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最好的赏赐,莫过于脱离……
站在门口的禁军听闻后面面相觑, 只得去禀报萧临。
正在太极殿处奏章的萧临见福禧面色慌张,上前凑到他耳边禀报了太后所咒骂之事,却未看到他有任何面色上的变化。
云夭熟捻地磨着墨, 并未听到福禧的话语。
只是萧临将奏章上最后一字写下,便轻飘飘道:“既然老妖婆如此聒噪, 那便将舌头割了。”
“是,陛下。”福禧应下后便立刻头也不回地离开。
云夭好奇,“发生了何事?”
“没什么。”萧临看向一旁的她, 语气淡淡, 却带着若隐若现的激动, “这个老妖婆实在可恶至极,我想将她和她的情夫一同削了作人彘,装在一个桶里, 而后丢进粪坑, 相亲相爱, 你看可好?”
云夭不由脑海中浮现出那画面, 眉头蹙了起来, 感到不适, 浑身一颤,道:“不好。陛下莫不是要将自己残暴的名声传播至天下不成, 本是太后的错处,最后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 反倒成了陛下的不是。”
萧临扫兴地收回目光, 没说答应与否。
三日后, 在萧临威压下,三司以极快速度结案,在早朝之上直接处太后与薛樊两人斩刑, 于来年春后行刑,目前暂时关押至天牢。
并且以贺家公子被弹劾为由,召琅琊郡贺家尽快入京师面圣,协助查案。
……
琅琊郡,贺家家主与贺家公子接到召令之时,自然也听闻了太后之事,此时正值大雪漫天之季。
贺家公子没想到自己平日所为,会被官员上报并弹劾,而如今太后竟因莫须有的罪名,被判处斩首,此乃大邺重刑。
他无力地坐到椅子上,一手撑头,大哭道:“父亲啊,阿妹就这样被那皇帝判了刑,听说已经被拔了舌头下入天牢。如今还要问罪我贺家,难不成咱们真这般任人宰割?”
贺家家主自然怒不可遏,直接将桌上花瓶拿起用力砸至墙上,“若不是你平日行事张狂,当街强抢民女,我贺家何故被人抓住把柄?”
贺家公子不服,“又不是只我一人之过,这事儿我都做了十多年了,哪儿知如今竟被他翻出来拿着说事儿。父亲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根本与我做甚无关啊,就是皇帝想要铲除我贺家,想要寻罪责。”
听闻此话后,贺家家主眯起眼睛,沉沉道:“萧临小儿!莫不是忘了我贺家手中还有十万兵马!我儿放心,不管是你阿妹的仇也罢,还是要灭我贺氏,得先看看我同不同意!”
“此次皇帝召见,那我们就去那大兴城,只不过不只我们去,还有咱们身后的十万大军!”
贺家父子以应召为借口前往京师,一路上虽带着十万大军,却也行路顺利。
直到一行人到达关中地区一处山谷,竟被大军埋伏,而自家军中出了细作,夜半刺杀贺家公子至重伤。
此次赵思有亲自做参军,在与贺家经历过一场鏖战之后,赵思有手下一名大将直接两箭射死贺氏父子。
赵思有见状立即大声道:“贺家父子起兵造反,已被击杀!你们将士都被其埋在鼓中,只要此时缴械投降,将不会治你们谋反之罪!若是不降,祸及家人!”
众士卒听闻后纷纷放下手中刀枪剑戟,除了贺家军师自刎以跟随主去,剩下兵力皆被收入萧临囊中。
……
此事终于彻底结束之时,正过元岁,街道上炮仗烟花不断,全民庆贺并祈福新一年的到来。
这日早朝,赵思有上奏道:“如今大邺刚经历过西域与三国联军之战,后又是贺家造反镇压,动乱不安,至民心不稳。臣提议大赦天下,祭拜祖宗神灵,以安民心。”
此提议一出,朝中众臣皆是附和,萧临没有立刻下达旨意。虽然大赦,可本就穷凶极恶之徒不应在大赦之内,所以除轻罪者,关于其余重罪族群,他令赵思有立下一份大赦名单。
夜色深沉之际,萧临公务积压,直到子时,都还在玄武殿中批阅奏章。
今夜福禧当值伺候,将新拿到的奏书放至萧临面前,打量着萧临的神色,见他蹙眉,有些头疼,便很有眼力地上前为他按着太阳穴。
“陛下可要奴派人送桂花水来?”
萧临摇摇头,扯嘴笑道:“云夭那家伙倒是教了你不少。”
“侍奉好陛下,那是奴婢们的职责。”福禧奉承着,又接着替云夭说起了好话,“想当初西巡之时,奴婢落水被一路冲下,便是云姑娘救了奴婢。云姑娘可是真真儿的聪明,在行路之时便看破突厥人装扮的胡人,让我们没有直接冲动入张掖,而是第一时间派人四下查探。”
“哦,是吗?”萧临来了兴趣,他知晓云夭为保下张掖立下汗马功劳,却并不知其细节。
福禧见状立刻道:“云姑娘哪儿是一般女流之辈,当时手下仅一百人不到,她瞬间便做出潜入张掖,从地藏教手中夺城的决定。我们一行人从水道入内,云姑娘一点儿都不害怕,后来到达府衙,本已是抓住那教主,却没想到教主侄子夺权!我们被五百教徒围困时,云姑娘也丝毫不露怯,颇有陛下风范。”
萧临心头一紧,竟不知晓当初夺城竟是如此凶险,让福禧继续说。
“后来突厥大军来袭,云姑娘除了组建医士救治伤员,还亲上城墙,击战鼓为将士们助威,连续几日如此,不眠不休,真乃巾帼英雄也!连许多男儿都无法与其相比!”福禧越说越起劲儿,直接走到下方,开始表演起当初的英勇模样。
“大邺人!大邺魂!自成羽翼登千尺!会有山峰攀云霄!歌酒不惧百万师!不枉英雄度我行!即今战死,后世叹我千年勇!”
萧临坐在龙椅之上,看着下方表演的福禧,栩栩如生,仿佛眼前真的出现了云夭立于城墙上击鼓的一幕。
风卷残云,黄土飞扬,英雄豪杰,不惧生死。
这个女人,明明最怕高,也不会凫水,如今却能做到这一步。
这样的女人,叫他如何不心t?动?如何能放她自由?
福禧又讲到云夭前往武威郡借兵,遇到刺头都尉,直接一剑将其斩杀,那份气节,让他差点儿以为乃是陛下亲临。
萧临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想到了曾经离开榆林郡之时,她说是要手刃唐武,还真的一刀将人给废成了太监。
说她心狠手辣吧,她又存着良善。他本想要将太后与薛樊两人削成人彘,丢进粪坑,却被她左一句右一句阻止,侈侈不休到他心烦。
说她菩萨般好心肠吧,她利用起人来又丝毫不知羞耻,还能下得了手杀人,将他咬得鲜血淋漓。
福禧回到萧临身后继续按着他的太阳穴,发觉他心情不错,立刻趁热打铁道:“陛下此番对奴婢,还有竹青与天鹰都大为赏赐。可奴婢看来,咱们的功劳皆比不上云姑娘,陛下是否应该给云姑娘多来点儿赏赐?”
萧临“嗯”了一声,他又怎会漏了云夭的赏赐,可左思右想,怎的都想不出来一个最好的。
“你有何想法?”
