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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第 101 章 大祭师,今夜我要与你……

    狂暴的雨水砸在天地间, 噼啪作响,山林中鸟兽归巢,没有鸟兽嘶鸣声, 整片山林显得极静又极躁。

    狂风呜咽, 团旋而过, 一片密林哗啦作响,而密林下树叶茂密,若不仔细看, 根本不会注意到树叶下凹凸起伏的人形活物。

    就在大雨洒到最盛时, 树林深处的山洞中探头探脑冒出了几个衣着原始的矮小男子,男子望了望四周,偌大的山林中, 连根鸟毛都没有,更别说其他。

    他们朝后打了个手势,紧接着, 一帮矮小的男子鱼贯而出,小小山洞口竟然像无尽的阎罗深渊, 释放着数不清的游魂恶鬼。

    待最后一个人现身时,这群男子的平均海拔陡然升高, 最后那个男子身量奇高, 身上穿着一件看不出什么品种组合而成的“百鸟衣”,各色羽毛层层叠叠, 比万凤之王还艳丽,脸上画着雨水也冲不去的符文,再加上挂在脖颈上的头骨项链,衬得他宛若鬼王出巡。

    他气势轩昂走在最后,为首探听的男子率先跑到附近的溪水边, 溪水两岸一眼望去全是不着寸缕的裸/露尸首,为首男子见此情形,痛苦的对天哀嚎,后面的男子赶到,也跟着他对天长嚎。

    在百越人的心中,衣为大,死为大,所以越高贵的人越该衣饰华丽,而已死之人必须穿戴完好。

    如此这般赤/裸/裸的侮辱,无疑就是往他们肺管子上捅刀。

    走在最后的男子终于走到了,他双手高举,对天默念几句,随即下令到:“快将族人搬离水边,运回天人谷。”

    他一下令,所有人立马跑去搬尸首,这些人虽看着矮小,但力气颇大,一人扛着一个便快速回撤。

    但为首那人还没跑几步,便听见两边树林中传来一个含笑带怒的声音:“等了你们好几天,终于舍得出洞了?”

    一声毕,一声响,话音刚落一支利箭便破空而来,嗖的一声直刺入为首那人脑袋,血浆迸溅,那人应声而倒。

    两边树林随即哗啦啦一片响,好像地府里凭空冒出一支阴兵,上百号人齐刷刷举起弓箭,对准这些百越人。

    有一高个少年从中走出,冷冰冰的眸子盯着那个百鸟王,说道:“百越族大祭师,恭候多时,烦请随我走一趟,不要让我们的主帅等急了。”

    大祭师往后退了退,其他人纷纷围上形成人墙,将他护在中间。

    “你是何人,在此叫嚣?”大祭师问道。

    “不才莫思。”

    莫思边上的莫离手持弓箭,对他道:“跟他废什么话,子玉又没说要死的还是要活的,干脆射成筛子带回去,让孟地百姓鞭尸解恨。”

    大祭师听了这话,若没有那满脸的花纹遮挡,边上人定能看见他此时又白又灰的脸。

    他刚做大祭师没多久,便遇到这样的变故,真不知上哪儿说理去。

    往年百越族每逢寒冬,都要到接壤的孟地打劫一把,劫完就跑,绝不会作死鸠占鹊巢,孟地乃楚国边境小城,楚国向来也只是派兵驱赶,断没有一路追杀到百越族崇山峻岭中的道理。

    一是没必要,二是没把握。这种满山野猴子的地,拿到手也鸡肋,最后还是得还给世世代代居于山林的百越族,而且山中地形复杂,不适合大型车战,一旦进了山,谁胜谁负便不可知了。

    抢掠战一完,各方收尸,这是惯例,他这个大祭师便是主持善后工作的头领。

    也不知道今年的楚国主帅抽了哪门子疯,居然将百越人的尸首全部剥了个干净,堆放在山中的水源旁,一旦时间长,尸首腐化,下一步可能就是瘟疫。

    所以虽然觉得此事有蹊跷,但他们见楚兵撤退后,盘桓了好几日还是冒险出来了,还觉得只是这位新主帅不讲武德,故意羞辱。

    得,原来在这里候着。

    大祭师推开边上的人,对莫思道:“巧了,我也想见见你们的主帅,问问他为何要如此羞辱我百越族人。”

    莫离收回剑,莫思拱手道:“请!”

    其他的百越人只能泪眼汪汪看着他们的大祭师被楚兵扣押,昂首而去。

    *

    孟地郊外的营帐内,子玉坐在主帅营内,捏着眉心闭目休息。

    连续三个月的征战,他几乎没合过几次眼。

    楚国遭了一次动乱,周边这些部落便闻着味儿咬过来,势必要从元气大伤的楚国身上咬下几块肉。

    王军损伤惨重,屈氏、薳氏、景氏,昭氏几乎无兵可用,所以只能由若敖氏来担着平定周边的重担。

    原本也不用他这位身份金贵的一族之长每战亲征,但他偏偏就要逢战必出,若敖氏所有人都觉得他这是要立威,便由着他立,等他打乏了自然就不打了。

    但没想到这小子就跟个杀神转世一般,不知疲倦,刚收拾完这个便要去揍那个,排兵布阵还贼利索,一路打来所向披靡,让军中人人胆寒。

    “以前是咱们追着军功跑,现在是军功追着咱们跑。”

    若敖氏的兵感觉自己都快被接二连三的战功喂撑了,有些消化不良。

    但没人知道,其实他们这位杀神一般的年轻主帅,只是不想留在郢都城。

    “主帅,百越大祭师带到。”

    莫思的声音从帐外传来,子玉应了一声,莫思和莫离掀帐而入。

    大祭师身子高,陡然进入帐中竟然有种帷幔遮天感,他居高临下看着这位坐于正中的主帅,心中不免有些轻视。

    “呵,原来是个嘴上没毛的小雏鸟,我还以为是什么锋牙利爪的大苍鹰呢。”

    被腹诽为“小雏鸟”的子玉仍坐在自己的座椅上,抬头看他,眼神淡淡的,好像无风无浪的古井。

    但神色间的疲色却是遮掩不住。

    “好像身子还不好,看来楚国真没什么人了,都说盛极而衰,盛了几十年,也是该这些楚蛮子走走衰运了。”

    子玉看了他片刻,说道:“大祭师,今夜我要与你歃血为盟,你准备准备。”

    这不是商量的语气,而是命令的语气,甚至语气中没有半分恐吓意味,好像在说一个必然会发生的事。

    “等等!”大祭师拂袖道,“谁要和你们楚国结盟,我百越族被你们楚国一路驱逐,血债无数,早已仇深似海,我身为百越大祭师,怎可与你们这帮杀人如麻的蛮夷结盟,笑话!”

    莫思和莫离被他这么一说,当即来气,正要回怼,子玉却抬手止住了他们。

    “大祭师,当初我们楚人被周天子驱赶到南方荒原时,占地不过方圆五里,那时你们百越为南方大族,也没少把楚人当狗撵,甚至你如今脖颈上那圈头骨,也全是我楚人的遗骸,你若真要跟我算血债,可能三天三夜也算不完……但可惜,我的耐心到此为止,你今夜若不和我结盟,我便用你的头做祭牲,祭祀效果更好。”

    说罢,子玉两指一并,微微一划,莫思的剑便出了鞘。

    “等等!”大祭师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散发寒气的冰人,感觉他可能要搞真的。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利用我让百越王投降,但就算他这回投降了,下回缺衣少食还是会卷土重来,百越群山连绵,背靠南海,可进可退,你打不下来的,连你们的子湘大夫都束手无策,你又何必多此一举,反正抢也抢了,你们也驱赶了,今年就算完了,大家心照不宣不好吗?”

    抢民又不是抢地,对你们这些楚国上层能有什么妨害?

    子玉认真听完这些话,忽然就笑了:“真该让北方诸侯们听听这些话,让他们知道在南方这片疆土上,我们楚国真算讲理的了。”

    他脸上笑着,眼里却越来越寒,随即变色道:“莫离,既然这位大祭师不配合,也不用他亲自煞血了,你去准备百越族结盟仪式,再找两个人,叠在一起和他差不多高的。”

    “好!”莫离拱手一拜,转身出帐。

    “莫思,把他宰了,不过先扒下他那身毛,穿在我让莫离找的那两个人身上,方才跟过来的那些百越人,让他们远远围观便可,等歃血完后,让他们回去传话,就说我楚国将尸体放在溪水边,是为了洗涤亡魂,你们的大祭师和我一见如故,要彻夜交心,百越王若还不投降,大祭师便会亲自回去请他让位。”

    莫思双眼一亮,朗声道:“末将听令!”

    直到现在,他才真正明白子玉的计划。

    都说一将无能会累死三军,跟了子玉这样的能将,他心里别提有多暗爽,简直有种被带着飞的快感。

    大祭师立马哆嗦着唇,指着子玉道:“子湘那个老怪物,竟然教出了你这么个小怪物,而且你比他更嗜杀,更好战。”

    “废话怎么这么多,快脱,免得血喷出来把这身羽毛弄脏了。”

    莫思往他膝窝一踢,大祭师痛哼一声跪在地上,莫思一脚踩在他的背上,明晃晃的剑刃架在脖颈上,离他脖子仅有一寸。

    “我,我做,我愿意结盟。”大祭师看面前那个杀神已经闭上了眼睛休息,立马说道。

    子玉又缓缓睁开眼,走上前扶起他,嘴角带笑:“大祭师快请起,你我已是异姓兄弟,怎么跪着说话?”

    第102章 第 102 章 你拿别人当归依的岸,……

    大祭师被扶起来时, 暗自掉了一把冷汗,若不是他方才应变迅速,眼前这个人, 好像真的要叫他身首分家。

    子玉面上带笑, 眼中无笑, 扶起大祭师后,便对莫思说道:“莫思,你先行退下, 我要和大祭师单独谈谈。”

    莫思依令退下, 子玉拿起他桌案上的一个卷轴,走到大祭师面前,铺平展开。

    大祭师刚开始还困惑, 但随着卷轴缓缓展开,他额头上的冷汗再也藏匿不住,涔涔而下。

    子玉坐在他面前, 分明比他矮得多,可眼下却让大祭师觉得自己面前仿佛坐了个骇人的巨兽, 一口獠牙亮的狰狞,好像下一刻就要把他撕碎吞咽。

    百越的三百六十个藏兵山洞, 全部准确无误地画在了卷轴上, 甚至山洞之间曲折复杂的连接通道,都跃然纸上。

    “为什么你手上会有这个?”

    子玉嘴角一提, 将卷轴一挥闭合,对他说:“楚国间谍遍天下,你觉得你们百越逃得掉?只是前前后后费了不少时间,也折了不少人,如今这个卷轴我拿出来, 便是要与你好好谈谈,当然,谈与不谈,看大祭师的意思。”

    子玉好整以暇看着他,眼眸低垂,倒了一碗茶水,大祭师以为是给自己的,刚想伸手去接,没想子玉转手送到了自己嘴里。

    大祭师的目光连手一道,僵在了半空中。

    大祭师如今不仅仅是额上出汗,就连整个背部都渗出了汗,百越族凭借一个连国家都不算的原始部落,能和强楚抗衡这么久,凭借的就是那些复杂到连自己人都晕的“老鼠洞”,除了大祭师和百越王,其余人都不知到底这群山连绵中到底有多少个藏兵洞。

    “你想谈什么?”大祭师道,“你都拿出这个了,咱们兄弟之间,一切好谈。”

    子玉嘴角噙笑,给大祭师也倒了一碗水,推到他面前。

    “既然如此,那我便开门见山了。”子玉用自己的碗去碰大祭师的碗,“孟地被你们百越人连年抢掠,死的死,伤的伤,不死不伤的也往别地跑了,留下的多是老弱病残,土地荒芜,牲畜不兴,大祭师觉得,这样下去对你们百越族有利吗?”

    “没有。”大祭师实话道,“抢到的东西一年比一年少,但没利又如何,你又不可能把孟地送给我们百越。”

    子玉抬眸看着他:“我送又如何,你敢拿吗?”

    大祭师一口水卡在脖子那里,上不去下不来,呛了个半死。

    子玉犹豫片刻,还是抬起手给他拍了拍,然后又不可察的擦了擦自己的手。

    “你疯了还是我疯了?”大祭师好不容易顺过来气,“你在消遣兄弟我?”

    “哈哈……”子玉笑着说,“没兴趣,也没时间。”

    “那怎么个送法?直接纳入我百越之境?”

    子玉双眼直视他,目光雪亮,锋利如刀,他连续征战三个月,正是杀伐正盛的时候,所以这一眼,便把人给盯怯了。

    “哈哈,开玩笑,开玩笑。”大祭师诚恳说道,“你来说,我来听。”

    “你们百越族深居山林,没法耕种,每逢冬季便出来打劫,想必男子死了不少吧。”子玉顿了顿,又道,“我听闻百越族乃一夫一妻,男子死的多,多出来没法婚配的女子自然也多,大祭师想到解决办法了吗?”

    大祭师双目一凝,他已经猜到子玉接下来的话了。

    “我的军营什么都缺,唯独不缺光棍,楚国和你们婚俗不同,有权有势的男子常常占有许多女子,所以关于这些光棍的终身大事,我这个做族长的,也发愁。”

    大祭师说道:“那族长的意思是……让他们交/配?”

    “交/配?”子玉眉梢一挑,“你们百越族管结亲叫交/配……倒也直接。大祭师,我想请你在结盟过后,在此地主持一场结亲舞会,让百越族未婚配的女子和我军营未婚配的男子在篝火旁跳个舞,若有看顺眼的,就由你这个大祭师主持婚仪,当场结为夫妻。”

    大祭师心下一松,还好这个族长不是粗暴按头的风格。

    “可是楚国和百越族连年征战,互相仇视,怕是不容易看顺眼。”

    “所以才要大祭师你出面。”子玉说,“看不顺眼就多跳几次,都是热血方刚的年纪,还怕跳不热那身血?”

    大祭师眉头一皱,不禁问道:“然后呢?”

