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第 131 章 “我好想你。” ……
子玉来得突然, 走得也突然,第二日我便听守兵议论说他已经离开了,还说这尹水之地的守备军将会换成若敖氏来接替。
果然在这不久后, 守备军就换成了另一批人, 尹水令也变成了若敖氏的一个长者来担任。
而我在尹水的日子, 也肉眼可见地好过了许多。
尹水令和守备军都对我挺客气,甚至还让我带头主持开挖工作,我那个破山洞也零零散散添置了几件常用的物件, 甚至因为我的囚王身份, 对其他囚徒也善待了很多,至少再也没有出现囚徒无故失踪的事。
我和尹水令每日商商量量着挖河道,勘察地形地貌, 制定更高效的挖掘计划,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竟然让我在这蛮荒之地过出了别样的滋味。
比起朝堂上的你争我斗, 这里的事业更能让人看到希望。我一边充满希望地挖河道,一遍绝望地数日子, 自子玉代行令尹职权已经三个多月了,距离三年之期又近了三个月, 而我们上次山洞一别后, 也已三月未见。
这种感觉,就像有一把刀剑悬在心上,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一点点降落,却不知要如何阻止。
所以当众人大笑玩乐之时,我往往只能站在一旁静静看着那种喧嚣,再努力挤出一点合群的笑意,最后离开人群去无人处待着, 一待就是大半日。
开春之际,大牛来了,他告诉我郢都又发生了大事。
一是华容果然对林地下手了,他要将林地的私有承包权全部收回,将井盐转为国家专营项目,屈氏因为我,选择服从。
二是华容要在景地推行军功制,以往常规军往往由氏族子弟担任,其他乡野之民只能担任临时组建的农人军,而华容在景地下了新令,凡是通过遴选的男子,无论出身,均可进入常规军,且君爵由战功来定。
这个新令一出,许多地方的农人都纷纷跑去景地,景地由此人丁兴旺,人口倍增。
三是子玉这段时间率领若敖氏打了两场中原大战,一是新齐与旧齐之战,此战胜利后新齐彻底立稳了脚跟,相当于将一个国家分成了南北两块,而若敖氏借新齐牵制了齐鲁卫宋陈五大国,这是全天下第一次出现遥控飞地、扶持傀儡政权的计策,中原诸侯俱惊。
第二场大战更不得了,周天子亲自向若敖氏求援,让子玉帮忙赶走滋扰许都的北戎。
由于桓公死后中原一直没有新的霸主出现,所以战斗力一盘散沙,而一直环伺这块沃野的四方戎狄就趁机入侵,将中原杀了个天翻地覆。戎狄可不讲什么战争礼仪,能抢就抢,能杀就杀,能烧就烧,甚至带走一串人做军粮也是常有之事,诸侯国自顾不暇,根本没人理会周天子的求援,最后周天子的肱骨之臣帛叔建议向楚国若敖氏求援,子玉便带兵去往许都,苦战一个月赶走了北戎。
但赶走北戎后,子玉并未立即撤离,而是在许都郊野举行了一场阅兵式,看得周天子心惊胆战,最后周天子派人重重赏赐了子玉,亲自赐剑“龙渊”,子玉才带着若敖氏撤离回楚。
这两场大战过后,中原诸侯皆知若敖氏莫汐,将他视作新一代战场杀神。
我听着这些话,沉默了好半天,最后万般情绪都只能化作一声轻叹。
龙渊剑原来真的存在……也真的落到了子玉手里。
大牛离开后,我又扛起铁锹继续挖河道,挖了半个月后,最大的那个支流终于被我们挖通了,当大伙看见滚滚江水通过河道涌向支流时,几万人站在河道边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那一刻,很多人都哭了,痛哭流涕那种哭。
两万六也一把抱住了我,兴奋地欢呼着。
我和两万六在这段时间成了最好的哥们儿,他来自景氏的一个小宗族,是分家当中的分家,十分崇拜子玉,从小便励志要上战场建功立业,却不想半路栽到了一个女人身上。
那个女人是他的大嫂。
他喜欢上了自家大嫂,大嫂也喜欢他,两人有次偷情时不小心被他大哥撞见,大哥追着他打时不慎滑落山坡,脑袋磕到了石头上,当场断气,所以他就被发落到了这里。
说起他大嫂,他好几次喝了酒就抱着我哭,把眼泪鼻涕都掉到我身上,说他有多爱那个女子,多想念那个女子,明明是他先喜欢那个女子的,他大哥是强取豪夺……我一边虚伪地安慰他,一边嫌弃的将他推开,但这哥们儿喝完酒力气贼大,就跟一个钢圈似的锢着我,让我很是无奈。
譬如现在,他喝完庆祝的酒,便跑到我山洞里又抱住了我,哭得神泪俱下,说他梦里全是他大嫂,问我他大嫂为何不来看看他,其他囚徒都有亲人看,甚至还送吃的穿的,为何她不来……
我实在不忍心欺骗这个傻子,便说道:“若她是真的想见你,隔着山海也会来,不来就说明可能真的不太想见你,你还执着什么呢?”
他一下就愣住了,问我说:“万大哥,你说的当真?难道你也经历过?”