福禧一喜,立即道:“对云姑娘来说,最好的赏赐,莫过于脱离奴籍了啊。”
萧临一顿,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无踪。
他垂下眸,让人看不清神色,没让福禧继续按下去,只是赞道福禧的考虑,便让其退了下去。
他从眼前案几抽出一份奏章,见是赵思有呈上的大赦名单,他五马观花扫过,果然看到了云家。
赵思有既然能呈上带着云家的名单,那便很明显,朝堂之上即便有其他人反对,但赵家会站在云家一边,为其赦免罪行。
他也曾经主动想要洗清云家罪责,可一切都是建立在她待在自己身边。如今有了大赦天下的借口,自然是赦免云家的最好时机。
可若是如此,她是否等大邺安定下来后,便从大兴宫一走了之,留下他一人面对接来下的一切。
想到草原上的纵马,他实在不想过那般孤独的日子,让天不怕地不怕的他,第一次生出惧意。
萧临犹豫一番,提起毛笔,将那奏章上云家的字给划去。又起身将奏章合起,和批阅完的奏章交给福禧,递回,并由中书省拟制。
……
自从将江雪儿安排进尚仪局后,云夭往返玄武殿与六局的时间便多了起来。在铲除太后贺氏一族上,江雪儿算是立下了功,云夭特意从萧临那儿为她求来了司籍的职位。
是日,天降大雪,有些太过寒冷,云夭哆哆嗦嗦来到尚仪局,江雪儿见状便立刻迎了上来,“参见云姑娘。”
云夭笑笑,伸手将她扶住,道:“如今是江司籍,按宫规来讲,你官职高,其实应是我行礼才是。”
“千万别!”江雪儿有些害怕她真朝自己行礼,立刻拉住她,“如今宫里谁不知,云姑娘是圣上跟前的贵人,谁敢怠慢?”
“呵?贵人?不过是个以色侍人,得了圣上宠幸的罪奴罢了。”尚仪局司乐仰头带着几个小宫女路过两人,将手中书放至书架之上,开口嘲讽。
江雪儿顿时不服气了,冷着脸道:“你知道些什么?竟敢胡言乱语!不说云姑娘在圣上龙潜之时,便一直相伴在侧,更何况,此次西行,云姑娘可是亲自带兵守住我大邺边疆防线,而后又亲自率援军救了圣上!你们这群人,可有一人能做到云姑娘这般功绩?小心被圣上拔了舌头!”
司乐被怼得无话可说,只是剜了两人一眼,坐到一旁。
皆身为女子,明明自己是官家出身,还是司乐女官,结果就因着那皮相与运气,处处被一介罪奴压上一头。
“好了。”云夭拉过江雪儿的手笑笑,“我就是来拿书的,不想横生枝节。”
江雪儿见状只得点点头,从书架上取下云夭需要的书,递去道:“听闻今日早朝,陛下会大肆赏赐此次西巡以及剿灭贺氏一党的功臣,云姑娘立下如此大功,说不定陛下便今日为姑娘脱了奴籍。到时候看这些多口舌是非之人怎么说。”
云夭翻书的手一顿,笑道:“此事怕是不易,一来,女子战功,很难放到明面上表彰,便是世道如此。二来,云家……”
“可是单凭姑娘立下的功,仅仅脱奴籍,并非不可,朝臣定然不会说甚。而且,福禧私下与我说,他昨夜在圣上身边侍奉时,还特意提了一嘴。”
“嗯。”云夭点点头,心中也有些许期待。
她曾对萧临提过此事,说不定他还真趁此次机会,为她脱籍了。
确认好需要的书都没有遗漏,正要走时,忽然有小宫女冲入了尚仪局,道:“今日早朝,宣布了大事!”
众人围聚过去,纷纷问她是何大事。
小宫女道:“我从太极殿内侍那儿听来的,趁着新的一年,民间动荡,陛下决定大赦天下,除了天牢中的特殊几个死刑犯,其余罪责皆被减免,罪轻者,直接被放归家。”
“这么说,曾经犯过罪,导致被记录在册的,也被赦免了?”江雪儿问道。
小宫女点头,“嗯,应该吧。若是祖上罪责,只要在名单之列,其后代也被赦免。今日不仅如此,还在朝堂之上,特意加封最近立功者,算是二次封赏,皆赐了高官厚禄,连竹青与天鹰大人都被赐食邑千户。”
江雪儿和云夭对视一眼,立即问道:“有关于云家或者云姑娘的赏赐吗?”
那小宫女看了一眼云夭,阴阳怪气道:“这……具体的我便不知了,云姑娘既然是圣上身前近侍,那自然知晓的比我多。”
江雪儿眼中带着不满,云夭笑着拉了拉她袖子,轻声道:“好了,书我已拿到,现在便回玄武殿,你刚任司籍不久,莫要与人生是非。”
云夭笑着告别了江雪儿,腾不出手打伞,便顶着大雪一路走回玄武殿。整个皇宫浸染在银装素裹之下,地上积雪留下一排排脚印。
虽是寒风萧瑟,可或许是因着听了江雪儿的话,在加之萧临大赦天下,心中却感到极为温暖。
在皇宫的时日,虽然宫人都碍于她是萧临大红人的身份,不敢在她面前表现出什么,可实际上心底皆是不服,她时常能感受到。
而今日司乐的态度,其实也只是宫中大部分人的态度,毕竟奴籍之人,可是大邺最为低等,最没有人权的一类人。
若是此次能够赦免云家罪责,那她自然也能跟着脱去奴籍。
当她回到玄武殿时,跳了两步,将披风上的雪抖尽,才进入温暖的殿内。
此时萧临已散朝归来,正落座于书案前看着书。
云夭上前欠身后,来到他身侧跪坐,将从尚仪局拿回的书放好,便悄悄看着萧临神情。
他自是察觉到她即将化为实质的视线,好笑地转头看向她,“怎么了?”
云夭道:“今日听闻陛下在早朝上宣布了大赦天下。”
萧临翻着书页的手指一顿,平静道:“是,怎么了?”
若是以前,云夭定不敢这般直白地询问,可两人西巡时经历诸多,便向那夜所言,她渐渐已很难再将他当成那个令人恐惧,又高高在上的皇帝。
“那这次大赦,会有云家吗?”云夭直接说了出来,“我在想啊,若是趁此良机将云家曾经的罪责赦免,我是不是也能光明正大脱籍了。”
萧临垂眸,看不清表情,片刻后朝她道:“所言有,可是当初云司徒案子涉及太大,此番得有朝臣主动上表支持,我才好应下。你也知道,云家可是关陇出身,而如今朝堂正一步步削弱关陇势力。”
他看到云夭渐渐暗淡下去的神情,立即安抚道:“不过你放心,此事也不为难,我也并非做不到,只是需耗费些许时日罢了。”
他所说云夭也非不懂,虽然有些失落,却还是笑着应下。
萧临见将她忽悠过去,心底算是松了口气。
第52章 第 52 章 他在骗她?
大赦名单拟定后, 很快便发往执行。
太极殿内,福禧来禀赵思有求见,萧临心底不悦, 却还是宣其觐见。
赵思有行礼起身后,见萧临坐在上方一直未说话, 凝滞片刻后,将手上那本折子由福禧重新交回他手中。
萧临结果随意一翻,果然便是前几日那本大赦名单。
他随意掀起眼皮道:“爱卿这是何意?”
赵思有道:“臣只是不明白为何将云家从名单中划去, 想要重新奏请将云家添入大赦名单之中。”
以他如今的能耐, 自是无法为云夭脱离奴籍, 可曾经他答应过她。君子一言,驷马难追。t?此次大赦天下在他看来,便是极好的机会。
萧临将折子合上, 随手扔在面前书案之上。
他道:“朕去除云家, 自然有朕的用意。当初云家所犯谋逆大罪, 下方党派所涉众多。朕想问你, 此番赦免云家后, 是否还要将当初涉及那次案件中的所有人都赦免?你也知晓, 这么多涉事未死者,或是有后代者, 皆狼子野心。”
“若朕将所有人赦免,岂不是给了这群人再次造反的机会?”
赵思有一时间说不出话, 还是努力争取道:“若是不赦免云家, 陛下或许可考虑单独赦免云姑娘一人罪责。此次她在西境居功甚伟, 将功抵过,再加上我赵家支持,定然不成问题。”
“她的事情何需你多虑!”萧临大怒一声, “到该赦免她之时,朕自会赦免。倒是你赵家,这么着急为云家平反,莫不是当初也参与了云家谋逆一案?”
“赵思有?你就不考虑赵仆射了吗?”