    怎么个送法。

    “孟地乃我若敖氏属地,我今以族长身份许诺你,这些女子婚配过后便可自由进出孟地,分得田地,由孟地城主帮着盖屋,此后生下的孩子,可入楚籍,可回百越,绝无阻拦。”子玉对他笑道,“如此送法,大祭师觉得如何?”

    百越族这些年确实多出了许多未婚配的女子,倘若把这些女子都送入孟地,几乎能把孟地的土地分个七七八八,待丰收之时,可由这些女子带粮回去,也解决了百越人的饥馑之患。

    “可如此一来,几代之后,可能再无百越人,惟有楚人。”

    “大祭师不妨往好的地方想,几代和一代,当选哪一个?”子玉笑笑,“况且百越有百越的好,也许时移世异,下一代往百越跑也说不定。”

    *

    第二日夜晚,百越王率众投降。

    紧接着,大祭师做了一番思想工作,便开始主持起了热火朝天的篝火晚会。

    外面吵吵嚷嚷,子玉独坐帐中,他疲惫了几个月,终于把最后一点烂摊子收拾干净,好不容易才松口气。

    可刚一松气,疲惫感便接踵而至。

    长期的日夜颠簸,他哪怕此刻困极,也难以入睡,因此头痛欲裂,只好躺在座椅上闭目休息,眉头紧蹙。

    莫离端着一碗酒进来,子玉睁开眼看见是她,便问道:“外面进行的怎么样?”

    “还不错。”莫离看着他憔悴的神色,说道,“前两天还互有芥蒂,这两日已经有越来越多人结亲成功了。”

    子玉“嗯”了一声,便不言语,他当真乏的厉害,整个人都好像脱力一般。

    莫离把酒放在他面前:“喝吧,安神的药酒,喝完好好睡一觉,我们替你守着。”

    子玉端起酒一饮而尽,莫离看着他,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子玉。”

    “何事?”

    “想问你一件事。”

    “你说。”

    莫离看着他一板正经的表情,突然有些来气:“我不美吗?”

    “……”子玉颇为诧异,但随即点头道,“美。”

    莫离又问道:“我不强吗?”

    “强。”子玉由衷道。

    莫离一脸不平:“那你为何不娶我?”

    子玉在王宫大殿公然拒婚的事传到她这里后,她本来一开始觉得没什么,子玉此前便在莫地拒绝过一次了,但当大家都用同情的目光看她时,她才慢慢感觉有些不是滋味。

    堵在心里的疑问,她今日必须要问清楚。

    子玉看着她一脸认真的神情,想了片刻,决定揭开自己想藏匿一辈子的伤疤。

    “莫离,我实话对你说,我心里已经装了一个人,我想把他挪走,但暂时还挪不走,等我想好怎么解决后,再言其他……”他目光沉沉道,“不过我这个人,不轻易拿起,也不轻易放下,你别执着在错的人身上,浪费大好年华。”

    外面的欢歌笑语宛如浪涛,一层层叠荡而来,横亘在两人之间,画了条楚河汉界。

    莫离沉默片刻,突然说道:“也是。”

    她昂起头,目光骄傲:“我可是莫氏小巫祝,没了你,我也能找其他好的男子。”

    “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子玉应道。

    莫离转身要走,又突然回头:“子玉,其实我知道你心里的那个人是谁。”

    子玉抬眸看着他,眼神微不可察地晃了晃。

    “是那只扑棱棱的花蛾子吧。”莫离轻笑道,“你这个人,就像雪里化出来的一样,唯有看他时,眼里才有喜怒哀乐。”

    莫离掀帐而去,子玉默默对自己道——

    喜、怒、哀、乐。

    “要来何用!”

    *

    莫离的酒里不知加了何物,子玉不知不觉间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他已经很久没做梦了,可是这次,他梦到了很多事。

    一会儿是他小时候在乐馆中,又瘦又小,吃不饱穿不暖,满手豁口却还要给全乐馆的人洗衣裳,一不小心撕碎了一件,便被一个伶人用鞋底使劲抽着脸。

    脸又青又肿,肿的吃饭都困难,末了还被施荑罚跪,那日天上也在下雪,他瑟瑟发抖间觉得自己快撑不住了,好像生命都慢慢融化进雪里,没人留意这个乐馆的后院还有他这么个小东西,他死了,好像就跟小猫小狗死了没什么两样。

    可是他没死成,不仅没死成,还被大巫给带走了。

    大巫一开始只捡了他,对他百般照顾,就连睡觉也要把他的床铺挨着自己,害怕他太瘦小,夜里忽然断了气。

    等他开始习惯那种温暖和关心时,大巫又捡了别的孩子,他的床铺便被挪远了一点,那个更瘦更小的孩子取而代之,夺走了大巫的所有关心。

    后来,孩子越来越多,他的床铺也越来越远,大巫几乎没有多余的精力给他,他便掐断了自己的最后一丝贪念,开始变成了一个任劳任怨的帮手。

    他不想回到乐馆,所以竭力做好所有事,时间久了,好像大巫也习惯他的这个新身份,再也没将他当成一个会渴求,会嫉妒,会落寞的孩子看。

    而他自己,也再没把自己当成个有血有肉的活人看。

    子玉满身是汗,在军榻上痛苦挣扎,他想睁开眼站起来,可那眼皮似有千斤重,怎么也睁不开,子玉努力让自己逃离梦魇,却不想掉入了另一个梦魇。

    他不知怎得居然梦到了另一个人,哪怕那张脸他此前从未见过,但直觉却准确无误地告诉他,那个人是楚天和。

    “子玉,我随口说的话,你竟然还当真。”楚天和低低笑起来,“我喜欢你,可是我就喜欢了你一夜,难道你要喜欢我一辈子不成?”

    子玉握紧了拳头,心口痛得直抽。

    “我若真的喜欢你,我自然不会走,我喜欢你,跟我喜欢天上云,水里的鱼,树上的花没什么两样。你真傻,却以为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

    子玉感觉哪怕此刻有千万只剑捅向他,也没有比现在更痛了。

    “子玉。”楚天和的神色突然变得冷淡如冰,“下次别傻了,在意你的人不会离开,要离开的便不是真的在意你,你娘当初抛下你,让你受了许多苦,同样的当你却上了第二次。你拿别人当归依的岸,别人却拿你做渡河的舟,何必自欺欺人呢……”

    说完这话,那张脸便越来越淡,淡的好像化作了天地间的一缕魂,怎么抓也抓不住。

    子玉觉得自己的心像被人死死攥紧了,全身血液凝滞,四肢百骸都在战/栗,他直接抽出身旁的剑,对着自己的手心,眼也不眨便刺了下去,剧痛来袭,他豁然醒了。

    子玉满身都被汗水濡湿,而醒过来才发现,旁边站了好几个副将,都在忧心忡忡看着他。

    “主帅,你终于醒了。”莫思兴奋道。

    “我睡了多久?”子玉哑然道。

    “两天两夜。”莫思伸出两根手指,“怎么也叫不醒,都怪她,给你吃了什么?”

    莫离似有惭色,躲在人后。

    子玉掀被起身,往外走去,外面还是一片欢歌笑语,那场结亲的篝火还在继续。

    他这才微微松口气。

    “咦,天上的三颗行星,怎么连在一起了?”莫思忽然指着天道。

    子玉猛地抬头,呼吸一滞。

    莫离看他那兴奋的蠢样,在后说道:“有两颗前几天就连在一起了,你没发现?”

    “任何两颗星,都能连成一条线。”莫思不服气道,“我能发现什么?”

    “那可不一样……唉,子玉。”

    子玉转身回营,对其他人道:“我要先回郢都,你们处理好孟地的事,再回郢都会合。”

    第103章 第 103 章 你真的这么爱他

    我坐在林地城主的小院里, 看着眼前跪着的三个人,很是无奈。

    此刻日光很足,晒的人暖暖的, 春日的暖阳总是那么让人惬意舒适。

    孟阳站在我身边, 端着两碗水, 看着里面融在一起的血滴,对我道:“大人,都融合了, 这……”

    跪下的三人中最中间的是个美丽的女子, 旁边是一瘦一壮两个男子。

    女子捏着手帕讶然道:“啊?怎么会都融合了呢,那船儿到底是谁的孩子。”她低头看着怀里的婴儿,婴儿正对她笑, 她也露出慈母的微笑。

    “一定是我的,那夜我是酉时上的船,先与她欢好。”瘦弱男子急切说道。

    “虽是你先上的船, 可又怎么证明这孩子恰好是你的种,欢儿说你在这方面颇为无能, 你们成亲这么久都没孩子,居然这么巧, 刚好我和她那夜好了后就有了孩子, 族长,你也是男人, 你说说看,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强壮男子不服道。

    老子捏了捏眉心,这样的事,能不能少tm来烦我~

    老子屋里还有一堆帐要算。

    “滴血后发现船儿的血跟两个人都能交融,这可如何是好?”女子神色忧忧, 看着我,又看看眼前的孩子。

    我蹲下身,仔细看了看孩子,又看了看身旁两人,然后指着强壮男子道:“是他的,认爹吧。”

    那瘦弱男子当即不服,问道:“族长凭何断定?”

    我指了指那婴儿的眼皮,又指了指强壮男子的眼皮:“看见没,都是双,而这女子和你都是单的。”

    双眼皮是显性基因,单眼皮是隐性基因。

    可我能这么解释么?

    “神灵赋予血脉连接,最重要的便是眼睛,不像母亲就必然要像父亲,他的母亲是单的,可他是双的,那必然是因为他的父亲是双的,你看看你们俩,比较比较。”

    孟阳赶紧拿出了铜镜,然后两个人照了照,瘦弱男子瘫坐地上,哭声连连,强壮男子扶起女子,又抱过孩子:“娘子,我们这就回家。”

    然后两人冲我三鞠躬,便走了。

    瘦弱男子一下没了老婆孩子,整个人失魂落魄地站起来,像个活尸一样一步步挪向门外。

    我等他们走了,赶紧又回到屋内开始算账。

    眼前堆积如山的账本算的老子眼花,孟阳欲言又止,犹豫了好几次,说道:“大人,林地这种胡乱苟合的风俗,是不是该改改了。”

    “是该改。”我算完一本,扔到一边,又拿过下一本,“但不是现在改,还不到时候。”

    孟阳不解,我看着他道:“等大家都富裕起来,我有办法让他们改,现在强改,只会激起民愤。就比如方才那个欢儿,你看她和孩子亲爹浓情蜜意,我若强行设置障碍改变这种随嫁随娶的习俗,恐怕他们就要想办法杀那个原配了。”

    在刑侦手段约等于零的当下,杀个人,只要做的隐秘,几乎很难找到凶手。

    孟阳似懂非懂点点头,看着如山的书简,对我道:“大人,你过来是养病的,怎么来了之后就没歇过,甚至连睡觉时间都没了。”

    对啊,老子也很想知道,老子他妈命中带劳吧,怎么不生在劳动节呢?

    从我穿过来,到现在快走了,就没消停过片刻。

    一来就被逼着练剑打仗,然后是挖河道,救景云,劫宋公,劫完宋公以为可以休息休息了,谁知景云又搞事,被逼着四处辗转,如今楚国初定,我想找个地方躲躲懒,没想到来林地后更忙了。

    无它,全是因为钱。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我一坐上族长这个位置,要账要钱要人的信简就跟雪片似的飞扑而来。

    屈云庸和屈云毅卡在四兄弟中间,不上不下,从小就没被当成继承人抚养,所以对氏族各种事比老子还茫然,一开始家老们还想着跟他们商议,可没过几天,家老们的信件就一封封快马加鞭送到了林地。

    要招新兵,要买马,要春耕,要重修屈宅,要防疫病……桩桩件件,都得老子来盖章。

    比起这些,更棘手的是林地。

    我一开始还琢磨屈子岚藏得那些井盐该怎么办,但没想吴国一直在馋林地,我刚来没多久他们便派兵装成劫匪来抢盐,还好我刚下战场没多久,手上的刀还没冷透,便和孟阳连同林地的驻兵杀退了他们,守住了林地。

    熊玦闻言,便将护送昭翎的一万人马直接调到了林地,帮我阻挡吴国。

    有人守自然是好,但一万人的吃喝拉撒便成了问题,熊玦说国库空虚,他也没钱,只能靠我自己想办法,老子想了一夜,写了个长篇大论,将屈子岚隐藏的井盐连同我的设想和规划一并送给了他。

    没过多久,他便回复了我:“准!”