他年纪比我小几岁,将我视作人生导师一般,十分相信我的胡言乱语。
“经历过啊,不管是我不去见别人,还是别人不来见我,我都经历过,六弟,听大哥一句劝,人生在世痛快二字,喜欢就痛痛快快喜欢,分开就痛痛快快分开,这两个人就像两颗星星,偶尔会有轨道重合的时候,但终归还是要回到自己的轨道上走自己的路,哪怕爱仍在,死亡甚至信念也会将两人分开,所以你还是趁早看开,免得伤人伤己。”
我说完这些话,自己倒看着空无一物的虚空呆怔起来。
两万六一副若有所悟的神情看着我,我正想推开他之际,便听见外面传来一个只有梦里面才会出现的声音——
“好一个痛快,好一个看开!”
随声而入的,是一袭黑衣的子玉,他看起来憔悴了一些,但双眼灼灼,内含怒火。
“抱得挺紧,难道这就是你的新轨道?”
我将一脸震惊的将两万六推开,呆呆看着子玉,两万六方才的伤情瞬间消散,他惊喜说道:“莫汐族长,我是……”
“你是谁以后再说,今晚我要和这位万兄算算账,恕不相送。”
子玉很少用这样冰寒伤人的语气说话,看得出来,他是真恼了。
两万六呆了一下,用疑惑的目光看看我,便赶紧转身跑了。
我看着眼前浑身都是冰锥的子玉,又目光下移,看见他腰间的龙渊剑,心里一沉。
“算什么账?”我哂笑一声,“我竟不知我做了什么,能让莫汐族长气成这样,要亲自来向我算账。”
“你能说人话吗?”他径直说道,“我为何生气你不知道?什么痛快,什么看开,谁要和你痛快,谁要和你看开,你我曾向天地发过誓,难道成亲是闹着玩的?”
“还有,我不喜欢你和别人如此亲近,这句话我上次就说过,可你偏偏就要这么做。”他走上前掐住了我的下颌,力道却不重,更像是触摸,“你听不懂吗?听不懂我就用你听得懂的方式告诉你,若再有下次,我就将你关起来,打断你的腿,让你哪儿也去不了,你这辈子都是我的人,休想和我分开,什么轨道不轨道,我的轨道就是你的轨道,别的地方你哪儿也别想去。”
子玉不愧是刚从中原战场上回来的杀神,浑身的杀伐气甚重,让我觉得他说打断我的腿那句话似乎是真的,不是威胁。
“我说人话,你会听吗?”我一把攥紧了他的手腕,捏在手掌中,“跟我走,别做什么若敖氏族长了,也别管楚国这些纷纷扰扰了,我只要你,你能不能也只要我。”
我这话一出口,子玉果然沉默了,这便是我和他都过不去的坎。
我承认我贪心了,从最初想和他一起共赴火海,到如今只想和他一生一世,我贪心的很绝望。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爱的人走向死亡,这种绝望超过了我一生中经历过的所有绝望总和,就算轮回转世,他也不是他,我也不是我了,我贪婪地想将他留下,做为子玉留下,而不是做一个原子分子。
若他消散在这天地间,苍茫万古,便再也没有长着这个模样,有着这般性情的这个人了。
在乾溪的时候我就意识到我承受不住失去他的痛苦,所以我变了,因恐惧变得贪婪,因贪婪变得更加恐惧,我只想带他走,可他却不愿。
子玉沉默地看着我,说不出任何话,我轻笑一声:“看吧,一说人话你又怕了,既然如此,还不如趁早放手,你不是我,你不知道我的感受,我这个人很擅长逃跑,如果一件事我觉得无能为力了,我就会逃跑,让自己提前接受失去的结局,用我们那边的话说,就是提前止损。”
我放开他的手,叹了叹气:“子玉,如果你还是决定继续往火坑里跳,就放过我吧,我这个人……一向看得开……也许过段时间……我就真的放下了,呵呵,我有过经验,再伤心难过也是几天就好,但若像你这么做……我可能永远好不了。”
我话一说完,子玉转身就走了,毫无拖泥带水。
也是,这就是他,爱也干脆,恨也干脆,做什么都干脆,就连离开也干脆。
毕竟爱过一场,难道不该说点分手狠话么~
我心乱如麻躺在稻草床上,很快便听见外面有雨滴声,雨水声迅速变大,很快就变作狂风暴雨。
我一下便坐了起来。
离开此处的通道仅有一条,其中一边是沙土坡,一边是悬崖,大雨天就爱山体滑坡。
子玉要是这个时候走那条道……
我立马站起身跑了出去,冲进了雨水中。
*
我在暴雨中跑了好一会儿,才跑到离开尹水的那条道上,前面已经陆陆续续有山体滑坡,我心如鼓槌,大声呼喊着子玉的名字,试图去攀爬滑坡的石块,但刚爬上去没多久,便被人一把拉了下去,我一下撞到了那人身上,将他压到了地上。
“快走!”子玉拉起我跳上了威风的马背,威风马蹄疾驰,将我们两人迅速带离了通道,一离开通道,子玉便推我下马,自己要走,我一下扯住了他的缰绳。
威风嘶鸣一声,停下了马蹄,任凭子玉驱策也不走。
我随即跳上马背,将子玉圈在怀里,一拉缰绳,最后连人带马都带回了山洞里。
我找出一块干布给子玉擦头发,子玉要扯干布,我不让,最后他便由着我擦了。
擦完头发后我便要去解他的衣衫,子玉僵住,抓着衣襟不让我解,我干笑一声,最后去翻出一件姬环新送来的寝衣给他,让他自己擦干了换上。
随后便去给火堆加柴,自己找了件衣裳,背对着他换上。
子玉换好衣裳朝我走来,他身高比我略低,所以寝衣拖地,赤足从拖地的衣角中时隐时现,看的我心里一痒,便赶紧挪开了目光。
子玉走到我身边坐下,对我道:“等雨停了我便走,免得你看见我永远也好不了。”
我笑了笑,不说人话这件事何止我擅长,他也学得挺快。
我将他的黑衣拿过来放在火旁的架子上烤着,威风也在火边不远处卧着,那里有我收集的干净稻草,它似乎挺享受。
“你来找我干什么?我又不傻,看见情况不对肯定就撤了,你却还要冲进去。”
“对,你不傻,是我犯傻。”
“你留那么多稻草是干什么用的?”