赵思有心底一紧,参与谋逆自然没有,可他明白,若是皇帝想让他赵家有,有的是办法,无论是造假证据也好,又或是寻借口直接严刑逼供也罢。
这便是他身为臣子难以抗拒的皇权。
龙座上的皇帝,正在用赵家前途以及性命威胁他。
他不知为何皇帝不愿借此大好时机放过云夭,可他看出来,皇帝此次不会听他的谏。
赵思有心底有些失落,明明曾经答应了云夭,却没能做到。
从云家获罪起便是,每一次都是这样,他如此弱小无力。
他不能再与皇帝硬来,只得再次跪拜行礼,退出太极殿。
当他回到赵家时,还未换去自己身上官服,在宫中一路未撑伞,只一身积雪。
赵母一脸兴奋地上来,拉着他道:“今日林家姑娘来了,你要不隔着屏风与她一见,说不定会喜欢。”
赵思有无奈道:“母亲,儿说过自己目前还不想娶亲。”
“什么不娶亲,你也不看看你多大了,你都快加冠了。其他人在你这个年纪,都好几个儿子在地上跑了。”赵母不乐意起来,“去见一面林家姑娘,人家好不容易来一趟,你这般不给人面子,让姑娘家脸面往哪儿搁?”
赵思有实在无奈,只得快速入内室换上一身藏青锦衣,而后来了见客之处。
屏风之外的女子隐约中娉娉袅袅,柔柔弱弱,看起来极为娇小的模样,与云夭身材差不多。听赵母说,正是十六的适婚年龄。
她与家中其他女眷共坐一席,嗓音轻柔地谈论着诗词歌赋,听得出来,是一才女。
赵思有心底有些难受,这般好女子,若非他与云夭重遇,或许便应下这门亲事,可是如今已遇上,即便知道并无可能,却还总抱着那一丝希望。
这样的他,若是直接娶了林女,虽然他会去履行身为丈夫的职责,可心中有那样一个女子,对林女又何尝公平?
女方那边闲聊完后,沉寂许久,气氛有些尴尬。
赵母见自家儿子傻木头一般发呆,竟一句话不说,心底气不打一处来。
许久后,赵母似乎也意识到赵思有不愿与这边女眷交流,便道让林家女与众人先继续聊着,找了借口离开。
而后,又喊了赵思有的大哥前来,与赵思有执棋,并闲谈风月。这番安排后,总算不像最初那般尴尬气氛,赵母松了口气。
将林家女送走后,赵母着实气急,觉得自己儿子表现实在太差。却没想到第二日,林母便上了门,道自家女儿昨日见过赵思有后心中甚是满意,说虽没说上话,可看得出来赵家公子心有锦衣,君子之风,便求了林母,想着今日来与赵母聊聊看赵家的意思。
赵母自是高兴,将这好消息告知赵思有,“你昨日那番表现,我还以为人家看不上你了,却没想到你小子真是走了大运。林家姑娘可是大兴有名的才女,出过一整本诗集的。”
“我听人说了,那诗集是真有内涵,而且都是她本人所写。与其他那些,找了先生来写好,自家女儿上去补一两句,挂个名字便以才女自称的可不同。”
赵思有看着赵母兴奋的模样,平静道:“母亲,儿早已心有所属,对林姑娘无意。”
赵母一怔,没能反应过来,许久后,才道:“……谁家女儿?”
赵思有知晓若是说出云家之名定然不成。
一来,父母定是反对,即便曾经与云家交好,可当初关键危机时刻,赵家撤得比谁家都快。
二来,如今云夭成了萧临身边的人,他带不走她,而她也不一定愿意。
他摇摇头,只道:“母亲,你就别问了,等日后自让你知晓。如今我朝中正值关键时期,事务实在繁忙,暂且无意考虑婚事。”
说完,他便离开,赵母看着他的模样,心底更是生起闷气,可自己也不能压着他强娶林家女。而他们赵家也不想放过这与林家的姻亲机会,便只能先寻了借口将此事拖着,来日再上林家与他们议亲。
……
朝廷下达大赦天下之后,众百姓皆欢呼,可里面果然没有云家之名。
若说云夭心底不失落,那定然是假的,只是该做的事每日还是会做。
萧临本就心虚,看着在一旁研磨又发呆的云夭,敏锐地察觉到她心情似乎不是很好。
“明日便是上元节,我得去城墙上与民同乐。”
云夭点头应是,基本上每年上元节,皇帝都会站至承天门,往下方撒去铜钱,观大邺百姓安康,江山社稷稳定。
此乃惯例。
“嗯,我会提前做好准备。”
萧临道:“你许久不出宫,不如趁这次机会,我带你出宫看看?”
云夭心头一乐,整日待在宫中正憋闷得慌,此次也正好可散散心,便欣喜应下。
上元灯节如期而至,云夭在福禧护送下,提前出了宫四处走动,等晚一些萧临与民同乐结束后,自会微服来寻她。
华灯初上,大兴城中欢声一片,灯火辉煌,看起来貌似盛世之景。
云夭带了面纱,换上一身绯色褥裙,裹着白狐披风。她对于在城门下方捡铜钱并无甚兴趣,倒是四处走动,猜了不少灯谜,又看了舞狮,踩高跷,耍龙灯。
这诸多玩乐,实在令人流连忘返。
说实话,此番还是她自十岁后,第一次参与民间节日之中,自是喜不自胜。
“夭夭。”
熟悉的声音入耳,云夭转过身去,便看到微服出宫的萧临。身着绯色锦衣,面上并未带任何遮掩,四周花灯的光印在他本凌厉的脸上和眸中,显得极为柔和。背后正有人耍着龙灯,可他却格外显眼。
福禧见状后,很有眼色地悄悄退下。
云夭微微一笑上前,“公子这般俊容,出门不戴遮掩,岂不令四周女子芳心稀碎?”
萧临抿唇,随意往四周一扫视,果真路过的女子们皆有的没的往他身上瞟去。
“嗯,着急出宫,一时忘了。”
“没事儿。”云夭从怀中抽出另一男子样式的面巾,“还好我提前准备。”
“不愧是皇帝跟前近侍,样样都想得周到。”萧临挑眉。
“那是自然。”云夭将面巾抖开,垫脚倾身为他系上,挡住他半张脸,“大兴城这么大,公子怎么找到我的?是暗卫吗?”
“嗯。”萧临没有回答,只是摸摸鼻子。
找到她还不容易?人海茫茫中,他随意看去,第一眼便认出她。
戴好面巾后,萧临便再无顾忌,走在前方,云夭落后小半步,一同畅游大兴城长街。
忽然他停下脚步往后看向她,云夭不解:“怎的了?”
萧临道:“人这么多,你离那么远做甚?一张床都睡过了,你非要在此刻避嫌。若是你走丢了,还得麻烦我去寻你,岂不浪费时间精力?”
“平日习惯了。”
“这可不是宫内,还是你想暴露我身份?”
云夭轻哼一声,无可辩驳,便小步上前,与他走在同一排。
萧临总算满意地在面巾下放肆勾唇。
他道:“你出来玩儿了这么久,可有特别想去做的?”
“有。”云夭看着他,“我想吃外面的元宵。”
萧临蹙眉,“外面的怎会有宫内好?”
“人间烟火气嘛。”云夭说完后,便带着他去了一处她提前看了很久的小铺。
小铺成开放式,许多人买了元宵后便立在路边吃,实在有些简陋。
萧临虽是嫌弃,可见她满是兴奋,便也容着她去。待她要从自己腰间钱袋掏钱时,萧临先一步扔了几个铜钱给那伙计。
云t?夭愣怔看着,忽然一笑,“公子竟自己带了钱袋。”
“嗯。”萧临自然知晓她定是想到了曾经河东郡之事。
吃一堑长一智,他学会了。
他警告道:“你不许把钱还我!这是命令!”