    又加上一句——这一万王军便是你的手中剑,本王在郢都等你。

    最后那句看得老子心里一阵毛骨悚然。

    有了他的王令,我便在林地做起了大刀阔斧的改革。

    林地以往的井盐都归公家屈氏,我通过巡视和查账,发现里面有很多猫腻。

    这些年林地的盐虽有少量减产,但不至于萎缩成稀缺品,缺漏这么多,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公家”二字。

    因为是公家的,所以制盐工人时常夹带私货,为了能顺利带出去,还要买通监工,监工聚集了一定数量的盐,要买卖,就要通过林地的商船和马队,而商船和马队为了逃避追查,要将盐藏在丝帛茶叶粮食都各种流通较大的货物中,就要和林地各大商贾联手。

    久而久之,这就形成了一条隐蔽通畅的产业链,养肥了林地的几个大商贾。

    而林地这个地方又不适合耕种,所以造成两极分化极其严重,富得那些人,奢华程度不输郢都氏族,穷的那些人,饿死在哪个犄角旮旯都没钱收尸,任凭野兽分食。

    我给熊玦写得那个长篇大论,正是要将公家转为私家。

    将制盐的生意承包给这些商贾,由公家规定好统一的标准品质,统一收购价,等他们制出盐了,由公家出钱买,再由公家统一运输和销售。

    如此一来,我要做的事,就是守好各个通商口岸和建设销售通道,再也无需操心其他。

    至于偷运偷卖的商贾,逮到一个杀一个,资产充公,全家为奴。我特意将此令刻在一个青铜碑上,立于林地中心最繁盛的街市,派人日日诵读。

    此改革一出,那些嗅觉敏锐的商贾接踵而至,我所处的这个养病小院,便成了全林地最忙的地方。

    我每天将自己埋在算账,写信给家老,调解矛盾,看屈子岚手记中,别说唏嘘惆怅了,就连那刚来时那时不时还吐几口的血,也见机收兵,再也没来找过老子的晦气。

    等我忙完这一切,一眨眼四个月过去了,天上四星连成了一线,老子也该回郢都了。

    可惜的是,我仍然没找到合适的接替者,所以只能让孟阳先顶上,等真正的屈云笙回来,相信他会想办法的。

    我骑着马一路狂奔冲回郢都,刚到郢都城,便被王宫的传令官拦住,熊玦在我身边放了探子,所以我一离开林地,他这边就很快收到了消息。

    “令尹大人,大王久候多时,请吧。”

    我估摸着还有时间,也确实该去他那里做一下述职报告,林地如今的局面是我和他一起推动的,我走了,他就得担着,我还有一些要嘱咐的话。

    到达王宫时,已是日落时分,我被领去了之前那个议事偏殿,内侍看了看我,神色微妙,随后做了个请的动作,让我进去。

    一进去,我便有些明白了,当即要走,却被内侍从外关闭了殿门。

    “开门!”我使劲拍了几下,内侍在外说道:“令尹大人,大王有令,今夜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打开此门,否者我们几个脑袋落地,望令尹大人垂怜。”

    我转身过去,盯着熊玦怒目而视。

    他换了身宽松的寝衣,正在喝着什么黑乎乎的酒,脸颊发红,双眼迷离。

    而这个议事殿,竟然被他改成了一个寝殿,屏风后有张床榻,还有个正在冒着热气的木桶。

    “我的令尹终于回来了。”他看着我笑道,端起一个酒杯站起身,朝我走来,“你一路风尘仆仆,一定很累,先沐浴吧,我备了些好酒,你先喝了暖暖身。”

    我看着那杯酒,闻到一股奇特的药味,又看他两颊发红,整个人都有些不同寻常的烫,不禁问道:“你喝了什么?”

    “没什么,助兴之物而已。”

    熊玦说完此话,便伸出手一掌拍在我身后的门上,将我圈了起来。

    “云笙,我想的你好苦,你有多久没和我这般靠近了。”

    他越靠越近,热息逼人,我有那么一刻,真的很想告诉他我不是你朝思暮想的那个屈云笙,老子是个冒牌货。

    可不知怎得,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又在阻止我说出口。

    “你和以前真的很不一样,以前你看我时,眼里都是脉脉含情的,像个勾人的小妖精,你在我身下辗转承/欢时,那一声声忘情的呻/吟就像我的催命符一般,云笙,你变了,你在乐馆里说你如今喜上不喜下,那今日,我便让你一次,如何?”

    真的,我感觉此刻头顶上有五道天雷同时劈向我,也不过如此了。

    熊公子~你丫还真的能屈能伸啊。

    我在乐馆里不过随口一说,他怎么会知道?

    那日乐馆来了个身强体健的猛男小倌,一众爱好特殊的贵族子弟被请了去,我也被请了去,请去后明白是什么意思,当即变色,对薳东杨说老子喜上不喜下,以后这种事就别叫我了。

    怎么我跟薳东杨随口一说的话,竟然传到了他耳朵里?

    “子玉能做的,我也能。”他看着我双目洇红,“云笙,我发现我比以前还离不开你,今夜你想做什么,我都随你。”

    他说完便凑上来吻住了我,我从穿来这个世界后,被他占了好几次便宜,虽然这个壳子是屈云笙的,但里面的灵魂是老子我!

    “是吗,我做什么,你都受着?”我挣扎出一丝声音,问他。

    “嗯~”他含混道。

    “以下犯上也可以?”

    “求之不得。”

    老子听了这话,当即将被他用舌头撬开的牙缝使劲一合,他痛哼一声,后退了好几步,站定后抬手擦拭嘴角,袖子上染了一抹血。

    “屈云笙,你胆敢!”

    “是你说的,以下犯上也可以。”

    熊玦怒意鼎盛,又冲了过来,但这次他不是来强迫老子的,而是提起拳头来打老子。

    我也不惯着他,当即和他厮打起来。

    论功夫,他原本就差我一截,再加上做了大王后日理万机,没时间练功,感觉肌肉都比以前松垮了,所以他一直被我压着打。

    “不行啊,你再不练都拿不动剑了。”

    “屈云笙,你闭嘴。”

    “我这还是让着你,若我出全力,你今天都走不出这议事殿。”

    “你大胆!”

    “熊玦,练练吧,别到时候需要亲率三军时,在三军面前丢丑,又拿你和先王比较。”

    “你个混蛋,我让你闭嘴。”

    熊玦越说越气,追着我满屋打,也不知打了多久,他终于跑不动停下了,累的直喘/气,汗水浸湿了全身。

    “不打了不打了。”他坐在地上,一脸累懵的样子。

    我笑了笑,倒了一碗清水,走到他边上坐下,把水递给他:“清醒了?”

    他看着我,哂笑一声,将水一饮而尽:“好久没这么痛快了。”

    我哼笑道:“这不比床上有趣?”

    他转头看我的眼神,让老子很想打自己话多的嘴。

    “你真的这么爱他,居然连本王都敢打?”熊玦说这话时眼里只有疑惑,没有愤怒,“为什么?他看上去可不是那种柔情蜜意会勾人的,怎得就把我们屈公子的魂全部勾走了。”

    “谁知道呢。”我看着门落寞道,“我连什么时候喜欢上的都不知道,当我明白时,已经离出发点很远了,但是还配不上爱这个字,在这段关系里,逃走的那个人怎配谈爱?”

    熊玦一副听不懂的表情,随即又很认真地问我:“我们是不是彻底结束了,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我和你就没开始过,屈云笙和你我不知道。

    一时间,老子都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你我是君臣,这是永远不会结束的关系,林地没有你的支持,我做不了那么多事,谢谢。”

    熊玦随即朗声一笑:“哈哈,你做的那些事,都是为了楚国,本王自然要支持,我早就说过,只有你才能做本王的令尹。这声谢谢,该我对你说……”

    他话音未落,门外内侍叩门道:“大王,莫汐大夫求见,说有军情汇报。”

    熊玦转头看我,挑眉说道:“四方都平定了,他深夜前来能汇报什么,怕不是为你来的吧。”

    “也不一…”

    “让他进来。”

    内侍开门瞬间,熊玦突然对我露出一抹坏笑:“这么拱手让人,我不甘心,最后坑你一次。”

    他一把扣住我的手腕,脚下一踢,我没防备,被他强力一拉,径直扑倒在他身上。

    大门打开,外面的人全都噤声,我急忙转头看去,子玉直直看着我,目光冷冽。

    这是我有史以来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出了明显的愤怒。

    熊玦推开我,坐起身,整理整理衣物,又对我道:“既然子玉来了,令尹大人今夜就不能留宿了,本王甚是遗憾啊~~来人,送令尹大人出宫。”

    我一动不动盯着他,握紧了拳头,如果有可能,真想照着他那张脸揍下去。

    熊玦,我艹你大爷。

    第104章 第 104 章 从今以后,无论你是谁……

    我离开前看了子玉一眼, 可他的目光却是有意避开,没有看我。

    一走出王宫,才发现此时外面正在刮大风, 天空星辰闪烁, 五颗星已然连在了一起。

    这和我想象中的速度不一样, 四星相连不过几日,怎么五星就连在了一起?

    我回头望着楚王宫,宫墙巍峨, 庄严肃穆, 和我来时所见并无二致。

    我跨上马,最后看了一眼,扬起马鞭往宗庙祭殿飞驰而去。

    祭殿所在之处山路盘桓, 很不好走,我骑了将近两个时辰,浑身的汗被狂风吹了个干, 终于来到了宗庙门口。

    大门处,秋荑已经站在那里等着我。

    “你终于来了?”

    我跳下马, 跑过去:“为什么五星连的这么快?”

    “我也纳闷,”秋荑眉头紧皱, “似乎这次和上次有所不同, 也许时空上会有所变动。”

    “什么叫时空上会有变动?”我急忙问道。

    秋荑攥着我的手往里走,一边走一边解释:“上次云笙的魂离体十日, 回来还是十日,也许这次就不一样了,你见到云笙后,让他立刻回来,我怕你们那边的十日和我们这边不一样, 要是这边时日短些那还出不了什么乱子,但倘若这边比你们那边长的多,那篓子可就捅大了。”

    秋荑脚步飞快,我们很快便到了祭台之上,我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却从没发现这个祭台竟然有股极强的灵气,仿佛能把星辰之力汇聚于此,让人有种与天地共存,将要羽化升仙的感觉。

    “天和,你记住一定要让云笙赶快回来,他现在的身份是楚国令尹,还是氏族族长,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他昏迷太久,楚国恐怕会有什么乱子。”

    秋荑端了一碗药给我:“喝吧。”

    又将一块玉塞到我怀里:“流程你都清楚的,天和,容老夫再啰嗦一句,比起屈云笙,我和你之间更像师徒,师父能有你这么个徒弟,很高兴……下次,没有下次了,你在那边好好保重,虽隔着看不见的时空之墙,但为师依然会为你祈福。”

    我眼眶一热,喝下那碗药,又将袖兜里的一把钥匙拿出来给他:“师父,这把钥匙能开绝大部分锁,在我们那边用不了,你留着当个纪念吧……你也保重。”

    狂风吹得山林起伏,一片片树叶摩梭声宛如浪潮席卷而来,我被大风吹乱了发,吹乱了衣,更吹乱了心。

    我望着来时的山道,渴望能看见一个人影出现,可他如今必定在心里恨我,又怎会来送我。

    我闭上了双眼,任凭四周狂风呼啸,头顶星月交辉,静静感受魂魄离体的过程。

    过了没多久,我豁然睁眼,那来时的道路,出现了划破长风的马蹄声。

    “啊,是子玉来了,他必定是来送你的。”秋荑满眼含泪。“你们师兄弟一场,虽然时日不长,倒真有几分师门情谊在。”

    子玉停下马,三步并作两步跑了上来,他看着我,完全无视秋荑的唏嘘感叹,径直朝我走来。

    “子玉,我……”

    老子话音未落,他便一拳打在了我的脸上,我感觉嘴角一阵腥甜,秋荑在一旁大呼小叫。

    “子玉啊,你这是干什么啊~”秋荑刚要跑过来,可他下一秒便愣住了,像个冻僵的乌鸡呆在了原地,整个人一个目瞪口呆。

    子玉扣住我的脖颈,狠狠吻住了我,他把所有的愤怒都融进了这个吻中,怒到极致时都不像是吻,更像是嘶咬了。

    我等他这股冲天的怒气散了,才发现自己的嘴角已经被他咬破了。

    “子玉,我没有和熊玦怎么样。”我刚要解释,却被他打断了。

    “楚天和,你们就算真有什么,我也不在乎了,我说过,我们之间的事只有我说能断才能断,今日我这么做,只是想和你做个了断。”他一脸绝然看着我,“从今以后,无论你是谁,都和我无关了。”

    他说完这话,转身就走,飞速走下了楼梯,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直抽抽。

    他就是这样的人,做什么都很极端,绝没有半点黏黏糊糊。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我喜欢你”这四个字,分量这么重。

    “那个……”秋荑一脸经脉倒逆的表情,对我说,“你快去中央坐下,时辰到了。”

    我木然地转身,走到祭台正中央的位置坐下,嘴里像含了一把玻璃渣,微微一动便痛的鲜血淋漓。

    “你还有没有话要为师带给子玉。”秋荑见星月之光笼在我身上,问道,“此番一别,便是永别了。”

    我摇头道:“没有,他需要的不是我说什么,而是我做什么,我既然选择离开,那说什么都是扎人的刀,师父,我做错了。”

    冰冷的泪水沿着眼角淌下,星月之光乍然盛放,无边无际的星辰之力似乎全都汇聚在了我身上,我眼前一白,被一股强不可言的引力拉扯着,浑身剧痛袭来,好像每一寸肌肤都被刀削一般承受着分剥之痛。

    痛到极致时,我狂吼一声,剧痛陡然一松,我看着身下屈云笙的身体倒在了地上,而我却越飞越高,直入九天……

    *

    “楚天和?”面前的人戳戳我的脸,“你醒醒。”

    我缓缓睁开眼,随即抬手挡住了眼睛,窗外刺眼的日光射入,我缓了好一会儿,才适应这个光线,看清了戳我的人。

    “屈云笙!”老子猛地跳起来,照着他的脸就是一拳,他往旁一偏躲开了这拳,整个人看起来好整以暇,不疾不徐。

    我飞扑过去就是几拳,最后终于逮住了他,将他按在地上。

    “你他妈坑死我的,老子要让你连本带利还回来。”

    屈云笙盯着我,目光雪亮,嘴角含笑:“楚天和,你好能打!”

    “我……”老子哽了一下,冲他吼道,“我他妈一穿过去就被人踹上战场,不能打?不能打早他妈死那儿了。”

    我对着他一顿狂喷,势必要把这些日子受的罪都找他讨回来,这臭小子妄自长了一副好皮囊,和人相关的事却一件不干。

    我另一拳提起,正要揍他的时候,房间门却传来咚咚咚的声音。

    “天和啊,吃饭了,今天有你最爱的清蒸鲈鱼,快点啊。”是我妈的声音。

    “哦……好。”我有些不自在地说。

    我放开屈云笙,这才发现有些不对劲,这房间不是我之前的房间,看上去好像是个新房子,还挺宽敞。

    “这是哪儿?”

    “你们搬新家了,你爸之前买的,没跟你说。”

    “我爸?”我有些怀疑,“他回来了?”