“莫汐族长~”我盯着他的双眼道,“这就是明知故问了,我怎知你何时会突然光临寒舍,自然要随时准备好干净的床榻,我可以凑合,又怎会让你凑合。”
子玉看着我,突然目光就凝住了:“那你今晚还是打算睡地上?这雨一下,地下泛湿,明天一早浑身可就湿透了。”
“你别管我,你去睡吧,我这个人不睡都精神。”
“坐着也犯湿。”
我突然被他给逗笑了:“那怎么办,难不成和你一起睡在上面?那床小的可怜,若是睡一起,我可要抱着你睡了。”
一般听见这样的话,子玉都会耳朵一红,不接话茬的,可他今日却一反常态道:“抱着睡又如何?你和别人都能抱,和我抱不得?”
“那能一样,我抱别人又不会有冲动……”
我深吸一口气,轻拍他的脸:“别挑逗我了,去睡吧,你连衣衫都不让我解了,让我和你睡一起不是折磨我?我又不是正人君子,你知道的……”
我话音没落,却突然噤声了,整张口都被寒凉又柔软的唇堵住,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子玉亲得挺狠,让我一直往后仰,可他却不许我退缩,一把扣住了我的头,将我强行圈禁于他的手掌间,寸步不让。
他如今已经很擅长亲吻,几个回合间便勾得我方寸大乱,几乎控制不住。
“你要解开便解开,只要你不啰嗦就行。”子玉抵着我的头说道,“若你不想解开了,就由我来解你的衣襟,咱们换个姿势,我也让你尝尝哭出来也什么滋味。”
我听着他这话,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崩溃,忍得很辛苦的欲/念倾巢而出,将我烧了个精光。
“好啊,你别怕累就行。”我双手捧着他的脸颊,用更热烈的方式凑了上去,他很快便呼吸急促,耳朵通红。
我将人抱到稻草床上,一边亲吻一边去解他的衣衫,可当我摸到他浑身的新旧伤痕时,情不自禁愣了一愣,就连邪火也消了几分。
“这是怎么回事?”我低头看他的胸膛,心里痛的发颤。
“所以我才不让你解,看吧,又要啰嗦了。”
子玉揉了揉我的耳朵:“再痛都比不上听见你说那些鬼话的痛,你若真的放下了,我该怎么办?我这辈子只喜欢过一个人,也只想喜欢一个人,我不想和第二人再做这些事,也不想让第二个人完全闯入我心里,你明不明白?”
我看着怀里的子玉,眼眶一红,甚至身子都有些颤抖。
“可是我贪心,我想和你一生一世,我不想看着你自寻死路。”
“都没走过,又怎知是死路?”子玉对我道,“你难不成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倘若我真的有呢?”我压抑了许久的恐惧和痛苦在此刻再也按捺不住,一股脑涌了出来,“我预感到你会做令尹,我也预感到你会得到一把宝剑,我甚至预感到你还有两年的时间就……”
“就怎样?死吗?”
我看着他不说话,子玉笑了笑:“那既然只有两年的时间,你就不能等我死了再放下吗?”
“子玉,你说这话就是在用刀捅我。”
子玉往上一凑,亲了亲我:“那我告诉你另一句话,事在人为,我从不信命,人这辈子若是被天命两个字束缚住,那就什么也别干了,在家里等着天命降临便可。”
我听着他的话,一时无言。
“明明是我们做了很多选择和努力才走到今天的,又怎可用一句天命便抵消掉自己所做的一切,甚至让天命束缚住自己的手脚……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但你别怕,我没那么容易死,就算真有那么一天,我们真真切切做过的事也会成为河里的一滴水,只有无数滴水才能组成一条河,我努力过,我抗争过,我也爱过你,这就足够了,这辈子多好,不是吗?”
