刚刚好成为救世主。
怎样使用筷子,怎样养成良好的生活习惯,怎样学习,怎样为人处世……稚嫩的孩子会一次又一次犯错,母亲因此不得不斥责或是惩罚,她们对家庭付出的越多,在家庭中就越难占据主导地位。
孩子是很机灵的,孩子很容易察觉到在这个家里谁的权力最大,与权力相比,贡献不值一提。
更别提许多如韩六娘这样的母亲,将之认为“幸福”。她们一马当先的为丈夫与儿子冲锋陷阵,生怕有人危及他们的利益,反倒对自身的失权毫无察觉。
果然,在越人瑾开口后,韩六娘不再数落了了,她看得出这对父女之间的生疏,于是主动给两人创造相处机会:“我去看看药煎好了没,秀秀,你陪你爹说说话。”
韩六娘一走,越人瑾更觉尴尬,他不知要对女儿说些什么,他想,也许女儿并没有认出他,所以才会那样对他?可她分明会使修罗刀,那应该也认得出他的刀法……
妻子怀孕时,他便与她一同畅想过未来,若是儿子,他便教他习武,传授给他修罗刀法,若是女儿……越人瑾可舍不得女儿吃苦受罪,练武是极辛苦,又很难得到回报的。
当时韩六娘还笑话他是重女轻男,怎么儿子就得吃苦,女儿便要好好呵护?越人瑾还振振有词:臭小子怎么能跟香香软软的女儿比?
“你怎么有脸回来。”
了了问。
每一个字都是那么冷淡,充满讥讽之意。
越人瑾没想到女儿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他愕然不已,“秀秀……”
“如果不是旁人介绍,我都认不出你。”
了了打量了一番越人瑾,“你没有羞耻之心吗?”
摆出一副要与她好好相处培养感情的模样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以为她会是他想象中那种乖巧可爱崇拜父亲的女儿?
在不知道了了是自己女儿时,越人瑾输给她,会有一种极强的颓丧感,但在知道她是自己的女儿后,身为父亲的权威似乎能够盖过之前的失败,越人瑾道:“你怎么能这样跟爹说话?”
“这些年,爹是对不起你跟你娘,但——”
“知道对不起,为何还要回来?”了了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
越人瑾说:“我总是要回家的,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从未想过不管你和你娘。你们娘俩对我来说,就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两个人。”
了了不爱听废话,这种挂在嘴边的甜言蜜语也不可能打动她,但端着煎好的药回来的韩六娘却感动得泪眼汪汪,正痴痴地凝视着床上的夫君,仿佛这十几年的种种辛苦,他一句对不起便可一笔勾销。
了了可不爱看中老年爱情表演,她转身就走,韩六娘却用从未有过的严肃语气叫住她:“秀秀,跟爹爹道歉!”
先前她说的话,韩六娘全听见了。她不敢相信女儿离家一趟,竟变成了这样目无父母的人,“娘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你爹从没有抛下过我们母女,他心里一直都只有我们。”
越人瑾还想跟女儿处好关系,对韩六娘道:“秀秀怪我也是情有可原,我的确不是个称职的父亲,六娘,你别怪孩子。”
韩六娘默默落下泪来,两人的手不知何时握在了一起,这一幕实在是让了了看不下去,她快步离开,已经依偎在丈夫怀中的韩六娘并未注意到。
每次都是这样的,只要越人瑾在,她眼里就看不见旁人,包括越秀。
越人瑾不愧是顶尖刀客,稍微休养了几日便生龙活虎,两家的婚事随之提上议程,对此,姑苏夫人跟韩六娘都无异议,两个男人已决意定下,她们是不会质疑丈夫的决定的。
无论在家中她们如何作威作福,但在外头,她们都会顾及丈夫的颜面,绝不会当着外人的面数落自家夫君。
两个孩子都到了成婚年龄,双方长辈既无异议,好事自然要趁早,因此接下来两个月,东章山庄处处张灯结彩,广发请帖邀天下侠客前来参加少庄主的婚宴。
东章山庄与修罗刀越人瑾结亲一事,可谓是最近最热闹的事,虽说时间有那么一点点微妙。
假如是在之前,这两家结亲,定然会令无数人艳羡,但两个多月前,东章山庄谎称捉到白日鬼,玩了一招失败的请君入瓮,排名江湖第三的刀客越人瑾也败给了横空出世的黑马,可能这桩婚事也是想去去晦气,给两家冲喜。
愿意给面子的人还是很多的,尤其是素玉公子的爱慕者们,他们绞尽脑汁地想要在婚前见见越家姑娘,最好是让她知难而退,素玉公子有天人之姿,岂是她这样的普通女子能匹配?
修罗刀的威名,到底还是下滑了些,巅峰期一过,被无患子踩着上位,已经有许多人蠢蠢欲动,也想来挑战越人瑾给自己脸上增光了。
眼见婚事在即,了了却连嫁衣都不曾试过,韩六娘见着她便忍不住唠叨,说着说着还会落泪。
从那么小的一个婴儿,养成了大姑娘,如今竟已到了出嫁之时,她心里万般不舍,想想日后女儿便是旁人家的人了,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了了冷眼看着她哭,“既然如此,取消婚约便是。”
“那怎么能行?”韩六娘抹去眼泪,语重心长地说,“姑娘家哪有不嫁人的,三日后便是大婚,你婚后若是想爹娘了,便回家来看一看……”
她的不舍与眼泪都是真的,想到日后无法再日日看见女儿,心痛如绞也并不虚假,但这本是可以避免的不是吗?从头到尾,也没人问过越秀愿不愿意履行这场婚约,她跟越人瑾认为姑苏微人中龙凤可托付终身,便觉得女儿后半生有了依靠——
夏娃实在想不通:“她究竟是爱越秀,还是不爱?”
对比起素未谋面,却在白空空嘴里不知听到过多少回的不动明王,夏娃似乎有些理解了何谓“希望你自由的爱”。
爱并不都是虚伪的、毫无价值的,只是伪装成爱的诅咒太多,才显得“爱”一文不值。
疼爱女儿的母父们,在目送女儿出嫁时,往往都会落下不舍的眼泪,可即便不舍,还是要将女儿送到旁人家,问便是姑娘家总要嫁人,问便是所有人都这样——那又何必流泪?
却不见新郎的母父也哭成这样。
其实大家都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韩六娘哭了会儿,没得到任何安慰,不知为何,她感到很失落:“秀秀,娘总觉得,你待我不如从前亲近了……”
“这是自然。”了了淡淡地说,“等我成亲,便有自己的丈夫与孩子要亲近,会有自己的家,你我之间不如从前亲近再正常不过。”
说完,她望着韩六娘,似笑非笑道:“你成亲后,想必也与你的母亲不再亲近了。”
韩六娘被她说的恍惚了片刻,随即甩甩头,把那一点点被勾起的,早已被埋葬在记忆深处的怀疑重新掩盖,人生已要过半,那些想不明白的,曾经无法理解的,哪怕已经有了答案,她也会忽略不去看。
“秀秀,嫁衣真的不要试一试吗?看看还有哪里不合身,趁着有时间可以抓紧改……”
韩六娘拿起桌上流光溢彩的嫁衣,她看了都心生欢喜,上好的料子,做工精致华丽,她相信自己的女儿到时候一定会是世上最美的新娘子。
嫁衣的尺寸是韩六娘给的,了了可不会站着任由旁人在她身上比划来比划去,只为一件她根本不可能穿的嫁衣。
也因此,有些尺寸可能不大准确,毕竟离家后了了长高了不少,也强壮了不少。
眼看婚期将近,韩六娘为女儿欢喜之余,又总有种说不出的不安,她将之归咎于母亲对女儿出嫁的不舍,于是每日都要跑来了了的房间,非得亲眼看见了了才能安心。
了了知道韩六娘在担心什么,她对韩六娘说:“放心,婚礼我会准时出现。”
她素来说一不二,答应的事情便一定会做到,韩六娘略略放下了心。
三日时间一瞬即过,天还没亮,喜婆已率领梳妆娘子到达,韩六娘心系女儿,也起了个大早,光是上妆更衣便得两个时辰,可不能误过吉时!
在床上打坐运转内功的了了闭着眼睛,喜婆等人在门口绕来绕去,明明入口近在咫尺,不知为何就是走不进去!
前面的路不能走,来时的路也回不去,梳妆娘子捧着一手妆盒,急得汗流浃背。
韩六娘高声喊了好几遍,都没能得到回应。她在东章山庄待了几个月,认出这是庄内的阵法,今儿个可是大喜的日子,又有无数宾客,阵法应当已经撤去才是。
等她们好不容易走出迷阵,进了房内,便看见今日的新娘子竟穿了一身白衣!
这可太不吉利了!
“秀秀!”
喜婆与妆娘,还有仆从们不敢说什么,毕竟这位越姑娘是未来的少庄主夫人,韩六娘则没这样多的忌讳,她望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女儿,险些遏制不住怒火:“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快来换上嫁衣!”
说话间,她拿起嫁衣抖开,上头金红一片,明珠宝石美不胜收,可见东章山庄对未来少夫人的看重。
了了置若罔闻,她将腰带系上,当着韩六娘的面摸出了那只面具,往脸上一扣,“吉时已至,好戏开锣。”
不等韩六娘追问,她身如流星,已消失在了房中。
却说前头,姑苏仑与越人瑾正在迎接宾客,整个东章山庄热闹非凡,姑苏仑还命人在路口摆了流水席,连附近的百姓都来凑热闹沾喜气,不知多少人羡慕这场盛世婚礼,尤其是那位名不见经传的越家姑娘,她得是修了几辈子的福分,才能嫁给素玉公子为妻呀。
人群中,一位老妪有些站不稳,踉跄了两下,被身边一位姑娘扶住:“老人家,你没事吧?”
老妪咳嗽几声:“多谢姑娘,老婆子腿脚不好,给你添麻烦了。”
道过谢后,老妪蹒跚着向旁边走去,姑娘无意中瞥了一眼,发现那刚才走路都趔趄的老人家,竟转瞬间不见了身影。
她短暂地奇怪了一下下,很快又开始去四处凑热闹。
“老妪”一边往东章山庄赶,一边骂骂咧咧:“不会吧不会吧,你应该不会这样蠢吧。”
她们可是一同见证过姑苏微是个什么德性,以及有姑苏夫人那种爱男如命的婆婆,嫁进去可别想有好日子过。
因此,已经找齐了所有药材的白空空决定掺和一把。
她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换上一身大红嫁衣,又摸出一把小镜子描眉涂眼,最后端详半天,觉得很像是一位待嫁的新娘子了,这才施展轻功,准备砸场子去。
此时此刻,良辰吉日,身着红色喜服的素玉公子姑苏微头戴玉冠,正站在大厅之中,周围尽是前来观礼的宾客,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相比今日一过,东章山庄的美名又能挽回一些。
姑苏仑与越人瑾坐在左右上座,姑苏仑身边是姑苏夫人,而越人瑾左手边属于韩六娘的位子还空着。
等了好一会儿,韩六娘终于姗姗来迟。
她的脸色有点发白,越人瑾亲自起身来迎,握着她的手,将她带到了椅子上坐下。见她脸色不好,还以为是因不舍女儿哭的,便低声安慰道:“夫人放心,姑苏贤侄已保证过,此生决无二心,我们的秀秀一定会幸福美满,儿孙满堂的。”
谁知韩六娘并没有被安慰到,只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她都不知道秀秀去了哪里!
那嫁衣还在屋里的桌上搁着呢!这样大的婚事,若是新娘子没了,韩六娘都不敢想象夫君的颜面要置于何地,万一东章山庄因此与夫君起了嫌隙又要如何?此时此刻,她心中真的对女儿产生了怨怼。
这样好的亲事,这样优秀的夫君,这样的荣华富贵,你偏偏不要,偏偏要逃!
怨怼的同时,韩六娘心里还有些微弱的希望,因为了了曾说过,婚礼她会主动出现。如今吉时未至,韩六娘也只能寄希望于女儿真的言出必行,不会缺席。
姑苏夫人看出了异样,可左右人多眼杂,不好去问。
眼见吉时已到,新娘子却迟迟不见踪影,喊礼的喜婆汗如雨下之际,不知从哪儿传来一道厉声:“越人瑾!你出尔反尔,负心薄幸,今日我便要与你说道说道!”
大厅内众宾客因观礼都十分安静,因此这忽然响起的声音便显得尤为清晰,更遑论对方说话时还运了内力,其声振聋发聩,宾客们无一不惊!
待来人现身,大步跨过门槛,众人才认出来她是谁,禁不住交头接耳的讨论。
“这,这不是那魔教众人么?”
“是魔教的右护法婆娑女!”
“她怎地会在这儿?”
“听说她许久之前便对修罗刀越人瑾一见倾心,之后便追着人家跑,原来竟是真的!”
“这两人难道真有私情?”
来人一身红裙,露出一双缠绕着金环的胳膊,满身怒气遮掩不住,正愤恨地盯着上座的越人瑾,“越人瑾!你给我出来!”
比所有人更震惊的是韩六娘,她完全不知道来人是谁,更不知这女子为何要直呼自己丈夫的姓名。而越人瑾看到女子后,恍如梦醒:“阿鲤——”
“你说你不日便归,我足足等了半年,也不见你回来!”
婆娑女字字泣血,她死死盯着越人瑾,又看向韩六娘,指着韩六娘道:“这便是你失信于我的理由?越人瑾,你食言便食言,何须耍着我玩,哄着我在谷中痴痴等你?你、你可知……”
她说着,面上竟落下两行泪来,看起来格外令人怜惜。
越人瑾越听婆娑女的话越不对,他连忙道:“阿鲤,失信于你,是我的不是,但这期间出了一些意外,我……”
没等他说完,韩六娘便扯住了他衣袖,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询问:“夫君,她是谁?”
第482章 第二十朵雪花(二十四)
即便到这时候, 韩六娘也不忘为越人瑾着想。她尽力表现地镇定和信任他,越人瑾明白妻子的好意,给了她感动又安抚的眼神, 他对婆娑女道:“阿鲤, 你我之间是朋友之谊, 失信并非我本意,今日又是我女儿的大喜之日, 请你……”
婆娑女可不管这些,她厉声道:“恒儿因你失信,日夜受蚀心之苦, 今日你若不给我个满意的交代, 我决不罢休!”
越人瑾对韩六娘道:“六娘,你要信我,我从未做过对不起你之事。”
韩六娘正因婆娑女叫出来的那个名字心神不定, 笑得略显僵硬,但还是尽量表达着对丈夫的信赖:“我知道你的为人。”
婆娑女见两人情深意笃,冷笑道:“你知道他的为人?他一离家便数年不归, 是条狗都要发情了,你猜猜他是不是真的为你守身如玉?”
韩六娘闻言浑身一僵, 这是她从来没有去想的问题,她相信自己的夫君绝不是那样轻浮的男子。
婆娑女继续冷笑:“越人瑾,你说你已找到恒儿所需的药材, 不日即归, 叫我在谷中等你。可我怎么等你都不回来, 你倒是说说看, 这究竟是为什么!”
韩六娘忍不住低声道:“夫君,她所说的究竟什么事?恒儿又是谁?”
她心里有个很不祥的想法, 这想法令她的精神摇摇欲坠,可不听到越人瑾亲口承认,韩六娘无论如何不能甘心。她不愿相信自己这么多年来的等待是个笑话,在她一心一意为他守着这个家时,他却在外风流快活。
越人瑾有位魔教出身的红颜知己,这是许多人都知道的事。婆娑女本是魔教右护法,多年前因爱上越人瑾而改邪归正,也因此魔教一直在追杀她。前段时间,越人瑾正是为了保护婆娑女才杀了魔教左护法,但却无人知晓,婆娑女竟有个孩子!
这孩子,该不会是她跟越大侠生的吧?
众人看越人瑾的眼神纷纷变得异样,若与他无关,只管大声讲出来便是,可他这样顾左右而言他,岂不是反向证明,婆娑女的话都是真的?
越人瑾抿着唇,面露挣扎之色,他没有回答韩六娘的问题,也没有回应婆娑女,反倒看向了一旁的姑苏仑。
事已至此,姑苏仑只得出来打圆场,而身为新郎的姑苏微本就对这桩婚事毫无期待,如今被人砸了场子,心情可谓是非常糟糕。
除了亲爹外,他最崇敬的前辈便是修罗刀越人瑾,可没想到这样一位盛名在外的大前辈,竟是如此沽名钓誉,简直令人不齿。
从前他还觉得爹在娘面前太没脾气,不像男子汉,不如越大侠潇洒,如今一看,他爹不知比越人瑾好了多少倍。
“阿鲤姑娘……”
姑苏仑一句话都没能说完便被婆娑女怒视:“这是我跟越人瑾的事,同你有什么关系,有你说话的地方么!”
她胳膊上的金环因愤怒不停响动,眉眼间仿佛烧着烈火,姑苏仑被她一瞪,竟不由自主清清嗓子,不敢再出声了。
事已至此,也只有姑苏夫人还能镇住场子,她按捺住怒气对婆娑女道:“今日武林豪杰齐聚,姑娘说这样的话,未免有些不分场合。且越大侠为了你的孩子如何费心,我也亲眼目睹,不说是掏心挖肺,也是仁至义尽,姑娘何必咄咄逼人?要坏我两家好事?”
谁知婆娑女看着她,又是一声冷笑:“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在我面前指手画脚?”
她今日既然敢来,打的便是撕破脸的意图,狗屁的朋友狗屁的帮忙,这是越人瑾欠她的!
越人瑾察觉得出婆娑女情绪不对,她往日总是笑脸迎人,甚少有这样激动的时候。难道说……
韩六娘全副心神都放在他身上,越人瑾的变化她总能比旁人更快发觉,登时心如巨石,跌落谷底,若非周围还有宾客,她简直想要大哭一场。
婆娑女属实是恨到极点,她骂完了姑苏夫人,胳膊上的金环随之一抖,落入她掌中便连贯成了古怪的兵器,向着今日的新郎袭去!
谁都没想到她会突然发难,而且针对的还不是越人瑾,是姑苏微。
姑苏微正在心里头鄙薄越人瑾,何曾想过婆娑女会对自己出手,一时不察,被金环当胸穿过,吐了一大口血,倒下时砸歪了手边桌椅。
突生的变故令在场众人错愕不已,姑苏夫人尖叫着扑向姑苏微,连忙要为他止血,可金环已将胸膛贯穿,除非是神医再世,否则怕是无人能救。
也许她没有放弃理想,继续潜心钻研医术,今日便能救下姑苏微,可阴差阳错,如今姑苏夫人的医术,已无法将姑苏微从鬼门关拉回来了。
可怜这美名满天下的素玉公子,竟连声遗言都没来得及说,便在母亲怀中断了气。
见状,婆娑女放声大笑,笑不可仰,笑得连泪水都止不住。此时她一身红衣,手上金环沾了姑苏微的血,才又让人想起,在改邪归正之前,她是杀人如麻的魔教右护法。
直到此时,姑苏仑才发出一声痛苦的咆哮,他意识到自己的孩子眨眼间便没了性命,而身为父亲的他竟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发生却无力阻止!
姑苏夫人抱着姑苏微哭泣不已,她再无心打理精致的妆容,只想唤回她的孩子,无法形容的痛苦令她心如刀绞,恨不得从此同姑苏微一同死去,也好过留在人间做个行尸走肉。
姑苏仑暴起一拳便打向婆娑女,论武功,婆娑女并非他对手,这一拳她无处可躲,若打中了,想必她会血溅当场为姑苏微偿命。
此时婆娑女早已是众矢之的,无数江湖豪杰都对她嗤之以鼻,得而诛之,因此姑苏仑向她出手,不仅无人制止,还有人大声叫好!
越人瑾面上闪过一抹不忍,但最终还是别过了头不去看。
然而想象中婆娑女被杀的情景并未发生,姑苏仑瞪大了眼睛,他用了十成功力挥出的摘星拳,整个武林能接住的人不超过五位,但是!
下半张脸被面具遮挡的了了凭空出现,以手肘挡住了姑苏仑这一击,并借力打力,反手一掌将他打飞!
因为与婆娑女靠得很近,洁白如雪的衣袍上难免沾了点血迹,如雪中红梅,无端透着股令人战栗的寒气。
婆娑女早知生死关头会有人来保自己,她笑得更加猖狂,捏着手中金环质问姑苏仑:“你要杀我?你凭什么杀我?你不经我允许,给了我一个儿子,如今我来向你讨债了,这是你跟越人瑾欠我的!”