    “嗯,做了个手术,回家修养。”屈云笙看着我说,“他经过这个手术,性格也缓和了许多,你就别和他硬碰硬了,有话好好说。”

    看来屈云笙把我家的关系摸的门清。

    我开门出去,指着屈云笙无声地说:“一会儿再找你算账。”

    出去后,我才发现客厅也挺宽,比起以往住的那个小二居,这里简直配置超标了。

    “天和啊,快洗手吃饭。”我妈笑容满面招呼着。

    我瞬间有点想哭,她看起来面色红润,气色不错,比以前状态好了不少。

    我爸则坐在沙发上看毛选,整个人看起来还是以前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只不过脸色暗沉了一些,时不时还咳嗽两声。

    他这是做了什么手术?

    我心里刚飘过这个疑问,就听见边上传来屈云笙的声音:“肺部手术,切了一叶肺,不过你别担心,是早期,切了就没事了,只不过肺功能受了影响,要修养一阵子。”

    屈云笙走到我边上,对我说:“你心里想的,我也能感受到,我早就接受了你这具身体,和它相连相共,如今我还没走,所以和它还有共感。”

    我一想,对啊,这家伙怎么不走呢?

    “你何时走,师父让你快点走,这次的时空和上次不一样,你如今的身份是楚国令尹,必须快点回去。”

    “哟,你居然坐到了令尹的位置?”屈云笙满眼惊讶,“这可是楚国除了楚王之外最高的尊荣,你居然用这么短的时间就坐上了!”

    我坐在餐桌旁吃饭,屈云笙也坐在边上,只不过我爸妈看不见他,我便一边吃饭一边和他共感着。

    我把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屈云笙方才还轻松愉快的表情越来越暗淡,他静静坐在一旁,呆呆望着餐桌上的饭菜,整个人好像木了一般。

    我看着他,心里也不好受,而且不仅心里不好受,身体也不太好受。

    我总是情不自禁挥袖,情不自禁扶杯喝水,情不自禁想捻一下袖子去夹菜,情不自禁想盘腿而坐。

    我一边情不自禁,一边竭力克制,忍得很辛苦。

    还好我爸还在继续看那本毛选,我妈只顾给我们夹菜,没留意我的怪异表情。

    终于把一顿饭吃完了,我大呼一口气,帮着我妈收拾碗筷,我爸的那些办事员又来探望了,他们先是寒暄了一番,随即又拿出小本本,听我爸的安排。

    这样的场景,我记得我初中时也常常看到,只不过那时候的办事员和现在的换了一批,谈的事也没这么大,看来他又升了。

    我回到屋,躺床上长叹一口气,床铺太软,让我浑身不舒服,左翻右翻最后还是坐了起来,靠在墙上。

    而屈云笙,一直在旁边失魂落魄地跟着我,没有提起要回去的事。

    突然,一声“叮叮”声传来,我有些不习惯的看向枕头边的那个小砖块,拿起来犹豫一下,伸出手用指纹解了锁。

    消息是“高一班四帅”微信群发来的。

    “大帅”特地@我,发了一下吃瓜的表情包——二帅,你知道今晚的同学会谁会来吗?嘻嘻……

    “三帅”和“四帅”瞬间来劲——谁谁,快说。

    大帅——孟婉婷啊,咱二帅的初恋,人从国外留学回来,据说还签了大厂。

    三帅——啊,她不是从不参加同学会吗?高冷学霸来着。

    四帅——她不参加,那是因为咱二帅之前有女朋友,现在二帅都单身多久了,她当然要回来了(吃瓜表情)

    我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句热烈吃瓜,好像在说别人的事,与我无关一样。

    屈云笙这才从混沌中抬起头来,对我幽幽道:“哦,今晚你们有同学会,我答应参加了,你去吧。”

    我点点头,他似乎想起什么又说:“对了,你前女友发过几次信息,想复合,我都没回,最近这条是一个星期前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看着他说:“你怎么打算的,今晚要回去吗?”

    他摇摇头:“你让我一个人静静,我想明白了再说。”

    “好。”我把玉佩塞给他,“但别想太久,林地的改制刚开始,还有很多问题,需要有人坐镇,我知道你难受,但是你如今是楚国令尹,别难受太久,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做。”

    他抬眸看着我,眼眸冰凉,嘴角挤出一抹苦笑:“我以前就觉得,比起我,你的性格更适合那个没有遮挡的世界。每个人都拿出赤/裸/裸的人性相互搏杀,每个人都有自己宁死不改的道,楚天和,我连熊玦的死的面对不了,要如何面对整个氏族互相残杀,还有整个楚国的天翻地覆……”

    我哑然无声,他眼角发红:“也许我有那个能力,但我没那颗强大的心脏,我年少时不知天高地厚,还妄图驰骋疆场,博取一番功名声望,像子湘大夫那般成为人人敬仰的君子人臣,但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复杂到超乎我的想象,我第一次直面时便选择了逃走,这一次,我要如何面对更加血淋淋的战场,你告诉我,啊?”

    第105章 第 105 章 你只是放在手心上,却……

    聚餐定在一家高级中餐馆, 装修雅致,颇具古风。

    所有人都坐在一个拼接的大长桌两旁,互相热闹地寒暄着。

    我随便闲谈了几句, 便默默拿起自己的手机看, 所有社交帐户快速翻完, 发现屈云笙那小子真的玩的挺溜,竟然将自己打造成了一个近千万粉丝的小网红。

    他在社交媒体上主营古代剑术和古代礼仪,刚开始的视频还是一个人架着手机拍的, 现在都开始有团队做特效写剧本了。

    我看着视频里那张我自己的脸, 我自己身体,却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感觉和真正的楚天和完全是两个人。

    不仅如此, 这小子还私下里接了些鉴宝的活,微信里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就连来的路上,我还接到一个“九哥”的电话, 说他弄到了一个宝贝,不确定是不是商周时期的, 让我飞过去给他掌掌眼,车旅费他全包, 若是真的, 分成照旧。

    微信里还有一个叫“二叔科考队”的人引起了我的注意,屈云笙将他置顶了, 两人来往频繁,最近谈论的消息都是关于一个楚国古墓,古墓正在挖掘,这个二叔偶尔发个文档或者图片过来,和屈云笙讨论。

    “行啊, 会玩。”我心里忍不住赞叹道,老子当初还担心他啥也不会饿死在这边,没想到人家直接脱贫致富奔小康了。

    我把手指按在前女友的微信头像上,犹豫着是直接删,还是回个消息再删,便听到旁边人说——

    “唉唉唉,孟婉婷来了。”

    “哇塞,她变了好多。”

    我目光挪过去,门口走进来一个妆容精致的精英型美女,我愣了好几秒才认出这个人是孟婉婷,她也看着我,微微笑了笑。

    我们的座位隔得不远,边上的男生和她热烈地交谈着,她的性格好像也变了不少,我记得以前的她腼腆羞涩,现在却能侃侃而谈,觥筹交错了。

    我一边吃饭,一边划着手机,终究没点开前女友的微信栏,而是把屈云笙这段时间的经历都在脑子里串了一遍,看到最后竟然有一种他比老子更适合现代社会的错觉。

    这小子在吸引人喜欢这方面,简直是个天才!

    吃完饭,大家提议唱K,这原本是我向往已久的娱乐活动,但此时却觉得无聊透顶,比起在这里,我更想回家开导开导笙哥,让他赶紧滚回去干活,林地的承包制才刚开始,没人管控一定会出各种乱子,在我对林地的规划中,这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修筑百丈崖栈道则是第二步,这小子再不回去搬砖,急疯的就会是老子我。

    “我不去了,你们去吧,有点头晕。”我找个借口说。

    “你都没喝酒,晕什么,你小子一晚上都在看手机,怎么,当了网红就懒得和同学们交流了?”大帅挤眉弄眼,示意我看孟婉婷,她刚刚答应也要去唱K。

    “下次吧,我还有点事,下此我请大家,抱歉啊。”我找个借口要走,没想到却突然被孟婉婷喊住了。

    “楚天和,你方不方便送我一下,我喝了酒,不能开车。”

    众人立马起哄,所有人都知道老子当初喜欢孟婉婷,她说喜欢喝西边的豆浆我就绝不去东边买,每天早上给她买早饭,晚上送她回家,大家都以为我们早就在一起了,但其实我怕影响她学习,硬是忍到高考完才表白,但她一句当我是朋友就把老子的念想给彻底断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之后我们完全断了联系,她去了国外,我对她之后的生活一无所知。

    所以她今天主动让我送,我有些诧异,甚至忍不住往别的地方想。

    “好,我送你。”

    车行在繁华城市的道路上,车多人多,开得不快,我和孟婉婷从上车后就相对无言,我心里有事,所以没什么心情打听她这些年的学业生活,而她似乎也不好奇我这些年的事。

    终于开到了她的小区楼下,这些年老小区拆迁,新小区跟雨后春笋一样一茬茬往外冒,当初我和孟婉婷是老街巷的邻居,现在各自搬了后,住处却隔得挺远。

    车停了片刻,孟婉婷却没有下车的意思,我知道她今日来同学会,一定是有话对我说,所以也不急,静静等她说。

    “抽烟吗?”孟婉婷从包里拿出一包细烟,递给我。

    “不抽。”我有些惊讶地看着她,她笑了笑,抽出一根烟点燃,姿势看上去十分娴熟。

    “你怎么会对古代剑术和礼仪研究这么多,高中那会儿除了打篮球,也没见你有别的爱好啊?”

    我讪讪笑道:“大学开始研究的……”

    幸亏她不是练家子,不然一眼就看出老子在撒谎,笙哥展示的那些功夫,没个十年的功底玩不出来。

    孟婉婷看着前面的路灯和梧桐树,怔怔发呆,随后突然又问道:“你大学谈了多少个女朋友?”

    我看着她不说话。

    她笑了笑:“没别的意思,单纯好奇,你跟我表白之后用多久的时间就放下了?”

    我诚实回答她:“三个。”

    “相当于一两年一个,不错啊楚天和。”她眼神揶揄,“你这样的,确实不难找女朋友。”

    “找得到并不代表会长久。”我自嘲道,“我倒希望有个人陪在身边长长久久,可惜,没有。”

    “噢?那你们因为什么原因分手的?”

    “各种原因吧,不够关心,不够重视,在北京没房,老家异地。”

    她听了沉默一会儿,哂笑道:“楚天和,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挺委屈,你对别人的好我知道,你是那种会把女朋友放在手心上的人,可惜,你只是放在手心上,却从不会放在心里。”

    我转头看她,目光都凝重了:“我不懂,我对别人好,这还不够?说得你好像很懂我心里在想什么一样。”

    “当然。”她看着我,眉梢一挑,“楚天和,我比你自己更懂你,我甚至能懂你那些女朋友分手时的心情。你这个人,总是很轻易就喜欢一个人,也很轻易就放下一个人,你对人好是真的,可以拿出你能有的一切,却唯独拿不出真心。”

    听见她这么说,我心里某根弦突然就响了,一动不动盯着她。

    “那什么才叫拿出真心?”

    “这还不简单。”孟婉婷嘴角扯出一抹苦笑,“如果我让你把命给我,你愿意吗?”

    我瞬间便沉默了。

    “或者,如果我处在火堆里,你愿不愿意飞蛾扑火,烧掉自己也要和我在一起。”

    我更沉默了。

    孟婉婷无声一笑:“当初我说我只是把你当朋友,但我后一句还没说,你就发了个‘好’,便和我彻底断了联系。我以为你高中表现得那么喜欢我,至少会争取一下,会到我的城市见见我,找高中同学打听我,会和我一起考研出国……但你没有,你就这么轻飘飘的把我放下了,就好像我们三年的相处全是假的一样,表白的人是你,可最后一厢情愿的却是我。”

    她看着我眼眶湿润,声音有些哽咽:“我等了你四年,你都没有半步走向我,所以我想主动走到你面前,问问你我们还能不能回到高三那年,从那个表白短信开始重新来过。

    我沉默片刻,问道:“你当初没说的后一句是什么?”

    “看在你给我买了三年早餐的份上,我们可以试试。”她眼里闪动一下,偏头看向外面说。

    我双手握紧了方向盘,长长叹了一口气。

    “我们恐怕试不了。”

    “为什么?”她双眼露出疑惑,“你直播时不是说单身很久了吗?”

    “是,但是我心里有个人,暂时还忘不了。”

    她无声了片刻,问道:“她知道吗?”

    “知道。”我点头,“但是我跟他没戏。”

    “为什么?”

    我望着前面的梧桐树,轻声道:“因为他的身边真的有火堆,而我却没有飞蛾扑火的勇气。

    孟婉婷离开后,我打开手机,把前女友的信息栏点开,看了看她发的信息,最早的一条竟然是我刚离开后的两三天。

    【楚天和,你在干嘛】

    【天天,我想你,我们复合吧】

    【楚天和,你为什么不回我???】

    【天天,我其实说的是谎话,你是不是觉得伤自尊了,我其实不在乎你能不能在北京买房,我就是觉得,好像你不是真正爱我和在意我,我就想作一下让你着急,怎么你就这么绝情呢,说断就断,一点余地都不留】

    ……

    我一直都觉得,喜欢就快快乐乐在一起,不喜欢就干干脆脆分手,就像两颗行星,在各自的轨道上转动,偶尔会有轨道重合的时候,但当这短暂的重合结束时,就洒脱一点往前走,继续自己的轨道。

    飞蛾扑火。

    说起来浪漫,但真的会死会痛。

    不过孟婉婷的话让我明白了一件我一直不懂的事——我从来没有坚定地走向任何一个人,却总怪别人不坚定,表面上把原因归结于自己,其实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

    唉,谈恋爱果然麻烦,我这种人,以后恐怕还是相亲算了。

    我刚发动车,就听见电话响了,备注是“二叔科考队”。

    我接过电话,对面是激动的中年男子声:“天和啊,有进展!有大发现!我把资料发你邮箱了,你快看看墓碑上的字,上面很多是古楚语,目前没有文献资料可供研究,你要有什么头绪就发给我啊。”

    我挂了电话,想了想,又停下车点开邮箱。

    到底是什么发现能激动成这样?