我看着他内含神光的双目,心里所有的恐惧和执念瞬间崩塌,碎了个干干净净。
是啊,只要努力过,抗争过,毫无保留的爱过,这辈子多好!
我埋下头,咬住了他的肩,子玉“嘶”了一声,我压抑了将近一年的思念都想报复到这个人身上,谁让他让我等了足足一年。
“我好想你。”
“我知道。”
第132章 第 132 章 “难道你还要本王亲自……
暴雨过后的天空澄澈清朗, 我在天光微亮时便起床收拾,起床的动静极轻,但还是惊动了子玉, 他微微睁开疲倦的眼, 朦胧中看了看我。
“你多睡会儿, 我去摘点野蔬煮粥,等好了叫你。”
“嗯~”子玉含含混混回了一声,我低头亲亲他的额头, 帮他把被子掖好, 这才起床收拾好山洞,又将威风牵去附近的马厩,最后去林子里摘了些野菜。
今日阳光大好, 我把粥煮上后,又将子玉昨晚淋湿的衣裳鞋袜都拿出去洗了晒了,等我回来时, 子玉依旧睡得很沉,我守在火边搅动着锅, 一直到粥煮好了,清香味溢出, 我才走到子玉身边。
看着他熟睡的模样, 我实在不想扰他清梦,但无奈这个山洞没有大门, 和其他山洞还有另外一个小的通道,虽然晚上没人打扰,但白天就说不准了,今日尹水令给所有人都放了一天休沐假,我不想突然有谁闯进来, 看见若敖氏族长衣衫凌乱的睡在我床上。
何况颈侧还有红痕未消。
“子玉,醒醒,粥好了,吃点东西。”我轻轻推了推他,片刻之后,他睁开朦胧的睡眼,我笑着用手指轻刮他的鼻梁,看他头发凌乱,衣襟散乱的模样,心里忍不住又痒了痒。
但理智强行给我的心止了痒,我笑着叫他起床,子玉躺着看了我好一会儿,才软绵绵地坐起来,整理自己的衣裳。
我一边给他梳头发,一边说:“你昨日那身我都洗了晒在洞外,今日阳光好,应该半日就能干,你有天大的事也得等到半日后再走。”
子玉“唔”了一声,我将他的头发半束,系了个木簪,这支木簪还是我来时戴的那支,但我如今已削了短发,只需要用小绳在后面系个揪就好,用不着这支木簪了。
子玉还没完全清醒,脸上有些茫然,我看着他这个模样,实在有些想笑,就像个收敛起爪牙只想睡觉的小狼崽,可爱又可怜。
“下次我让你早点睡,不折腾你这么久了。”
子玉从眼角的余光中看了看我,似有愠怒,我承认我昨晚报复的有点狠,但都是被这个罪魁祸首逼的,我绝不认错。
子玉收拾妥当后,我把被子叠好,又拿出一个放了许久的新碗和新勺,盛了粥给他。
这个新碗还是我厚着脸皮管尹水令要的,我自己用的依旧还是之前那些传承了几代囚王的破碗破盘。
子玉看了看碗,没说什么,默默喝起了粥。
“好喝吗?”
“好喝。”
“没骗我?”
“我何时骗过你。”
这倒是,他确实没骗过我什么。
我喝了小半碗,终于还是问出了我这段日子一直在琢磨的事。
“若敖氏如今在中原诸侯国那里名声大噪,是你主导的,还是被迫的?”
子玉方才还懒洋洋的眸子瞬间聚凝了,他看着我道:“新齐是直接向若敖氏求援,周天子虽然给熊玦通了信,但也派帛叔亲自来若敖氏见我,你说呢?”
“所以你现在是打算和熊玦分庭抗礼了?”
子玉直视我的双眼说道:“其实你离开后我想了很多,我以前是希望可以控制若敖氏,尽量不和王室发生冲突,看看郢都推行的那些改制可以走到什么地步,看看两者之间有没有和平共处的方式。但后来我渐渐明白了一件事,只有力量相当才能和平共处,否者只会是单方面的欺压。我相信你的判断,华容的改制走不远,他如今已经对屈氏的井盐下手,下一步便是昭氏的铜矿,如果他把楚国弄得一团糟,那若敖氏的强大反而可以成为楚国的最后一道防线,而且你在乾溪杀了三个若敖氏家主,无形中帮我扫清了很多障碍,若敖氏六卒如今都听我指挥,有这么强大的一支军队,我为何不让它痛痛快快亮出剑锋,多加磨砺,反而要自废武功呢。”
我听得有些震惊,子玉说的这番话着实出人意料,他甚至已经违背了子湘老贼的遗命,子湘让他“制约”,可他偏偏就要磨锋。
“而且此番和北戎作战让我意识到一件事,恐怕中原最强大的国家并不是常与我们打交道的那些,反而是处于北部,常年与北戎交战的晋国。”
“晋国?”说起晋国,我突然想起一个人,那个被形容为“丧家之犬”的晋公子姬重,他是我对晋国最深刻的印象。
“不错,我们和晋国很少打交道,此前也没有正面作战,但此次和北戎交战我才发现戎兵的战斗力极强,且他们以骑兵为主,骑射本领十分了得,我刚遇上时还吃过亏,后面调整了战略将他们陷在若敖氏的包围圈里,这才得以取胜。而晋国常年和这帮北戎作战,还是在北戎补给充足利于骑兵的地方作战,你觉得晋国的战力会不高吗?”