这信息量可太大了,大到想为无端惨死的少庄主讨公道的宾客们都不由止住脚步,目瞪口呆地去看姑苏仑。
沉浸在悲痛中的姑苏夫人,哭声戛然而止。
姑苏仑神色慌乱:“不,不是这样的!不是!”
同样在伤心的韩六娘反倒是最轻松的那个,她意识到这件事还有内情,自己似乎真的误会了丈夫,狂喜顿时涌上心头。
越人瑾出声道:“阿鲤!”
他想阻止婆娑女说出真相,可事已至此,婆娑女还有什么可隐瞒?她本来就没有过好名声,还叫这两人联手耍了十几年,怎能不恨?更何况,她还要为她的恒儿着想,与孩子相比,什么越人瑾姑苏仑,通通都要靠边。
“你怕了,越人瑾?原来这世上也有你怕的事情?”婆娑女语气悲哀,又觉荒谬,“既然如此,你又怎能瞒我这么多年?你假装恒儿是你的儿子时,难道就没想过有朝一日谎言被揭穿,我会如何报复?”
姑苏仑便是心中有愧不敢看她,在姑苏微死后,这愧也成了恨,他怒道:“你给我住口!”
宾客中有他至交,众人皆摆出应战姿态,了了也拔出长刀,冷声道:“今日谁敢上前,我定叫他有来无回。”
众人虽不认识无患子,却听说过她手中那把古怪长刀,刀柄上缠绕红线,刀脊鲜红,这可是将无相和尚跟越人瑾都干掉的新晋天下第一!
韩六娘一眼认出了了,她身上的白衣还有那个面具,是韩六娘亲眼看见她戴上的,可韩六娘不懂的是,女儿为何站在婆娑女那边?
“秀秀,你在做什么?那女子歹毒至极,竟杀害了少庄主,你快过来,不要同她一起!”
无患子竟是越人瑾的亲生女儿!
宾客们愈发震惊,少数性情谨慎的人已经想要离席,了了将长刀往地上一插:“我劝你们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她之所以来迟,便是借着所有人都在观礼改变了外头的阵法,今日事情不落幕,谁也别想走出去。
有人不信邪要往外跑,腿还没迈出门框,身上骨头已发出一声脆响,紧接着便轰然倒地,明明还活着,却浑身无力,说不出话也动弹不得。
了了捏着手里的一根银针,有了深厚的内力,她可以仅凭一根针便令人失去行动能力。
好的看客应当沉默,不发出任何噪声。
有了这么一个下马威,再无人敢往外跑,好好的一场喜事,竟当堂变成了丧事,着实令人唏嘘。
正在所有人都被了了这一手震撼的鸦雀无声之时,一道尖利哭声传来:“姑苏微你这个忘恩负义的负心汉!明明说好了要娶我竟——”
哭号声由远及近,并在跨入大厅后突然停止,身着嫁衣前来砸场子甚至做好抢婚准备的白空空揉了揉眼睛,不是吧,姑苏微怎么满身是血的躺在地上?那她还哭啥?
视线与了了对上后,白空空下意识想再装哭,结果看见了了一身白衣,顿时恍然大悟:“合着今儿不是成亲,是出殡呐?嗨,这不巧了么,我穿得这么喜庆,正好参加葬礼。”
“在哪随份子?”
了了:“闭嘴。”
白空空:“好嘞。”
她火速跑到了了身后,找了个最佳安全地带准备看戏,一双机灵的眼睛不停转动,好奇地要命。在她易容打扮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怎地分开几个月,这边的剧情她已经看不懂了?
了了看向婆娑女,婆娑女意会,只要自己按照约定行事,这人便一定会保住自己的命,还会将恒儿所需的药材给她。思及此,婆娑女一咬牙,将自己与姑苏仑及越人瑾的恩怨和盘托出。
她用了内力在讲话,确保声音能够传到所有宾客耳中。
婆娑女的确曾经爱上了越人瑾,并且愿意为了他改邪归正。她自小在魔教中被养大,不知是非不懂对错,性情乖张偏执,机缘巧合下为越人瑾所救,觉得他跟那些看见她裸露臂膀便起色心的男人不一样,就想看看他究竟是真的坐怀不乱,还是装的。
后来几经周折,越人瑾认为她本性不坏,为了帮助她脱离魔教身受重伤,婆娑女便对他芳心暗许。因越人瑾惦念家中妻子,她也不逾矩,只做红颜知己。
但她在魔教中长大,为了控制,所有魔教中人都会服用一种特殊毒药,这种毒,需要教主定期赐予解药。为了助她解毒,越人瑾为她引见了姑苏仑,想请懂医术的姑苏夫人暗中帮忙诊断,以免泄露消息,又害得婆娑女被追杀。
新生在即,已是朋友的三人把酒言欢,谁知吃多了酒,次日醒来后,婆娑女发现自己与人亲密过,她去找越人瑾,越人瑾没有过多犹豫便承认了。
之后婆娑女更是因而有孕,但她毒性未解,生下的孩子并不健康,每个月都要承受一次蚀心之痛,且难以活过十五。
幸而越人瑾不离不弃,魔教教主出家后,他还从对方手中问到了给孩子解毒的方法,因为是从母亲身上继承来的毒,所以更凶险也更难解,需要许多珍贵药材,其中便包括了玄冰天草与罗汉仙沙两味奇药。
当时的无相大师得知,便承诺帮忙寻罗汉仙沙,前不久东章山庄得了玄冰天草,越人瑾也收到了无相大师艰难传出的已寻得罗汉仙沙的消息,眼见自己的孩子要有救了,婆娑女却在此时得知了一个令她无法接受的秘密。
那就是当年与她春风一度的并非越人瑾,而是姑苏仑!
姑苏仑醉酒后将她误认为了妻子,铸成大错后悔不当初,越人瑾为了手足之情,便将此事认下,以免姑苏仑与姑苏夫人之间情感生变。谁知婆娑女竟因而有孕,姑苏仑心怀愧疚,便一直暗中帮忙寻药,尤其是玄冰天草,他为此几乎去了半条命才得到。
婆娑女得知真相后恍然大悟,怪不得有了恒儿后,无论她如何真心以待,越人瑾都不肯与她亲密。恒儿长得也完全不像越人瑾,原来从头到尾,自己都被人蒙在鼓中!
婆娑女可不是委曲求全无私奉献的韩六娘,她生平最恨被人欺骗,对越人瑾由爱转恨,对姑苏仑更是恨之入骨!
他们兄弟情深,拿她做什么筏子!骗了她十几年,真当她是个傻子吗?
于是了了顺利地与婆娑女达成协议,大婚当天,婆娑女现身,事成之后,她会将玄冰天草与罗汉仙沙交给婆娑女入药。
哪怕知道了孩子的身世,可到底精心养了十几年,难以放手。
这还要多亏了夏娃。
与白空空分手后,了了本想按照计划去调查越人瑾的红颜知己,没想到找到人后,夏娃一眼便看出婆娑女的孩子恒儿,跟姑苏仑竟有血缘关系!
于是了了更改了计划,一路顺藤摸瓜,也终于知晓了究竟是谁杀了越秀。
还是婆娑女。
即便没有了了引导,婆娑女也还是得知了真相,她恨极了姑苏仑与越人瑾,想要他们家破人亡,可东章山庄不好进,她的武功又不如这两人,便借机绑了越秀与韩六娘,要让越人瑾也尝尝锥心之痛。
她还想杀姑苏微与姑苏夫人,可惜没能成功,最后越人瑾查出了她才是杀人凶手,便不顾一切为妻女报仇,亲手杀了婆娑女后,他遁入空门,此生不再拿刀,而姑苏仑的秘密,也永远成为了秘密。
好一个背负一切,为了朋友两肋插刀,义薄云天的越大侠。
白空空在旁边听得,忍不住摸了把瓜子嗑,这可真是太精彩了,听得她一边噗噗吐瓜子皮,一边疯狂鼓掌。
有人欢喜有人愁,韩六娘是欢喜的那个,姑苏夫人就是崩溃的那个了。她刚失了唯一的孩子,又得知恩爱的丈夫早已私下背叛过自己,一时之间气血攻心,眼前发黑。
恍惚中,她将站在厅中手执长刀的了了错看成了明镜年,心中百味陈杂,苦痛难当,落泪不止。
拼命维系的幸福原来是这样脆弱,而失去这份幸福后,姑苏夫人连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了。
姑苏仑不敢去看妻子的脸,他最想要掩盖的事情被大剌剌展现于人前,此时除了对妻子的愧以外,更多是即将身败名裂的绝望。与这份绝望相比,连姑苏微惨死的痛苦都被冲淡了许多。
“是我对不住你。”
最终承担起一切的还是越人瑾,他起身,对着婆娑女重重跪下,“一切都是因我而起,你若恨我,这条命便随你拿去。”
“不!”
韩六娘连忙扑过来抱住他,用自己的身体挡在越人瑾跟前,她哀求婆娑女:“你要杀就先杀我吧!”
婆娑女却说:“为什么要我动手?你自己不能动手吗?”
“对呀对呀。”这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白空空,“你不会觉得自己很讲义气很值得人尊敬吧?那姑苏仑是你兄弟,婆娑女不也是你好友?怎么有人连请罪都要道德绑架?直接自己死了不行吗?”
非要大庭广众地跪下来请罪?
韩六娘拼命阻止丈夫自裁,她哭着对了了喊道:“秀秀!你这狠心的孩子,难道真的要看你爹死在你面前吗!”
于是了了背过身。
白空空笑得差点儿把瓜子皮吸进喉咙里,她咳了两声:“越大侠,以你的功夫,不至于连个不会武功的人都推不开吧?你还不自裁,更待何时?早死早超生啊。”
越人瑾深深地望了眼妻子:“六娘,是我对你不住。”
韩六娘哭着摇头:“不,不要,不要!”
越人瑾举手便向自己太阳穴拍去,这一掌下去,怕是性命不保,韩六娘发出凄惨又绝望的呼唤——
一把华丽的孔雀羽扇挡住了越人瑾自裁的手掌,白空空诚心建议道:“越大侠,我仔细想了想,你还是不能现在死。你这一生,没怎么尽过父亲的职责,怎么能在死前,还用自己的性命给女儿泼脏水?”
越人瑾一愣。
“如果你真的还有良心,就自己找个没人的地方悄悄死吧,别闹出什么动静,也别干扰到她。”
白空空刷的一下收起羽扇,甚至没人看清那羽扇是如何出现,又是如何消失的。
了了:“多管闲事。”
白空空哼道:“这下你又欠我一个人情。”
她们这边还未落下帷幕,婆娑女已见缝插针偷袭姑苏仑,若要说恨,她最恨的当然是姑苏仑跟越人瑾,之所以杀他们的家人,纯粹是泄愤。
姑苏仑一时不察,但他功力深厚,到底比姑苏微反应快,金环错了一步,只刺入他肩头。但他小看了婆娑女的狠,因为他随即被泼了一脸腥臭的液体,血腥味很浓,但却是黑色的。
婆娑女大笑道:“喜欢吗?这是恒儿身上的毒血!”
姑苏仑连忙用内力想将毒逼出来,可这毒古怪得很,非但无法被排出体外,反倒他越是运功,它侵蚀得越快!
蚀心之痛,姑苏仑终于也尝到了。
白空空拎起袖子遮住半边脸跟了了说悄悄话:“玄冰天草跟罗汉仙沙是我要用的,你上哪儿再找来给这婆娑女?”
了了淡淡地回答:“不劳你操心。”
夏娃会准备好能够以假乱真的赝品,因为她们已经知道,婆娑女之所以会发疯残忍杀害越秀,正因恒儿没能救活。
这两味药用真的用假的,结果都一样。
第483章 第二十朵雪花(二十五)
姑苏夫人终究不忍心见丈夫受罪, 她颤抖着放下怀中已经死去的姑苏微,为姑苏仑清理身上毒血,然而为时已晚, 姑苏仑被毒血泼中后调动内力, 反倒令毒血扩散加快。
这毒是魔教控制手下所用, 武功越高,所受痛苦越强, 眨眼的时间,姑苏仑已痛到理智尽失,他能明显感觉到内力在流逝, 周身筋脉似乎开始枯萎, 而他对此无能为力。
婆娑女大笑不已,她又恨恨地盯了眼越人瑾,姑苏仑此后必定生不如死, 而越人瑾……她是不会放过他的,所有胆敢欺骗她的人,都必须付出代价。
越人瑾此时顾不得其它, 忙向姑苏仑走去,试图帮姑苏仑护住心脉, 以免毒血扩散太快。
好好一场喜事,愣是成了丧事,从此以后, 东章山庄怕是要在江湖上被除名了。
婆娑女按照约定毁了这桩婚事, 随即便无视这满地狼藉先走一步, 门外恰巧有个小孩儿, 把手里的东西丢过来,婆娑女打开一看, 确认这是传说中的玄冰天草与罗汉仙沙,心下狂喜。
看着婆娑女消失的背影,夏娃啧了一声。好歹是当过魔教护法的人,怎么说曾经也算叱咤江湖的魔头,消息怎地这样不灵通?
无相和尚死后,魔教教主假出家一事应当已人尽皆知,既然如此,越人瑾向其讨来的药方自然不可信。婆娑女是魔教叛徒,魔教教主怎么可能给她正确的药方?
怪不得婆娑女的孩子会死,因为药方就是错的,便是集齐再多奇珍药材,药不对症,也难以救活。
事情到这里并未结束。
今日大喜,前来参加婚宴的宾客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其中不乏排名靠前的顶尖高手。在无相和尚跟越人瑾身上都没能被满足的胜负欲,了了需要有人来填补。
她想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
“想活着离开,可选五十人与我比武,是单打独斗还是合作,你们自行选择。”
插在地面上的长刀被拔起握在手中,“生死不论。”
在场众人当时心中油然而生出了五个字:好大的口气!
选出五十人与她比武,还能自行选择是单打独斗或合作,她未免太过自信了!要知道宾客中高手如云,便是当年巅峰时期的无相大师,怕是都不敢说这种大话。
白空空却一点都不意外,她咂了下嘴说:“你可真够疯的啊。”
单枪匹马入皇宫,孤身一人战群雄,她何其有幸,一生之中居然能遇到两个如此纯粹的疯子。
越人瑾与韩六娘同时看向了了,可为了姑苏仑及姑苏夫人,两人又无法分出更多的精力在女儿身上。
很快,宾客们已经推举出了武功最高的五十人,其中至少有三位是排在越人瑾之后却在前八的顶尖高手,剩余四十七人也个个都是威震一方的侠客或掌门。
由于年长了了,又成名多年,许多人都不愿合作,认为这样胜之不武。在得知“无患子”与修罗刀是亲生父女后,不少人对了了的实力产生了怀疑,她一个未至双十的少年,能打败无相和尚和越人瑾?怕不是越人瑾打败了无相,又将这份殊荣让给了她。
因此第一个与了了比武的千山派掌门人,面上便难掩轻蔑。他不信这乳臭未干的少年能有多厉害,便是武功高,实战经验也必然不如他。
此人使的是双刀,刀身弯曲如月,刀尖乌黑,削铁如泥。只听他一声暴喝,抬起双刀便向了了砍去,丝毫不留情面。
今日之事,虽是婆娑女揭发而出,可任谁都看得出来,了了才是幕后主使。她若不想答应这桩婚事,推拒便是,何苦害得东章山庄家破人亡?如此冷酷狠毒的心肠,着实令人齿冷。
越人瑾那般英雄人物,却生了这么个冷心冷情的女儿,当真叫人唏嘘不已。
千山派掌门力大无穷,双刀可劈山脉,他这两刀斜着砍下去,大厅内的桌椅都被掀翻许多。但这惊人的刀气在还没有靠近了了之前便被挡住,用尽全力的千山派掌门,刀身上似有雷霆千钧,压得他喘不过气。
了了不可避免地感到了失望。可以说除了越人瑾能让她有几分兴趣外,其余人等在她看来都太弱了。不动明王赠予的内力太过强悍,直接令她跻身绝顶高手的行列,举世无双。相比那人若还活着,如今也是不折不扣的天下第一了。
她站在原地动也未动,只挑了下刀,千山派掌门便如离弦之箭飞了出去,双刀当啷一声落地,吐血不止。
这一刀足以证明“无患子”并非沽名钓誉,更没有仰仗父亲修罗刀的名声,她实打实便是这样强,强得叫人倍感绝望。
足足五十位高手,除却三位顶尖高手与了了真的过了数十招外,其余人无一例外,基本在十招之内被秒,最倒霉的便是当了出头鸟的千山派掌门,他是唯一一个只过了一招的。
白空空看得开心极了,她无缘目睹姨母当年纵横江湖的英姿,但现在她在了了身上看到了。
在场宾客足有数百人,了了并没有大开杀戒,她赢了之后便不再关心这些人,向外走去,白空空连忙跟上,走之前,还不忘喊了声姑苏夫人:“喂!”
姑苏夫人循声看来,只收获白空空鬼脸一个。
此番了了一战成名,东章山庄元气大伤,少庄主姑苏微被杀,庄主姑苏仑武功尽失,而姑苏夫人忙于照顾丈夫,已是焦头烂额,幸好还有越人瑾及韩六娘从旁相助,只是东章山庄往日的荣光,是再寻不回了。
高手排行大换血的同时,朝廷那边也有了大动静,年富力强的皇帝忽地重病,其膝下年纪最大的皇子不过五岁,一时间,宗室异心大起,朝堂上一片混乱。
白空空在跟了了重逢后才知晓叶挽竟回宫去了,当时她便觉得不对。
虽然与叶挽相处的时间不算长,可白空空自认还有几分看人的本领,她这双眼睛,几乎从未看走过,叶挽不是那种知道了自由滋味却还是要回到笼子中的金丝雀。
此时,回宫还不到半年的叶挽已将前朝后宫搅和成了一滩浑水,传闻中卧床不起的皇帝,正口眼歪斜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除了偶尔能发出一点声音外,完全就是个木头人。
叶挽见他眼中难掩怒意,笑道:“陛下何必生气,当初我问过陛下,若要我回来,便要付出代价,陛下自己也答应了不是吗?”
自她离宫后,皇帝似乎突然意识到没有她不行,因此不仅明面上压住了她失踪的消息,私底下也派人四处搜寻。等叶挽主动现身,他竟不远千里亲自来接她,一见面便将她紧紧抱住,说了一大堆动人的情话。
在她离开这半年里,皇帝再没有宠幸过旁人——他向她说出这话时,表情俨然满是骄傲,仿佛她得了天大的恩宠,应当跪下谢恩。
不仅如此,皇帝还保证,日后除了她也不会再有旁人。甚至说出了只要叶家不造反,便永不处置叶家这样的话。
太感人了,已经是一位帝王能做到的极致了吧?可对叶挽来说远远不够。
她之所以会回来,并非是不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而是她不甘心。
“不是不甘心得不到你的真心,也不是不甘心没有被你独宠。”
叶挽说着,纡尊降贵摸了摸皇帝的脸,“是一想到自己曾经那样委曲求全,若是就这样浪迹天涯,后半生固然快活,可从前受的罪,谁来弥补呢?”
从此一别两宽?叶挽不愿意,她以前过得很不开心,这一切都是谁造成的?不报复回来,她永远都不会真正快活。
皇帝根基不稳,需要扶持时,从未想过爱情。等他坐稳了皇位,坐拥天下什么都不缺了,又开始渴望真心。可见爱情只是他生活里的一样调剂,有没有都干扰不到他手中的权力。
“你都不知道,每次我睁开眼睛看到睡在我身边的你,有多恶心。”
叶挽回想起以往,觉得自己真是遭了大罪,她一点都不想笑脸迎人伺候皇帝,旁人吃过又吐出来的东西,还要她美滋滋地品尝夸赞味道好,谁问过她心里怎么想了?