云夭无奈收回手,道好。
一碗元宵热乎乎下肚,本是在极冷的空气中,如今也倍感暖和。
灯市之上,人群有些拥挤,萧临的手不知何时已经牵上云夭,怕她被人挤走了。
他往回一瞥矮了自己一个头的她,四处张望着五彩花灯,“心情好些了吗?”
云夭回头,意识到因着云家不在大赦名单,近日总是失落,竟被他看了出来。她微微垂眸,见两人紧紧握在一起的手,笑着点点头,“好多了。”
她自是知晓皇帝宝座之上的人,其实也并不得自由,她不怪他。
今夜实在难得,面前的人是五郎,不是皇帝。
挺好的。
萧临盯了她许久,确认她是真心一笑,也跟着笑起来。
即便用奴籍将她绑在身边,只要她不离开,他会想办法补偿她。
如今,挺好的。
……
上元节结束后,回到皇宫内,一切又恢复了往日的井然有序。
原本负责太极殿洒扫的小宫女今日染了风寒,云夭便自请,带了另外几个宫人前往太极殿洒扫。
今日雪下得有些大,身上披风被雪压了个透。
殿内地龙燃得极暖,宫女内侍们正在洒扫,云夭将手上的书放置于书案之上,又将乱得散开的奏章一一好,在一旁小香炉中添上安神香。
这时一内侍拿着一本从书柜中的奏章找到云夭,恭道:“云姑娘,奴婢在柜中发现这份奏章,不知是否是下面人放错了。”
云夭起身看了一眼,将其拿过,一般萧临都习惯将奏章整齐置于书案之上,怎会在柜中。
“给我吧,或许是谁无意将其放错了位置。”
云夭将其放至堆好的奏章上方,却奏章上的字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上书者正是赵思有,而其正是一份大赦天下的名单,皆是过往犯过重罪,导致株连九族的人及氏族。
她心头一颤,知道自己不应在萧临没有准许的情况下翻阅奏章,可却耐不住好奇。
她犹豫片刻,还是将奏章翻开,从头顺着看了下去,名单很长,被赦免的家族后代极多,甚至还有前朝以及前卫国王公贵族。
很快她便在其中找到云家,她的父亲,前司徒。
可云夭眉头皱了起来,心沉了下去。
云家也在名单之上,却被用笔将其划去,批阅后的文字写道:“除划去者,罪不可免,其余准奏。”
这么说,云家没有在此次大赦天下的名单之中,其实是被萧临划去了,为何?
他在骗她?
殿内的宫女内侍不知何时皆退了出去,殿中安静如斯,云夭没有注意。
“你在干什么?”萧临有些低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她一惊,手上的奏章直接掉落在地上。
一只纤长的手伸过,将掉落在地上的奏章缓缓捡了起来。
第53章 第 53 章 像一只宠物
云夭愣怔地看着萧临, 将那奏折翻过之后又快速合上,掩耳盗铃般随意往书案上一扔。
萧临一时间有些惊慌,上前拉她的手, 却被她躲开。
这样的举动更是让他心脏不安又迅速地跳动起来,两步上前极为强势的将她抱住。
“夭夭, 你听我解释,我……”
“萧临!放开我!”她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震惊到,而后又开始挣扎起来。
可男人如铁一般的臂膀将她桎梏, 她用尽全力也没能推开。
“夭夭, 你先听我说……”
一声清脆的把掌声将他的话打断, 他一时愣怔,云夭便从中脱离他怀抱,冷眼盯着他。
空气一时间凝固片刻, 而后云夭捏了捏自己手心, 咬唇道:“好, 让我问你。”
萧临摸了摸自己脸颊, 冷静下来, 道:“你想问什么?”
云夭带着一丝奇怪, “为何要骗我?”
萧临没有回话,只是定定看着她。似乎原本从上元夜好不容易好起来的关系, 又随着这份奏章被发现而裂开。
云夭继续问道:“为何要将云家的名字从大赦名单上抹去?”
萧临蹙眉,躲开她明亮的视线, 有些惶恐心虚, 不敢直视。他没有正面回答, 道:“那名单上抹去的也不止云家,还有许多人也被抹了。”
云夭点点头,继续问道:“相比起前司徒的罪责, 我以为……比起前朝余孽,似乎要轻很多。”
“你……好了,你都已经扇了我一巴掌了,够了吧。”萧临像是被戳破了脸上面具,“云家涉及谋反,谋反自古以来便是大罪,相比起来,前朝余孽再度谋反的可能性却要小不少。”
云夭更加不解起来,咬唇道:“可是,整个云家,如今只剩下我一人了。”
她都对他这般忠心了,难道他还觉得自己会造反不成?
萧临回答不出,只云淡风轻道:“此涉及党派,你知道的!”
见云夭没有说话,似乎有些难过,他语气更加软了下来,安慰道:“好了,乖,此次你想要什么赏赐?只要我能给的,都会给你。”
他似乎带着些许慌乱,眼睛一转,又继续讨好道:“我派人用西域进贡的红宝石,还有一件金蚕丝布匹,为你做了一身裙衫,很适合你,到时候给你送去,连带着不少小玩意儿……”
“陛下是将我当作宠物了吗?”云夭直接面无表情打断,竹青等人获得两次大赏,她一次正式的都没有,她并不恼。
一来,那些都是他们应得的。二来,女奴干政,绝对不能放到明面上来。
可她却不屑这些用来讨好女人的东西,神色黯然道:“陛下,以我的身份,不适合在他人面前穿这些珍贵之物。”
“我说能穿便能穿,怎这么多废话!”萧临绷着脸,冷气散出。
“陛下,我说到底,也只是陛下跟前近侍,并非宫中主子,也非朝臣官员。若我穿了那样的衣服,那便是踩了后宫众人的脸。”
萧临不吭声,“……”
“陛下……”
“够了!”云夭还想说什么,萧临却不再想听,直接一声低呵。
他向前走了一步,没能注意,竟带翻了书案。
“咚”一声巨响,原本书案上好的书籍和奏章全部散落一地,点着安神香的小金炉滚落至地,闶阆几圈,到了墙角才停下。
云夭愣在原地闭上了嘴,呆呆看着他,彻底平静下来。
他也安静地看向一地散落的东西滞住,看向她,无奈道:“说来说去,你不就是想脱离奴籍么?从当初在榆林郡时,你便是抱着这样的想法不断利用朕,到了现在,你还在想着利用!你当初究竟为何守张掖?究竟为何带援军去救朕?真实原因,你自己心知肚明!”
“朕是皇帝,不是你的棋子!”
“曾几何时,朕曾许你脱离奴籍,可那是建立在你成为朕的女人之上。朕实在不懂,为何当初你愿意做那个懦夫太子的女人,却死活不愿做朕的!那是你不愿,是你自己拒绝了!怨不得他人!”
“云家罪责,朕说不赦,便无人能赦!这是当初你在榆林郡招惹朕的后果!也别忘了你曾经在天牢中对朕的承诺!”
“再者,身为以女奴,未经朕允许,私自翻阅朝中奏折,没有赐你死罪已是开恩!你还要什么?”
萧临连珠一般说了一大串,云夭一动不动看着他,听着他将话说完后,接着又见他气急败坏地转过身不看她。
“奴知晓了。”云夭眼底滑过一丝悲哀,看着他后退几步,朝着大邺天子匍匐行一跪拜之礼,恭敬道:“陛下是天子,自然想说什么,想做什么,都是陛下的权利,奴无权制肘。奴只是一卑微罪臣之女,竟有如此妄想,又私自翻阅奏章,是奴的错。请陛下赐罪。”
他回过头盯着她,轻柔的声音不大,明明那么小,却似一个个巴掌狠狠打在他的脸上,让他瞬间失语。
“你……”
看着脚下这个卑微又弱小的女人,他不打一气来,心如刀割,她不该如此……卑微。
“你起来。”
“是,陛下,奴告辞。”云夭苦笑,起身闭了闭眼睛,脸愈发苍白,听话地起身朝面前的皇帝行礼,不再有任何多一字的反驳,直接退出玄武殿。
萧临一直看不清她神色,只能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直到完全看消失不见。或许看不见她便不会如此烦闷,可没想到心底更加难受。
他太阳穴突突跳着,直接从一旁t?抽出宝剑,将那书案劈了个稀烂,才将剑掷地。他沉默地坐下,看着云夭离开的方向,目光空洞,一动不动,沉默不语。
夜色来临,福禧上前道今夜韦婕妤邀萧临至承香殿用膳。
萧临正在气头上,看了福禧一眼,“让她滚!有多远滚多远!”