    邮箱里是几张照片,前几张全是墓穴里的陪葬品,最后两张是墓穴主人的棺内情况和墓碑碑文。

    墓穴内没有骸骨,只有衣裳和青铜剑,衣裳被腐蚀的看不见花纹颜色,可那把青铜剑却似乎仍然散发着寒光,好像一把蛰伏已久的嗜血凶器,上面隐约可见“龙渊”二字。

    最后那张照片上的碑文,我扫一眼能认出个大概,楚国是被中原诸侯所排挤的南蛮国家,而史书是由中原史官记载的,所以关于楚国的一切都很少被记录,其中也包括文字。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笙哥开辟的这个小众赛道业务量这么广了。

    我原本没打算仔细研究这个碑文,可目光一扫,竟然看见了两个字,双手刹那间被冻僵了在躯干上,动不了半点。

    我一字一句,仔仔细细,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将那个碑文反反复复看了十来遍,字我都认识,意思我也能理解,但我做不了半点反应,那些文字好像不是被刻在墓碑上,而是被刻进了我的眼睛里,看的我双目发红,眼前逐渐腥红一片。

    “楚若敖氏莫汐,任令尹三年,穷兵黩武,耗空国库,致民不聊生,今大战败北,族人反叛,赐其自焚于息地,以平民愤,敛衣与佩剑收棺,仍以令尹之礼下葬,以全君臣之谊”

    手机落在了车垫上,我整个人瘫坐在座椅中,双手止不住的颤抖。

    第106章 第 106 章 无论是什么样的火,尽……

    凌晨两点, 我轻手轻脚回了家,打开房间门,见屈云笙还坐在原来那个位置, 盯着窗外的月亮看。

    他转头看了我一眼, 又指了指怀中的那块玉, 从黑暗中传来声音:“我听见师父的召唤了,我明晚就走,再多留一天。”

    我“嗯”了一声, 没再和他多说什么, 快速洗了个澡便上床睡觉。

    我在床上辗转反侧,一直磨到凌晨四点都没睡着,好不容易有了睡意, 刚一闭眼,冲天的火光就在我脑海里闪过。

    火光中站着一个人,我已经看不清他的容貌, 他的皮肤一寸寸开裂,发皱, 变黑,整个人却仍然在滔天的火海中站立不倒, 一柄寒意凛然的青铜剑支撑着他的身体, 仿佛要和他共焚于这场火海,同生同灭。

    我伸出手, 朝火海中奔去,却被人从后抱住了腰,我大声呼喊,喊到嗓子失声,依然唤不回火海中的那个人, 三四个人跑过来抱住了我的腿和腰,我挪不动半步,疾风拂过,火海蒸腾,将那人那剑彻底湮没在了猩红之中。

    “子玉!”我猛然睁开眼,浑身湿透,发现自己仍然躺在自己的房间里,心如鼓槌,喘/息剧烈,那梦中的绝望也被带到了梦外,萦绕不散。

    “楚天和。”屈云笙坐在电脑前,电脑页面正显示着二叔那封邮件,他转头默默看着我片晌,欲言又止。

    我坐起身,看了看时间,是早上六点,整个床单都湿透了,我自己的衣裳好像能拧出水,便快速奔去卫生间洗了个澡。

    只有热水流遍全身时,方才的绝望才缓了些。

    等我洗完澡出来,屈云笙已经关了电脑,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我,好像在等我先开口。

    “我去吃个早饭。”

    我没有看他,开门出去,没想到一进客厅便看见我爸一个人在坐在那里吃早饭,桌上还放了豆腐脑和茶叶蛋。

    “吃吧,给你买了。”我爸看着我说。

    我没应他,而是默默坐在他对面吃东西,刚吃完,我想出去走走,他突然说道:“天和啊,陪你爸下盘棋吧。”

    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和他从初中的某一盘过后,就再也没下过棋了,而我也是在那一盘棋后,便把自己当成了单亲家庭的孩子,再没和他说过除了敷衍应付以外多余的话。

    我沉默一下,点点头:“可以。你是病人,你说了算。”

    我走到书架那里把放在最高处的围棋拿下来,这个围棋还是我小学时买的,已经有点年头了,可它被搁置太久,如今我看着它,倒有些陌生。

    我把棋盘棋子摆好,我爸在这个新家特地装了个对弈角,角落位置不大,却布置的很像那么回事,坐在里面,我有种时空之墙被打破的错觉。

    不仅仅是古代和现代的时空,还有小时候的我和现代的我,在这一瞬间,好像都合二为一了。

    我们在棋盘上沉默地布局,沉默地厮杀,沉默地追逐,一切都在无声进行,可局面上的战况却是于无声处有惊雷,谁也饶不过谁。

    小学时,他常常跟我下指导棋,每一个落子都要解释用意,可后来他越来越忙,下棋越来越少,解释也越来越少,指导棋什么的,在小学五年级后就再也没出现过了。

    ——爸,陪我下棋。

    ——我忙,没空,你自己看棋谱。

    ——爸,这道题怎么做。

    ——没空,你自己问老师。

    ——爸,陪我打篮球行不行。

    ——没空,找其他邻居小孩玩。

    后来,哪怕他有空,我也不需要他了。

    棋盘上厮杀惨烈,他眉头紧锁,不由得停下来思考。

    我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讽刺一笑,面上却一如既往的沉静如水。

    良久,他终于下了一子,我看了看那颗棋子,挑挑眉,心里哂笑一声,便停下了前期天下布武的攻势,开始做我的局。

    他又愣住了,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

    我看着他的样子,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初中,那个时候他忙得不可开交,电话一个接一个仿佛没有永远停歇,人说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以前我以为那是夸张手法,后来才知道是写实手法。

    终于有一天,他好不容易回了一次家,看了看我的成绩,表示尚可,好像施恩一般要陪我下盘棋。

    我那段时间没人对弈,又忙着打篮球,所以棋力退步了很多,他越下越不耐烦,满脸的暴风雨好像我是个很不入流的垃圾,终于在接了一个电话回来后,见我下了一招很臭的棋,他使劲把手里的棋子往棋盘上一扔,甩门而去。

    那棋子撞击棋盘发出的清脆声音,却是我整个少年时代听到过的,最骇人的声音。

    天光渐盛,我妈出来吃了饭洗了碗,又把家里打扫一番,换了身广场舞队服出门了,我和我爸的对局终于结束了。

    是和局。

    但这是我做出来的和局,不再是他以前下指导棋时故意让出来的和局。

    也多亏了他一直喜欢遵循古代棋局的规则下,所以这段时间我和薳东杨无聊时练出来的技术恰好能用上。

    “你的棋比起以前,厉害了许多。”他一边复盘,一边点评,“一开始攻势凶猛,寸土必争,在最后竟然还能大胆做局将我引入你的网中,如果不是你故意让我,这盘棋应该是我输。”

    我慢慢收拾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和他常年无交流,搞得现在就算想交流,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棋如人,天和,你变了。”

    我看着他:“怎么变了,难道您知道我以前什么样?”

    他还是那副泰山崩于前也万年不变的肃穆表情:“我知道你恨我,但是我还是那句话,玉不磨不成器,如果你小时候便对我有了依赖思想,长大了也只会是个不会自己走路的废物,万里长征路如果不是自己亲自走过一遍,就永远不懂人的筋骨和意志可以被磨练到哪种程度。”

    我笑了笑:“做了个手术,倒是把话给弄多了,开错位置了吧。”

    他目光深沉,直直盯着我,那眼神依然像是在俯看一个小孩。

    “我知道你在北京吃了很多苦,你从高中起就不花家里的钱,在北京读书上班那段时间一定很憋屈,很窝囊,但是男人不经历那样的低谷长不大,我一直都觉得,你的性格是注定要走我这条路的,如果你什么都不经历就走了我这条路,你就不会知道这个社会真正的苦和真正的人,如果有一天,围绕在你身边的都是好人善人,那才是真正危险来临的时候。”

    他这番话,我倒是一字一句全都听明白了。

    “那如果,”我问出了我唯一想对他倾诉的问题,“身居高位却做了错事呢,哪怕不是出自本意,但却因为控制不了其他人的想法,造成了很大的错,又要如何劝自己放下?”

    我这番话有些突兀,他看着我好一会儿,才说:“为什么要放下?”

    “为了……”对啊,为什么,“为了自己心里好受些?”

    “既然因为误判造成很大的错,这样的事一辈子也不可能放得下,既然放不下,为什么不背着这种悔恨继续走,人这一辈子,能做到十全十美的只有传说中的圣人,我们都是在各种对与错中反复沉沦的普通人,但圣人是稀缺物种,普通人却遍地都有,若都要等着不犯错的圣人来做事,这世界早就转不动了。”

    他顿了顿,又说:“背负着悔恨自责谩骂和不解继续走,才是普通人的英雄主义。”

    天光盛极,穿透窗户照了进来,把整个屋子照的明亮又开阔,我看着眼前不苟一笑的父亲,由衷对他说了句:“谢谢。”

    我回到屋中,屈云笙怀里的玉佩仿佛有流光暗转,他怔怔看着我,我走到他面前,将他手里的玉佩拿过来,对他说:“帮我照顾好我爸妈,我尽不了的孝,只能靠你了。”

    他笑了笑:“一直都是他们在照顾我,所以日后他们老了,我也会照顾他们,不算帮你。”

    “这一次,可能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你真的不想回去和熊玦再续前缘,他还忘不了你。”

    屈云笙摇摇头:“他身边有了妻子,我回去算什么,再者,我是真的放下了。”

    我见他确实不会后悔了,点点头:“那好,从今以后,你就是楚天和,而我,就是屈云笙了。虽然你小子把我坑得好惨,但这次这个火海,是我自愿去的……飞蛾扑火,没想到我这样的人,也会有飞蛾扑火的一天,老天爷真是会搞人。”

    我拿着玉佩坐在床上,那玉佩中的气息逐渐加强,继而带着整个屋内的气息都在流转。

    “楚天和,还有一句话,我想了很久,觉得还是告诉你的好。”

    “什么话。”

    “历史是很难被改变的,不是很难,是几乎不可能被改变,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我心里一沉,嘴上却什么也没说。

    我既然都决定和他一起奔赴这场火海了,又怎么会在乎能不能改变。

    无论是什么样的火,尽管来烧吧,让爷看看能不能把爷烧成灰!但凡还有截骨头在,那都是老子赢。

    一分钟后,屋里气息转动迅猛,我终于又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隔着时空传来——

    徒儿~~~

    我低声道:“师父~~~”

    好家伙,又是那种熟悉的过山车癫狂翻转感,老子被转的快吐生吐死时,终于被一个光源给强劲地吸了进去。

    老子睁开眼,浑身痛得像散架一样,秋荑那张慈悲的老脸又浮在了眼前。

    “云笙啊,你可算回来了?”说着说着,他好似要哭。

    我支撑起身,他赶紧扶起我,一副泫然欲泣却憋不出眼泪的表情。

    “哎,别装了,师父。”我对他道,“哭不出来就别哭了,回来的不是屈云笙,还是我楚天和。”

    他瞪大了眼看着我,片刻过后,双眼蓦然发亮。

    “我的徒儿啊!你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你师父我这条命就没了!大王派了人在外面等着削我,你快去打发他们走!”

    “熊玦为何要削你?”我一边站起身,重新适应这个身体,感觉有些奇怪,一边往外走。

    “还能为什么,你昏迷了三个月,楚国乱成了一锅粥,熊玦独木难支,快撑不住了!”

    第107章 第 107 章 这他妈简直是每个男人……

    门一打开, 我便看见十几个护卫围在屋外,个个刀剑出鞘,晃得眼花, 孟阳站在门口与他们对峙。

    那些护卫见了我, 先是一愣, 随即齐刷刷跪了下去。

    “小的见过令尹大人。”

    为首之人抬头喜道:“令尹大人终于苏醒了!大王吩咐过,如果令尹大人苏醒,就即刻回宫复命, 请令尹大人随小的前去面见大王。”

    “慌什么。”我抬起自己两只袖子, “你想让我穿着寝衣去王宫?”

    为首护卫一愣,随即拍拍自己的脑袋:“瞧我高兴坏了,说话没过脑, 请令尹大人更衣后随小的走一趟,大王等不及要见您。”

    孟阳双目炯炯看着我,两只眼睛迅速染上了一层雾气, 我对他笑了笑,随即对那些人道:“你们先回宫复命, 我躺了三个月,身上早臭了, 沐浴完毕后自会去面见大王, 告诉大王,就算天塌下来也有我这个他亲封的楚国令尹和他一起抗, 死不了。”

    为守护卫沉默片刻,对我拱手道:“既如此,小的先行告退。”

    他站起身,摆摆手,众人随他一道骑马走了, 秋荑这才从门口走出来,长舒一口气。

    “这刀光剑影的,吓死我了。”

    秋荑看孟阳在边上,不好问什么,便让其他巫童去安排我的洗澡水和换洗衣物。

    我抬起双手,握了握拳,又张开,不知为何,从我醒过来的那一刻,我就感觉这具身体与之前不同了。

    好像这副皮囊之下,骨血正在被重新锻造。

    一股莫名的精/血正在悄无声息流转全身,就连骨骼也在精/血的包裹下重新镀上了一层硬膜,整个骨架变得比之前更强更有力,不仅如此,全身肌肉也变得更加紧致灵活,比以前更受大脑的控制,一股极其充沛的精力正在全身上下搅动不息,似乎要破身而出。

    “孟阳,把你的剑给我试试。”

    “啊?”孟阳举起自己的剑,不解问道,“公子不是说我的剑太重,不好用吗?”

    他天生神力,所以佩剑也是特地定制的重剑,比普通剑重两倍多,以前我试过一次,只打了十招便满头大汗,双手发酸,但今天我就是特别想再试上一次。

    孟阳将他的剑给了我,我一拿,果然,不是老子的错觉,这把剑跟之前比起来轻了不少。

    我走到空地处,举剑练招,这下的感觉更真切、更奇妙,不仅仅感觉手里的剑变轻了,就连使出的剑招也比之前有力了许多,剑锋所到之处,剑气断草,鸟惊一片。

    我一连打了五十招,才将那股横冲乱撞的精力发/泄完毕,一层薄汗串上后背,我收回剑招,将那把剑扔给孟阳,孟阳一脸震惊地看着我,好像我被什么邪神附体一般。

    秋荑在远处见了,抚须一笑,不住点头。

    “孟阳,我去沐浴更衣,你在此处守着。”

    孟阳点点头,我走向秋荑,跟着他走到沐浴室内,刚一关门,他便拉着我的手说:“天和啊,你怎么回来了?是换魂过程中出了什么岔子吗?”