以前她还不喜欢跟后妃们争斗,自欺欺人地觉得只要自己看开就行,现在叶挽不这么认为了。
皇帝“重病”后,淑妃几次三番想要求见,换作从前叶挽不会对她怎么样,但这一回,她直接让人将淑妃绑了禁足,哪里都不许去。就像姑苏夫人一样,有些女人为了男人,会毫不犹豫地伤害别人,只为维护她男人的利益。
皇帝的喉咙里发出一些浑浊不明的声音,叶挽跟拍狗一样拍拍他的脸,安慰道:“陛下不用担心,如今前朝吵得正厉害,你的叔伯兄弟们每天都有新的幺蛾子,等这水再浑一点,我会让他们知道,什么叫竹篮打水一场空。”
你看,这个嘴上说爱她,以后只要她不再有旁人的皇帝,在得知是她给他下了毒并控制住了他身边人之后,那双眼睛里的爱意就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提防与仇恨。
他甚至还想过要跟她虚以委蛇,像以前她哄他那样,用爱情来使她麻木——叶挽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她的计划连远在边关的父兄都未告知,她只派人去送了密信,言明有宗室想要篡位,要他们秘密率领大军回京清君侧。密信里盖了皇帝的私章,他们会信的,等他们到达京城,木已成舟,没有得到皇帝允许便回京,还带了大批军队的武将,之后无论是谁登基上位,都不会放过他们。
而叶挽还会是乖巧懂事的女儿,贴心可爱的妹妹,以及……失去丈夫又没有孩子傍身的可怜贵妃。
与其让宗室登基,从此以后叶挽在宫中了此余生,叶家也迎来新帝的猜忌,不如真如密信中所说清君侧,扶持幼主。
父兄手中的兵权就是叶挽最大的倚仗。她唯一需要注意的,便是不能在父兄跟前暴露自己的真实想法,否则他们很可能为了大义而放弃她。
皇帝现在还不能死,他现在死了,宗室会彻底疯狂。
叶挽的做法无疑是富贵险中求,但她就是敢赌这一把,这让她感到兴奋又刺激,一想到从今以后,自己也能大权在握,什么郁结忧郁通通消失,现在她看这牢笼般的皇宫都亲切地要命!
“我听说过一句话,叫反派死于话多。”
突如其来的声音令叶挽寒毛直竖,皇帝则目露狂喜,还以为是有人发现了真相前来救他,结果下一秒叶挽就露出嗔怪之声:“你好讨厌啊,干嘛突然说话那么大声?吓到我了。”
白空空从房梁上倒吊下来,了了则利索落地,叶挽没想到她们居然会来皇宫找自己,一时间又惊又喜:“你们,你们怎么来了?我以为……”
她当初没有跟了了说实话,便是不想将了了牵扯进来,江湖才是她展翅之处,何必将她拘于庙堂?
而且,叶挽完全不能确定自己的计划能不能成功,说实话,她是在善兴寺事件结束后才生出的冲动,没有过多的考虑,没有瞻前顾后,她就是想报复,就是不甘心,所以她要倾尽全力,闹得皇帝不得安宁!
至于家族会如何,朝政会如何,江山百姓又会如何,叶挽懒得去管。她自己都过得不快活,哪里还管旁人是生是死!
当初太祖皇帝不也为了美名屠过城?只要父兄按照她的想法行事,便可不费一兵一卒改朝换代,这又有何不可?百年前,坐在龙椅上的也不是皇帝这家。
凭什么他能当皇帝,她就只能做贵妃?凭什么她要捡别的女人睡过的烂货?凭什么她要委屈自己?
自从发了疯,叶挽的郁症都痊愈了。
白空空打量着床上的皇帝:“长得也就一般般嘛,真是难为你了。”
其实皇帝容貌很俊,尤其是有权力加成的情况下,七分的美貌都能变成十分,但他被叶挽下了药控制住,她又很会折磨人,不许人给他擦洗翻身,背部都不知生了多少脓疮,一日顶多喝碗清汤寡水的稀饭维持身体机能,原本十分的美貌还剩个三分都不错了。
叶挽无所谓道:“以后不用受罪就行。”
夏娃冒出头问:“上次不许我拿的宝库,我现在能动手了吗?”
她对皇宫没兴趣,只对皇帝私库念念不忘,这是世上宝贝最多的地方,来过一次却不能全搬走,怎能不让夏娃惦记?
白空空立刻道:“我也要!”
叶挽深知这两人对财宝的看重,她无所谓道:“皇帝私库随便你们吧,但国库不行。”
这钻进钱眼儿里的俩人欢呼一声,夏娃还跳起来跟白空空击了个掌。她俩一跑,叶挽随意在龙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对了了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想干什么了?”
否则不会给她郭家姐妹的地址。
叶挽并没有傻到随意露面。她不会武功,又没有人保护,真要等皇帝的人找到她,恐怕会先被心怀不轨的恶人抓住。
也是分开后,叶挽才发现跟水袋放在一起的纸条,上面写了个地址,叶挽也因此与郭家姐妹相识,郭舞已彻底掌握了郭家的话语权,叶挽派去送密信的人,正是郭舞的手下。
那两位姑娘,在得知她与了了相识后,非常信任她,并帮了她很多忙。
刚回宫时,叶挽自然不会立刻动手,她借机从皇帝这里为郭家讨了许多好处,助郭家姐妹壮大势力。要不是皇帝非要跟她亲热,搞得叶挽烦不胜烦,她其实是想再晚一点动手的。
了了:“你有本性。”
也许放任叶挽在宫中,不带她离开,她的本性会在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无味生活中渐渐磨灭,但了了带她走了,广阔的天地令叶挽寻回了自己,她要回到皇帝身边,了了便知道她一定不是要同他破镜重圆。
了了欣赏有报复心,并且真的会去报复的女人,不介意助她一把。
“现在你又来了,我是不是可以认为,如果我有需要你的地方,你不会推辞?”
叶挽紧紧地盯着了了的眼睛问道。
了了:“有个条件。”
叶挽:“我答应。”
她甚至都没问是什么。
可能在将来的某一天,她会因手中的权力而猜忌朋友,但至少眼下,叶挽能够给予百分百无条件的信任。
“皇子们都还有母亲,无论扶持哪一个,对你而言都不是最好的选择。”
叶挽考虑过这个问题,比如养虎为患,她更想先解决眼前的困境,日后的事情,留到日后再说。
然后了了淡淡地说:“跳下来。”
跳下来?
什么跳下来,跳下来什么?
叶挽迟疑地抬起头,这才发现房梁上还有个很小很小的孩子,在了了说完话后,小孩儿毫不犹豫地往下跳,而了了没有去接,吓得叶挽赶紧伸手!
好在了了用刀柄托了下她的双臂,否则叶挽非胳膊脱臼不可。
她抱着怀里小小的孩子,惊疑不定,“你偷了谁家的孩子?”
没等了了回答,叶挽随即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
小孩儿只有两岁左右,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跟葡萄似的又黑又亮,她捏着叶挽的衣袖,奶声奶气打招呼:“你好,从今以后,我就叫叶秀了。”
叶挽难得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她从没带过小孩,而了了给她这个小孩的意思,她似乎已经明了了……“你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吗?”
了了点了下头,目光淡淡。
叶秀并不是真正的小孩,但她如愿以偿,可以不再做越人瑾与韩六娘的孩子,得到了崭新的人生。这一次,她不会再搞砸了,更不会再任由旁人欺负。
床上的皇帝听着她们三言两语便定好了未来,拼命地挣扎起来。他自以为激烈的挣扎,其实微弱得很,除去了了看了眼外,叶挽甚至都没注意到。
有了了跟白空空相助,叶挽信心十足,唯一让她意外的就是怀里这个小孩……虽然很陌生,但比起皇帝的那些皇子公主,她的确更愿意选择叶秀成为幼主。
“丑话说在前头。”叶挽道,“我不一定能保证会永远让她做这个国家的主人,也许过不了几年,时机成熟,这皇位,我便自己收下了。”
了了:“随便你。”
叶秀则握着拳,暗暗给自己打气。
她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从小孩子重新长大,她还有仇要报。婆娑女杀了她,这口气无论如何她咽不下。
这边皇帝愈发绝望,那边白空空正在跟夏娃分赃。夏娃可霸道了,她连一九分都不愿意,白空空指着她鼻子道:“我警告你别太贪心,信不信我让你什么都捞不着?”
夏娃冷笑:“你以为你能威胁到我吗?”
本世界已经没有她在乎的东西了!
无耻的、可恶的了了!凭什么要她把积攒来的全部能量用在给越秀重塑身体上?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冰雪之力全用在那只天天睡觉的臭猫身上,就剥削她的能量点,凭什么?
现在不仅是叶挽发疯,她也要跟着发疯了!
就算把皇帝私库全拿走,也还不够呢!这次会来京城,一是为了助叶挽一臂之力,二便是借机敛财补足积分漏洞,越秀的身体是在积分商城兑换的,在连蒸汽机都没有的本世界,复制人所需的价格有多高她们知道吗?
夏娃气得手都在发抖,要不是脱离了主系统后自己无法更换世界,她高低得跟了了在本世界分道扬镳!
辛辛苦苦大半年,一朝心血尽数为她人作铺垫,没有吐血已经是夏娃极力克制的后果。
白空空被她怨恨的表情吓了一跳:“你干嘛这么激动?以前不是都平分的吗?”
夏娃阴森森地冲她咧嘴:“平,分?”
识时务者为俊杰,白空空果断道:“这次我不跟你抢,都归你行了吧?”
夏娃恨恨道:“本来就该归我!”
第484章 第二十朵雪花(二十六)
叶挽与了了商议大事时从不避讳床上的皇帝, 听得皇帝本就处于崩溃边缘的情绪愈发难以控制,他这辈子都没受过这样的侮辱,没想到给予他伤害最大的, 恰恰是他心爱的女人。现在没有人比皇帝更后悔当初为什么要玩这个爱情游戏了, 早知道叶挽不是能驯服的小狗, 而是冷不丁会反咬主人一口的狼,他疯了才会对她降低戒备。
对皇帝来说, 在自己身边恣意密谋的叶挽并非心血来潮,叶家必定早有反意,自己竟是被他们给骗了, 否则仅凭叶挽一个女子, 哪里来的底气敢做这样大逆不道之事?
他心里的悔恨愤怒,根本无法以言语来形容,若眼神能杀人, 想必叶挽现在已经被他碎尸万段了。
不过摆在皇帝跟前的最大问题,是久未更换的被褥,潮湿的床板以及后背生出的热疮。
“这个人, 怎么处置?”
叶挽随意看了眼皇帝:“现在他还不能死。”
皇帝与叶挽四目相对,他拼命地动了动嘴唇, 发不出声音,便用口型表达自己心底的想法。
叶挽笑了:“他说,一夜夫妻百日恩。”
事已至此, 皇帝还是不肯认输。他既没有对叶挽破口大骂, 也没有指责她忘恩负义, 因为他知道这样做对自己没好处, 只有唤起她对旧日情分的留恋,才能给自己争得一线生机。
叶挽摇摇头:“陛下, 你我之间,算哪门子的夫妻?我独守空闺时,陛下正在后宫流连忘返,苦恼着应当翻谁的牌子呢。”
不对等的地位不可能存在爱情,不过是强者一方对弱者一方的支配罢了。
此时有宫人前来禀报:“淑妃娘娘在外跪着,求见陛下天颜。”
叶挽道:“那就让她跪吧,爱跪就跪到地老天荒。”
宫人领命而去,皇帝眼中的希冀也随之消失,叶挽看着他笑:“陛下现在总算知道谁对你才是真爱了?可惜为时已晚,等日后,我倒可以考虑送你们去阴曹地府做一对鬼鸳鸯。”
她开玩笑呢,结果皇帝当真了,嘴里不知嗬嗬的说着什么,叶挽随手拿了个枕头把他脸捂住,觉得实在聒噪,吵得人心烦。
“你来得正好,郭家的人虽可用,但到底身手不行,我担心路上出什么岔子。”叶挽有事请了了帮忙,“麻烦你跑一趟了。”
了了没有推辞,正好她现在也不想跟夏娃靠得太近。
之后叶挽才知道了了如此爽快是为什么——任谁面对一个能用满是怨恨的眼神盯着你看的人,恐怕都会吃不下睡不好,心情荡到谷底,太阳照在身上也无丝毫暖意。
叶挽对夏娃不算特别了解,只知道这是个年纪虽小,却很厉害的家伙,能做到常人做不到的事情。因此在再三权衡后,她以自己的私库为报酬,请夏娃帮自己做事,但夏娃狮子大开口,认为光一个贵妃私库不够抵她干的活,得加钱。
随后,她向叶挽展示了自己掌控全局的技术,看得叶挽叹为观止,当场拍板定案,不就是加钱吗?加,必须加!
从前叶挽不怎么在意宫中权力,现在想要收回,再从中细细分辨什么人可用,什么人是奸细,是个不算小的工程,可有了夏娃之后便不一样了。
虽不知夏娃是怎么做到的,但她非常擅长搜集信息,对此叶挽佩服的是五体投地。
连前朝之事都逃不过夏娃的法眼,再加上有个上天下地如入无人之境的白空空,叶挽简直如虎添翼。
宗室们吵得愈发热烈,有时甚至直接大打出手,皇帝始终不露面,这向众人展示了一个信息:也许他不是不想露面,而是已经不能露面,否则怎么会让叶贵妃代为上朝?
如今前朝后宫,基本已都在叶挽把持之中,她唯一缺的便是兵权,这个弱点也会随着叶胜带兵前来京城而解除,聪明的人已经开始主动向她靠近了。
后宫之中,也不是所有人都像淑妃一样,除了恩宠别的都不在意。
叶挽能够大权在握而无人置喙的原因有三个,一是她手中有皇帝亲手写的圣旨——说来也好笑,这圣旨还是皇帝因“失而复得”欣喜若狂时特意赠她的,一张盖了玉玺的空白圣旨,他可能没想到叶挽真的会不客气地拿来用;二则是叶挽出身武将世家,叶家手握重兵;三,也是宗室们最能容忍她的原因,叶贵妃膝下没有皇子。
只要她没有孩子,皇位还不是宗室来坐?若能得到叶挽信任,谁还用浪费时间在朝堂上口沫横飞的互相揭短?
因此宗室们不仅没有抨击叶挽越俎代庖,反倒对她言听计从,而有皇子的后妃母族,也在暗中讨好叶挽,谁都希望得到她的支持。
叶挽每隔几天会跟皇帝“汇报”一下自己的事,顺势把自己收到的投诚,隐去关键信息与皇帝说一说,主打的就是一个不弄死他也气死他,可怜吃不好睡不好的皇帝愈发生不如死,对她那点浅薄的爱,也终于化作了刻骨的恨。
最明显的就是他没法再用谎言哄她了,什么一夜夫妻百日恩这样的话,皇帝说不出来了,因为他一看见她便无法克制仇恨,这恰恰是叶挽想要看到的。
她不喜欢被他当作能够哄骗的笨蛋爱妃,比起被他深深爱着,叶挽更希望得到他的恨,他的怕,他的咬牙切齿,他不敢合眼的梦魇。
就目前情况来看,叶挽已经如愿以偿。
连总喜欢暗搓搓与她竞争“陛下究竟更爱谁”的淑妃,也已不敢再来求见,她似乎意识到,自己的执着并不能换来皇帝的另眼相待,反倒会与叶挽结下更深的仇,因此果断转换策略,开始夹起尾巴做人。
“还以为她真是个傻的,没想到勉强还算识时务。”
叶挽手上拿着一封奏折,举止轻佻地拍了拍皇帝枯干的脸。说真的,她一直以为淑妃对皇帝是真爱,因为淑妃表现的太疯魔,除了皇帝的爱什么都不在乎,连皇帝被软禁,淑妃不怕触怒她都要求见。
如今大局已定,叶挽才发现,淑妃也是个高手,这家伙想要皇帝的爱是真的,因为她从始至终都在演。
叶贵妃是在演爱,淑妃也是在演爱,跟大权在握的叶挽对上,不过是淑妃在赌最后的赢家会是皇帝。
现在她不赌了,是因为局势已定,再来展现真爱,可能叶挽不会仁慈地将她禁足算完,而是会要了她,以及她母族的命。
皇帝目露怒色,叶挽很享受这种跟他对话的过程,因为在过去的十年里,她曾经无数次渴望着能有这么一天。比起皇帝对她的折磨,这算什么,还差得远呢。
京城大雪的那一日,了了归来,并带来了叶胜的手信。
叶挽在看过手信后,露出了笑容,她问了了:“你怎么说服的我爹,让他写这么一封大逆不道的信?”
还盖了他的私印。日后便是叶胜不愿助她掌权,只要有这封信在,叶家便只能听她号令,因为无论换成哪一位宗室登基,一旦得到这封信,便不可能放过叶家。
用整个家族的命运来换自己的权柄,从前的叶挽死都不会这样做,但在宫中蹉跎了十年光阴,快要从活生生的人变成木偶的叶挽却不会在意这么多。
她如今只想自己快活。
了了淡定回答道:“稍微用了点武力,你不会介意吧?”
叶胜一心忠君爱国,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弱点,拿他的妻子孩子威胁,他能不为所动,可若是拿皇帝的性命,那就不一样了。
“啊,原本我是想哄着他回来的,到时生米煮成熟饭,即便他知道一切都是我在策划,也为时已晚。”叶挽轻笑,“这样也好,无需我再多做解释。”
了了:“我走后,叶二随之离营。”
叶挽对此并不意外:“看样子,爹是让二哥回家搬救兵了,从小到大,也只有我娘管我管得厉害。”
但爹太不了解她了,她早就不是那个会被娘训斥的掉眼泪的小孩了。早在皇帝卧病不起后不久,叶夫人便向宫中递过话想要见叶挽一面,被叶挽驳回,她有很多事情要忙,不想听母亲说教,更不想承受母亲的情绪。
所以叶胜这一步棋走得毫无用处。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宗室们不仅在朝堂上你争我抢,私底下也互不相让,叶挽让白空空偷了一方大印回来,结果白空空却捧回两枚。
“……我看这麒麟印眼熟得很,之前遇到个倒霉蛋,原来这是王府私印?”
宝贝太多,白空空有时都会忘了自己有些什么,她把两枚麒麟印放到桌子上,皇帝有几十个堂兄弟,个个都是郡王,麒麟印便是他们所属宗室的象征,本来叶挽的意思是盗走其中一枚,令郡王们各自猜忌,没想到白空空手中竟然已有一枚。
“算了。”叶挽笑,“不如再麻烦你跑一趟,将这一枚送还。”
白空空秒懂叶挽的意思,于是她将两枚麒麟印调换,将自己先前偷走的那枚,送到了刚被偷的这一家。麒麟印外表虽相同,但内藏玄机,决不会弄混,第一个被偷的小郡王正私底下暗中派人寻找麒麟印呢,这可是太宗皇帝的御赐之物,若是被人得知弄丢了,哪怕他是宗室也要吃挂落。
如今正是争夺皇位的关键时刻,谁爆出丑闻谁就得出局。
白空空将第一位郡王的麒麟印换给了第二位,这下掀起了轩然大波,两位郡王掐了个你死我活,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便大打出手,这个说你偷了我的麒麟印,那个说你恶意陷害,再加上旁边有后妃母族拱火,两位郡王抱在一起,你咬我耳朵,我薅你头发,场面精彩的叶挽险些没忍住要鼓掌。
四日后,叶胜率领军队到达京城,叶挽可不会给他见皇帝的机会,一旦皇帝向叶胜表露真相,她有八成的信心,相信她爹会选择大义灭亲。
因此叶胜入京之时,便是皇帝殡天之日。
淑妃颤抖着手,这是叶挽跟她认识快十年,第一次看到她用这样可怜兮兮的眼神跟自己对视。
“怎么,想反悔?”
淑妃嘴唇一哆嗦,看了看笑意盈盈却黑心的叶挽,抱着长刀倚在柱子上的了了,以及房梁上嗑瓜子的白空空——她无力地做着最后的挣扎:“真的,真的一定要这么做吗?”
叶挽摊手:“你不想做也可以,但你我之间的恩怨,恐怕就不能一笔勾销了。”
如果可以,淑妃现在想指着叶挽的鼻子破口大骂,但她不敢。怪不得呢,她一投诚,叶挽便很宽容地接纳了她,她提心吊胆过了一段时间发现叶挽没有报复,还以为事情真的就这样结束了,没想到是在这儿等着她!
叶挽要她亲手送陛下上路!
如果真的这么做了,自己的命,皇儿的命还有母族的命运,从此以后就真的要任由叶挽宰割了。
可是如果不做,她们现在就会死。
淑妃偷偷看了眼龙床上的皇帝,吓得差点儿夺门而出,这还是她记忆中英俊伟岸的陛下吗?怎地如此丑陋干瘪?
“我,我没杀过人……”
叶挽笑了:“淑妃娘娘太谦虚了,您是没亲手杀过人,可您随口一吩咐就被打死的宫人还少么?”