“是。”
“等等。”他喊住福禧,“去与韦婕妤说,朕政务繁忙。”
福禧愣住,很快反应过来,“……是。”
萧临气了一天一夜,第二日再也受不了,便派了几个暗卫重新监视云夭的一举一动,任何情况都直接向他汇报。
……
又过两日,太后被赐死后,也不知何仇何怨,萧临竟直接派人砸了寿安宫。
这些日子虽然萧临未传召云夭,可如今寿安宫重修,在福禧请求下,云夭时常前往六局帮着寿安宫重修一事,忙得脚不沾地,一时间便将他抛至脑后。
当她终于一身疲累回到玄武殿偏殿时,却没想到里面堆满了各种金银首饰,锦缎华服。
“阿母?这怎么回事儿?”云夭净过手,擦干后不解问道。
正在收拾的徐阿母上前,笑道:“这是陛下派人送来的,说是对前些日子功劳的赏赐。诶哟,姑娘啊,就算老奴我在云家多年,也都未见到这般华丽之物。”
说着她从其中拿起一根金簪,上面镶嵌宝石,做工华丽精细。
云夭只是随意一瞥,又看了满屋,竟无处可下脚,冷淡道:“阿母,将这些东西都登记在册,随意找个仓库一放。”
“姑娘不试试吗?”徐阿母不解,拉着她往一袭红白相间的罗裙走去。
云夭站在那罗裙面前,看着上面繁复金丝,珠光锦绣,在阳光下泛着熠熠红光,真是她两世以来见过最美的罗裙。
若是前世的自己,定然欣喜,可是如今再看去,总是讽刺至极。
“阿母,将这东西收起来,别弄坏了,我不会穿戴的。”
“为甚啊姑娘?”徐阿母惊讶地回看她,“这不是陛下赏赐姑娘前段时间立下的功么?”
云夭垂眸,想起与萧临的争执。说实话,失望定然是有。
她以为他们之间关系与曾经不同,也以为他变了,不再如曾经那般如此不通情达,可他几句话下来,才让她知晓过往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
“没什么,总之记住我的话就是了。”说完后,她一眼都不想看这些东西,便直接又走出偏殿,眼不见为净。
殿外白雪皑皑,她缩了缩脖子,将自己藏在白毛领的披风之中,片刻后,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看着其在掌心融化。
那日经历萧临那一席话,她幡然间醒悟过来。而当看到一屋子的珠光宝气,似乎又重回到了前世做他女人之时。
活得像一只宠物,只有讨好与逗乐,将命运放在他人手中。
……
萧临记得曾经也有段日子,云夭说不来侍奉,便不来。如今似乎又回到了相同的局面,本以为晾她几日,自己便会恢复平静,却未想到,一日比一日难熬。
每每夜晚,闭上眼睛便是她最后离去前苦涩的笑。
他实在不明白,自己此番举动究竟是为何,可是作为一国之君,又实在丢不下脸面向一女奴低头。
他赏了她这么多名贵之物,气怎的还未消?
寒冬下,一日比一日冷冽,整个宫中见不到白色以外的色彩。
而前几月河西走廊那场大战,让突厥损失惨重,萧临收到线报,据悉突厥内部斗争日益加剧。巴尔塔大可汗与吉勒叶护可汗两人斗得死去活来。
此时,突厥被内战消耗,原本的西域联盟瓦解,正是大邺讨伐突厥的最佳时机。
朝堂之上无一人不支持,萧临也做出御驾亲征的决定。可是在下诏征兵的前一刻,他却犹豫了。
他看着写好的诏书,玉玺始终没能印上。
此刻他忽然想起在边境的那段时日,平淡而简单的生活。突厥部落中的巫医与古娜,满山的黑头羊,浩瀚无垠的星河,风吹过脸颊的清爽,还有她脱口而出的“五郎”。
数十万大军踏平突厥,一直是他少年时的志向之一,可若如此,那些留存的奢侈画面,是否也会跟随着铁骑的马蹄印,灰飞烟灭。
他对此犹豫了许久的时日,都未能想出一个完美,符合心意的解决方案。
可机不等人,犹豫越久的时日,大邺或许越可能错过。
着急的不只是各个朝臣,还有赵思有。
连续数日的大雪,终于渐渐小了下来,而后彻底停止,只是路面仍有未被扫除的积雪。
宫中抄手游廊之下,云夭踩着积雪小步前来,终于见到多日不曾碰面的赵思有,心底还是喜悦。
“思有哥哥。”
赵思有见云夭向他行礼,立刻抬手将她扶起,“好了,你我之间,何需这些虚礼。”
“要的要的。”云夭抿着小嘴道,“这过去许久时日,我竟忘了问,听闻思有哥哥在关中地区,劫杀贺氏一党,可有受伤?”
赵思有摇摇头,细细和她说了一番当时战况,又和声道:“我一文官,只是在背后做参军罢了,上阵杀敌的都是将士。不过此次战役,倒是让我觉得自己得多练练武功。”
云夭笑了出来,“不知思有哥哥今日寻我,是做甚?”
说到此处,赵思有神情严肃些许,“近日来,大邺决定征兵讨伐突厥,可陛下忽然连续数日未下诏征兵,我们这些朝臣实在担心错过了时机,拿不准陛下究竟是何想法。”
“我思来想去,觉得你既然身为陛下近侍,或许知晓些什么。”
云夭有些诧异,她心底暗暗猜想到萧临的想法,或许便是因着古娜一家,让他长久冷寂的心忽然生出怜悯。
可是此时她又不敢太过自负地确定此事。
她以为萧临改变了,其实上并没有,她也因此失望至极,对未来命运忧虑。
“思有哥哥太看得起我了,我不过只是简单的近侍,怎会知晓陛下心思。”云夭笑道,神态间,似乎残留着一丝苦涩。
赵思有不知她发生了何事,只能立刻道:“夭夭,你是不一样的。无关外表,你与世上其他女人,任何女人皆不一样。”
世上大部分女子,皆攀附丈夫,做没有思想的藤蔓。可云夭不同,她有自己的思想,她也有对政治上的抱负与远见,还有不惧死亡的勇气与魄力。
云夭被这话安慰到,心底宽慰许多。
赵思有这般好的男子,前世真不该就那般战死北平郡。
她凝思道:“其实这些天,我一直在考虑着突厥之事。或许对陛下的犹豫有那么几分猜测,却不敢肯定。陛下……”
“……或许是在怜悯突厥平民。”
赵思有听到此话有些震惊,萧临在众人眼中,是一个手段狠戾,冷漠无情之人。
怜悯?
不屠城都算好了,他真的有怜悯?
云夭细声道:“虽不能这般确定,可我有一策,无论陛下究竟因何而犹豫,思有哥哥或许可以献上,也能堵住朝臣的嘴。”
“何计?”
“不知思有哥哥可知,宇文嫣此人?”
话音刚落,赵思有便立刻明白过来,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
心情许久沉闷的萧临,听到云夭又私下见了赵思有,更加烦闷起来。暗卫怕被赵思有发觉,没敢靠太近,并不知晓两人的具体谈话。几日后他接到韦令仪接二连三的邀约,入承香殿共用晚膳。
当韦婕妤再次邀请萧临时,他心中实感烦躁。那日留宿承香殿,以为云夭会生妒,哪儿知她一丝反应都无。也是,那毕竟是云夭为他选的皇后。
想到云夭,萧临便又不受控制想到这个该死的女人,不仅私会外男,而自争执之后竟真的一日不主动来见他。
“陛下?”福禧见萧临久久没有反应,立刻出声询问他。
他这才反应过来,回过神后,还是眉间带着尴尬问道:“云夭那个死女人,这几日在做甚?”