子玉的神色渐渐凝重:“晋国如今缺少的是一位雄主,可我听薳东杨说过,那流浪在外的晋公子姬重是个有真本事的人,我没见过他,不知道真假,依你之见呢?”
我思忖片刻,点头道:“确实,他有几分本事我不知道,但他周围有一帮晋国老臣一直跟着他四处流浪,衣衫破烂食不果腹也不离不弃,若这个人没有几分真本事,那些精明的老臣不会一直跟着他。”
子玉的眼眸刹那间便沉了下去:“这么一说,薳东杨说的是真的。倘若这个人回晋国夺取君位,只怕晋国不久之后便会成为新的中原霸主,这对楚国很不利。”
“你想杀他?”
“不杀。”子玉冷声道,“中原被北戎屠了不少城,十户九空,哀鸿遍野,确实需要一位新的霸主主持大局,我们少不得要未雨绸缪。倘若晋国做了新的霸主,赶走北戎后第二件事定是伐楚,届时天下政局一定会出现新的变化,楚国一直被中原国家排斥,就算有实力,短时间内也没办法成为天下共主,我们更该在新的变动中站稳脚跟,确保不会被四方敌人瓜分殆尽。”
我认真听着子玉的话,静静看着他,他向来有种很敏锐的战场直觉,但我没想到他的直觉已经拓展到了这一步,他所有的无惧无悔都来源于这绝顶的分析力。华容那句话说得没错,子玉是天生的将才。
我把子玉的话在脑子里全过了一遍,很快就明白他全部的意图和担忧。
倘若子玉要这么做,那他就必须要有一个可靠的后援。
而这个后援,不是我自夸,放眼楚国除了我,没人可以做到。
不是老子有多牛,而是我所处的位置就决定了只有我能扮演这个角色。
“你就按你想的做,其余都别担心,交给我。”我对他说。
子玉眸色一闪:“我可没打算让你做什么,你就在这里待着就行,我要让你好好活着,活着等我便可。”
“那可由不得你,你别忘了,我还是屈氏族长和楚国令尹,你要独自担起楚国这座大山,也得问我同不同意。”
子玉无声看着我,他明白我就像我明白他一样,静默片刻后便什么也没说了,只是默默把碗里的粥喝完,然后换上晒好的衣服,由我送他离开。
*
一个月后,郢都传来命令,由于尹水最大的支流被挖通,有一大片荒野可以开垦种地,所以熊玦让尹水令分派一些囚徒去种地,种出的粮食由华容验收,然后全数运往郢都。
一听到“全数”二字,尹水令当即骂娘,尹水是荒野之地,属于三不管地带,无论如何都应该给开荒的人留点奖赏。
但尹水令骂声还未绝,子玉的私令便紧随而至,一看到私令,尹水令立刻态度大变,他立马开始选拔囚徒去开荒,我则带着剩下的人继续挖河道。
两个月后,大牛来了,说华容派遣的人将林地搞得一团糟,林地所有商贸都被一一管控,表面上说是要纳为公家,但上交的账本只有他们知道,到底有多少是进了公家国库,有多少是进了私人腰包,谁也不清楚。
根本没有第三方监管机构,盈利多少全是那帮人说了算,就连千仞崖的项目也停了,百工为了谋生,不得不给那帮孙子塞钱走关系,最后进去也只能拿着续命的钱,和以往欣欣向荣的景象一比,现在可谓百业萧条。
以往能养活上百万人的产业链,如今全流进少部分人嘴里,穷的穷死,富的富死。
熊玦也许不知道,也许知道也不理会,他要借华容之手收回所有分封的资源,就不会在乎底层人的死活,这在他眼里是集权路上必要的牺牲。
林地的大商户私下找过大牛好几次,但我还是决定按兵不动,先让他们和那帮人周旋着。
大牛刚走不久,薳东杨便来了,他一来就带了个重磅炸/弹。
华容要收回铜绿山,昭氏翎公然抗命。
华容之前布下的那支兵当即围困铜绿山,昭翎深夜逃走,可没过几天,她便找来若敖氏的救兵,还给若敖氏装配上了最新型的兵器和铠甲,子玉带兵围住了铜绿山,也不攻,也不退,只说是为了防止随国入侵。
两军也曾发生过冲突,但双方的兵器装备完全不是一个水平,若敖氏的士兵几乎可以以一敌三,华容布下的那支队伍断水绝粮,没多久就撤了,昭翎重回铜绿山,双方很有默契的都变成了哑巴,好像此事完全没发生过一样,一切如旧,只不过华容再也不敢提收回铜绿山一事。
“我就想不明白了,铜绿山一直都有华容安插的监管员,昭翎那些新型的兵器是怎么在他眼皮子底下做出来,又运出去的。”
我摇摇头:“不是在他眼皮底下,如果我没猜错,是通过秋兰?”
“秋兰?!”