淑妃很想再据理力争一下,却又不敢,只能一步一步向龙床靠近。
她手上拿着一个柔软的枕头,她知道自己逃不掉,叶挽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两个厉害的江湖人,之前淑妃想与宗室联手,还没来得及送出消息,派去送信的人便被五花大绑送了回来。
“陛下,您别怪我……我也不想这样的……”
淑妃喃喃着,闭上眼睛不敢去看皇帝的脸,将枕头捂了上去。
明明已经瘫倒在床不能起身,可是当死亡降临,皇帝还是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他挣扎着像一只躺在砧板上的鱼,奋力博取着一线生机,而淑妃也只能死死捂住他,一边流泪一边颤抖,等枕头下的人不再动弹,她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已泪流满面。
叶挽走到淑妃身边,弯腰抚摸她的脸,柔声道:“你做得很好,我很满意,日后不会让你吃亏的。”
淑妃连哭都不敢大声,她不懂叶挽怎么会有这样的胆量,难道她不怕死吗?
她被允许离开后,走路都是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因为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一直快到门口,淑妃才鼓起勇气回到看了一眼。
叶挽在笑。
淑妃想不明白她怎么会一点都不怕。
从前自己在宫里上蹿下跳的招惹她,真的是她从来不计较吧?如果叶挽真的想对付自己,恐怕自己的坟头草都长得有一人高了。
接下来,淑妃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那就是将由她来宣布皇帝的死讯,从而彻底将母族与叶挽绑在一条船上。
虽然要承担许多风险,但淑妃已经默认叶挽这样做,是选择了她的皇儿的意思。
这就是淑妃自己想多了,叶挽之所以拉她下水,完全是出自报复之心,谁让淑妃从前总找她麻烦?她也不是完全不生气的,只是懒得因为皇帝计较。
比起被她弄死的皇帝,淑妃已经很幸运了。
夏娃提醒她:“别忘了你答应给我的报酬。”
叶挽:“放心,决不会忘。”
叶胜的归来,令叶挽更加有底气,她懒得去想父亲是否是真心助她,是或不是都无所谓,因为大家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谁都别想脱身。
皇帝英年驾崩,按理说,继承人要么从皇子中挑选,要么便自宗室选拔,可叶挽偏偏没有。
淑妃的希望落了空,她的男儿并未被选中,因为叶挽早已挑好了继承人——一个才两岁的小女孩。
是的,小女孩。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一时间群臣哗然,都对叶挽的选择表示怀疑与不满,但随即以叶胜为代表的支持者便证明了这位小主子的身份。
她竟与前朝皇室明氏一族有关,且身藏前朝宝藏的秘密!
据说前朝皇室在灭族之前,曾将富可敌国的财宝藏在一处极为隐蔽的地方,得财宝者,便可得天下。世人为之趋之若鹜,然而消息虚虚实实我,无人能够判定真假,原来竟是真的?
“诸位爱卿应当知晓,太祖皇帝与前朝郡主之事。本朝帝王子嗣颇艰,即便平安诞生,也难免短寿,盖因当年朝代交替,龙脉更迭,太祖皇帝与明氏郡主之子远离朝堂,长于乡野。”
叶挽牵着叶秀的小手,小小的孩子脸蛋胖嘟嘟,却有着坚毅的眼神,“这个孩子,正是太祖皇帝与明氏郡主之后,若论血缘,便是陛下,也不如她与太祖皇帝来得近。”
那可不,太祖皇帝不仅自己短命,他的儿子们也全都死了,一个没剩下,不然皇位也不至于被他的兄弟捡漏。
叶挽给出了一个能够说服众人的理由,当然,比起叶秀身上流淌着太祖皇帝的血,更能说服百官的,其实是叶胜手中的数十万大军。
意思意思进谏一下得了,可千万别拿乔,以免小命不保。
其实就算推叶秀做幼主失败也没关系,反正最后不过是在皇子与宗室中挑选,叶挽不介意帮他们顺应本朝皇室短寿的诅咒,等他们都死绝了,自然就能让别人上位。
“我说什么来着。”
由于身份不合适,夏娃白空空及了了三人并未参加本次朝政,但她们选了个最佳观众席,“叶挽是个很适合玩权术的人,舞台有多大,她的能力就有多大。”
只放在皇宫天天争宠,简直暴殄天物。
白空空点头:“确实。她虽然不会武功,但我却觉得,我能杀一百个人,她却能轻而易举杀死一万个人。”
夏娃扭头看她:“你现在感觉如何?”
白空空伸伸懒腰,她已经成功治好了病,健康的不能再健康了,而姨母的内力也被了了还了回来,虽然她不想要,但她打不过了了。
关心白空空的身体只是幌子,夏娃真正想问的是宝藏:“前朝宝藏,到底有是没有?”
虽然白空空说过没有,可叶挽却又拿前朝宝藏来做文章,这让夏娃很希望白空空之前是骗她们的,若是有就好了。
白空空很遗憾地告诉她:“这个真没有,姨母说过,这是狗皇帝编出来迫害前朝皇室的,他为了名声不好斩草除根,但多的是人为了宝藏铤而走险。”
幸存的前朝皇室便是众矢之的,即便她们坚称没有宝藏,也不会被人相信。
像丧家之犬一样逃亡,不知明天是否还能生存。
可惜狗皇帝没等她长大便死了,白空空不仅用了他的骨头入药,还将剩下的碾碎丢进了粪坑,那里才是他真正的去处。
接下来朝廷的事情便与她们无关了,白空空可不想留在皇宫,她一点都不喜欢这里,空旷又无趣,找还有许许多多的规矩。
“等下次见面,天下第一是谁,可就不一定了。”
她跳起来冲了了摇了摇手指头,“我劝你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这样不会被人找到,免得丢人。”
了了懒得理她。
大殿内的叶挽若有所觉,向殿外看去,触目所及之处毫无异常,但她心中隐隐有种感觉,已经到了分别的时候。从此之后,她居庙堂,她们在江湖,若无必要,应当不会再有相见之日。
她现在的同伴,以及未来的对手,可是个才两岁却也不能小觑的孩子呢。
叶秀察觉到了叶挽的情绪,主动勾住她的手指拽了拽,叶挽揉揉她的头,目光淡漠地瞥过一脸严肃的父亲,她想,她已经无需再去追求情感上的认同,因为她现在所拥有的便是全部。
待早朝结束,叶挽带着叶秀进了御书房,她在御书房的桌子上,看到了一个铁制小圆片。
伸手一碰,咔哒一声,竟是有机关的。
里头藏着一张发黄的地图,以及一句短短的话:
赠吾儿羲照。
——明镜年。
第485章 第二十朵雪花(二十七)
江湖上最近出了一件大事, 青霞派的掌门千金,竟与魔教余孽相爱,还要为其叛出师门!
已经年过半百的青霞派掌门老来得子, 如珠如宝的将女儿养大, 养得这小姑娘无法无天不说, 竟敢与魔教互相勾结,还为了情郎盗取掌门令牌, 只为情郎能够名震江湖。
上一回掌门令牌被盗,那还是在十五年前,当时青霞派掌门险些气疯, 不过和这一次比, 那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当年的神偷白日鬼,如今已是板上钉钉的天下第一高手,给青霞派掌门十个胆子, 他也不敢前去讨债,且白日鬼住在一处极为隐秘的海岛之中,寻常人连见她一面都难。
他只能为这不争气的女儿连连叹气, 怪自己太过溺爱,才让她小小年纪不学无术, 被个魔教余孽哄了去。
这些年,随着朝廷对江湖的把控逐渐严格,魔教渐渐销声匿迹, 武林中人滥杀无辜也要吃官司, 但从三年前起, 一个自称世外客的少男横出江湖, 他不仅身手了得,容貌也生得俊俏, 令人忍不住想起当年美名远扬的素玉公子。
因其武功高强,行事洒脱又长相出众,还引得不少女子许了芳心,这青霞派的掌门千金便是其中一位。
“什么世外客,不过是个不检点的浪子!”
青霞派掌门想起此人便气不打一处来,他那不争气的小女儿,因他不许她同那世外客来往,竟盗取了掌门令牌随其私奔去了!他这张老脸哦,真是一点儿都没剩下。
另一位千山派的掌门人跟着垂头丧气:“你家好歹是个姑娘,随着走了,还能说是为爱闯天涯,我家那个可……唉,唉,唉!”
俗话说得好,有对比才有高低,青霞派掌门看了老兄弟一眼,同情道:“你且放心,事情不一定就是你想的那样。”
同样被盗走了掌门令牌的千山派掌门连头都不想抬,他精心培养的继承人,原本是往下一任掌门方向培养的,这世外客一出来,那孩子就跟鬼迷心窍一般,竟追随着走了!
“世外客难不成是会什么迷魂术?怎地这年轻的孩子们,有一个算一个,通通叫他给拐走了?”
又一位掌门人怒道。
这也正是众人不解之处,世外客究竟有什么优点,能让各家备受宠爱的孩子不顾一切追随而去?他那一身功夫虽厉害,却显然是魔教身法。这些年魔教夹起尾巴做人,不敢与朝廷硬碰硬,世外客却生怕旁人不知道他的身份一般,非要亮明真身。
“我反正已经报官了。”青霞派掌门拍着桌子瓮声瓮气,“我看他怕不是个人贩子!不然怎么将我家孩子哄得神魂颠倒?”
世外客四处拈花惹草,早已引起许多人不满,他却像是要证明自己的魅力一般,花蝴蝶似的到处留情,还真就有人被他哄走了!
而且他还专挑名门正派的年轻一代蛊惑,不分性别,实在叫人怀疑他的用心。
“莫非是魔教又有什么阴谋?他们这些年来安分守己,反倒令人心下难安。”
诸位掌门就武林的未来与正义展开了激烈的讨论,而被他们议论着的人,世外客,此时正在一片畅然山水中,左拥右抱饮酒寻欢。
他的确生了一张十分俊美的脸,跟在身边的是三女四男,若有认识的在,定然会感到惊讶,因为这七人都出身不凡,此时却如众星捧月般围绕着世外客,莺歌笑语好不快活。
这世外客长了双多情的桃花眼,哪怕他行事风流也不显轻浮,尤其是当他专注盯着某个人看时,会让对方产生一种“我对他而言是特别的”的错觉,从而不由自主陷入他编织的情网,直到被他吸干骨髓,只剩下一副空壳。
跟随他而来的这七人,所盗走的可不仅仅是掌门令牌,还有各自门派中秘不外传的绝学秘笈。
此时世外客正在翻看秘笈,时不时用右手小指勾一勾怀中姑娘的脸颊,再用指头缠绕起她的青丝,凑到鼻间轻轻一嗅,道:“届时你们只管将掌门令牌送回去,再与家里人好好赔罪,他们是不会怪罪你的。”
“月郎。”黄衣姑娘抱住他的胳膊,“我不想同你分开。”
说话时,她的眼睛温顺地凝视着他,仿佛他就是她的天,为此她甘愿付出一切。
世外客摸了摸她的脸,“我自然也是不想同你分开的,但你我之间短暂的分离,是为了更好的在一起,听我的话,好吗?”
青衫少男见两人这般亲近,不由得气闷:“月哥,你只顾着哄她们,咱们的大事呢?我跟你说,我早就看不惯朝廷那帮狗仗人势的家伙了!我爹成日叮嘱我不许惹是生非,凭什么我一身的功夫,还要对着朝廷鹰犬点头哈腰?”
红衣姑娘听他这么说,翻了个白眼:“你有本事的话,自己去寻朝廷晦气,何必加入我们?”
这三女四男中,真正与世外客是情人的,只有黄衣姑娘,余下六人追随世外客的最大原因,都是不甘于受朝廷所制,而世外客舌灿莲花,令众人心生期望。
家里的长辈个个低头缩尾,对朝廷敬畏有加,江湖中人自由自在,怎能受朝廷管辖?更何况近两年来,朝廷愈发过分,不仅要管江湖上的大小事,还要各大门派缴税!
听听看这是人说的话吗?稍大一点的门派动辄数百人起,这几百张嘴不要吃饭穿衣呀?缴了税,大家都光着身子喝西北风去?
世外客武功高强,是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又同样对朝廷深恶痛绝。在他的游说之下,几人不免心动,干脆按照世外客所说,盗走掌门令牌与绝学秘笈,为的便是逼迫家中长辈联合起来共同对抗朝廷的无礼要求。
朝廷贪心不足,赶尽杀绝,大家又何必同朝廷客气?
最后,按照世外客的计划,盗走掌门令牌,只是为了让长辈们能够坐下来详谈,不然年轻一代的意见根本传达不到掌门们的耳朵中,而这七人不知道的是,世外客早已悄悄拓下了七枚掌门令牌,并凭借惊人的记忆力,将各个门派的绝学秘笈暗中背下。
正在他窃喜于自己计划的天衣无缝之际,四周忽地传来脚步声,下一秒,几位铁青着脸的掌门人已将众人团团包围,吓得七个年轻人赶紧站好,尤其是同世外客依偎在一起的黄衣姑娘,她看见自家亲爹那张黑脸,低着头一句话都不敢说。
青霞派掌门这辈子都没像现在这样绝望过,怎么旁人都知道跟世外客保持距离,惟独他家这傻姑娘,靠在世外客怀中,还被他搂着肩?
当下咬牙切齿道:“你给我过来!”
黄衣姑娘快速看了眼爹,又看向情郎,显然是万般不舍。世外客安抚地握住她的手,无视青霞派掌门的黑脸,“伯父。”
“谁是你伯父,你管谁叫伯父呢?”青霞派掌门这回是真的要被气出个好歹了,“云岩!你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爹?要是还有,就赶紧给我过来,离这家伙远一点!”
黄衣姑娘一听,竟将世外客的手握得更紧了,虽没说话,态度却很明显,那就是她不过去,她在亲爹跟情郎之间,选择了后者。
青霞派掌门怒不可遏,二话不说一掌向世外客劈来!他这将近一甲子的内力,在当今也是赫赫有名的武者,却不曾想一掌下去,竟是劈空了!
世外客带着黄衣姑娘躲开了青霞派掌门的攻击,并在对方再次出手时,与其对掌。
这一对掌,青霞派掌门竟往后退了数步!
怎么会这样?世外客竟有如此之深的内力?!
他看起来顶多十六七岁,脸上稚气未脱,哪里来这样的功夫?
青霞派掌门不信邪,又继续攻来,一来一回间,已过了七八招,看在其它掌门眼中,也都纷纷有了计较,世外客武功奇高,而且他在跟青霞派掌门打斗时,很显然还用了青霞派的功夫!
很快地,世外客向诸位掌门展示了他不仅会青霞派的武功,其余门派的也都会,而且不比他们差。
今日之事若是传出去,各大门派这张脸皮恐怕是别想要了,幸亏四下没有外人,只要瞒得过去……
“爹!”
青衫少男对着他的老父亲笑得一脸得意,好像把他爹打退的不是世外客而是他自己,“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说要跟月哥走了吧?你老了,还是早点回家歇着吧。”
他爹被这大孝男气得险些晕过去,青衫少男继续道:“爹,我之前说的话你还记得吗?朝廷步步紧逼,不给我们活路,凭什么我们要怕它?你们害怕,我们年轻人可不怕!”
他烦死了到处都被管着,纵马跑街要被罚款,揍个看不顺眼的人还要被抓去坐牢——他们江湖人,能跟普通人一样吗?朝廷的手未免伸得也太长了。
千山派掌门瞪着大徒儿:“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白衣少男畏惧师尊,没敢说话,世外客道:“前辈何必吓唬他?”
千山派掌门立刻道:“有你说话的份吗?问你了吗?”
世外客轻笑:“他们是我的朋友,即便前辈是长辈,若是对我的朋友不够尊重,我可不会善罢甘休。”
青衫少男连忙道:“爹,你们几个联起手也打不过月哥的,虽然说今天在场的没有外人,可你们要是不听我们的建议,还是要当朝廷鹰犬,那你可别怪我出去就跟人说你们是世外客的手下败将。”
几位德高望重的掌门活活叫自家的孩子给气够呛,正在此时,一阵马蹄声传来,听声音,似是有不少人正在接近,果然,马蹄声由远及近,一群劲装打扮的人现身,为首的是个锦衣少年,只看穿着打扮,必然非富即贵,此时正提着缰绳笑意吟吟:“在下恰好路过,听着这边很是热闹,因此特意过来瞧瞧。”
说着,将手中羽扇展开,端的是一派潇洒风流。
有外人在,掌门人们不愿再多作纠缠,只想快些将不孝子们押回家,当然,还有掌门令牌。
“这位想必就是近年来名声在外的世外客吧,久闻大名,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少年轻摇羽扇,眉眼弯弯,瞧着似乎毫无敌意,世外客却没有小看她。他自行走江湖以来,虽名气大,却鲜少有人在没见过他的情况下,一口便咬定他的身份,且少年身后的人个个眼神坚毅体态挺拔,一看便是练家子,恐怕来头不小。
他有心不再久留,谁知心念刚动,尚未来得及转身,耳边便传来破空之声,似有某种尖锐利器袭来。
世外客敏捷地往旁边一躲,才发现那是一根孔雀翎,被他躲过的孔雀翎直直刺入他身前的大树中,树身应声而裂,向两边倒去。
少年懊恼地啊了一声:“我没想把树弄断的。”
随即她叹了口气:“罢了,我不装了,我摊牌了,今儿个我来,就是要捉你归案的。”
这个“你”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世外客一惊,下一秒,少年已如鬼魅般近在咫尺,他冷不丁与她靠得这样近,后背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下意识挥出一拳,被少年展开孔雀羽扇挡住,反倒弄疼了世外客的手。
两人一言不合便打了起来,看得掌门们一头雾水,完全不知是怎么回事。七个少年人则面面相觑,青衫少男大声道:“她们是朝廷的人!是来抓月哥的!不能让她们得逞!”
说着便要拔出腰间长剑,可剑还没拔呢,脖子上先横了一把匕首,青衫少男瞪大眼睛:“云岩,你疯了!你怎么拿刀对着我?”
黄衣姑娘叹了口气:“这么久了,我也不想装了,要不是为了抓世外客,谁跟你们这种蠢材为伍。”
红衣姑娘的双刀则架在另外两名少男身上,她也很遗憾地说:“不好意思啊,我们已经是朝廷的人了。”
这下连青霞派掌门都瞪大了眼睛,他家姑娘是朝廷的人,他怎么不知道?
云岩看了眼她爹,心想,要不是你没想过让我继任掌门,而是选了大师兄,我恐怕也不会转头为朝廷做事。
至少朝廷承诺她们的利益,比亲爹给得多,而且日后还能多领一份俸禄。
世外客亲眼见到被自己迷得神魂颠倒的云岩竟秒变脸,惊得表情都扭曲了一下。只这失神的一秒钟,便被少年抓住时机一脚踹在胸口,紧接着孔雀羽扇便抵住了他的咽喉,少年啧了一声:“不过如此。”
世外客:……
他开始怀疑起自己的魅力来了。
“你到底是谁?”
少年先干脆地折断了他的两条胳膊,又打断他的腿,确保他就是长出翅膀也不能再逃出去,才示意下属来将世外客绑了扔到马背上。
听世外客不甘心的质问,她弯下腰,用冰凉的羽扇拍了拍世外客的脸:“别以为天底下只有你一个聪明人,婆娑女教你这些时,没跟你说过,她自己也还有个仇人吗?”
世外客听她竟连母亲的外号都知道,更是震惊,少年却不再同他多说,对云岩道:“辛苦你们了,要不是你沿途留下的记号,我们一时半会还找不到他。”
这世外客跟个泥鳅似的滑不留手,之前派出许多下属进行追捕都宣告失败,否则叶秀不会亲自前来。
世外客无意间看到了云岩羞红的脸,心里凉得跟什么似的,合着她一直都在骗自己呢!从来只有他欺骗旁人的感情,什么时候轮到自己也被骗了?
思及此,他愈发心情灰败,只觉对不起母亲的殷切希望。
“殿……”云岩险些叫出叶秀身份,连忙改口,“大人过奖了,这都是属下应该做的。”
说话时,她给了亲爹一个得意的眼神,这才叫弃暗投明呢!
跟着世外客一起搞事的四个少男也全被绑了,他们算是从犯,但罪孽不大,关上几个月就能释放,因为他们还没来得及将计划彻底实施,世外客就不一样了。
他被扔进大牢后,才发现牢里还有另外一人,定睛一看,不是他娘婆娑女又是谁!
婆娑女见了叶秀,神情激动:“你是谁,你究竟是谁?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凭什么抓我?”