福禧自然知晓这两人近日闹了矛盾,见萧临如此关心,低头悄悄暗笑,结果被萧临逮到。
他眯眼,怒道:“你笑什么?”
福禧吓得心脏猛得一震,收住嘴边笑意,伸出手自己给自己轻轻打了个巴掌,道:“陛下恕罪,是奴婢僭越了。”
“行了行了。”萧临阻止了他,不想再看这般假惺惺的作态。
福禧立刻收回自己的手,回道:“云姑娘这几日在帮着重建寿安宫,可忙了,奴婢见她这些时日饭都没能吃好,也没怎么休息。”
“胡闹!”萧临拍案而起,厉声道:“再怎么忙,怎能连饭都不吃!给朕换个人去修寿安宫!”
“是,陛下,不过t?……”福禧不敢再笑,只是话说一半,看萧临眉头一皱,立刻继续道:“只是云姑娘对寿安宫重建一事极为上心,奴婢看她开心着。”
“嗯。”萧临揉揉自己额头,又坐了回去,这下淡定许多,“你派个人,每日看着她吃饭,不吃完不许去做其他事。”
“是。”福禧实在有些无奈,看着萧临别扭的模样,实在不明白他为何这般对云姑娘。
“朕赐给她的东西,她喜欢吗?”
萧临拂了拂自己袖子,那么多好东西,她应该是会开心吧。
“呃……”福禧苦笑,脸皱成了一癞蛤蟆,“云姑娘将东西全收了起来,一样也没用。”
萧临这下不说话,又开始沉默下来,福禧实在看不出他心思,有些犹豫道:“陛下……韦婕妤那边?”
“让她滚!再来烦朕就去死!”
“是,陛下。”福禧面露难色,却也不敢驳斥。
萧临意识到自己有些无取闹,又重新道:“告诉她,朕政务繁忙,等得了空,自会见她。”
“是,陛下。”福禧总算松了口气。
正在此时,赵思有在殿外求见萧临。
萧临此刻实在不想见朝中大臣,各个都在催促下诏征兵,可想到赵思有三字,心中又窝火,最后还是决定允其入殿。
他一番自己的衣服,摸了摸鬓角,在高处坐好后,才让福禧将人喊进来。
正值黄昏时分,太极殿门吱呀一声打开,伴随着沉稳的脚步声,赵思有不紧不慢入内。
他走上前,朝着萧临行君臣之礼,一举一动皆是礼仪具佳,无一丝错处。今日依旧穿着朝服,头发一丝不苟,带着官帽,简直就是谪仙般的人物,风光霁月。
萧临耳朵一动,若有机会,他定然要废了赵思有这只蜂蝶,只是如今还不到时机。
“微臣,参见陛下!”
萧临放下手中玉毛笔,懒散地掀起眼皮,冷漠道:“不知赵侍郎寻朕,所为何事?”
赵思有抬头看着上方的萧临,不卑不亢道:“陛下,臣来乃是为了突厥之事。这些时日,臣思来想去,虽然如今乃是征战突厥最佳时机,可连续战火,耗损我大邺民力兵力财力,并非上策。”
“哦,赵侍郎是想出何上策?”萧临不屑。
赵思有早已习惯了萧临的态度,也知他为何,只是低头暗自一笑,而后抬眸继续道:“陛下,如今突厥内乱,大可汗与叶护可汗争斗不断,与其亲自掺上一脚,不如加一把火。”
“何意?”
“不知陛下可对宇文嫣此人,有印象?”
“宇文家的人……你说的是前朝公主?”萧临看了他一眼,“此人似乎在前朝起便无甚存在感,只在印象中,似乎听过这个名字。”
“是,臣下去查了一番,前朝鼎盛之时,宇文嫣作为和亲公主,嫁去了突厥,而她嫁的人是当时的叶护可汗达达,自达达死后,便按照突厥习俗,又嫁给了达达的弟弟,吉勒,也是如今新的叶护可汗。”
萧临手指一紧,似乎已经明白了赵思有的意思,“所以你的意思是,大邺无需发兵趁乱攻打突厥,而是发兵帮助吉勒夺权,与吉勒共同去打巴尔塔大可汗?”
“陛下英明。”赵思有笑了一声,“前朝覆灭后,宇文嫣便是失去了母族支持,不如让大邺做她的母族,只要陛下赐宇文嫣一个长公主封号,那吉勒方面的势力便尽数归于大邺。”
“而吉勒此人,虽然与大可汗争权,本性却胆小怕死,比起国家覆灭,他定然比巴尔塔大可汗更愿意对大邺俯首称臣。”
话音一落,萧临立刻叫来福禧,去将宇文太尉,以及尚书六部的人叫来。
众人虽速度快,可到达太极殿时,天色已暗。殿内烛光葳蕤晃动,在一个时辰的商议之后,决定由宇文太尉为大邺代表,先给在突厥的宇文嫣送信,并派出使者与吉勒可汗部落商议。
此番乃是以牵制,代替征讨,若是大军直接进击突厥,两个可汗或许会为护国而重新集结一起。可若是大邺支持吉勒叶护可汗,便无需担忧这样的问题。
而原本三十万征兵计划,此时变成了十万。
翌日早朝之上,在宣布诏令后,整个大邺都开始动员忙碌起来。民间对突厥早已心存不满多年,勇士皆纷纷应召参军。
而宇文太尉向宇文嫣发出信件后,很快便得到回复,愿意听从大邺指示,并告知自己已说服吉勒,接受大邺支援。
当一切稳定下来时,正好是冬末,冰雪消融,万物复苏。此时粮草充足,永济渠河道的冰也融化,运兵运粮都极为便捷,万事俱备,是征战最好的季节。
而萧临同时下诏,封宇文嫣为大邺长公主,赐封号政和。而吉勒亲派使臣前往大兴城朝见天子,并道出自己帐下共十五万大军,如今加上萧临备好的十万大军,与巴尔塔一战绰绰有余。
为彰显大邺国威,鼓舞士气,让吉勒部下真心臣服自己,萧临还是决定御驾亲征。
出征前一日,各路人马都在紧密准备计划,确认完毕后,整装待发。
傍晚,萧临召集大臣再次商议确认过征战事宜,宇文太尉与新任中书令监国等事宜后,他留下了赵思有。
萧临虽不喜他,即便心底不甘,可却不得不承认,赵思有是有才之人,对于有能力,为自己尽忠者,他一向大方。
他看向下方腰背挺直的人,道:“此次征讨突厥策略,你立下大功,想要什么赏赐,可与朕直说。”
说到赏赐,其实赵思有脑海中想到的第一个,便是云夭。可是他摇摇头,将那让他伴有负罪的想法散去。云夭并不喜欢他,他知晓,也尊重。
“陛下,臣做这一切皆为大邺不求赏赐。其实……此次计策,最初并非臣所想出。”
“不是你想的,是谁?”萧临摩挲着手指,眼神渐渐暗了下去,心又再次乱跳起来,他猜到了。
赵思有道:“是云夭。”
第54章 第 54 章 “对不起。”
月色融融, 屋外夜风骤起,发了芽的树枝在风下轻轻摆动。
萧临在玄武殿空旷下来后,一人走出主殿, 往偏殿而去,在屋外徘徊, 定定看向早已熄灯,安静漆黑的屋子。
其实这些时日,他睡不好时, 便会过来看一眼。御驾亲征在即, 他比往常都要忙碌, 似乎也只有忙碌,才能让自己稍微平复些许。
倒是偶尔见到忙着在六局重建寿安宫事项的云夭,见她依旧笑靥如花, 与四周宫女谈笑嬉戏, 连耳垂上的玉耳铛都取了下来, 好似厌恶极了他, 同时也并未受那日争执所影响丝毫。
利用政和长公主宇文嫣的计策, 没想到是她出的。
她不是已经完全不在乎他了么?怎还会私下里替他出谋划策?