“嗯,她从那次殿议后就开始做准备了,她开放了一部分采矿权给秋兰,秋兰用那些矿做成农具卖出去,但估计卖家是秋兰,买家却是昭翎,铜绿山绵延两千米,一定还有隐藏的兵器冶炼地,这些农具被昭翎熔了又做成了兵器。”
薳东杨目瞪口呆,他完全想不到两个小女子竟然有这般的胆量和气魄。
“秋兰应该不知道,或许她只是装作不知道,反正此事与她无关,我想不出她参与楚国内争有什么好处。”
薳东杨在我这里沉默了好久才离开,薳氏经过灭族大乱,是所有氏族里实力最弱的,而薳东杨也一直很明确的站在熊玦这边,薳氏最有价值的情报体系如今也被熊玦掌握,所以薳东杨反而是所有人里最轻松的。
半年过后,姬重在秦国的帮助下杀回晋国,弑君夺位,成为了晋国新一任国君。
这一年,他已六十。
子玉的预测没错,姬重是个很有本事的雄主,他迅速带领晋军重创北戎,又联合中原诸侯抗击四方戎狄,过了半年,戎狄之患全部解除,姬重被中原诸侯视为救星,奉为新一任中原霸主。
但他并没有急着伐楚,反而扶持周天子,插手各国事物,统一各国关税,渐渐将散了许久的中原几十国又重新黏合起来,甚至连新齐也成为了他的拥护者。
子玉几乎每隔一两月都要来一次,我和他很少谈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只谈风花雪月的事,我带着他走遍了尹水的山林荒原,我们也在很多地方相拥相吻,就像一对再简单不过的小情侣,尹水令看着看着估计也接受了,还让人给我的山洞安了个木门,嘱咐其他人晚上别来打扰我。
就这样过着过着,几乎就在我快要恍惚时间时,我预判的事情终于爆发了。
是年春季,景地遭遇虫灾,原本的应急程序全部失效,粮仓大空,应急粮食不知所踪,景地饥民暴起,而那些外族的县尹闻风先遁,不知所踪,有一个没来得及跑的被饥民绞死于府中,饥民在他府中搜出大量财帛和粮食,粮食上的封印写着应急二字。
自此,饥民怒不可遏,纷纷聚集起来攻击县府和郡府,林地百工闻风而动,声援景地,将华容派来的监管人尽数诛杀,随后在他们府中查出数量大到惊人的财物和一些隐藏账册,一查账册才知,原来更大数量的财物早已被这群人转移去了中原,运回了自己的母族。
暴民群起间,又有人兴风作浪,将暴民组建起来形成小股势力,四处滋扰抢掠。
而就在这个时候,晋国突然联合十个中原大国,兴兵二十万,号称要南下攻楚。
我站在尹水的空地上,看着眼前这些既熟悉又陌生的郢都朝臣,神色淡漠。
几十个朝臣跪在地上,朝我拱手道:“楚国大乱,臣等恭请令尹大人重回郢都,以解国难!”
齐声说着,齐声拜着,我却只有一句话:“有没有大王的王令,若是没有,我不能走。”
我和朝臣僵持了将近三天,终于收到了郢都的急令。
熊玦的愤怒从那封急信中力透而出:“难道还要本王亲自去尹水请你!”
我合上信,跳上来接我的马车,对朝臣道:“走,回郢都。”
身后看热闹的数万囚徒纷纷静默,估计他们也没想到位高权重的楚国令尹竟然和他们做囚友做了将近三年,一起挖河道,挑沙土,筑堤坝,见证尹水这项大工程的一点点成功,和旁人并无二样……人群中的两万六眼眶发红,对我拱手拜别。
第133章 第 133 章 “活着回来,我等你。……
郢都大殿, 故地重回。
我穿着离开时的那身麻衣步入殿中,大殿之中众臣云集,所有人都紧紧盯着我看, 面上各种表情开花。
这里面有少部分知道我是被流放去尹水的, 绝大部分至今还认为我是去百越治病的。
但当他们看见我这刚刚齐颈的短发时, 都已恍然大悟。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轻易削短不得,更何况是在崇尚留长发的楚国, 只有囚徒才会削这么短的头发。
我于众人目光中一步步走到熊玦面前, 朝他拱手一礼:“禀大王,微臣养病回来了,你交代给我的任务也办完了。”
尹水通了, 良田万顷,这些话我只能通过目光传递给他。
熊玦看上去疲惫的很,神色紧绷难以舒展, 三年不见好像衰老了一些,不复当年的少年君主样。
这三年他在华容和子玉的夹缝中, 一定过得很辛苦。
“你回来便好。”他对我说,“你过来坐下, 今日殿议由你全权负责, 本王要和莫汐大夫商议出征之事,先行一步, 你行完殿议便随内侍来见本王。”
我拜了拜,走过去坐在他边上的令尹专座上,熊玦从袖中取出令尹令,放到我手里,看了我一眼, 便离开了。
只在一眼间,我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做不了的事,只能由我做。
众臣拜别楚王后,又齐齐朝我行礼,以华容和郁邢为首的外臣集团如今已经占据半壁江山,熊玦想借他们之力对抗氏族,却没想到他们聚沙成塔,已经形成了自己的势力。
哪怕分布在封地的那些同党逃的逃,死的死,但郢都的这些却宛如根系深厚的大树,一个个就像任凭八风狂吹也吹不到他们脚下的模样。
华容对我道:“令尹大人既然回来了,眼下局势混乱,还请大人作出指示。”
“什么指示?”