叶秀惊奇道:“你与我无冤无仇,可你这些年杀了多少人,你心里没点数吗?似你这等穷凶极恶之人,等着秋后问斩吧。”
说完,她看了眼世外客,怜悯道:“你以为她真是你亲娘吗?哪个亲娘会教自己的孩子练邪功?两年前被你吸走内力的那个男人,你知道他是谁吗?”
世外客一头雾水,直至又一中年女子被带来,对方一看见婆娑女,便疯狂扑了过来,对着婆娑女又打又骂,期间叶秀只冷眼旁观,并未言语。
这些恩怨情仇早已与她无关了。
姑苏仑终究因毒血伤重不治,他死后,姑苏夫人行踪不明,前不久叶秀率人路过某个小镇,在那里见到了个开医馆的大夫,长相与姑苏夫人似是有些相似。
而韩六娘,在夫君退出江湖,女儿又音讯全无后,很快便有了身孕,但孩子刚生下不久便被人偷走,她与越人瑾遍寻多年,两年前,越人瑾无故失踪,待韩六娘找到他时,他已死亡。
韩六娘报了官,查案的官员认出这是已消失多年的,能吸取旁人内力的魔教邪功,于是将案子上报,这才传到叶秀手中,她带人一路追查下来,从世外客身上找到了婆娑女的踪迹。
这婆娑女十五年前,用两样珍贵药材救子无果,之后便一心想要报复,韩六娘怀孕时,她便日夜跟随,直到其生产,便立刻盗走婴儿,并教他助自己报仇。
是的,婆娑女不仅恨姑苏仑与越人瑾,还恨无患子,因那无患子给了她药,却没有效果,即便她心知肚明无效的原因是药方本就是假的,她也无法从失去孩子的痛苦中走出来。
可无患子早在十年前便已没了踪迹,婆娑女一心要培养出个顶尖高手,因此不惜教导世外客邪功,又用魔教秘药助他内力大增,更是在两年前抓住了越人瑾,让世外客吸走了亲生父亲的全部内力并将其杀死,再送回韩六娘身边。
叶秀觉得婆娑女疯了。
婆娑女认出了韩六娘,哈哈大笑,笑韩六娘一生失败,临了一无所有。
世外客在旁边听这两人互相对骂,整个人呆若木鸡,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竟不是母亲的亲生孩子,而是母亲偷来的,还有……他竟亲手杀死了亲生父亲!
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每当他问母亲父亲是谁时,母亲总是笑得很奇怪,然后告诉他父亲已经死了,原来真相竟是这般!
叶秀懒得再看这一场烂戏,但韩六娘并未犯罪,因此她叮嘱手下道:“看着点儿,别让她受伤。”
“是。”
她往外走去,不再沉溺于过去,叶挽的考验还多着呢,比起那天生就擅长玩弄权术的人,叶秀深觉自己需要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
以及前不久去看姨母,姨母留给她的好多好多作业……
想到这里,叶秀都头皮发麻,她每天都好忙好忙,忙得恨不得不用吃饭睡觉,上辈子的事情早已变得无比遥远,还有什么是比把握当下更重要的呢?
孔雀羽扇展开,叶秀又给自己扇了扇风,其实现在天已经渐渐冷了,早不能再用扇子,可这把孔雀羽扇乃姨母所赠,叶秀喜欢得很,到哪儿都要带着。
而且……扇风时真的很潇洒,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她还刚刚会走呢,抬起头看见房梁上的姨母,她便是这样摇着羽扇眉眼含笑,叶秀永远都不会忘记。
天空很蓝,云朵向远处渐渐漂移,叶秀大步向前,再没有回头。
而牢房中哭喊着质问婆娑女,感慨自己一生命苦的韩六娘,忽然之间若有所觉,竟不知为何停下了双手,眼眶酸涩,泪水不停地流淌,无论如何,无法止住。
第486章 第二十一朵雪花(一)
一只雪白的鸽子扑棱着翅膀从尖尖的高塔上飞向大教堂, 它看起来不大擅长使用背上的这双翅膀,飞行路线显得一塌糊涂,最终在靠近大教堂顶端的时垂直下落, 空中荡然飘着从它身上脱落的白色羽毛……
一双与羽毛同样洁白的手自窗户中伸出, 接住了这只鸽子。
“圣女大人, 祷告时间到了。”
身着白色无花纹长袍的年轻女子恭敬地提醒道。
圣女大人同样穿着白色长袍,但她的长袍与侍女并不同, 在肩头及袍子下摆处绣有金线,走动时,金线会发出流动的光芒, 她身上的白色长袍还雕琢着精致的暗纹, 彰显着她与众不同的地位。
她的身前身后,分别是两名侍女,以及两名负责保护她的圣骑士。侍女的身高大约在一米六左右, 而圣骑士则足足有两米高,他们都是经过严格的选拔与训练后,凭借着忠诚以及虔诚的信仰被纳入的生命神殿。
圣女没有说话, 她捧着那只竭力晕过去的鸽子,一步一步踏过悠久宽阔的长廊, 向神教主殿走去。
主殿中央是一座巨大洁白的光明之神雕像,他微微垂首俯瞰世人,眼睛闭合, 此时在雕像周围, 诸位主教已经陆续入座, 他们高高举起双手, 手中的权杖释放出金色的光芒,正与神像连接。
大主教杰兹拉格也在此时现身。
他是个年纪在四十左右的英俊的中年男人, 白金色的长袍象征着他至高无上的地位,作为统领神之教会的大主教,杰兹拉格的地位仅次于受光明神祝福的国王,连王子公主都要对他行礼。
圣女没有权杖,她是光明之神的使者,拥有净化的能力,在主教们接受神明洗礼时,她需要跪在光明之神的雕像前为主教们祈祷,恳请神力降临,乞求神的垂怜。
杰兹拉格向圣女伸出手:“斯卡蒂,我可爱的孩子,今天的你一如既往散发着纯洁的圣光。”
侍女与圣骑士留在主殿外面,圣女手中捧着鸽子,所以没能回应大主教的呼唤,她走向光明雕像,却没有像以往那样匍匐着跪下,大主教温柔地问她:“怎么回事呢,我的孩子斯卡蒂?”
圣女回答道:“我的心足够虔诚,我手中的小生命却要死了。”
大主教将他的手搭在了鸽子身上,原本死气沉沉的鸽子渐渐恢复活力,发出了咕咕的声音,不一会儿,竟然在圣女掌心站了起来。
它展开翅膀围绕着神像飞了两圈,最后停留在圣女肩头。
她看起来如此圣洁,光明神力源源不断地传达到主教们的权杖上,大主教柔声道:“祷告吧,斯卡蒂,这是你与神明最接近的时刻。”
圣女闭上眼睛,双手交握,她身上散发出纯洁的光。
祷告要足足持续八个小时,每次结束后都是对体力的巨大消耗,十七岁的圣女正处于最美好的年纪,旺盛的生命力是神对她的爱怜。
祷告结束,主教们渐渐离去,大主教凝视着圣女:“斯卡蒂,你和昨天有些不一样,是什么改变了你?”
圣女的眼睛不像昨天温柔,明明是同样的一张脸,她金色的眼眸却像寒冰一般令人不敢直视。
圣女是神之教会无法被替代的存在,她从很小很小的时候便被挑选进入教会,当她年满十五岁,便要披上白金色的长袍开始为教众祈祷,每个月还要沐浴一次神力,一直持续到十八岁。
满了十八岁的圣女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人生,她们只需要为教会服务三年,便可以嫁给王室或是贵族,实现阶级上的跨越。因此对平民而言,家里的女孩能够被教会选中,是一件非常值得骄傲的事情——她可以将整个家族带向成功。
斯卡蒂正是其中一位。
她拥有令人惊叹的美丽外表,这兴许是她脱颖而出的重要理由,白色的长发,金色的眼睛,如同冰雪一般的皮肤,使得她看起来就很“圣洁”。每当她现身为教众祈祷时,总是能收获无数崇拜与爱慕的目光,假如她永远不满十八岁,就这样做神教的吉祥物,也不是不可以。
但沐浴过神力的圣女,需要在年满十八岁离开教会之前,将纯洁的身体奉献给光明神。
说是奉献给光明神,其实是奉献给主教们。教会在大陆各地有数以百计的分教会,其中又以东南西北四大地区的大教会为主,每个大教会都有光明与生命两位主教,八名主教每个月都会前来位于圣地的宗教会进行神浴,圣女恰恰是侍奉他们进行神浴的人。
洁白神圣的长袍下,掩藏着世人不知的罪恶欲望。需要禁欲的主教们每隔三年才能释放一次,他们将这种欲望称之为“邪祟”,这些邪祟,会尽情地发泄在美丽的圣女身上,年满十八岁的夜晚,是圣女真正证明自己虔诚的时候。
圣女们不会怀疑这种仪式,她们被教导的天真又单纯,只要告诉她们是在为神献身,她们便会忍受不适与痛苦,向神明奉献自己。
而王室与贵族们会亲眼目睹这一幕,主教们享用完毕,便是他们的舞台。
圣女没有权利拒绝,因为她们是可消耗品,总有源源不断的圣女补上空缺。
当一切结束,她们会被分配给尚未娶妻的王室或贵族,成为一家的共享,因为曾经沐浴过神力的关系,与圣女亲密,能够变得健康且长寿——这就是为什么,从来没有圣女嫁给平民。
大主教杰兹拉格从来不参与献身环节,他对这个环节没有兴趣,他亲切温柔地称呼每一名圣女为他的孩子,但实际上他呼唤眼前这位圣女时,早已不记得上一位圣女的长相。
斯卡蒂是圣女们公用的名字,她们被家人送进教会时,便已注定失去姓名与自我。
大主教厌恶人与人之间的肢体接触,即便他表现得彬彬有礼,也很难不看出他对于王室及贵族的蔑视,在他看来,他们是欲壑难填的怪物,高贵的只是种族,而非灵魂。
圣女平静地注视着大主教的眼睛,教会不容许圣女叛逆,她被选中的很大一个原因是除却美丽,还非常温顺。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她们便被如此教导着,考验着,那些失败的预选圣女,早已被送返回家——但她们的家人往往不懂得庆幸,反倒会怪罪女孩们不够懂事听话,错失了跨越阶级的机会。
杰兹拉格想要抚摸圣女的面颊,却被她肩头的鸽子啄了下手指。当然这一下对大主教来说不痛不痒,但他向来不喜欢看见别人反抗自己,哪怕这是一只鸽子。
圣女没有预料到鸽子的动作,她伸出手指梳理了下它光滑的羽毛,向大主教行礼,随后转身离去。
杰兹拉格微微眯起湛蓝色的眼睛,伸出手指,隔空轻点。
圣女立刻被定住身形不能动弹,连同她肩头的鸽子一起。
她变成了一座美丽的雕像,除非大主教愿意仁慈地网开一面,否则她将在此处站到下一次祈祷开始。
侍女与圣骑士低头不语,像是没有看见这一幕,在教会中,大主教是绝对正确、绝对真理,这是所有人默认的事实。
这一次,大主教成功抚摸到了圣女。与他外表的温柔截然相反,他的手指冷得像一条长满鳞片的蛇,但很遗憾的是,即便如此,他依旧没有从圣女眼中看到往日的服从,于是他再一次重复了自己的问题,并仁慈地给予圣女张嘴的能力。
圣女没有说话,杰兹拉格俯身靠近她——大主教足足有两米多高,他低头弯腰,才恰好与圣女视线持平。
“斯卡蒂。”
他再次温柔地呼唤圣女的名字,“看看你的肩头。”
说话时,他已经动手解开了她的白金色长袍,露出右边肩膀。
锁骨上方有一处光明印记,这表示她被光明之神拥抱过,是神教的信徒,无论她逃往哪里,神教都能通过印记将她找回来。
“不要做会令神教蒙羞的事情,无论你心里在想什么。”
大主教又轻柔地将她的衣袍拉拢,当他的手指再次从圣女面前挥过时,她终于不再是一座雕像,大主教说:“我会永远宽容对待我的孩子,可贵族们不会,不要让你的日子变得难过。”
说完,大主教没有等待圣女回应,他知道她是掀不起风浪的脆弱花朵,只是想敲打一下她,让她不要闹出什么大问题。
那会让他很苦恼的,大主教也不是很喜欢跟王室与贵族打交道,他们自诩高贵,总是想要特权。
大主教的身体化作光芒消失,圣女转过身继续她先前的方向,侍女连忙跟上,高大的圣骑士与其说是为了保护她,不如说是监视。
只有纯洁的处女才能成为神的使者。
白色的鸽子依旧站在圣女肩头打盹,它那两只小爪子意外地有力气,牢牢地抓着长袍,时不时脑袋东歪一下,西倒一下,但永远不会被吵醒。
圣女的房间在走廊尽头,作为总教会的圣女,她被金贵地照顾着。
这很棘手。
了了想着。
本世界存在非自然力量,但将冰雪之力全部用于神骨之上的她如今只是个普通人,甚至连普通人的体魄都不如。
她厌恶这种纤细柔弱的身体,更厌恶自己受人控制。
侍女们准备好了沐浴所用的香汤,请她前去更衣,香汤里撒着花瓣,散发着动人的幽香,圣女的美丽正是由这样的细枝末节一点一点堆砌而来,每一次沐浴都会去除她身上多余的角质,令她更加接近“纯洁”。
大主教几乎可以与“神”媲美,他的力量了了已经体验过了,隔了那么远的距离,只是点了下空气,她就成了无法动弹的木偶,只能任由他摆布。
而像这样强大的存在,至少还有五位。
圣女的房间很大,并自带图书室,了了没有跟侍女浪费时间,沐浴过后,她沉默地任由她们在身上涂抹香膏,之后进入图书室,找到了一些有关世界来源的宗教圣书。
糟糕的地方便在这里,圣女的灵魂不知道去了哪儿,而能够轻松收集数据的夏娃,因为在上个世界大出血,本世界尚未开始便扬言要与她分道扬镳,此时不知身在何处。
不过了了并不担心,她快速翻阅着圣书,想要尽快了解本世界。
当她睁开眼睛时,人已经站在大教堂窗前了,因为突然停下,身后的侍女还曾询问过她怎么回事。
这只停在她肩头的鸽子令了了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看样子神骨总是会选择一些走到生命尽头的小动物,暂时寄居于它的身体。
上个世界是不停睡觉连饭都不用吃的猫,这次是只鸽子,虽然还是在打瞌睡,但大主教对了了伸手时,它也曾努力啄了对方一下。
也许是因为冰雪之力滋养神骨的关系,它总会不由自主地向了了靠近,并且留在她身边。
了了没有过多关注这只派不上用场的鸽子,本世界锻炼身体的用处显然不大,她怀疑斯卡蒂的身体数据面板可能连越秀都不如。
为什么大主教及主教们能拥有非自然力量,圣女却不能?但圣女既然能成为神使,能够祈祷与净化,说明她本身应该不止于此。
圣女的图书室内存放着大量藏书,为了保持圣女的纯洁,她所阅读的书单都经过严格审查与挑选,连上面的每一句话都要再三斟酌,一切都是为了培养圣女对神会的忠诚,确保她不会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圣书上简单描述了本世界非自然力量的来源。
诸神黄昏,神明们消亡之前,有一群特殊的人得到了拥抱,这就是如今的王室与贵族。而神明们消亡后,祂们的力量散落于世界各地,如今神教的使命,便是回收这些神力,让神力不再流落在外。
神力令大地滋生出了许多新的种族,这些种族多得足足有好几本图鉴,光是兽人这一本,厚度就有十厘米。
神力究竟散落于何处,又如何获得,如何壮大,迄今为止并没有准确答案。了了翻了一遍神力讲解的部分,大致上可以理解为,神力散落后,成为了大自然的一部分,以元素的形式存在,人类可以提取并使用这些元素,也就是所谓的“魔法师”,这是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方法,只要能感应元素,就能成为魔法师。
还有一部分特殊的人,比如大教会的主教们,他们能听到元素的声音,他们不需要感应元素,特殊的体质会让元素主动靠近,从而获得强大的力量。
处于金字塔顶端的,则是大主教级别的强者,他是元素本身。
目前了了并不能确定大主教的实力,但在本世界,人族是当之无愧的主宰者,其它所有种族都只能臣服。
人族高贵于任何种族,而人族又以王室与贵族更为尊贵,国王更是其中佼佼者,他们见证过诸神黄昏,统治坚不可摧。
平民们则活得猪狗不如,比平民更下贱的则是奴隶,所以才有那么多家庭迫切希望能够跨越阶级,摇身一变成为贵族,家族里的女儿便是他们最大的希望,只要能被选中成为圣女,他们就能与贵族联姻。
非常畸形又奇怪的世界,阶级似乎刻在每个人的骨头里,平民甚至不被允许直视贵族,在贵族路过的地方,所有平民都必须下跪。
只有祈祷日是普通人难得平等的时间。
感应元素,元素要怎么感应?
图书室内没有介绍如何成为魔法师的书籍,在大教堂内了了也感应不到任何元素。她不认为是自己过于迟钝,那么问题很有可能出在这具“纯洁”的身体上。
在主殿沐浴神力时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同样待在神像之下,负责祈祷的圣女只能成为媒介,但主教们却能通过圣女而获得权杖加强,这是为什么呢?
侍女们无法给予了了答案,了了也不认为她们会诚实回答自己。
她继续翻阅着书籍,圣女所受到的限制非常大,除却特殊日子,她们只能待在教会哪里都不能去,因为纯洁的身体和心灵很可能受到污染。
就连了了所在的图书室,墙上都画着隔绝尘埃的魔法阵。
已经被选拔成圣女的人,不会再见到旧日同伴,除了这间属于圣女的屋子,了了哪里都不能去。
“圣女大人,您该进行睡前祷告了。”
侍女前来提醒了了时间,她今天刚做了八个小时的祈祷,应当躺下来好好休息,而不是在图书室浪费时间,这些书有什么好看的呢?圣女又不需要读书或是考试,她们只要做好自己的分内工作,就能美美地跨越阶级,侍女们的心中充满艳羡。
了了听从她们的话合上了手中书本,负责照顾圣女的侍女每月一换,根本无法培养情谊,甚至于多说几句话都属于是对圣女的不敬。
晚上躺在床上,确认没有人盯着自己,了了才起身,拎了一盏灯,悄悄进入了图书室。
她总觉得,事情不可能毫无转机。
之所以她会出现在这里,能够成为“斯卡蒂”,就证明原本的斯卡蒂并未按照教会为她谱写的人生行走。虽然不知斯卡蒂的灵魂处于何处,但神教存在这么多年,难道就从没有一位圣女怀疑过这可悲的人生吗?