    我摇摇头,脱了衣服泡进水里,他在我旁边拉了个凳子坐在,帮我捋头发。

    这头发又长长了一截,都快齐腰了,而且还挺丰茂。

    “我是自愿回来的,师父你就别问我为什么了,反正回来的还是我楚天和,你知道这个就行了。”我边洗边问,“楚国怎么了,熊玦为何独木难支?”

    “哎,楚国现在乱得连老夫都叹为观止,活了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种乱象。”他一边眯着眼睛帮我一撮撮洗头发,一边说道,“你离魂后没多久,楚国阳丘那一带就爆发了洪水,淹死了不少人。”

    阳丘,是薳氏的封地。

    “若只是洪灾还算可控,但最糟糕的是洪灾过后竟然起了瘟疫,还是此前从未见过的疫症,阳丘那一带土地肥沃,本就是居落聚集之处,四处走马贩货的商贾也很多,所以这瘟疫就跟星火燎原一般轰一下便四下散开,几个周边的邑城相继沦陷,据说那些邑城的大街上全是尸首,堆的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可怜得很啊~”

    “那薳东杨呢,那里是薳氏的封地,他就什么都不做,等着瘟疫蔓延?”

    “糟糕就糟糕在这里,那薳氏都被灭族了,除了薳东杨这个族长,薳氏其他有经验能干活的族人都被大王给杀完了,他倒是想管,可手下无将,能管什么,薳氏那些新招的兵连个队列都走不明白,还能指望他们去管控疫区发疯逃窜的百姓?薳东杨为了这事,急得一夜之间白了不少头发,整个人肉眼可见地颓废了。”

    我心里一沉,问道:“然后呢?”

    “薳东杨管不住那些百姓,熊玦便派子玉去管控,若敖氏的兵一到场,疫区倒是被立刻控制住了,没想到新的问题又来了。”秋荑顺顺我的头发,叹气道,“这次的病症古怪,专门攻击老弱妇孺,但对强壮的士兵,从表面上看却没多大影响。很多士兵都只不过有轻微的风寒之症,但坏就坏在这里,哪怕这些士兵症状全消,但他们去接触健康的人,却仍然会传染给别人,且染病的人倘若身体不强,也依然只有死路一条,至今都没发现对症之药。”

    “所以说若敖氏就被钉死在疫区了。”我瞬间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

    “可不是吗,子玉被困在阳丘走不了,没想到宋国竟然得到了消息,在这时候联合吴国和随国,以及汉水诸姬,一同攻向铜绿山,那铜绿山可是国之利剑,非同小可,大王几乎出动了王氏全军,由斗渤带领前往铜绿山拒敌,但对方显然知道楚国目前的困境,所以选择了持久战术,斗渤一进便跑,一退便扰,像是要将王军拖死在铜绿山。”

    铜绿山山高路远,还在随国境内,补给线遥远不说,只怕现在的楚国,连粮草补给也撑不了多久。

    听上去熊玦的天,真的快塌了。

    “还有没有更糟糕的?”我无奈问道,老子重生归来,没想到一睁开眼便遇到这种天崩局面。

    “自然是有的。”秋荑终于洗干净了我的头发,将它们一点点捋顺,“现在楚国不知从哪里流传了一个谣言,说大王得位不正,先王之死另有蹊跷,此次洪灾瘟疫,说不定就是大王在天上震怒,降罪于楚,这谣言越传越厉害,都已经传出谁才是天命所归了。”

    “谁?”

    “公子植。”

    我挑眉道:“公子植难道逃到宋国了?”

    “正是!”

    难怪宋国这么上赶着要打这场仗。

    我把所有事在心里都盘算了一遍,有了点眉目,站起身擦干身体穿上衣服后,问秋荑道:“师父,我感觉我的身体好像发生了一些变化。”

    我握起两个拳头,看着手腕上的青筋,描述道:“说不清楚,就好像这个身体除了皮囊,其他都变了,好像是屈云笙的筋骨混合了我自己的筋骨,融成了一个新的身体,比以往都更要强壮有力,所有的关节肌肉和血液,都和大脑完美契合,我好像比以前更能游刃有余地挥洒这个身体。”

    秋荑帮我擦干头发,抚须一笑:“为师方才看见你练剑了,我猜测,应该是你这次回来,是真心实意接受了这个世界,并接受了这个身份,所以灵魂和骨肉第一次产生了完全的融合。这二者原本就是互生关系,你带着楚天和的灵魂融合进这个躯壳,势必会再次重塑它,让它产生能与你自身灵魂契合的改变,天和啊,你比云笙更适合这个世界,这具身体被云笙锤炼了十几年,如今遇到更适合它的主人,自然也会更加丰盈强大。”

    我看着自己明显有力了许多的手臂,又摸了摸大腿的肌肉,使劲锤了锤,心里简直爽到爆。

    这tm做梦也不敢想的强大体魄,竟然让老子给爽到了,而且还不是被蛋白粉催出来的夸张肌肉块,全是紧致均匀有真功夫真劲力的连贯肌肉群,这他妈简直是每个男人的梦中情身。

    我穿上衣服,给半干半湿的头发简单束了个木簪,便走出门叫上孟阳,骑马朝王宫飞驰而去。

    如果有可能,我现在真想直奔阳丘,到子玉面前对他说——我楚天和又回来了!

    但我如今去阳丘,对他来说半点用也没有,我要帮他,只有一条路,我在浴桶里想了很久,也只想到一条如今看上去还勉强走得通的路,无论如何我也要试试。

    “驾!孟阳快点!”

    “是,公子!”

    我们的马在暗夜的山道上飞驰,这条道原本凹凸不平,不太好走,骑马也颠得人东倒西歪,可如今这条路于我来说就像平地,无论下面如何颠簸,上半身也稳如磐石,我再一次体会到这副新躯体的强大。

    “公子,慢点!我追不上!”

    孟阳在后面大喊着,我越骑越快,□□的马好像也跟着澎湃了,越跑越欢。

    这是我第二次来这个世界,可这次的心境,却完全有别于前,那个会腿软逃跑的楚天和再也不见了,他被子玉杀死了,也被我自己亲手杀死了。

    很多时候,越是后退,越会死得快。

    老子终究还是懂了。

    第108章 第 108 章 盐这个东西,不能没有……

    进入王宫后, 内侍迅速将我引入一间议事殿,这个议事殿是先王最爱用的九合殿,里面的所有陈设皆是先王所喜, 熊玦之前没用过, 没想到如今竟然重启此殿。

    我刚走到殿外, 便听见熊玦愤怒的叱责声。

    “个个都管本王要粮,可这么多年,楚国新得的土地大部分都分封给了各氏族, 这些土地产出的粮食一大半都捏在氏族自己手中, 如今国难当头,倒是全在问本王要粮了,真以为本王年轻好欺瞒, 你们身为本王的臣子,别一个个只管自己氏族的粮仓,倘若楚国没了, 覆巢之下也绝不会有完卵!”

    众人齐齐沉默。

    看来熊玦真的是气糊涂了,这样的话也敢没遮没拦往外迸了。

    内侍趁机入内禀告:“禀大王, 令尹大人在外求见。”

    “快传!”熊玦高亢的声音从里透出,我进入殿中, 所有人都诧异地看着我, 我不知道他们在诧异什么,是诧异老子昏迷三个月居然没去见马克思, 还是诧异我一身宽袖素衣没穿朝服。

    这可怪不得我,秋荑那里没有朝服。

    殿里挺热闹,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在,屈云庸和屈云毅也在,还有很多生面孔, 看来熊玦的朝堂又扩充了不少。

    我走到最前面,看见最前面一排站着的那个人,心里像停跳了一拍。

    他算起来不过二十来岁,可一半的头发都白了,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一半的精气神,脸上再也不见当初那种自诩一张嘴能退三军的嚣张气焰。

    他直直看着我,面带疑惑,仿佛在透过我的身躯探测我的魂魄,看看这壳子下的到底是屈云笙,还是楚天和。

    “微臣屈云笙,拜见大王。”我对熊玦行礼道。

    “快起,快起,来人,赐座。”熊玦像看见救命稻草一般看着我,他双目发红,眼下青黑,看起来没少熬夜,整个人瘦了一圈,想必这段日子就没好好吃过饭。

    我坐好后,其他人期期艾艾看着熊玦,熊玦稍微消了点气,便让众人散了。

    薳东杨直到离开,目光都一直黏在我身上,熊玦让他今夜便回封地主持大局,所以我和他没机会私聊,他离开时,我对他点点头,示意他安心,可看他的表情,似乎很难安下这颗心。

    等众人走了,内侍将门关上,熊玦才将头埋在桌上,忍不住抽噎起来。

    “云笙,你终于回来了,他们个个都欺本王年轻,一心只为氏族专营,没有谁真的为本王筹谋,我……我比起父王……差的太远了。”

    我沉默片刻,说道:“这不是很正常的事么?”

    熊玦抬起头,两边眼眶都是泪:“你说什么?”

    “他们为氏族专营也好,你比不上先王也好,在臣看来,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熊玦盯着我,双眼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戒备,好像深不见底的寒潭,光是那股寒气都让人生出鸡皮疙瘩。

    “我且问你,倘若楚国和中原诸侯一样,也是周天子分封的国家,如今周天下封地瘟疫横行,战祸不断,你做为楚国首领,是会选择倾尽全力去帮周天子,还是屯粮自保,以备瘟疫和战火波及自身时有粮可用?你说说看,你要如何选。”

    分封制,不像集权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是百年后才出现的思想。

    当年武王夺天下,将天下分封给亲戚和功臣,以血脉为纽带建立起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控地制度——分封制。

    而各国国君又依此制度,将国内土地分封给各氏族,各氏族族长又依次分封给宗族分家,在生产力低下思想不统一的时代,这样的制度是控制天下的最优解。

    但所有制度都有它的另一面。

    倘若遇到顺风局,这样的制度是正向刺激,但如果遇到逆风局,每个国家、每个氏族,都有自己的土地和人口,完全可以关起门来自扫门前雪,选择明哲保身这条路。

    熊玦不如先王的凝聚力,所有氏族都在观望和怀疑,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虽然各氏族每年都要向王宫纳贡,但那种收成账本,要做假简直不要太容易,别的不说,就是屈氏每年上贡盐税,都有两套账本。

    “再者……”我继续道,“你为何要跟先王比,你如今不过二十岁,先王继位时已二十四岁,他也是磨砺了很久才成为人人敬畏的一代雄主,如今摆在你面前的便是成为王者的第一道磨砺,你想走向先王的高度,就要先跨过这道关。熊玦,打起精神,没有你这个楚王做后背,我很难往前冲。”

    熊玦彻底没了声音,沉默片刻,眼眸中的寒意被收敛干净,他坐正身姿,向我问道:“如今这个局势,令尹大人可有解困之法?”

    我嘴角微弯,拜道:“有一个办法,可以用最短的时间筹集大量财物,用以购买粮草。”

    熊玦疑惑道:“什么办法?”

    “林地那些被井盐养大的肥老鼠。”我说,“是时候该宰杀了。”

    *

    “公子,他们来了。”

    林地最好的客栈,最好的包间内,我坐于主席位,八个被请来的商人畏畏缩缩,一一朝我行礼后,随即坐在各自的席位上。

    “令尹大人,不知今日请鄙人来所为何事,那客栈外围了一圈的兵,鄙人晕剑,如今两股颤颤,不知所犯何事,还请大人明示。”

    说这话的是本地最大的船商,桑羊。

    “是啊,大人,我们可都是良民啊,就连大人几个月前颁布的井盐令,我们也是第一个响应的。”

    “是啊,是啊……”

    我笑着示意店小二,让他们斟酒,自己也端了一杯,笑道:“不是什么大事,如今情况紧急,本人时间不多,就开门见山地直说了……各位在林地经营多年,明面上的生意我都知道,暗地里的生意……”

    我转了转酒杯:“算了几个月帐,也大概摸清楚了。”

    所有人神色一变,互相看看,想要辩驳。

    “以前的事我不追究,但如今阳丘有瘟疫,铜绿山有敌军,每个地方都需要粮草供给,楚国刚经历过动乱,国库空虚,没钱没粮,所以今日就请各位慷概解囊,各自捐出一万益,以资国库。”

    众人面色大变,纷纷下跪道:“大人,就算杀了我们,也难拿出这么多钱,我们做的都是小本买卖,账册清楚,大人派人一查便知,至于大人所说的暗地里的生意,那都是子虚乌有的事,定是有人栽赃陷害,大人若有证据,可直接捉我们去砍头,犯不着在此做些无端的猜测。”

    我哼笑一声,喝了手上的那杯酒,将酒杯轻轻放在桌上。

    “请大家来吃席的,怎么就跪下了,孟阳,让他们上菜,若是拿得出这一万益的,可即刻离开,拿不出的,就留下来把菜吃完再走吧。”

    几十道菜被一一端上来,众人迟疑片刻,仿佛打定主意似的,一起举箸,可刚吃了一口,便全都露出痛苦的表情。

    “盐这个东西,不能没有。”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兴致勃勃看着他们吃,“可太多了也不好,对吧?”