萧临悄悄推开偏殿的门, 动作很轻,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合上门后,又小心翼翼, 一步步往床榻边走去。
屋内还点着炭火, 发出一点点细碎的响动。很简洁的屋子, 桌上一套白瓷茶具,熏炉中燃着淡香。
床边传来绵长的呼吸声,借着月光, 他看到她正背对着床沿侧睡,身体的曲线似一座小山,膝盖蜷缩着,似乎睡得有些不安。乌黑的发丝散开,露出纤细而白皙的脖颈。
再走近后,她的耳垂空空荡荡,隐隐可见两个耳洞。
太空了,不好。
萧临想想,心痒难耐,还是点亮了一盏微弱的烛灯,又悄悄到她的妆奁前拉开。见她将他赏赐的金贵东西全收了起来,一个也没放出自己使用,他无奈叹息一声。
很快,他便翻出了曾经送她的玉耳铛。
一手抬着烛火,一手拿着那两只耳铛,又重新回到她床榻边坐下。
烛光太过微弱,他看得不是很清晰,便又凑近了几分,轻轻捏起她的耳垂,将手中一只耳铛慢悠悠戴了上去。
他动作太小,又怕将她弄醒,整个过程花了较久的时间。
正当他集中精力,将一只耳铛戴好,呼出一口气时,转眼竟发现她瞪着圆溜溜眼睛乜着他。月光下,眼神中充满了不可置信与惊恐。
气氛忽然凝固,刻漏的嘀嗒声在此时放大至极点。萧临心头一颤,差点儿又将案几上的烛台碰倒。
还好夜色深沉,看不清他红透的脸,他清咳了两声,往后挪了挪身子坐直,手里还攥着她另一只耳铛。
云夭还未从震惊中抽回神志,在她的认知中,萧临是一个睥睨天下的皇帝,怎会做出如此偷偷摸摸的举动。
半夜跑来给她戴耳铛,他在想什么!?
她深呼吸两口气,缓缓坐起身,拉了拉t?身上的被褥,又拢了拢头发,不知如何开口,直到被他眼神盯得浑身发毛。
“陛下……三更半夜来寻奴……是有何要事吩咐吗?”
萧临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摇了摇头。
他也不知为何,今日便是想来,只是这么想着,便这么做了。
思索良久后,他才终于有些尴尬地开口道:“朕明日就出征了,来看看你有没有偷懒。”
“……哦。”云夭此刻觉得萧临脑子不好使。
她一直在负责寿安宫重建事项,萧临备军诸事轮不到她,况且如今早已天黑。
谁像他啊!不好好睡觉,做贼一样跑来给她戴耳铛!
要不是最近她不握着簪子睡觉了,怕是早已给他扎破,或许还真影响了明日行程。
萧临此刻也不知所措,有些懊恼,口吃起来,“你、你、你、不信我!”
云夭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一句话都不说,静静看着他。
萧临挠了挠头,泄了气,道:“我明日就要出征了,此行也不知多久能归,归来时怕已是我加冠,可你竟无半分不舍,就不怕我在战场出甚意外吗?”
萧临会出意外吗?
她知道的,肯定不会啊。
但云夭还是象征性地点点头,面无表情道:“奴恭祝陛下,尽早凯旋,战场刀剑无眼,定要万事小心。”
“你也太敷衍了!”萧临显然不满,这个该死的女人,果真丝毫不关心他安危。而后他又忽然意识到什么,“谁允许自称‘奴’了?给我换回去,不许这么卑微。”
“我以为……”云夭顿顿,“……我以为陛下一直想要我认清自己身份,陛下不满意吗?”
萧临哽住,心中烦躁得很。
当然不满意!
他是想过要她认清身份,可见她真是如此卑微后,他又开始心存不满,更加窝火,整日过得比王八还憋屈。
“朕那日虽留宿承香殿,可并无宠。”他闷着头皮解释。
云夭一怔,这是她没想到的,既无宠,为何留宿?既留宿,又为何与她解释?这与认清自己身份,又有何干系?
她愣愣地说了一声:“陛下此番,怕是会伤了婕妤的心。”
萧临见她这般不在意,又如此冷淡,心底更是失落,没有再做过多解释。
他其实知道她究竟在生何气,只是实在放不下脸面,而这死女人也不愿给他一个台阶下。
快速一瞥她一眼,他含含糊糊低声说了一句什么,云夭没有听清。
她蹙眉倾身向前,想要听得更加清晰些,“陛下刚才说了什么?”
萧临:“……”
云夭见他又不说话了,不解得看向他清澈的眸子。
他一直盯着她的眼尾,又看向已经被戴上一只耳铛的耳垂,一股极淡的桃花香扑面而来,咽了咽口水,一鼓作气道:“对不起!”
云夭见鬼似的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比刚才萧临给他戴耳铛还要震惊。
她竟然有生之年,能听到这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她是在做梦?还是身处阎王殿?
“……你说什么?”
“你明明都听清了!”萧临不愿再说第二遍,若此时有日光,定能看见他涨红的脸,“你再瞪我!小心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云夭眨眨眼,收回视线,脑中那三个字还在不断来回循环。
她莫不是出现了幻觉……
萧临看着她不信的样子,深深叹息,一字一句,又清晰地说了一遍,“对不起。”
紧绷的心脏随着这三字脱口而出,终于放松下来。不知小册子上写的究竟有用否,可照着做了后,好似……也没那么难。
“哦。”云夭又立刻抬头看向他。
“就这?”
萧临有些气急败坏,心底还是不满,他生平第一次给人道歉,竟就得到一个“哦”字。
“就这。”云夭只是淡淡回复。
萧临看着小猫似的云夭,终于还是认输了,继续道:“那日,我不该对你说那些话,又如此凶,还弄翻了你好的书案,定然吓到你了吧?”
云夭摇摇头,没说什么。
皇帝给自己道歉,她除了原谅,还能做甚?
“我那日说的都是气话,你莫要放在心上。”萧临有些着急。
云夭看着他懊恼的模样,此时有些想笑,却硬生生憋住,只是低下头,让他看不清自己脸色。
萧临手摆弄着自己的大袖,磁性的声音传入她耳中,让她感到有些暖,“我不该质疑你在张掖守城,还带兵去救我的目的。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说起来,比起你这个麻烦的小女奴,我这个当皇帝的倒是显得心胸狭隘了。”
云夭蹙眉,不知为何,这话听起来没啥问题,可就是“麻烦的小女奴”……有一点点难听。
“我知道,政和长公主宇文嫣的计策,其实是你献上的,你有心了。”萧临说这话极为认真,“至于云家一事,如今大赦天下已然过去许久,现在再加入名单,并不适合。”
说后半句时,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表情。
云夭低下头,“嗯,我知道。”
“等下次机会吧,反正你现在不着急。待从突厥回来后,我定寻时机为你脱籍!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萧临摸摸鼻子,瞪着眼道:“你着急吗?若是着急,我定帮你,哪个大臣敢站出来反对,我便杀了他。要是天下人反对,我便杀尽天下……”
“不着急!”云夭连忙打断,眉眼间尽是不满。
萧临低头松了口气。
他终有一天会提她身份,可不是现在,说实话,他打心底不愿放开她。
而自他“对不起”三字出口后,云夭这些时日的失落在他一番话后又渐渐散去,让这样一个骄傲之人低头,本就已是难为。
毕竟这么久的相处,经历生死,这份关系并非说断便能断。
她并非无取闹之人,也非铁石心肠之人。
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萧临都这么说了,云夭便道:“这些时日,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我身为你的近侍,不应该随意翻看朝廷奏章,也不应该说不想来伺候便不来。”
萧临神情缓和下来,心道这女人既然知晓,竟还这样做了,简直就是明知故犯,不将他放在眼里。
可是他并未说出来,毕竟还是有些心虚,只是抿着唇,不乐意道:“没有,这并非什么错处。”
云夭紧接着道:“只是陛下赏赐我的东西,我不想要。还是我曾经说过的,我并非宫中主子,穿这样华丽的衣服首饰,只会徒增是非。”
萧临蹙眉,本想说她一通,可看到她眼神,语气又弱了下来,“你不想要便扔了,送都送了,哪儿有收回的道。”
云夭并非这般铺张浪费之人,见他紧着嗓子,神情不可置疑,知晓与他说不通,便不说。
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月光随着烛光交融晃动,萧临视线一直未离开她的脸。慢慢从她的额角移动到她的唇峰。
上一次吻她是什么时候来着?好像太过久远,记不清了。
而如今,他很想吻她,想要惩罚一番这个不把自己放在心上的女人。
厉兵秣马后,明日便要出征,远赴塞北,将许久看不到她。
在萧临纠结之际,云夭转开自己的视线,垂眸不看他,许久后听不到他动静,她才道:“你怎么还不走?明日不是要早起?”