她将提灯挂到墙上,图书室内安静地一点声音都没有,大教堂的高墙经过特殊设计,并且蕴含神力,不仅魔鬼无法入侵,里头的人也很难出去。
了了起床前,将衣服卷起枕头藏在了被子里,假使侍女半夜进来查看,对圣女的尊敬令她们不会粗鲁地上前掀开床幔,只要看见被子鼓起就不会太过怀疑。
直到天亮之前,了了还有足够多的时间。
她一本一本翻看着手里的书,这些书大多都在讲述和赞美神教,其中不乏洗脑之词,一般对于这种内容,了了扫一眼便放到一边,遇到有趣的才会稍作停留。
整个图书室有数千本书,哪怕她一目十行,只凭一夜也远远不够。
距离十八岁成年还有半年多,留给了了的时间长远来看其实并不多,但慌乱是最没有用的,她继续沉下心来翻书,一直到估摸提灯熄灭,才轻手轻脚离去。
非祈祷日的圣女可以自由活动,前提是不能离开大教堂,而且无论去到什么地方,都必须有圣骑士陪同。
了了到现在都没能看见圣骑士的长相——他们穿着颜色相同的铠甲,头盔遮住面容,从来不会言语,只会沉默地守在她身后,亦步亦趋。
大教堂平时会接纳普通民众进来祈祷或忏悔,但并不会让圣女与平民相见。在未满十八岁之前,圣女是高贵的,普通民众想见她,只能等到祈祷日。
了了想先弄清楚大教堂的地形,以后如果真到了不得不逃走的时候,至少不会变成睁眼瞎。
她并没有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闯,而是会在一个地方停驻很久,今天她想去花园看一看,听说大教堂的花园只有春天,一年四季都有各式各样的鲜花开放。
侍女在前面引路,圣骑士依旧跟在了了身后,决不给她一丁点逃走的可能。
当然,他们将这种监视称为保护。
外面的世界只会玷污圣女的纯洁,就连圣骑士们之所以戴着头盔不露面容,也是因为他们男人的身份,很可能令圣女走向深渊。
这身铠甲不仅保护着圣女,也限制着圣骑士,只有每日轮班,离开大教堂时,铠甲才被允许脱下。
如果可以,了了真想试试看强硬剥离,想知道随着铠甲的消失,圣骑士的皮肉会不会跟着一同落下。
可惜,她现在没有这个本事。圣女听似高贵,手中却毫无权柄,整个大教堂听她话的人寥寥无几,只有傻不拉几的平民才以为圣女是多么有权有势的人物。
大教堂的花园果然姹紫嫣红,非常美丽,宛如人间仙境。
第487章 第二十一朵雪花(二)
大教堂的花园占地面极广, 光是负责的园丁便有十几名,许多花卉了了根本叫不出名字,她试图在这些亲近自然的植物中感应元素的存在, 结果却一无所获, 教堂内应该不会设有隔绝元素的魔法阵, 因为大主教曾当着了了的面使用过特殊能力,圣骑士们也是。
难道说, 是圣女的体质问题吗?毕竟本世界所有种族加起来足有数百亿人口,能够获得神力的只是其中极少的一部分,哪怕是见证过诸神黄昏的王室贵族, 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拥有特殊能力。
与上个世界可以夺取的内力不同, 本世界陨落后化为各种元素的神力,是有区别的,比如感应水元素的人便只能感应到相同的元素, 基本不存在双元素支配者,而自然元素又会衍生出许多新元素……通过掠夺的方式来增强力量是不被允许的行为。
支配者们被抓住后,他们的能力会被提取, 这是只有教会能够做到的事情,而圣女的职责, 正是净化这些能力,并通过神殿祝福给予主教,这样的话, 便无所谓元素异同, 因为净化之后的元素本质上都属于神力。
花园中种植的花卉很讲究美感, 由于大教堂四季如春, 所以无论季节的花朵都在怒放,了了慢慢走过花间小道, 她无法从这些纯净的植物上感应到元素存在,自然也就无法成为支配者。
本世界将能够感应元素的生命称之为支配者,魔法、圣剑、炼金术……这些只是支配者所选择的不同职业方向。在支配者中,还有一种特殊的存在,教会将其称为“反叛者”。
反叛者大多出身低微,种族混杂,甚至是混血,因为平民没有与贵族通婚的资格,而贵族想要与平民通婚是犯罪,但这无碍于王室贵族们寻欢作乐,毕竟从来不乏一些美貌出众的种族充当他们的玩物。
反叛者们不愿意永远低人一等的生存下去,帝国建立迄今已有千年,发展而来的地下反叛者数不胜数,其中有些棘手的家伙,一度令王室贵族感到无比困扰。
生来高贵的人无法原谅奴隶们居然想要反抗,这简直是对王室贵族的侮辱。
所以反叛者一旦被捕,便只能等待死亡。饶是如此,反叛组织依旧如同雨后春笋般络绎不绝,根本无法将其彻底铲除。
了了宁可成为日夜逃亡的反叛者,也不愿意做一只提线木偶。
面对如此寸步难行的环境,她并没有着急,花园里植物种类非常多,如果她不能成为支配者,那么她可以试着成为一名魔药师,图书室中有许多植物图鉴,了了对医术不算精通,但她很擅长化学。
一丛翠叶素茎的白色花朵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因为这片花长得与其它地方不大一样,它们似乎没有经过精心修剪打理,生长得自由自在。
看见圣女招手的园丁一路小跑过来,他也看见了这丛花,生怕被圣女大人认为是自己不够敬业,连忙解释道:“不知是谁在这里洒下了晚香玉的种子,后来渐渐生长成花,之前的圣女大人怜惜它们,便让我们不要管它,开辟出了这么个小花圃任由它长。不过它们长得很慢,这么多年了,也就只有这么十几株。”
除却精致的花圃外,花园中的确还有一些颇具野趣的小花圃。
无论圣女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存在,至少在平民们,与教众心中,她是圣洁无暇,需要尊重的。
因此哪怕是某一任圣女随口说的一句话,园丁们也会奉为圭臬,并未尝试将这些长得不算灿烂的晚香玉拔除,毕竟花园这样大,容得下这么一个小小花圃。
了了问:“我可以移植一株到我的房间吗?”
园丁自然不可能反对:“当然可以。只要是圣女大人喜欢的。”
了了弯下腰抚摸着晚香玉的花瓣,侍女已经抱来了一个花盆,了了亲自卷起袖子,用小铲子挖出根部,放入花盆中,然后自己抱着花盆返回房间。
期间她肩膀上的鸽子睁开了一下绿豆眼,看见是花还试图啄一下,不过很快就又睡着了。
圣女移植了一株晚香玉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谁会不喜欢如此动人的花呢?
了了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她在花园里走了一圈,除了小花圃的这几株晚香玉,没有其它花卉入眼。之所以会提出移植花朵,是因为在靠近这个小花圃时,她有一种说不出的特殊感觉。
这不是属于她的,是属于“圣女”的。就像斯卡蒂跪在神像下进行祈祷,净化神力供主教们吸收那样,小花圃里的晚香玉让了了有种莫名的感觉,好像它们并不是单纯的植物,它们似乎有什么话想要说。
夜间她继续在图书室翻阅书籍,帝国能够统治世界,并始终维持着王室与贵族至高无上的地位,并非是凭借兵力,而是诸神黄昏后,在光明与黑暗交织的巨大峡谷中,遗留下的七把神圣之剑。
每一把神圣之剑都由一位大公支配,像大主教杰兹拉格,便掌管了其中一把神圣之剑。
本世界由五块大陆与连接大陆的海洋组成,东南西北四块大陆,各有一位大公统治,教会的大主教是特殊的存在,七位大公究竟负责什么,了了还不得而知,她所能获取到的信息太少了。
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大公们即便与王室没有血缘,也拥有继承王位的资格。
深夜仍未入睡的了了还在看书,她在快速翻了一本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食谱后,忽地出神片刻,然后又将那本食谱取了出来。
为了保证圣女的纯洁,她们的食物都有极为严苛的标准,了了捧着这本看不出任何异样的食谱,从左到右快速翻了一遍。
这本书太不起眼了,恐怕都不会有人在这茫茫书海中注意到,了了会拿出来,也是因为需求先看的图鉴书架。
文字与页码在快速翻书时形成了一朵花的形状,这花了了很熟悉了,正是她移植回来的晚香玉。
她停下动作,一页一页找过去,将使用到的文字与页码用笔记录下来,得到了一个奇怪的信息。
食谱被放回原处,了了走出图书室,捧过窗台上的晚香玉,用锋利的书页割开手掌,让鲜血滴到花蕊之中。
盛放的晚香玉贪婪地吞食着圣女的血液,并且开得更加鲜艳。
现在了了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觉得那个小花圃有点特殊了,甚至于她知道了为什么没有遇见斯卡蒂的灵魂——因为每一株晚香玉,都是一名圣女留在人间最后的声音。
她们像了了一样,在寂静的深夜,欺瞒教会与光明神,用自己的鲜血浇灌着晚香玉花。一共十七株晚香玉,每一株都是一名圣女自愿献出的灵魂。
只有同为圣女才能感应到晚香玉的特殊,这十七名圣女都曾尝试过反抗或逃脱,但最终都以失败告终。
因为她们只是神力的媒介,无法成为支配者,甚至于在年满十八便要迎来一次“伟大的献身”,所以宁可用鲜血浇灌出灵魂之花,也不愿意成为被支配的行尸走肉。
晚香玉的话语是危险的欢愉。
成功跨越的阶级,万众瞩目的崇拜,肢体交缠的肉欲……这些会令圣女们迷失的快乐是致命的。
晚香玉花是十七名圣女灵魂的化身,她们没有像其她圣女那样服从教会安排,即便力量弱小,依旧保持着自己的人格,不愿意向王室贵族低头,宁要玉碎。
每一株晚香玉都存放着圣女的记忆,这些记忆并不美好,甚至充满自我怀疑的痛苦与呐喊。
第二天,了了便带着侍女再次前往花园,这一次,她将剩余的十六株晚香玉尽数采下,告诉园丁自己要制作一款新的香膏,因为她觉得晚香玉的气味很清新。
晚香玉本来便可作为香辛料的原材料,园丁并不感到奇怪,侍女们也按照了了的吩咐,将花瓣、枝叶、茎秆、根部分离开来。
圣女的小动作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因为她实在是太渺小了,她的价值只有短短三年,如果在三年中出现意外,那么很快便有替补圣女补齐她的位置,她并不是无可替代的。
不同元素的支配者彼此之间无法进行掠夺,但圣女本身并非支配者,她们是净化的容器,净化本身会为圣女带来不可逆转的副作用,她们的净化,其实便是凭借特殊的体质,将神力中的杂质剥离,经年累月下来,三年便是极限。
神力的杂质只是针对主教们而言,本质上仍然是元素。十八岁的圣女基本便无法再承担净化工作,堆积在体内的杂质元素会通过她们的特殊体质滋养王室贵族,但当元素耗尽,圣女们的生命也将画上句号。
她们无法怀孕,也并不长寿,是源源不断的消耗品。
了了将十七株晚香玉不同部位处理而来的成品加入魔药进行了调配,既然同元素可以通过掠夺来壮大,那么圣女的净化体质也可以。
一张白纸很脆弱,很容易穿透,十张、一百张、一千张呢?净化体质不停叠加,最终又会得到什么结果?
圣书上说,七把神圣之剑出现在光明与黑暗交织的巨大峡谷之中,而大教堂主殿的光明神像连接着东南西北四块大陆上的分教会,八位主教在捕捉反叛者并剥夺他们的神力后,神力会通过各自教会的神像汇聚于总教会。
距离上一次祈祷刚过去两天,也就是说,二十八天之后,便是神像神力最为充沛的时候。
圣女净化体质的特殊之处,与生病状态的白空空颇为相似,白空空生来带疾,无法练武,因为真气在筋脉中只能流动却不能储存,所以她轻身功夫天下第一,身手却连二流都排不上。
圣女的身体也是类似的问题。如果说支配者的身体是厚实的泥土,圣女的身体便是网兜,她们会兜住杂质,却让纯净的元素从体内离开。
既然这样,堵住就可以了。
了了考虑过其中的风险,那就是圣女的网兜体质一旦堵住,很可能造成元素过猛,在身体里膨胀甚至炸裂的情况。
但比起躺平任人鱼肉,了了宁可做一次危险尝试,成功了,她便不再受制于人,失败了是死亡不假,可堵在圣女身体里的神力一旦爆炸开来,至少能让整个教会的人一同陪葬。
更何况她只是继承了斯卡蒂的身体数据,本质上还是冰雪之躯,上限依旧很高。
正在了了思考这些时,她突然发现身边的侍女一动不动,僵硬地仿佛变成了木头人。
没有动作没有呼吸,连嘴角微微扬起的弧度都从始至终不曾改变。
墙上滴答滴答行走的时钟不知何时忽然停止,整个世界变得无比安静,连了了肩头一直在睡觉的鸽子翅膀上炸起的一根羽毛都维持着最初的造型。
声音与光线,似乎被按下了暂停键。
一股危险的气息传来,敏锐的第六感令了了猛然转头,果然,身披白金色长袍,金发碧眼的大主教杰兹拉格不知何时竟出现在了她的房间,而她从头到尾都没能察觉。
这不可能。
了了并不会因为安逸的环境失去敏感度,这说明大主教并非早已到来,而是在她“看”到他的一瞬间,他才出现在这里。
联想到两天前,他不知做了什么,自己便被定在远处动弹不得,连风吹起的头发丝都不再动弹,了了猜测这应当是大主教的支配能力。
她可不会因为他总是眉眼含笑,或是语气温柔地称呼她为亲爱的孩子,便对他丧失戒心,又或者相信他真的是个仁慈的好人。
周围所有的东西都被暂停了,其中一名侍女正在为了了泡茶,连从热水壶中倾倒的开水,都停在半空中,热气一动不动。
只有了了的时间还在流动,当然,大主教也一样。
他冲她展开双臂:“过来,我的孩子。”
了了冷冷地看着他,大主教微微一笑:“听说你这两天在做一种新品种的香膏,我很想闻一闻,看看它的气味是否如你一样迷人。”
了了不向他靠近,他便主动朝她走来,像在逗弄顽皮的小猫小狗,大主教看着桌上的物品,杯子、水壶、碗、汤匙、筷子……完全是日常生活中会用到的东西,任谁看了都不会想到,看似在调配香膏,烹煮茶水的圣女,其实在魔药调配上颇有天赋。
“夜晚的图书室,会令你静下来沉浸在阅读之中么?”
两米多高的大主教又一次弯下腰与圣女对视,语气温柔亲昵,甚至将双手搭在了了肩头。“还是浇灌了鲜血的晚香玉,能让你产生一些不切实际的希望呢?”
了了并没有说话,她一直盯着大主教看,然后猛地伸手去捉他手腕,结果异样的一幕出现了。
——他明明握着她的肩膀,她却不能触碰到他的实体。
“聪明的孩子。”
大主教用赞赏的语气夸奖了了。“但负隅顽抗是最愚蠢的行为。”
他松开握着了了肩膀的双手,刹那间一切声音重新出现,侍女在继续倒着热水,热气开始继续盘旋升起,静止的时钟也再一次响起滴答声——它并没有坏,只是时间让它停在此刻。
大主教是时间的支配者,他能够自由掌控时间,连方才出现在这里,了了触碰不到的他,都并不是此刻的他。
这是过去某个时间段,曾经出现在圣女房间里的大主教,而真正的大主教随意使用着时间,也就是说,只要他想,他能制造出无数个自己。
“圣女大人?”
侍女发现了了一直不接茶,便出声唤了她一遍。
了了将茶水接过,圣女当然是不被允许成为魔药师的,魔药师会接触到许多危险草药,其中任意一种都可能摧毁掉珍贵的净化体质,所以了了得不到任何化学道具,只能用茶杯水壶来做基础调配。
她的一举一动,大主教都知道。
因为他可以随意检查她所存在的时间曾经发生过什么,那么之前的十七名圣女,她们用鲜血浇灌出的灵魂之花,是不是也是在杰兹拉格的默许下,才没有被铲除的呢?
——你会在乎一只蚂蚁的不甘心吗?
你抛给它一片小小的面包屑,它费劲千辛万苦想要运回洞穴,在这时,你轻而易举地将其收走,蚂蚁恨你,怨你,你会在意它吗?
即便蚂蚁没有单打独斗,但一只蚂蚁和十七只蚂蚁,或是十八只蚂蚁,对你来说,有什么不同吗?
了了就是第十八只蚂蚁。
她的所有行为在支配时间的大主教眼中都无所遁形,他甚至没有收走她用晚香玉花炼出的魔药,以他对时间的掌控能力来看,了了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大主教不仅能够查看过去,还能窥探未来。
也许他已经看见了某个时间点中,试图以脆弱的身躯对抗命运的无知圣女。
不阻止她,是因为他觉得很有趣。
了了并没有因此气馁,大主教展示出来的支配能力不过是冰山一角,人一旦开始对未知的力量感到恐惧,就是退化的开始。
恐惧不会给你带来任何收益,只会令你的处境更加危险。
杰兹拉格的行为在别人看来,兴许是一种恐怖的警告,他在说:我在看着你,无论你在做什么,想做什么,将要做什么。
对她来说未知的命运,却是大主教手中已经写好的圣书,他垂首随意阅读,便可以宣判她的未来。
了了却从其中看见了生机。
杰兹拉格没有立刻处死她,将会是他一生之中最为悔恨的事情。他看到的过去与未来都属于“斯卡蒂”,可他的支配能力仅存在于本世界,了了有绝对的自信,认为自己凌驾于大主教之上。
大主教并不知道她不是真正的斯卡蒂,他眼中的未来,很可能因为神力太过膨胀而死亡的斯卡蒂,并不一定就是了了。
“我想要一套量杯。”
侍女愣了一下:“圣女大人,刚才是您在说话么?”
了了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需求:“我想要一套量杯。”
侍女露出了为难的神色,这种东西不是圣女大人生活清单上的存在,她要去哪里给她弄一套量杯呢?
了了:“去告诉你的上司,他会知道怎么做的。”
侍女犹豫地看着了了,最终相信了她的话。
果然,没过多久,圣骑士便带来了一套量杯,甚至还有一些了了没开口要,便已准备好的化学仪器。
看样子大主教是真的很看不起她,认为她掀不起什么风浪,会像之前的十七只蚂蚁一样自取灭亡。
圣女的命运便是如此,任何试图跳脱出框架的人都会得到惩罚,了了也一样,每一个斯卡蒂都是如此。
用晚香玉花炼制出的魔药,颜色是神奇的黑色,与花朵本身的洁白毫不相干。侍女在边上看着这新鲜出炉的“香膏”,不敢置信地偷觑了了的脸色,心想圣女大人制作出这样的“香膏”,身为侍女的自己究竟是该质疑呢,还是先赞美?
这种东西抹在身上,会死人的吧?哪里会有什么香味?女巫的草药汤也不过如此了。
但了了随即拿起魔药,对着太阳光,她看见透明试管内的魔药似乎荡漾着一些古怪的小气泡,仿佛喝下去就会肠穿肚烂,说是毒药都不为过。
因为侍女以为是香膏,所以根本没来得及阻止了了将魔药饮下,她瞪大眼睛,慌忙扑过去:“圣女大人,圣女大人!圣女大人!”
了了及时避开了侍女的靠近,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蹙,不知道是流程出了问题,还是本世界的化学反应与她脑海中的知识互相违背,因为这最终的味道……非常一言难尽。
该说是能喝,还是不能喝呢?像在喝稻草味道的汽油,又或者是在干啃汽油味道的稻草,总之已经完全没有晚香玉花的痕迹了。
第488章 第二十一朵雪花(三)
“……圣女大人?”
侍女试探着呼唤道。
她从未见过圣女大人展露出如此不优雅的姿态。圣女大人总是尊贵得体的, 从不会做出任何有损圣洁形象的动作,眼下圣女大人却双手撑着桌子不停地咳嗽,让人怀疑下一秒她是不是连脏器都要一起咳出体外。
了了没有心思回应侍女的关怀, 魔药入口时味道令人恶心, 吞入后便如刀片剐着五脏六腑, 她能感觉到身体的“漏洞”在被一些特殊的物质填补。这个过程无疑是非常痛苦的,了了抓着长桌的手背冒出青筋, 额头冷汗密布,看得一旁的侍女慌乱异常,连忙就要跑出去召唤圣骑士。
手腕却猛地被抓住了。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刺骨寒意从被抓住的地方向身体内部蔓延, 侍女惊慌失措地低头看去, 是圣女大人抓住了她,并且在圣女大人的掌心与自己的皮肤接触之处,有一层暗黑色的物质正在悄无声息的蔓延。
“啊——!”
侍女发出尖叫声, 如此不祥的气息与颜色……她的叫声非常短促,因为下一秒圣女大人已经将她狠狠摁在了地上,脆弱的肚腹处被圣女大人用膝盖顶住, 口鼻也被遮掩,侍女感觉自己的嘴巴和舌头变得麻木又僵硬, 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看见圣女大人金色的瞳孔变成了白色,随后大量新鲜的空气灌入肺部, 重得自由的侍女连滚带爬跑到一边, 不安地搂紧衣袍, 充满惶恐地望向圣女。
……是错觉吗?
圣女大人依旧是白发金眸, 手腕上冰冷的暗黑色物质也消失了,难道是自己看错了?
身体内部并没有停止翻江倒海, 只是了了忍住了。她用平静的语气询问侍女:“你慌慌张张,喊这么大声,要做什么?”