    海盐的利润可翻四五十倍,井盐的利润则更多,可达六七十倍。若不是算了几个月的帐,我都不知道原来林地一年的井盐利润可当全楚一半的税收,但实际上,这么大笔利润每年上交给屈氏族长的,就只有十分之一,屈云池再做一番假账,上交到王室的只有二十分之一。

    这其间漏掉的那些,虽不是全部,但少说也有一半填进了这些硕鼠的米仓。

    这些商贾表面上看不显山不露水,真实身家恐怕早就可以比肩氏族大家了。

    何况氏族大家只有土地和人口,还没这么多真金白银的现金流。

    这些人也真的能忍,硬是吃完了那些含盐量充足的菜,渴的直接拿盆灌水,也没松口捐钱。

    “公子?”孟阳看着我。

    我抬起手打个手势:“让他们走,本人有言在先,自然要守信。”

    士兵让开后,那八个商贾纷纷奔了出去,慌不择路,像是逃难似的。

    “公子,这样一来,他们可能会转移财物,我们岂不是更难找。”

    “哼,就是要他们转移。”我看着孟阳笑道,“他们不转移,我反而会犯愁。”

    孟阳有些不解,我没和他解释,对他道:“随我喝两天茶,两天之后,我要在林地颁布一个新令。”

    *

    两天的时间眨眼而逝,林地中心的那块青铜碑上,第二个政令被刻了上去。

    “今铜绿山被围困,缺衣少粮,令尹有令,林地凡家产超过五千益者,均需于三日内捐纳家产一半以购粮草,凡有举报隐匿者,隐匿者一半家产充公,另一半赠予举报人。”

    我坐在不远处的茶楼上喝茶,窗户大开,众多甲士立于楼下守备,这样一来,林地所有人都会知道楚国令尹在这里。

    “孟阳,坐下来陪我喝茶。”我用手指磕了磕座位,“不知要等多久,你先休息,等忙起来估计就没得坐了。”

    孟阳依言坐下,喝着茶朝我问道:“公子,那些人真的会捐吗?”

    “谁知道呢。”我笑笑,“谁稀罕呢。”

    孟阳有些糊涂,不说话了,他静静陪着我,我们一坐便坐到了天黑,那八个商贾果然无一人现身。

    看来还在商量对策,没达成统一呢。

    刚一想到这里,我耳朵一紧,便听见一个迅疾的破风声从窗外传来,我往后一倒,用脚勾住桌沿,接二连三的破风声接踵而至,我径直将桌面踢飞,孟阳眼也不眨便举起桌面,堵住了窗户。

    那第一支小箭没入墙中,我拔箭一看,箭头发黑,显然有毒。

    “有毒小心。”我对孟阳道。

    “公子先退出去,我挡住他们。”

    “恐怕他们的人,就在这客栈内。”我话音没落,那门就被人一脚踢开,几个小二装扮的人杀了进来,目标明确只朝我冲来。

    老子升级后还没打过一场架,正好用他们试试手。

    那几人招数毒辣,专攻要害,且配合默契,一看便知是职业刺客。一番试探后,我找到他们中最弱者,直接扭断那人胳膊,往他脖颈处握拳一击,那人旋及倒地,抽搐不停,我抽/出他手里的剑,往前一送,剑光亮处,热血喷涌,老子送他上路后没有片刻迟疑,将剑锋一转,从腋下往后刺去,背后惨叫声起,一股腥热瞬间喷到了我的背上,让人作呕。

    剩下的三人看见我,连连后退,孟阳趁机偷袭,又杀了两个,只余一人跪在地上,颤抖不已。

    “令尹大人饶命,令尹大人饶命,小人家有老母,不得已才做这种亡命的事,求大人饶小的一命。”

    “可以,”我点头道,“谁派你来的?”

    “桑桑桑羊,他有钱,养了不少刺客,都是亡命之徒.”

    “行了,走吧。”我扔下剑,“不管你是不是真的有老母,但既然你用她做逃命理由,我也不想杀你了,回去告诉桑羊,今日这份礼,我屈云笙定当十倍奉还。”

    刺客的神色变了又变,随即朝我郑重一拜:“令尹大恩,来日必报。”

    他转身跑了出去,楼下的甲士死伤许多,就在刺客出去的间隙,一个探头探脑的男子扒在门边往内看,又抬头看向我,畏畏缩缩。

    “你是谁?”一个甲士喝道。

    我心里一跳,赶紧下楼,那男子见了我,当即跪下:“令尹,令尹大人,小的名叫二牛,今日来,来,举报布商槐鸠,他昨日夜里运走了大量布帛,走的是七十二峪口那条道,说是害怕令尹搜查,所以提前转移,那布商的帐都是小人的兄长做的,全是假账,我哥被他关了起来,请大人帮我救出家兄。”

    说罢,便使劲往地上磕头,几下便见了红。

    我伸手拉起他,转头对孟阳道:“传我之令,召齐人马,总算来活了。”

    第109章 第 109 章 我是不如景云知礼,但……

    “开门!令尹问话!”

    孟阳拍了十数下, 里面无人应声,他提起一脚踹向大门,整个大门震颤不休, 门的另一面哀嚎声起, 十个甲士搭上人梯, 迅速翻上围墙,只听一阵刺耳的刀剑撞击声,门的另一边惨叫连连, 孟阳提脚再踹, 整个大门应声而破,上百个甲士一拥而上,迅速控制了门后的家丁。

    我带来的数千人马迅速将整个槐府围得严丝合缝, 苍蝇都飞不出一只。

    我步入院中,在院中一棵大槐树下的木凳上坐着,旁边还有一个小茶桌, 但茶水已凉,似乎是隔了夜, 看来这槐府从昨夜开始就乱了。

    等了半个时辰,槐府所有人都被甲士控制住, 齐齐跪在庭院中, 为首之人便是槐鸠,后面还跟着跪了五个貌美如花的小妾。

    “令尹大人, 请问鄙人犯了什么错,需要大人这般兴师动众?”

    “什么错?”我冷冷看着他,“我明令禁止,不得私藏家产,你倒好, 昨夜便提前转移了,你这未雨绸缪的本领,着实让人佩服。”

    “什么转移?我,我不知道,那是诬告。”

    “是不是一对便知。”我朝那群甲士喊道,“二牛,出来。”

    二牛瑟瑟缩缩从人群后出来,走到槐鸠面前,槐鸠目眦欲裂看着他,二牛赶紧躲到我身后,对他说道:“槐老板,我,我哥呢,你把我大哥关哪儿了?”

    “笑话,你哥在哪儿我怎么知道,他今日旷工我还没找你问人,你倒问起我来了。”

    “你胡说!”二牛哆哆嗦嗦道,“我嫂子腿脚有疾,他每日都会回家照看,可就在两日前,他去账房上工后就消失了,我把周围的商铺都问了,都没人见他从槐府出来,他那天上工前对我说过,他如果没回来,就让我直接找令尹大人……”

    二牛似乎很怕他,连问人都问得浑身发抖。

    “你把我哥藏哪儿了?”

    槐鸠听罢,侧着头啐了一口:“我呸,你空口白牙污蔑人,你说被我藏起来了,哦,就被我藏起来了?证据呢?你拿得出来吗!”

    二牛在我背后瑟缩一下,我站起身,走向槐鸠,他直直看着我,脸上好像写着“我看你这个嘴上没毛的生瓜蛋子能奈我何”的得意,我提起一脚,朝着他的胸口直接踹了下去。

    “啊~”他朝后一倒,捂着胸口剧烈狂咳。

    “你一个布商,哪怕富可敌国,需知在士大夫面前也得守着规矩。”我冷声说道,“当着一国令尹的面也敢唾痰,谁给你的胆子,桑羊吗?”

    他听着这话,连滚带爬赶紧跪好,连连磕头:“令尹大人,小的也是气糊涂了,这事,这事怎么就扯上桑兄了。”

    我哼了一声,重新坐好,对他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人,若不是有个领头人,哪敢稳坐钓鱼台和我作对。桑羊今夜派人行刺我,你可知情?”

    “啊?”槐鸠面色大变,瞬间汗如雨下,“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大人,小的真的不知道,借我一万个胆,我也不敢做出这种事啊。”

    “哦?可暗杀的刺客却说,是你们八人一起出钱请的人,你可得想好了再说,谋杀令尹可是诛九族的大罪,这事到底是桑羊干的,还是你们八个人一起干的。”

    槐鸠连连磕头:“真不是我,大人明鉴,那桑羊说他有办法解决,让我们严守家宅,只等今夜过去,我是真不知他有这么大的胆子干出此等逆天之事,大人,大人……”他膝行着过来抓住我的裤脚,“你可以打听打听,小的是出了名的贪财好色,大人,像我这般贪财好色的人怎么可能不惜命,会干出此等大罪,不能吧!”

    说完,他直接埋头在我的脚上哭起来。

    “你让我信你。”我抽回自己的脚,“就得拿出点诚意。”

    槐鸠立马抬起头,擦了擦眼泪鼻涕:“任凭大人差遣,如今我这条命都是大人的了,只要大人还我清白,让我做牛做马都可以。”

    “先放了大牛,拿出真的账本,我政令已下,此刻就算天崩地顷,令也改不了,你该散的财,自然要散。”

    槐鸠一脸呆滞,似在犹豫。

    “但若你能助我翻出桑羊的家底,你承包的那十五口盐井,我不会收回,你照旧可以经营下去,这座宅子是你家住了几代的老宅,于我无用,我也不会收,你们照旧住,如何?”

    槐鸠听了,仍有犹豫,似乎还想讲价。

    我站起身,对他道:“那刺客可说了,是你们八家一起出钱请的他们,若你真是无辜的,那桑羊却对刺客这般说,你觉得他想干什么?”

    槐鸠的眼眸瞬间变暗:“这个天杀的船夫,想拉我们一起下这趟浑水,他有船跑得快,可我们……”

    随即,他抬头道:“大人,快,不能让他跑了,他有艘特制快船,比普通船要快得多,千仞崖那边又全是他的人,他见行刺失败,今晚一定会跑。”

    他拉扯着我想走,我却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大人,怎么不追!”

    “急什么,先算你这边的账。”这可是我开的第一个张,数钱最重要。

    见我面色冷淡,槐鸠不敢再言,他命人去暗道放出大牛,大牛被他绑的像个粽子,被放开后立马抱着他弟弟哭,那些账本也被一一搬出,放在院中。

    “令尹大人,救命之恩小的无以为报,请让小的为大人查账。”大牛跪在地上对我拱手道。

    他看上去是个斯斯文文的年轻人,我问他道:“你帮槐鸠做了这么多年假,让我如何信你?”

    大牛正色道:“大人,我虽做了这么多年假,那也是为了林地,这些钱上贡给屈云池我不服气,他做家主这么多年,屈氏越来越弱,留在槐鸠这里至少还能多雇些林地的贫苦百姓,我并不觉得我这些年做错了。”

    “哼,有意思。”我笑道,“你倒是很有胆量,竟然在屈云池的儿子面前说这番话。”

    “大人,你和你父亲很不一样,我大牛是真的服你,特别是你颁布的井盐改制令,小的知道后简直激动的一夜没睡,三日前槐鸠回来,说你让他捐钱买军粮,小的便劝他照做,可他摇摆不定,被那个桑羊蛊惑,反倒在第二日将小的捆绑关起来,大人,这些账本这么多年都过的是小人的手,只有小人最清楚其中缺漏,请大人给我一个机会为大人效力!”

    我不禁认真端详起这个年轻人,他不仅聪明,还十分会为自己争取出头机会……而我,正好缺这样的人。

    “好,你查,只要把槐鸠的地窖全挖出来,从今之后你就是我的从尹,机会就在你面前,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是,请大人稍候。”

    他就这么坐于庭中,旁若无人的算起来,四周火把通明,寂然无声,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算账,可这年轻人完全不受影响,整个人专注而沉静,一本本账册在他手下过得飞快,他似乎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

    等了一会儿,门口传来动静,众人往门口一看,只见我二哥屈云毅擒着一个人走了进来,身后跟了众多甲士。

    甲士停在门口,屈云毅将人一推,那人双手被绑在身后,脚下不稳,一个匍匐摔在我面前。

    “四弟,人给你带来了,这桑羊可真难抓,还多亏了一个壮士相助,可他帮着抓到人后就跑了,我都不知姓甚名谁。”

    我心里一愣,突然想起那个说会报答我的刺客,难道真的是他。

    桑羊抬起头,一脸灰黑,他看着我双目赤红,似乎想把我撕碎。

    “屈云笙,你好卑鄙,你假意骗我们捐钱,实际是想让我们转移财物,原来都在这里等着。”

    “我有什么办法?”我很无辜地看着他说,“你们把钱藏得深,我又不可能真的挨家挨户搜,那得费多少时间,况且就算搜也搜不到你们的暗室和地道,只有你们将那些财物转移了,才有可能被发现,被举报,你换到我的位置,告诉我还有没有别的办法能引鼠出洞。”

    “你!”桑羊咬牙道,“你这般行事,早晚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笑话。”我走到他面前,钳住他的下颌,“我一心为国,天地皆知,自会寿终正寝,福寿双全。”

    “但你……”我加了点力道,钳得他呼吸困难,“先后害死屈子岚和屈子言两兄弟,他们的冤魂恶鬼,有没有半夜找过你,向你索命?”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露出惊讶之色,最惊讶的莫过于我面前的桑羊。

    我松开手,他使劲呼吸几口,剧烈咳嗽,朝我吼道:“你懂什么,你这个不仁不义的狂妄之徒。”

    “是,我是不如景云知礼,但他如今在地府讲礼,你要不要去陪他,继续听他给你描绘天下大同的梦境。”

    屈云毅朝我问道:“四弟,这到底怎么回事,你为何说是他害死了那两兄弟?”

    桑羊艰难坐起身,又哭又笑,涕泪交错,似在回忆他这殉道的一生。

    我看着他,握紧了拳头:“之前我就在想,屈子岚经营林地这么多年,四周几乎全是他的人,哪怕被景云设计偷卖私藏井盐,但能举报他的只有运送之人,而这位桑羊,控制船队这么多年,还有谁比他更能掌握屈子岚的偷卖证据。”

    “你从何时开始怀疑的?”桑羊停下了哭笑,木然问道,“你之前在林地养病期间,和我们觥筹交错,称兄道弟,可一点痕迹都没表现出来。”

    “自然是从我第一次来林地,第一次看见千仞崖开始。”我不疾不许说道,“景云先是设计害死屈子岚,随后又诱导屈子言去郢都入乐馆,可他远在陈国和郢都,要怎么做到这些事?不难猜到,这里必然有他的帮手,而且这个帮手还得有钱养刺客,才能先后两次对我进行快速行刺。”

    “可我有件事一直不懂……”我蹲下身看着他,“景云为何一开始要将目标锁定在屈子岚身上,总不会为了让屈子言产生报复之心,就刻意杀他哥哥吧,他怎知我就一定会看上他弟弟,让他有机可乘?”