“自然是控制饥民,募集粮草,逮捕林地暴徒,再安抚若敖氏族长,请其出兵抗晋。”
“安抚?”我笑了笑,“挺有意思的话,难道若敖氏族长如今是这般难管的人物,竟还需要安抚他,才能让其出兵。”
“哼,你离开三年了,自然不知道朝中变动,如今他若敖氏都快成楚国的国中之国了,就连昭氏也跟他沆瀣一气,如今要他出兵都得求着他,看他脸色。”郁邢不屑地说。
“你在景地练的新军呢?”我问华容道。
他的军功制实行这么久了,不知效果如何。
“哼。”氏族那边一朝臣冷笑道,“多亏了华容大夫的军功制,所以景地的饥民才那么难管,他为了推行军功制,在景地大开练武场,让所有平民子弟闲暇时都可自由练武,为了取代我们氏族子弟可谓不择手段。如今倒好,那些饥民中有不少男子能打会战,都比得上常规守备军了,要怎么抓,还请华容大夫出个主意,别一出事就把责任推脱到令尹大人身上。”
“何止于此啊!”另一个氏族朝臣愤愤骂道,“从你改制至今已有数载,景地年年丰收,怎么一出事连应急粮草也没了,而薳氏封地原本土地肥沃,易于耕作,就因为你那个遭瘟的军功制,许多薳氏农人跑去了景地,薳氏土地荒芜了一大片,如今到处缺粮,我就问你,这些粮呢,都被你那些猪狗不如的同修运到哪里去偷卖了?”
“还有林地,本来令尹大人经营的好好的,却被你们这群人搞得乌烟瘴气,这会儿还有脸说林地的人是暴徒,就连我们氏族管理时,都不干这些与民争利赶尽杀绝的事,偏偏你们就下得了手。”
两边人越骂越凶,眼看着就要有互相扔鞋的趋势,我豁然站起身,扫了众人一眼。
两边瞬间息声,齐刷刷看着我。
“本尹听明白了,现在一是缺粮,二是饥民作乱,对么?”
没人回答,但表情了然,确实是这两个问题,但也是哪个都不好解决的问题。
“在处理这两件事之前,我还有一件事要先行处理。”
我看向华容那边的外臣集团,对他们道:“楚国如今的动乱,说到底还是诸位那些不切实际的改制引起的,三年多的时间已经证实了你们的失败,本尹给过你们机会,这三年间没有半点干涉,既然已经失败了,如今我重归朝位自然不喜欢和我离心背德之人,诸位就请当庭脱下楚国朝服,于今日之内离开楚国吧。”
我如今讲话很客气,三年的尹水生涯已经让我平和了很多,可这些人仿佛将我当成了恶鬼看,一个个面面相觑,怒意上翻,却没人敢对我呵斥半个不字。
“我已在殿外安排好了协助各位离楚的军队,你们的宅院府邸原本也是楚国之物,自然不能带走,你们的家眷在我进入王宫之前已经派人去请了,如今应该都已聚集在王宫之外,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与楚国的老氏族商议,就不恭送各位了。”
我看了看门口的孟阳,孟阳转身出去,不一会儿便带了一队甲士进来,这一下不仅是外臣集团愣住了,就连氏族朝臣也惊呆了。
双方干了几年仗,可能都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突然收场。
华容看着我静默片刻,忽而狂笑着脱下自己的衣裳:“好你个屈云笙!好你个楚国令尹!我原本以为莫汐是最大的障碍,没想到居然是你……如此一个被大权臣一手遮天的国家,我不留也罢!”
他脱下朝服,甩手而去,怆然狂笑,其余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颓然地脱下了朝服,默默离去。
唯有郁邢,他宁死不脱,朝我大骂,被孟阳一把揪着领子拖了出去,直到人消失了,骂声依旧未绝。
大殿瞬间空了一半,我又坐回座位,看着剩下的人。
这些氏族的大臣面对此变故,都嗅出了一点风雨欲来的味道,不仅没有半分得色,反而看我的模样愈发恭谨。
“诸位都来自楚国的各个氏族,和我屈云笙一样,今日没了外人,就是我们自家人商谈,所以大家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有什么不满和诉求就尽管说,而不是私下鼓动饥民作乱,借此诛杀那帮外族士子。”
众人一听,齐齐下跪,不敢有一个人吭声。
“你们的心思我知道,你们的手段我也知道,如今二十万大军压境,楚国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之前的事我既往不咎,但我要问各位一个掏心窝子的话,如果楚国覆灭了,你们去了别国,还能过这般人上人的生活?”