“想去请医生……您刚才的模样看起来非常不舒服……”侍女喃喃道。
因为刚才在死亡线上挣扎过,她无法分清记忆中猛烈咳嗽以至无法站稳需要扶着长桌的圣女大人,究竟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还有那股恐怖的寒意、攀爬上皮肤的暗黑色物质……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快到她来不及判断真假。
“香膏失败了。”了了靠在桌边,只有她自己知道,她需要撑着桌子才能维持挺拔的体态,“你将桌子上的仪器收拾干净,送进图书室吧。”
侍女连忙应是,直到她转身离开房间,了了才又咳了一声,服下魔药的瞬间,她感应到了“元素”的存在,准确点来说,是她的身体解开了斯卡蒂基础数据的部分束缚。
但因为晚香玉魔药的干扰,冰元素的颜色产生了改变,这并不是冰雪之力,而是本世界的冰元素与她产生的共鸣。
普通支配者感应元素,顶尖支配者成为元素,而处于金字塔顶端的强者,是元素本身。
所以普通主教需要净化后吸取神力,而大主教根本不屑于此。
了了并没有因为大主教对时间的掌控能力更改计划,身为圣女的她可以自由进入主殿,但目前的身体恐怕无法承受蕴含在神像中的神力。
非王室贵族的支配者只有两种选择,接受帝国安排,或被剥离能力。前者会成为士兵,后者会变回普通人,如果不愿意被剥离,就只能叛逃。
被捕捉的反叛者会交由教会剥离能力后处死,这些被剥离的力量汇聚在四大分教会的神像中,通过神像传递到总教会,再借由圣女对其进行净化,从而将神力分配给主教们,以及听从帝国命令的支配者。
也就是说,王室贵族们无需锻炼或者学习,躺着就能变强。
来自四个分教会传递的神力非常恐怖,因为这些能力的支配者们大多隶属于不同元素,各种元素糅杂在一起,圣女们才会“消耗”的这样快,三年已经是她们体质的极限。
无论了了去往哪里,只要她离开房间,侍女与圣骑士便会亦步亦趋地跟随。
她走入主殿,巨大的光明之神雕像慈悲俯身,温柔地凝视着她。由于神力传递的关系,雕像总是萦绕着一层淡淡的光晕,使得它看起来愈发真实圣洁,好像神真的在注视着它的孩子们。
要怎么样才能将神力占为己有呢?雕像总不能像魔药一样吞下去,掰掉一块磨成粉冲服会有用吗?
面无表情的圣女脑子里尽是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帝国将如此重大的任务交给教会来负责,一是因为神之教会完全服务并忠诚于王室,二则是教会承担着传教的重任,臣民们的信仰正是教会神圣力量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侍女们与圣骑士们对视一眼,都不明白圣女大人为何站在光明之神的雕像前久久不动。她既不祈祷,也不叩拜,就只是站着不动,神像难道还会回应她的目光吗?圣女大人并非皮格马利翁国王,神像也不是名为伽拉忒亚的女孩,诸神黄昏后,已不会再有爱神感动于她的真情,将冷冰冰的雕像化为有血有肉的爱人。
了了伸手触碰雕像,尝试着将其中蕴含的神力吸取到自己体内。
上个世界,白空空身体恢复后,了了便将自己从不动明王骸骨上获得的内力还给了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圣女的祈祷净化,也是一种能量传递的过程,这两者间似乎有一些共通的地方。
没有人知道圣女大人在想什么,又准备要做什么。
只知道她真的站了好久好久,连训练有素的圣骑士都感到疲惫的时候,圣女大人依旧一动不动,令人难以想象如此纤弱的身体,究竟拥有着怎样惊人的毅力。
了了没有轻举妄动,她想起每次净化时,八位主教都围绕着神像站在不同的方位,当他们举起权杖,脚下便会浮现出各自所属元素的特殊魔法阵,了了突然有了个大胆又疯狂的想法。
她让侍女取来一个空桶,同时要求两位保护她的圣骑士到她身前,取下头盔。
这是个会令圣骑士感到为难的命令。他们不被允许在圣女大人面前露出真容,而一切不违背教规的命令,他们又必须服从圣女。
了了看出了圣骑士的为难,于是她更改了命令:“抬起头来。”
两位圣骑士虽不明所以,却还是依言抬头,随后脖颈处一凉,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哗啦啦地往外流淌,但并没有痛意传来。
眨眼间,侍女们便看见圣骑士被割喉,鲜血不断从他们身体里落到空桶中,空气中弥漫着令人极为不适的血腥气,圣女大人一定是被魔鬼附身了!
她们立马想要转身逃跑,可身体转过去了,双脚却仿佛在地上生了根,低头一瞧,才发现不知何时,两只脚被冻结在了地面,古怪的黑色寒冰,正是其中一名侍女数日前所产生过的“错觉”。
就目前情况来看,那天发生的事情,似乎并非是“错觉”。
在她们尖叫之前,口鼻处也再次迎来熟悉的麻木僵硬,了了的能力肯定无法与大主教相比,但控制几个侍女与圣骑士却是轻轻松松。
她静静地看了她们一眼,见血流得差不多了,便将圣骑士脖子上的伤口冻结——他们之所以没有察觉到疼痛也是因为黑色寒冰的极度低温。
圣骑士可都是拥有能力的支配者,区区致命伤,对他们的体质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随后,了了捋起袖子,将手掌伸入装满鲜血的桶里,她毫不在意雪白的长袍因此沾上鲜血,自顾自在地上画起古怪的魔法阵。
图书室中有关魔法师的记载并不多,但却有好几本魔法阵大全,了了已经全部读过,假如她被驱逐出教会,兴许可以凭借这些记忆,成为一名三流冰元素魔法师。
如果任意一位主教在这里,他会发现,地上以鲜血画就的魔法阵,完全是他们接受净化神力的魔法阵的颠倒形式!
八个魔法阵画完,圣女再一次走到神像面前,却没有如同以往那般跪下祈祷,她割破掌心,用自己的血涂抹在神像之上——
圣女的血液一沾染到神像,立刻像是被蒸发的水汽向四下蔓延,从红色的血液,变成了黑色的薄薄的寒冰,细微的“咔嚓咔嚓”是神像冻结的声音,八个鲜血画就的魔法阵冒出古怪的红光,侵蚀着圣洁的神像。
了了根本不顾还在流血的掌心,她双手交握举在身前,再次重复起圣女的祈祷词——这一次她不要祈祷,她要支配。
两名侍女已经彻底被吓坏了,她们呆呆地望着这堪称惊世骇俗的一幕,圣女被污染了……甚至被污染后的圣女还在试图玷污神像。
数不清的力量如潮水般涌入体内,这次它们不会再离开,而是堆砌于四肢百骸,彻底成为了圣女的所有物。
不知过去多久,这场邪恶的仪式才宣告结束。
地面上的魔法阵已然消失,神像恢复如初,被吓晕过去的侍女们,以及被割喉的圣骑士不约而同地睁开眼睛——圣女依旧站立在神像前面。
两名圣骑士立刻伸手去摸自己的脖子,那里并没有任何伤痕。
侍女们低头看向脚下,也没有黑色的寒冰束缚双脚。
发生什么事了?难道刚刚是一场噩梦吗?
四人再次向圣女看去,站立在神像前的圣女似乎和以往不一样了,一个恍惚,几人竟有些分不清楚她和神像,究竟谁才是真正的神像。
是错觉吗?
“你的行为可真是超出了我的想象。”
大主教的声音出现在主殿门口,众人连忙向他行礼,他抬了下手示意不必,似笑非笑道:“没想到你在魔法上也很有天赋。”
了了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周围是再次熟悉的一幕,侍女与圣骑士的礼节暂停在一半,在此刻的时间里,只有她和大主教是流动的。
“让我看看,你费尽周折得到了什么能力呢?”
大主教微微眯起眼睛,轻笑道:“是冰元素啊,不过是很特殊的颜色呢。”
这个能力未免有些太平凡了,帝国甚至有一支冰系魔法师团,如此寻常的支配能力,恐怕不足以撑起她的野心。
会飞的小蚂蚁,终究还是小蚂蚁。
颠倒的魔法阵,令神力流向逆转,而侵蚀神像的黑冰,短暂地模糊掉了圣女与神像的区别,大主教正是在感受到这个瞬间时出现在这里的。
——虽然只是短短的几分钟,但在这几分钟里,四大分教会的神像,将神力传递到了她的身上。
所以侍女与圣骑士才会将她和神像看混,一个很有趣、很大胆,同时又充满风险的决策。
——她改变了他所看到的“时间”。
不仅提前了,也更改了方法,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有因此死去,反倒成功成为了支配者。嗯……就是获得的能力略显薄弱。
话音未落,大主教英俊的脸上,已经有一半爬满了黑色寒气。
他不以为意,下一秒,寒气便往外消散,这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就像被小猫的爪子挠了一下,连血都没见着,仅仅划破一块油皮。
了了也不觉得自己立马便能将大主教给杀了,她终于朝他看来:“我并没有违反教规。”
大主教:“所以呢?”
他轻轻笑着说:“你有没有违反教规,是对其它人而言。你是否有罪,那是我的决定。”
在成为圣女之后,了了便将神之教会的教规仔仔细细读了一遍,否则她刚才不会留下两位圣骑士的性命,因为一旦杀死教会的人,她便会从圣女成为罪人,轻则被驱逐,重则处死。
大主教的话一点都不让人意外,规则永远是束缚弱者的,制定规则的人通常可以无视规则。
“我并不想离开教会。”了了说,“我的价值远不止于此。”
大主教倒是认可她的这种说辞,无论是从哪方面来看,如果将她当作一个普通的可消耗品,确实是有些浪费了。“所以,你想要怎么样?”
了了:“我要成为独一无二的圣女。”
大主教忍不住笑了:“你觉得你的身体,能够承受比三年更多的时间?”
他用仁慈的语气告诉了了:“圣女每三年一轮换,你们才有活下去的机会。”
大主教从来不屑于伪装,更不屑于对圣女说谎。在了了之前,也曾有过一些异想天开的圣女。她们有的想要摆脱命运,有的想要终止悲剧,还有的想要追求自由——像了了这样,想以自身的牺牲来保全更多预选圣女的也有,但结果都是一样的。
他像个宽容的长辈告诫天真的孩子:“你想要成为独一无二的圣女,恐怕会有很多人不答应。”
梦想着成为真正圣女,为教会服务三年后便嫁给王室贵族的预选圣女们不答应。渴望着女儿出人头地带领家族跨越阶级一飞冲天的圣女亲眷们不同意。等待着迎接圣女归家好延年益寿的王室贵族们也不会同意。
无聊的自我奉献什么的,还是快点死了心吧,这样就一点都不有趣了。
了了听了大主教的话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诧异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是打哪儿来的如此匪夷所思的想法。
为了别人愿意自我牺牲?她可不是拥有这种美德的人。
“我试过了。”
“堆积在圣女体内无法被净化的杂质元素,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并不算是废物。”
大主教不由得讶然挑了下眉,斯卡蒂的意思是,别的圣女为教会服务三年,是因为她们的极限就是三年,但她不是,如果她能将净化后剩下的无用元素化为己用,那么她当然可以永远做这个圣女。
“魔药的配方,方便给我一份吗?”
大主教彬彬有礼的询问,他几乎是立刻便想到了她体质改变的原因。
了了没有拒绝,即便大主教拿到魔药配方也很难复刻。首先需要足够多的特殊体质的圣女用鲜血浇灌出灵魂之花,其次才是魔药制作,这也是最为简单的一部分,最后,便是服用魔药的人的承受能力。
体质纯净的圣女是绝不可能在服下魔药后还能维持正常的,了了能够承受是因为她继承的只是斯卡蒂的身体数据,而并非是斯卡蒂本身。
她给的干脆,大主教原以为她会趁机提出条件。
“这件事,我会考虑的。”
对于教会来说,将三年一任的圣女制度改成终身制,这不是大主教一人能做的决策,神之教会拥有如此大的权力,更要忠诚于国王。
大主教说完这话后便消失不见,时间再度开始流转,了了心平气和地等了足足五天,才终于有了新消息。
“圣女大人。”
已经更换成新一轮的侍女快速走了进来。不知是因为她地位升高,又或者是她太危险的缘故,侍奉圣女的侍女从两人增加到了八人,圣骑士也是如此。
“皇家圣骑士前来接您,马车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了了起身向外走去。
皇家圣骑士的地位比教会圣骑士更高,他们是完全专属于皇帝的亲兵,不仅是能力极强的支配者,出身也大多非富即贵,几乎是所有效忠于帝国的支配者们的顶点。
与教会圣骑士相比,皇家圣骑士的身高也达到了两米,他们没有佩戴头盔,站在印有皇室纹样的马车周围,静静等待着圣女。
说是马车,但拉车的却并不是马,而是两个并排的兽人。
属于兽类的特征非常明显,但拥有智慧能够沟通,很难将它们当作真正的动物来看待。
这两个拉车的兽人,身上的皮毛被打理的油光水量,它们都套着头套,头套遮住了大半张脸,并且用口嚼堵住了嘴,明明可以直立行走,却因为是“马”被要求四肢着地。
兽人拉车,当然比普通马匹更为稳当,也更快。
实际上兽人拥有比人类更强的力量,它们能够在兽形态与人形态间自由转换,同时也有成为支配者的可能,但和被神祝福过的人类一比,又算得上什么呢?
了了踩着皇家圣骑士的背上了马车,兽人拉的车非常平稳,这也是她第一次真正离开总教会。
如果第一天到达这个世界时,看见的便是这样的场景,了了很可能会将这个世界当作一个百花齐放,并不那么令人厌烦的地方,但事实显然并非如此。
大街上人来人往,时不时会看到各个不同的种族。无论私底下真相如何,至少出现在光天化日下的时候,大家相处得非常融洽,并没有展露出仇恨。
据说其它种族也是可以在帝国正大光明的生活的,但需要付出一些代价,最常见的便是税收,它们往往要比人类交更多的税来保证自己帝国公民的身份。
从总教会到王宫有一个小时的车程,了了一直在观察外面,马车路过的地方,所有行人都要回避退让,在看见皇家圣骑士时,地位低下的奴隶必须下跪匍匐,不可以抬头,因为奴隶没有直视贵族的资格。
至于能够被皇家圣骑士守护,坐在马车里的人,那就更不是奴隶能够窥探的了。
皇家圣骑士从头到尾没有跟了了说一句多余的话,除了最开始的行礼。他们的态度表明他们知晓圣女的存在意义,所以根本无需维护表面上的尊重。
差不多快要到达王宫时,马车忽然强烈颠簸了一下,其中一名拉车的兽人不知为何摔倒了,庞大的体型与力量令了了坐着的这辆马车也跟着侧翻。
虽然皇家圣骑士及时阻止了意外发生,可这并不是什么好消息,至少对拉车的兽人来说不是。
因为已经快要到达王宫,令贵客出现意外是绝对不能容忍的事情,更何况圣女是今天国王陛下要见的人。
摔倒的兽人跪在地上,身体因为疼痛疯狂颤抖,了了通过车帘看见了这一幕,但她并没有出声阻止,也没有开口说话。
“哎呀哎呀,看样子是个狠心的姑娘呢。”
“看到如此惨状,难道你一点慈悲的心肠都没有吗?”
第489章 第二十一朵雪花(四)
马车的帘幔被掀开, 暂时完好无损的另一个兽人老老实实头也没抬,看样子对于这种发生在同族身上的事情,它已经非常习惯了。
“哎呀哎呀, 是位漂亮的小姐呢。”
黑发绿眼的男人身材高大健壮, 长相俊美笑容轻佻, 随意套着一件长及地的皮草披风,两边缀着宝石的华丽肩章象征着他尊贵的地位,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不温柔的小圣女。”
他的身高已经超过两米,所以即便了了坐在车上,他也只需俯身看她。
“突然的颠簸一定把你吓坏了吧?漂亮小姐可是珍贵的存在, 一定是这匹‘马’训练的还不够好。”
说着, 他一脚踩到了那个跪地的兽人身上,自他的长靴底部与兽人的背接触的地方,有鲜艳的朱红色火焰爆开, 眨眼的功夫,兽人就被烧成了灰烬,连一点骨头都没有剩下。
马车周围的皇骑在男人出现的时候便整齐划一的单膝下跪行礼:“伍德洛冕下。”
伍德洛, 帝国传说中的七位大公之一,其中一把神圣之剑的支配者。
“不必这么客气啦。”伍德洛大公笑眯眯地说着, 指尖燃烧出火花,将马车的帘幔灼烧,并朝了了伸出手。
他表现的非常绅士又风趣, 可他谈笑间便将一个兽人烧成了灰。
了了当然不可能搭上他的手, 因为伍德洛太高了, 他的手伸到了了面前时, 她从马车里站起来,踩着他的手心跳到了地上。
与人调情从来无往不胜的伍德洛大公难掩诧异, 可能是没想到区区圣女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不过他也没有生气,反倒是笑着摒退上前引路的侍女,然后亲自带领了了往王宫走。
了了非常讨厌他,他身上的温度太高了,像火炉一样炽热。
“上一次被国王陛下召见,已经是八年前的事情了呢,漂亮小姐身上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呢?”
了了对伍德洛的搭讪充耳不闻。
大主教杰兹拉格一定禀报过了皇帝,但一个体质略强的圣女,其实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至少对这些地位尊贵的人而言不是。
皇帝不仅要见她,看样子还同时找见了其它大公,目的会是什么呢?
伍德洛见吸引不到了了的注意,眉尾轻扬。这位冰雪一样对他视而不见的小姐确实与众不同,大概是某种试图引起他注意的手段吧,毕竟女人是很擅长引诱男人的,她们美丽又性感,清楚地知道自己的魅力所在。
趁着她还未满十八岁,贞洁犹在,在他对她失去兴趣前,如果她能保持这样的风情,他倒是可以考虑向教会要求将她送到他的领土来。
“许久不见,你还是像发情的野狗一样,看见女人就控制不住欲望。”
伍德洛啧了一声,扭头往左前方看去:“你也不差,格兰特,进餐时还是喝的毒药吗?否则怎么你一张嘴,就让人想把你大卸八块?”
同样披着华丽披风的男人是很少见的红色头发,他似乎很讨厌到处发情的伍德洛,下一秒了了旁边的伍德洛就消失了,大概过了几分钟,伍德洛臭着脸进门,巨大的火焰化作一个狼头向格兰特扑去,然后在贴近格兰特之前突然消失。
“你居然敢把我丢到厕所!”伍德洛气得要命,“还是臭气熏天的奴隶厕所!”
格兰特冰冷的脸露出了一点笑意:“你这样的人,最适合与蛆虫为伍。”
眼见两人就要大打出手,伍德洛凝聚出一团火焰,格兰特手里似乎也捏着什么东西,下一秒两人同时手上一空,殿内的椅子上忽然出现了个白发垂地的美丽男人,他右手向上,手心中有两张闪烁着蓝色光芒的塔罗牌:“在王宫大打出手,你们的礼仪可真是令我叹为观止。”
伍德洛与格兰特嗤了一声,发觉对方竟然跟自己做了相同的反应,立刻又开始怒目而视。
“陛下将至,你们的行为太不庄重,有失身份。”
又一个披着披风的棕色头发男人走进来,他对格兰特和伍德洛说:“格兰特,伍德洛,坐下,安静。”
势如水火的两人居然真的听从了他的话,分别走到两把椅子前坐下,随即伍德洛大声抱怨:“西斯!你不要总是管我,管管那条毒蛇,他居然把我转移到了奴隶厕所里!”
名叫西斯的棕色头发男人看向格兰特,格兰特冷哼道:“谢谢你提醒我,下次我会记得直接将你丢进沼气池。”
只让他出现在厕所里真的是便宜他了。
加上已经算是熟悉的大主教杰兹拉格,了了已经见到了五位大公。
他们的穿着打扮各有不同,这兴许是因为所在领土或个人喜好的关系,共同点在于他们的身高都超过两米,彼此之间几乎没有太大的区别,此外便是材质不同却都镶嵌着华丽肩章的披风。
王室贵族们也会穿披风,但都是单肩披风,大公们的披风不仅是双肩,而且都长度及地,这应该是身份的象征。至于披风里头穿什么,那就无所谓了。
比如伍德洛,他就没穿上衣,裸着精壮的胸膛,从裤子里的人鱼线一直到肩颈,是鲜红色的凤凰纹身。他在对格兰特大公动手时,凤凰纹身还会像迸裂的岩浆一样发光。
格兰特的披风里面穿得是长裤与西装马甲,手心托着卡牌的白发男人则是神秘的长袍,而名叫西斯,一出场便命令伍德洛与格兰特休战的男人,他的披风下是一套骑装。
大主教杰兹拉格也在此时出现,他环顾一圈,淡淡地说:“国王陛下来了。”
帝国的掌权者终于现身,他的服饰更加繁复和华丽,头上戴着一顶金色宝石王冠,肩章比起大公们也更厚重。
国王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但他的实际年龄应该不止于此,他甚至都没有看了了一眼,活似今日的会议上没有她这么个突如其来的人。
刚才还差点打起来的两位大公已经单膝下跪行礼了,连大主教杰兹拉格都不例外。
因此就显得了了格外突出。
她不喜欢向人下跪,骨头比凝结的冰还要硬,这种屈辱的行为无论如何了了都做不出来。她无法视任何人为主,更不可能向其屈服。
“无礼之徒!”