    桑羊侧目而视,白了我一眼,哼道:“你把景云大夫想成怎样的龌龊之人了,让屈子言去郢都进乐馆的人,是我。景云大夫一直在拉拢屈家两兄弟,屈子言还算聪慧,渐渐喜欢上了周礼,可屈子岚一心钻营钱财之事,冥顽不灵,试探再三也改不了他那市侩本色,他占着井盐这么大的资源,却鼠目寸光,不谋大业,除掉他那是为了天下好,再者杀他的人也不是景云大夫,而是屈云池,是屈云池起了歹心,要将分封给宗族的井盐私吞,所以不仅毒杀了屈子岚,还派人暗杀屈子言,是我保了屈子言的命,他要为兄报仇,可杀了屈云池还有你这个更大的敌人,所以我便让他去杀你,直接断绝屈氏的未来。”

    他说完这么长的一番话,长长吐出一口气,看着我道:“景云大夫说的不错,你才是阻碍楚国礼之大业的最大障碍,那时候我们都不信,楚国有那么多氏族子弟,为何他偏偏就将你视为最大障碍,甚至都不是大王,也不是子湘大夫,如今看来,景云大夫……真的是……看对……了。”

    我眼睛一凝,疾步上前,可还是迟了一步,鲜红的血从他嘴角涌出,他挣扎几下,望着天上虚空,双手彻底瘫软了下去。

    所有人都沉默了,我看着桑羊的尸首,心里百味交杂。

    景云,这世上还有多少个景云?

    “拖下去埋了吧。”我对二哥说道。

    屈云毅神色凝重,点点头,唤来甲士将人拖了下去,他看着我目光沉重,我知道他的无奈和难受,可我却不知如何劝他。

    谁都在做自己认为对的事,可悲剧就在这些自认为对的事中产生了,谁也没有办法。

    “好了。”一个声音打破了现场的凝重。

    大牛捧着一本账册,走到我面前跪下:“这是槐鸠所有家产的总账,请令尹大人过目。”

    我打开一看,所有条目清清楚楚,最后的总数五万四千二百二十益也和我预料的差不多。

    “行了,先回家看你娘子,让她安心,从明日起到我身边做事,还有好几笔大帐等着你算。若无人照看你家娘子,就将她挪到我养病的小院住,方便你算账和看顾。”

    大牛神色一滞,继而伏地一拜:“小的此生,愿凭大人驱策。”

    第110章 第 110 章 “你看我像是会被美色……

    此后数日, 接连不断的布帛、珍宝、玉石漆器,还有金银铜各种形制的货币被陆续送到林地粮仓,原本空荡荡的粮仓很快就被填满, 直至堆放不下。

    屈云毅看着那满满当当的粮仓, 硬是愣了好一会儿也说不出一句话, 他向来不管这些家族财政的事,估计也想不到盐利竟然如此丰厚。

    钱凑够了,该买粮了。

    我让屈云毅带着一部分钱去越国, 吴越是世仇, 恐怕这世上最不想看到楚国失去铜绿山的便是越国。

    屈云毅走后,我让孟阳带着另一部分钱去巴国,由子音公主出面向蜀国买粮, 蜀国居于崇山峻岭之中,很少参与诸侯国之争,唯一与之交往频繁的便是巴国。且蜀地自古便是天下粮仓, 哪怕如今还没有李冰治水都江堰这一茬,但广汉三星堆那一块, 一定物阜民丰,才撑得起那般瑰丽绚烂的青铜文明。

    两人离开后, 我最后让大牛坐镇林地, 和林地城主一道继续清算缴获财物,并将暂时失业的工人安置妥当, 自己便带着最多的那份钱,北上去了蔡国。

    去蔡国的原因很简单,因为蔡国国库空虚,财政困难,连国内驰道的修建也拿不出钱, 可蔡国土地肥沃,粮食产量颇丰,听说那些谷物堆在粮仓都快腐坏了也吃不完,所以便有人私下里将公粮偷偷贩卖给大商贾。

    这样干的人还不少,各大氏族都有参与,甚至有小道消息说蔡国国君也参与了,为了养他那满园子的仙鹤。

    而如今在蔡国从事这个地下粮食买卖的,是万国夫人。

    我从林地的粮商那里得到这些讯息,便让他通过他的线,帮我约见这位万国夫人,我和粮商一路同行至蔡楚边界,在一家雅致又隐秘的酒家里等着见这位传闻中的万国夫人。

    “这万国夫人啊,据说长得是天下无双,美得堪比天人下凡,一手琴艺精妙绝伦,无人能出其左右……但她走一国乱一国,是个不祥之人,她先是乱了宋国,宋国的臣子为她背叛国君,带她逃到了卫国,谁知卫国国君见她貌美,便杀了那个宋国臣子,将她据为己有,但这女子又被他儿子看上,最后导致父子相残,她倒好,谁生谁死根本不在乎,竟然带着钱财和仆人逃到了蔡国,和蔡国国君和三家氏族族长搞在了一起,人人都唾弃她,骂她是娼/妇淫/娃,可谁也舍不得杀了她,这女子倒好,干脆在蔡楚边界买了个宅院,取名万国夫人府,自己给自己封了个万国夫人的称号,打开大门恭迎各路权贵,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令尹大人,你可千万要当心,别着了她的当啊~”

    粮商在路上就再三叮嘱我不要被美色所迷,我点了好几次头,可他还是喋喋不休,老子最后怒了,问他“你看我像是会被美色所迷的人吗?”,他才住了口。

    现在看他翘首以盼的模样,我倒是反过来要担心他了。

    这万国夫人,希望不要是我猜测的那个人。

    “夫人到~”

    等了许久,这万国夫人终于来了,门一拉开,我看见随从身后那个美艳无双,服饰华美的女子,心里瞬间一沉。

    我不希望是她,可偏偏真的是她。

    也对,除了她,还有谁担的上天人下凡,琴艺无双的赞誉。

    秋兰的目光落到我身上,便淡漠地转开了,我身边的粮商似乎是看呆了,一双眼直勾勾看着她,好像飞升到了瑶池仙境。

    手上的茶杯一落,脆声一响,他站起身,身子都僵硬了。

    随从对他说道:“万兄,夫人今日只见楚国令尹,你既然已经领着令尹大人来了,就请到偏厅喝茶,自有婢女伺候。”

    粮商此前从未见过这位万国夫人,此番让线人联络后,这边便传信说要面谈,他才得以看见秋兰的真面目,此刻看他的模样,已经是走不动道了,被随从喊来奴仆连拉带扯离开了。

    房门关上,我和秋兰一人坐于一个桌案后,两两相望,随从一直在她旁边站着,有些戒备地看着我。

    “令尹远道而来,秋兰以茶代酒,先敬大人一杯。”

    我看着眼前的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她画了精致的妆容,穿了华美的衣裙,一颦一笑全然不似以往,那个孤标傲世的秋兰似乎已经死了,如今活下来的,是长袖善舞的万国夫人。

    “夫人,我此行的目的万兄已提前告知,不知夫人考虑如何?”

    秋兰笑了笑,对我道:“十万石粮,你也算找对人了,如今中原诸国只有我手里能有这么多私粮,但你给的价格,我不满意,还需要谈谈。”

    我心里一凉,问道:“有何不满,说来听听。”

    虽然在商言商,楚国如今急需粮草,她坐地起价是应当的,但还是感觉有些说不清的凉意。

    “你们楚军在铜绿山作战,急需粮草,铜绿山是天下最大的铜矿,可以说谁拿到铜绿山,谁就拿到一把世上最锋利的剑。秋兰今日趁人之危,斗胆在此时和令尹大人讲讲条件,也不算过分吧,毕竟你我若是谈成此桩买卖,于令尹,铜绿山危机可解,于我,不过是多了些蝇头小利,令尹应该不会舍不得这点微毫之利吧。”

    “你说说看,”我忽然来了些兴趣,感觉应该不是单纯提价那么简单,“我听听看。”

    “令尹大人是爽快人,那我也不多绕弯子了,其实条件很简单,令尹大人所给的价格高出市价两成,这两成,我不收,就按市价卖给大人。”她看着我说,“但事成之后,待铜绿山敌军退去,希望令尹大人也可以将你在林地的改制推及到铜绿山中,让出一部分铜矿给我们这些商贾经营,让我可以生产一些农具礼器卖到诸侯国间,这笔买卖,你看如何?”

    我笑了笑:“铜矿乃一国利剑,岂能轻易让出,你这个提议,我看不如何。”

    秋兰倒没怎么样,可她身旁的随从明显面色不虞,我留意了这人好一会儿,感觉他不像普通的下人,身形健硕,是个练家子,对秋兰也没有仆人的恭谨之色,倒像是来使脸色的。

    “夫人,看来令尹大人还在犹豫啊,你得加把劲再劝劝。”

    呵,好家伙,都开始直接下命令了。

    “大人,诸侯国管控粮草的律令极严,除了我这里,你在别处买不到这么多粮,况且铜绿山产铜量巨大,楚国就算一年到头都在作战,这铜矿用一百年也用不完,何不分出一小部分给我们,让大家都有利可图。”

    我沉默片刻,说道:“第一,你既然对楚国了解这么多,应该知道铜绿山是昭氏封地,就算我是楚国令尹,这事也不好办。”

    我端起一杯茶,走向她,在桌案的另一边俯身往下,将茶水递给她:“第二,你说用来制成农具礼器,可我怎么知道你转头会不会又把它们给熔了,重新制成兵器卖呢,危险性太高。”

    秋兰接过我的茶,挑眉道:“还有没有第三?”

    她眼中暗色闪过,我一手撑着桌案,另一只手忽然揽住了她的腰,将她圈在手臂中。

    “第三,听闻万国夫人琴艺卓绝,今日好不容易见上一面,都没听过琴声,怎么有心情谈正事。”我看着她道,“不知夫人愿不愿意私下为我弹奏一曲,让我们坦诚相见一番。”

    旁边的随从闻言一笑,秋兰侧头看他:“既然令尹大人说了,要坦诚相见,你就先出去陪陪那位万兄,等一个时辰后再来找我。”

    随从即刻拱手出去,神色暗喜,他刚一关门,我想松手,秋兰却握住了我的手腕,低声道:“他还没走,继续。”

    我眉头一凝,说了声“得罪”,便将秋兰拦腰抱起,走到屏风后,秋兰将外袍脱下,扔到屏风上,又刻意用手摇晃床头,过了片刻,她才道:“可以了,他应该去找他的相好了。”

    我长长舒了口气,赶紧赔礼:“方才实在对不住,唐突了。”

    秋兰摇摇头:“这是唯一可以摆脱监视的办法,屈公子,你很聪明。我们时间不多,就长话短说,你想问什么便问吧。”

    “你嫁的那个鲁国盐商,到底是谁?”我看着她道,“他手上有什么东西,可以拿捏你这么久。”

    秋兰一愣,随即双眼一沉:“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何会堕落成这般模样,没想到……”

    “奚和,虽然我们只算浅浅相识,但琴音似人,你是什么样的人,你当日弹奏的曲子已经告诉我了,若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人拿捏住,你断不会牺牲到这个地步,说来听听,看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秋兰看着我道:“屈公子,你还是唤我秋兰吧,现在的我,不想听到奚和这个名字。”

    “好,秋兰。”

    她叹了口气,说道:“我嫁的那个人,是鲁国盐商季孙,他是鲁国季氏的子弟,鲁国氏族向来以长子继位,他没有做族长的资格,又深受季氏夫人喜爱,季氏便将海盐买卖都交给了他。他这个人,唯利是图,贪得无厌,妄图控制各诸侯经济,成为另一种意义上的天下共主,但要控制各诸侯国经济,就必须要先控制国君和权臣,没有比利用女人更快的捷径了,他选择娶我,一开始便是如此打算。”

    “那他以何要挟你?”

    “我应该跟你说过,我有位师父。”秋兰看着我,神色黯然,“他在我娘快饿死时捡了我,是他敛葬我娘,也是他授我诗书,传我琴艺,还不惜聘请武者教我拳脚以自保,于我而言,这世上再没有比他更恩深情重的人,他死之前,告诉我他还有个儿子,名叫姬环,背上有个环形胎记,因为此子是他与一个婢女所生,被氏族所不容,那女子便带着儿子走了,他这么多年辗转四方,也是为了寻找那对母子。”

    “季孙找到他们了?”

    “嗯。”秋兰点点头,“但只找到姬环,那女子流落到晋国,恰遇北戎劫掠,被北戎抢走了,至今生死不明,姬环则一路乞讨到了鲁国,我曾在暗市中雇人寻找他的下落,但没想到那暗市的主人却是季孙,他先行一步找到姬环,并以此要挟我嫁给他,我没有选择,为了保住姬环的命,只能被他推到一个又一个男人面前,用自己帮他打开各国商路。”

    我听着这些,忍不住拳头紧握,这季孙,人如其名,可真他妈是个孙子。

    “你知不知道姬环现在何处?”

    秋兰摇摇头:“不知道,但每隔三个月,他会让我见环儿一次,那孩子真的和师父长得很像,哎,就算他把人藏在季府中,我也无能为力,季氏是鲁国最强大的氏族,除非是鲁国国君下令,否则没人可以打开季府的大门。”

    国君下令?

    我听了这话,突然心念一起。

    “秋兰,我或许有办法可以让鲁公下令放人,但我们得演一出戏。”

    “什么?”秋兰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我。

    “我们今日的协议可以达成,你放粮,我放铜绿山,季孙得了铜矿,一定会来楚国拜谢楚王。”我看着秋兰肃然道,“到时我会让他当众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