跪着的众人紧绷着身子,不敢有一人抬头看我。
“我们这些氏族子弟,所有的荣耀,所有的地位,所有的富贵,所有的资源,全是我们脚下这片土地和这片土地上的万民给的,你们可以高高在上胆大妄为,但不要忘了你们的根在哪里,别的国家早已被各大氏族盘踞,你们如果没有这个根,难道要变成丧家之犬,去别的国家做别人的家臣,费尽心思摇尾乞食吗?”
人群中终于有一个抬头说道:“大人……大人,别……别说了,我们错了,现在无论大人说什么,我们都照做,若有不服从的,我胥言第一个不放过他!”
另一个人也道:“大人,我们是群龙无首,只能出此下策,华容那帮人这些年欺压的我们好苦,大王又只偏向他,如今你回来了,我们自然要以你马首是瞻,大人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我们是楚国氏族子弟,又怎会想让楚国灭亡!”
众人齐声说是,我见时机成熟了,便说道:“好,那我便下第一道令了,如今国难当头,四处缺粮,我屈云笙会带头散尽屈氏十几代家财以解国难,诸位是跟,还是不跟?”
“跟!”
“跟!”
“自然要跟!”
“令尹怎么做,我就怎么做,一切以大人马首是瞻!”
……
在场众人无一人反对,我不管他们是出于真心还是出于形势所迫,非常之时只能行非常之策,也要怪林地那帮蛀虫把最大的那条经济命脉给蛀没了,否则我就不必来这里多费什么唇舌了。
*
结束殿议,我便由内侍引着去往那个熟悉的议事偏殿,殿中只有熊玦、子玉、斗渤和薳东杨。
斗渤看见我的模样,吃了一惊,这厮还是和以前一样半点情绪也不藏,那双直愣愣的眼睛在我头上盘桓了好几圈,好不容易才落下。
子玉和我相视一笑,虽是淡淡的,但还是被熊玦捕捉到了。
“你们在尹水还没笑够,非要在本王面前显摆?”
我无奈道:“大王,你找我回来收拾烂摊子,能不能客气点。”
熊玦冷哼一声:“你和子玉,如今比我这个楚王更得人心,干脆我把王位给你们算了,我也想过点逍遥自在风花雪月的日子。”
“你看看,一说话就想噎死人,这个位置只能姓熊,你就安安稳稳坐着,别一天到晚琢磨些有的没的,我若有不臣之心,会在尹水安安分分待三年吗,我可是奉了你的王令才敢回来的,被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你还要我如何?学比干剖心吗?”
熊玦听罢,忽而一笑,但一笑即止,复又正色道:“离开三年,这嘴倒是越来越能说了。”
随后问道:“你在大殿上都做了什么?”
“我把外臣全都驱逐出境了,然后带头献出屈氏全部身家,就做了这两件事。”
熊玦沉默片刻,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最后只是轻轻一叹:“我会响应你献出所有私藏宝物,也会让其他王室宗族跟随,如此一来,粮草能支撑到今年秋收吗?”
“干粮不行,稀粥可以,到时我会让各地建立粥厂,统一分发米粥,也会亲自带人去各地监管,希望能挨到秋收。”
“但军粮必须要有足够保证,这是目前的难题,这场大战不知要打多久,数十万饥民和十几万大军的粮草可不是小数目。”斗渤立马道。
“嗯,我也在想这个问题。”我看着子玉道,“稍后我会让大牛把林地的井盐账目交给我,华容的专营制可以做为战时特例,所有盐利我都会全数上交国库,专款专项以购军粮。”
“若敖氏这几年储备的粮草也能撑几个月,我会尽量在三个月内结束此战。”子玉对我说道。
“我也请求大王许我离楚,让令尹大人代为接管薳地事务。”薳东杨恳切道,“这十国联军各有目的,我会找到突破口一一分化,这原本就是我所擅长的事,我这几年算是看明白了,我其实并不适合做一族之长,有些东西只有得到后才发现并不是自己想要的……”
薳东杨自嘲似的冷笑一声,随后躬身一拜:“请大王允我立即离楚。”
熊玦点点头:“好,本王允了,你好好保护自己,活着回来。”
“是,微臣听命。”
薳东杨转身便去,毫无拖泥带水,熊玦看着我道:“那你也快去做你该做的事吧,此次征战由王军和若敖氏出兵,你带着屈氏的兵去各处赈灾,你也要小心,那些饥民逢人就杀,恐怕比那十国联军还难对付。”
“是,微臣领命。”我把目光挪向子玉,子玉点点头,没想到匆匆相聚连句私话也没说就要分开了。
我转身走了几步后,又突然停了下来。
“还有何事?”熊玦问道。
我转过身去,径直走向子玉,用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你想对我说什么?”子玉看着我眼睛雪亮,温柔一笑。
说什么?
若是换做以前的我,各种甜言蜜语能变着花样说十句。
可如今我看着眼前的他,却只有一句话想说——
“活着回来,我等你。”
“好。”他依旧只是温柔一笑,仿佛漫天飞雪中一抹暖风拂过,寒梅乍放,心暖意乱。
我便什么也不顾了,凑上前,当着熊玦和斗渤的面亲了亲他,一触即离,然后便强忍着喉咙的苦涩,转身离开了大殿。
刚走到门口,便听见斗渤爆出一声惊叫——天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