格兰特大公对于了了的这种行为表示出了绝对的愤怒,他手一抬,了了便感觉到身前的空间似乎无形中缺失了一块,以至于她的腿关节不受控制,但就在即将被强迫跪倒之前,又一股神秘的力量出现,然后她的双腿便又恢复了自由。
大主教温和地说:“格兰特,请不要对神的孩子如此苛刻。”
伍德洛立刻附和:“没错没错,对待漂亮小姐这样粗鲁,怪不得你一把年纪了还毫无女人缘。”
格兰特反唇相讥:“比不上你到处留情,恨不得全世界的女人都属于你。”
伍德洛对此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没错,我超级喜欢女人的!”
国王陛下轻轻敲了下桌子,诸位大公顿时恭敬低头沉默。
“都坐下吧,哈里森呢?”
话没说完,一道极为刺眼的光突然照射进来,等了了定睛细看,才发现眨眼间,又一把大椅有人落座。
与国王陛下外貌有七分相似的少男年纪也就二十左右,他笑起来像一朵向日葵那样灿烂:“父亲,我没迟到吧?”
国王陛下环视一圈,威严的目光在扫过了了时短暂停了几秒:“人都到齐了,杰兹拉格,说说她吧。”
到齐了?
了了没将国王与大公们对自己的轻视看得太重,七位大公,是包含国王在内的吗?如果是,那为什么还有一把椅子多出来?
这座宫殿是专门为大公们准备的,是国王召见大公们时专用的地方,殿内是一张长桌,主位是椅子最大最华丽,当然是属于国王的,此外便是主位对面,这把椅子被最后到达的哈里森大公坐了,其余五位大公则分坐两边,杰兹拉格右手边还有一把空出来的椅子。
但国王说“人都到齐了”。
斯卡蒂的灵魂已经消失,了了无法获得她的记忆,即便是有,恐怕也大多是些教会的教导与祈祷词,而晚香玉花的圣女记忆也提供不了太多信息。
并非是她们不聪明,或是不擅长收集信息,而是受到的束缚实在是太大了,几乎举步维艰。
杰兹拉格用简练的语言讲述了“圣女”的变化,因为了了希望能够一直做帝国的圣女,如果答应她,势必就要废除三年一选的圣女制度,即便是暂时的,也堪称是件大事。
要考虑到的东西有很多,大主教没有首肯的权限。
“真的假的?”
一旦事情有关女人,伍德洛大公永远是好奇心最强的那个,“你是说这位柔弱的小姐,她能承受更多的净化之力?”
说完,他忽然咦了一声,因为他刚刚在用火焰去触碰了了,但火焰却被什么东西熄灭了。
虽然面对柔弱的小姐,伍德洛并没有太认真,只是一丝丝短暂的火苗,可他的火并不是普通的火,连支配者都不能随意熄灭。
仔细看才发现,小圣女脚下有一层不知何时堆砌而起的黑色寒冰,应该是刚刚格兰特要强迫她跪下时出现的——即便鲜血淋漓,她也绝不向国王低头。
第490章 第二十一朵雪花(五)
有什么很重要的信息, 是国王与大公们默认,但了了不知道的。
他们的言行并未透露秘密,一切都是了了的猜测, 区区圣女更换的问题, 不至于重要到必须召集六位大公才能解决, 他们如果是这样在意民众的统治者,帝国不会如此阶级分明。
在了解到魔药对体质的改造后, 白发大公便问:“在其她圣女身上可用么?”
大主教淡定道:“所需材料难以复刻,如果想要二度实验,至少需要五十年。”
格兰特眯着眼, 他的肢体语言表明了他的不赞同:“她看起来很不安分。”
伍德洛从不放过任何一个攻击格兰特的机会, 于是嘲讽道:“怎么,没有女人缘的你已经到了希望世界上只剩下听话女人的地步了吗?”
他并不是为了了说话,希望女人能够千姿百态是因为他有足够的自信掌控她们, 像主人喜欢宠物,三花玳瑁奶牛狸花……品种当然是越多才越叫百花齐放。
眼见一言不合的两人又要大打出手,西斯大公再次阻止了他们:“在陛下面前不要失礼, 坐下,格兰特, 伍德洛。”
这两人居然真的坐下了,身体很听话,表情跟眼神却非常不满。坐下的一瞬间, 伍德洛立马向皇帝告状:“国王陛下, 请您约束一下西斯吧, 就算他是正义的化身, 也不能对身为同伴的我动手。”
格兰特冷笑着说:“西斯没有说错,你在陛下面前的确非常失礼。”
在他们再一次起争斗之前, 国王发话了:“都给我住口。”
两人口不服心不服的狠狠瞪了眼对方。
截至目前,了了已经见识过了四位大公的支配能力。大主教杰兹拉格象征着时间,伍德洛大公似乎是与凤凰有关的火焰,格兰特能够随意转换空间,包括活人在内;白头发大公手中的卡牌能力不明,但能确定的是,卡牌可以吸取别人的力量,最后到达的哈里森能力不明,而这位“正义化身”的西斯大公,他的言语令人无法抗拒,简直是口含天宪,连同为大公的伍德洛与格兰特都会被支配。
最终,包括国王在内的七人里,除却格兰特表示反对外,另外六人一致决定给了了一个机会。
“想要改变一条制度并不容易,如果你迫切渴求,那么你应当拿出你的诚意。”
西斯大公如是说道。
他总是在重要关头开口说话,并且言出法随,在他如此要求了了之后,了了感觉自己心跳加快,血液流速也在增长,她心里有一种强烈想要证明自己诚意的冲动,但很快她就意识到这股冲动并非出自本心,而是来自西斯大公的言语。
不是普通的言灵能力,充满蛊惑意味,心性不坚定的人会迅速被他控制。
“有一个考验。”
白发大公捏起一张塔罗牌瞥了眼,明明是那么薄的一张卡片,了了却看见有一双手……或者是脚?之类的东西从里头伸了出来,“如果你能通过,证明你的净化体质确实远超其余圣女,那么你的要求,我们可以同意。”
格兰特大公补充道:“要在西斯的见证下,让她对着神像发誓,会永远为帝国效忠。”
伍德洛啧道:“真不愧是忠诚大公格兰特冕下,比我养的那条狗兽人聪明多了。”
听到他将自己跟狗兽人相提并论,格兰特手一动,伍德洛屁股下的椅子瞬间消失,但他反应极快,双手撑住了桌面并没有出糗。
下一秒,两人同时消失了,白发大公手中多出两张金色卡牌,他没什么歉意地对国王说:“抱歉,陛下,他们俩实在是太吵了,我的眼睛因此发疼。”
话音刚落,这两人自己冲破了卡牌,伍德洛非常不满地说:“修!你太过分了!”
白发公爵玩味道:“这就叫过分吗?如果是真的过分……”
说着,他将手中余下两枚卡牌贴到一起再拉开,空中顿时出现一枚新卡牌,卡牌前后伸出了奇奇怪怪的四肢,里面的东西挣扎着想要出来。“我就会这样对你们了。”
格兰特脸色极为难看:“如果你敢将我和这条蛆虫融合,我一定会杀了你。”
修大公笑了笑,很没所谓地将那张融合后的新卡牌一撕为二,一声古怪的惨叫过后,卡牌当场消失,原本的两张灰色卡牌也没有复原。
大主教轻轻叹了口气:“大家实力相近,死斗毫无意义,为什么不能坐下来好好谈呢?”
国王用手指支着太阳穴,这样的场景他看了不知多少年,“哈里森。”
“我在,父亲。”
“将……”国王思考了两秒钟。
大主教及时提醒:“斯卡蒂。”
“将斯卡蒂送往圣地吧。”
“是。”
哈里森见谁都笑得一脸灿烂,哪怕是面对地位不如自己的人,但如果真的以为他是个阳光开朗的少男那就大错特错了,他捉住了了的手腕:“圣女小姐,用勇气来试试看你的命运吧。”
被他握住的一瞬间,了了的身体发生了变化,她好像被同化成了客观存在的“光”,时间空间以一种古怪扭曲的速度飞快运转,顶多十秒钟,也许还要更短一些,王宫已经消失,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无比巨大的山谷。
一眼望不到尽头。
光明与黑暗交织,充满不祥的气息。
哈里森大公很遗憾地告诉了了:“神力四散在大地的各个角落,获得力量的支配者们将其肆意使用,导致圣地被大量污染。如果你真的像杰兹拉格说的那样具备超乎常人的净化能力,那么就请你走进圣地,开拓属于自己的道路吧。”
说完,他咧嘴一笑:“不是谁都能拥有这样的勇气的。”
这就是他们说的考验?
了了没有多问,她能感觉到圣地里确实蕴藏着巨大的能量,与神像体内的类似,但充满杂质,以至于整个圣地山谷,黑暗的力量已经超过了光明,正在一点点侵蚀着光。
哈里森没想到她居然连一句话都没说就走进了圣地,他吹了声口哨,随意看了下时间,思考着自己要等多久呢,上一次的话,好像是五秒钟,希望这一次能久一点。
也许真的是魔药起到了作用,一进入圣地,了了就感觉到周围的能量正拼命试图通过每一个毛孔侵蚀这具身体,她像一块被抛入水中的海绵。
圣女们在进行祈祷净化时是感受不到痛苦的,正因为她们的人生从头到尾都被安排妥当,连被剥削都美化成了“献身”,所以才充满迷惑性。
皮肤表面结出了一层黑色冰霜,虽然它们很快便会被侵蚀干净,但总会有新的寒冰覆盖。
由于圣地内光明与黑暗两股能量都不稳定,所以可视度很低,地面上到处都是巨大坑洞,土壤里没有任何植物能够生长,看得出这里确实曾发生过一场极为激烈的大战。
诸神黄昏的发生地便在此处,了了想不明白,为什么国王会让人把她送来圣地。
既然杰兹拉格已经将她的事情说清楚了,那么国王应该知道以她现在的能力不可能做到净化圣地,可他还是让她来了,哈里森似乎也是话中有话。
——走进圣地,开拓属于自己的道路。
除却国王,六位大公都有着压倒性的支配能力,他们牢牢地团结起来,维护着帝国的统治,有这样的人压在顶端,再多的反叛者恐怕都无济于事。
不知道在圣地走了多久,进来之后了了便迷路了,她的方向感在此时完全派不上用场,天上地下也都没有可以用来分辨方向的存在,冰霜凝结在身上只能短暂地减缓杂质神力入侵的速度,并不能真正保护她毫发无损。
越来越多的能量涌入身体,但这可不是不动明王纯净深厚,有利无害的内力,它们像兴奋剂,给她力量的同时也充满危险,除非她能彻底将其化为己用。
服用魔药后的身体不再是有着巨大漏洞的渔网,了了试着调动全身筋脉,让能量像内力一样运转,一旦察觉到堵塞,便即刻放松疏通,同时又根据圣女们的记忆,将留在身体里的能量进行净化。
这层凝在身上的黑色冰霜派上了大用场,它们让能量不会一下子涌入太多,避免了爆体而亡的悲剧,同时也很好地减缓了能量的侵蚀速度,让了了可以更好的吸收净化。
她干脆席地而坐,平心静气打坐吐纳,她还是那块干瘪的海绵,充满无穷无尽的潜力。
黑暗能量的可怕之处在于它会勾起心底最隐蔽的欲望,金钱、权势、感情……有灵智的种族总是贪婪不满足,渴望幸福,渴望财富,渴望青春……神力被污染正是因为充斥了太多支配者的欲望。
这里本应是众神居住之所,是神庙,是天堂,如今却成为光明与黑暗交织之处,人人谈之色变。
随着净化的能量越来越多,了了耳边似乎听到了指引之声,她闭着眼睛都知道应该要往哪里走,等她睁开眼睛时,已经处于圣地的中央地带。
脚下所站的土地如同一朵花苞的蕊心,四面八方蔓延着诸神黄昏的遗迹,一把剑斜斜地立在大地上。周围能量场交替重叠,闪烁不停,它显得那样平静。
了了很轻松地将剑拔了出来,不费吹灰之力。
剑离开大地的同时,圣地内杂乱不堪的能量像被按下了暂停键,然后了了手中的剑像一块巨大的磁铁,而四周的能量是被磁铁吸引而来的金属,了了用尽全力才没有让剑脱手而出。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在了了力竭之前,一切终于停止,她握剑的双手虎口处裂开,但这点痛楚对了了来说不痛不痒。
“你拔出了神圣之剑。”
哈里森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他脸上的表情有点复杂,因为根本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毫无特殊之处的女人居然真的能做到。
哦……她现在看起来,已经不再平平无奇了。
神圣之剑?
“最后一把神圣之剑,一直没有人能将它拔出来。”
哈里森说,“我认可你的勇气了。”
了了发觉他的态度对比她进入圣地之前有了很大变化,是因为神圣之剑的关系?
“被你认可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吗?”
哈里森没想到她不开口则矣,一开口如此不客气,明明以身份地位来说,他既是大公又是王子,“圣女”在他面前根本不够看,可奇怪的是哈里森并没有生气,甚至伸出手邀请了了,而不是像来时那样不由分说地抓住她:“我们该回去了,大公们应当都在等你。”
了了抬起剑,将剑尖放在了哈里森掌心,他挑了下眉,没说什么,连同神圣之剑带着了了再次化作光,须臾间已回到了王宫。
诚如哈里森所说,国王与大公们都在。
他们第一时间,齐齐将视线放在了神圣之剑上。
然后是了了。
哈里森在山谷出现时了了没怎么注意他,直到现在脚踏平地,连国王都站起身在迎接她,了了才发现自己的视线不知何时已经能与大公们持平了。
斯卡蒂是纤细柔弱的女孩,身高不超过165,继承了她身体数据的了了在面对大公们时,往往需要抬头和他们讲话,因为他们太高,而她太矮,连侍奉圣女的圣骑士都是两米左右的身高。
可现在不是了。
哈里森带她回来时,大公们已经是站立的姿态。他们不再像对待物件一样看她,连最反感她,认为她不够忠诚的格兰特大公都收起了那副傲慢的表情。
了了长高了。
在她想方设法净化圣地中的神力化为己用的时候,她的身体在悄然成长,褪去纤弱无害的外壳,长到了与大公们相差无几的高度。
现在的了了,与真正的斯卡蒂的相似之处已所剩无几,怪不得她走路时有点勒得慌,身上的白金色长袍已经从脚踝短到了膝盖,毕竟长了至少40厘米的身高。
“你拔出了第七把神圣之剑。”
国王用惊叹的眼神望着了了,并称赞了大主教:“杰兹拉格,你的看法是对的。”
大主教谦虚而恭敬地向国王行礼。
伍德洛大公就失落多了,他喜欢的是漂亮可爱的小美人,新出炉的“圣女”显然丝毫不符合他的审美,他忍不住抱怨道:“我还没来得及跟斯卡蒂谈一场浪漫的恋爱呀,她就已经变成这副模样了。”
然后他的嘴就被冻住了,虽然他马上用火焰化开,但还是受到了格兰特的嘲笑:“活该。”
“黑色的冰元素,很少见呢。”西斯大公说。“和普通的冰元素相比,特殊之处在哪里呢?”
伍格兰特凉凉道:“能将涅槃之火冻住,还不算特殊?”
伍德洛怒道:“她冻住我的时候,我可没有用火!”
国王抬起手终止了两人随时随地都会发生的斗殴行为,望着了了的目光分外温和,以至于了了想他是不是学过什么变脸绝技,否则怎么前后两副面孔相差如此之大。
之前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现在却将她当“人”看了。
国王示意大公们入座,同时向了了指了那把唯一的空椅子:“坐。”
了了没有拒绝。
哈里森大公第一个感慨:“七把神圣之剑终于集齐了,第七位大公也终于出现,容我向你自我介绍一下,我的朋友。”
说着,他站起身向了了优雅行了个绅士礼:“我是勇气大公哈里森,支配勇气之剑。”
随后是最爱向女人献殷勤的伍德洛:“我是强壮大公伍德洛,支配强壮之剑。”
其余四人也分别做了简短的自我介绍。
哈里森是勇气,伍德洛是强壮,格兰特是忠诚,西斯是正义,修是智慧,杰兹拉格是宽容。七把神圣之剑,象征着七种珍贵的品德,神圣之剑存在于圣地,只有被选中的人才能将其拔起,谁能支配神圣之剑,谁就能在七大公中占有一席之位。
“而你,斯卡蒂大公。”国王如此称呼了了,“你拔出了珍贵的贞洁之剑。”
了了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这把贞洁之剑,从来没有人能拔起,我想着一定是因为你的纯净圣洁,以及这颗虔诚信仰的心,令光明神回应了你。”
大主教说话总是离不开神的。
他们是勇气、强壮、智慧,再不然就是正义、宽容、忠诚,她却是贞洁?
这算哪门子的美德?
了了将神圣之剑翻来覆去看了一遍,问:“哪里有刻字?”
哈里森说:“神圣之剑没有刻字,贞洁之剑一直都是只有女人才能拔起来的神圣之剑。”
了了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开心,国王微微一笑:“那么就先这样吧,杰兹拉格,就由你为新大公讲述一下帝国的历史,已经身为大公应尽的职责。哈里森,新大公的加冕仪式,就交由你来筹备。”
两人恭敬称是,几位大公各自散去,各有各的退场方式,嘴贱的伍德洛临走前很遗憾地跟了了说:“支配贞洁之剑,就意味着小姐你以后不能与任何男人发生关系,必须保证绝对的贞洁。这可真是太让人难过了……”
他话没说完,脑袋已经被了了削掉一半。
还没走的格兰特见状,顿时大力鼓掌,连对了了的不认可都减少了一些。
所有讨厌伍德洛的人都是他的同伴。
只剩下半个脑袋的伍德洛,在了了的视线中,头部燃烧出火焰,在火焰中迅速复原。他摊摊手:“小姐,忘了告诉你,我是不死之身。”
西斯大公则若有所思地看着了了,虽然她刚获得神圣之剑的力量,成为被国王认可的新大公,但在这之前,她不是个生活在象牙塔中的圣女吗?据他所知,教会可不会教导圣女战斗技巧,她刚才凝结冰刃削掉伍德洛半个脑袋的招式既快且巧,人的头骨可没有那么好切碎。
即便拥有了力量,想要灵活自如的运用也需要不少时间,但她好像已经很熟练地掌握了。
最终西斯什么都没说,他的支配能力当然可以在新大公身上使用,可如果不是格兰特伍德洛那样的胡搅蛮缠,任意对地位平等的大公动用支配能力,是国王陛下不允许的事情。
而他是正义的化身,绝不可能违背律法。
伍德洛犯完了贱就跑,很快便只剩下大主教与了了两人,大主教还没来得及开口,他的一只手腕也被削掉了。
了了冷冷地看着他:“你也是不死之身?”
大主教轻轻叹了口气,手腕又重新长回来,他当然不是不死之身,但他能够掌控时间。她削掉的手腕,不过是某个时间段的,在其它时间里,他的身体仍旧完好。
六位大公所象征的美德,似乎也是他们的特质,连支配能力都与这些美德有关。
大主教是“宽容”,宽容意味着温柔与原谅,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所以他能掌控时间。伍德洛是“强壮”,字面意义上,强到不死,强到能够无限重生。
了了砍大主教砍得毫无心理负担,她忘不掉他那只触碰过她的手,当然,也包括伍德洛与哈里森在内。
谁让大主教象征着宽容呢,只是砍个手,如果连这点小事都要计较,他还做什么大主教,去教会看大门好了。
加冕仪式定在七天之后,在这七天里,了了拥有了属于大公的城堡、侍奉大公的神圣骑士团,以及象征着大公地位的华丽披风。
帝国的骑士团分为四等,一等是皇帝专属的皇家圣骑士,二等便是侍奉大公的神圣骑士,三等是教会的圣骑士,四等便是军队中的高等骑士。
除却高等骑士外,其余三个等级的骑士身高都在两米左右,误差不会超过两厘米,跟复制粘贴似的。
身为圣女的了了眼下还不能离开总教会,毕竟她这个新出炉的大公身份略有些尴尬。多年来传言有七位大公实际上只有六位,整个帝国的领土早已划分结束,大公们各自负责所在的大陆,哈里森是王子,杰兹拉格是大主教,他们俩因为身份的特殊无需守护领土,而无论教会还是王宫,显然都不会乐意让新大公来分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