萧临心快速跳了两下,忽然出口道:“我想亲你,可以吗?”
“什么?”云夭再一次瞪大了眼,今夜的萧临一点儿也不像萧临,太过不可置信,甚至让她怀疑传说中的江湖易容术现世,“……不可以。”
萧临听到拒绝,明显有些不满,直接伸出手勾住她的脖颈,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便迅雷般贴了上去。冰凉与火热相触碰,简单的贴着,没有任何多余的举动,唇下的柔软却更是让人躁动起来。
云夭被震惊到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当回过神时,才伸手试图推他,可他太过强壮,她怎能推得了分毫。
心里一急,她再次本能地咬了下去,咬得很重,口腔中瞬间充满一股血腥,直到血将两人牙齿染红,他才意犹未尽将她放开,舔了舔自己嘴唇上的伤口,疼痛与酥麻并发,身心舒爽,勾唇笑了起来。
“疯狗!”云夭气恼地擦着自己嘴,“我说了不可以,你没听到啊!”
“哦……没听到。”他摇摇头,顽劣十足地坏笑一番,又抬手摸了摸自己唇上的伤口,看着手指沾染的血。
小野猫咬人的力气倒是挺大。
他又装模作样地重新看向她,道:“所以你刚才说了不可以吗?哎呀,定然是声音太小,我听漏了。对不起啊。”
如今他道歉倒是快,就是这没脸t?没皮的模样,实在讨打。
想到这,云夭又抬手狠狠捶了一拳他坚硬的胸口,而对于他来说,这感觉就与猫挠差不多,笑得更欢了,反而弄痛了她的柔荑。
萧临此刻心情大好,道:“好了,乖乖安寝,我回主殿了。”
这次云夭不再提恭送陛下之类的话,只是恶狠狠盯着他。见他起身后,她又将自己一只耳垂上被戴上的玉耳铛摘下来递去。
萧临心里失落起来,有些不悦,绷着破了的唇。
没想到她还是不愿戴。
看着他的神情,云夭自然猜到了他的想法,无奈道:“帮我放回妆奁,哪儿有睡觉戴耳铛的,膈应死了。”
“哦,好。”
原来如此。
他立刻接过,再度勾了勾唇角,将两只耳铛认真放回妆奁后,又熄了灯,他又朝着她轻声道了一句“安寝”,才往屋外走去。
云夭一边擦着嘴,一边看他离去的身影,想了想,还是心软道:“战场凶险,陛下定要平安归来。”
萧临关门的手一顿,倏然间心花怒放起来,偷笑着,同时故作高冷地“嗯”了一声,便直接离去。
待他离开后,云夭便睡不着了,她轻轻摸着自己的唇,发呆许久,怎么想也想不通萧临今夜来的目的。
他鬼鬼祟祟给自己戴了只耳铛,被发现后道了歉,说了一堆有的没的,而后又死皮赖脸强吻了自己。
难道……应该不会吧……
萧临宿在了承香殿,那枚玉佩也是贴身携带。
可为什么,萧临不临幸韦婕妤呢?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心底似乎都无法平静下来,于是直接起身,再度将几盏灯点燃,拿出那本已经旧到破损的《论衡》,再次一篇篇翻阅着,平复着自己跳动的心。
萧临在卯时正便起身,云夭没有出门相送,只是站在窗前,隔着白纸窗看他身影在路过时停留许久,而后离开。
待天蒙蒙亮时,城中送战的号角声和十万大军同声怒喊响遍整个天际,云夭出了偏殿,看着远处城墙,脑海中似乎浮现了他身披金甲的画面,还有天空中顺势往塞北而去的雄鹰。
云夭知晓,他会胜归的。
第55章 第 55 章 他很想她
云夭看着差不多时辰, 便直接打水洗漱一番。落座到铜镜前,看着镜里容颜姣好的自己,垂眸一笑。
徐阿母正好此时入了屋子, 来帮着她梳头挽发,发髻之上依然只戴了一只简单的银簪。她想了想, 还是将妆奁中那对玉耳铛拿出,娴熟地重新戴上。
徐阿母见状笑笑,“姑娘前些天不是说不要这耳铛了, 今日怎的又戴上了?”
云夭手一顿, 轻声道:“想想若是不要, 那还是可惜了这做工如此精致的耳铛,随便戴戴吧。”
若是不戴,她怕是得被萧临烦死。
徐阿母收拾好桌上摆件后, 又听云夭淡淡问道:“阿母可知, 现在……圣上到了何处?”
“诶哟, 这倒是不知, 想必这个时辰, 大军已经下河道了吧。”徐阿母弄好后擦擦手, 又问云夭可否有何想吃的早膳,她去弄些来。
云夭摇摇头, 拉住徐阿母有些枯瘦的双手,“阿母歇着吧, 阿母放心, 未来会好起来的。”
徐阿母被云夭突如其来的话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想想还是准备去外面的灶台,给她弄碗小米粥吃。
她看着阿母离开,自早晨那号角声响起后, 她便开始有些热血沸腾。历史的车轮还是按照前世那般滚动。
萧临夺位,西巡,铲除贺氏,征战突厥。
可许多事却有所不同。
他没有落下杀兄弑父的骂名。西巡虽惊险,但好在回来的不算晚,让贺氏一党没能来得及兴风作浪,割裂大邺。而原本三十万大军征战突厥,劳命伤财,又血腥屠城,如今也只十万,战役也变得轻松许多。现在的大邺,正是盛世兆头出现之时。
至少,未来或许不会那么糟了。
徐阿母和她,会活下去的。
……
承香殿,熏香缭绕。
韦令仪躺在美人榻上扶额,心烦意乱。
阿红将一碗瘦肉粥端上,偷偷看了她几眼,着急道:“婕妤,快吃上几口吧,你从昨日起便没用过膳了。”
见韦令仪不出声,仍旧发着呆,阿红指着那放在案几上的一套头面,道:“婕妤,这陛下赏赐的就是好看,这般华丽,婕妤不喜吗?”
“够了!”韦令仪被戳中痛点,恼火地睁眼,直接起身抬手,将案几上的粥与几碟小菜全部弄翻在地,那小碗落地后并未碎,而是滚了几圈后才停下。
阿红吓了一跳,立刻忙不迭地跪到地上。
韦令仪失去全身力气一般,一屁股坐回美人榻上,目光呆滞,苦笑起来道:“我本以为,凭借着我家世背景,温柔贤惠,必然能受尽宠爱。可如今你看看,我简直就是个笑话。”
“入宫这么久了,还依然只是个区区婕妤。哪怕来承香殿一夜,也只是自己一人坐在外间书案前看了一整夜书,连内间都不愿踏入,看都不看我一眼。如今出征,宁愿拿这种东西来应付我,都不愿见我哪怕一面!”
阿红立即安慰道:“婕妤莫慌,陛下……陛下只是政务繁忙。”
“呵,永远政务繁忙。”韦令仪愈发失落起来,“明明曾经以后位允我,可此次出征,又是许久,我去请求了他多少次,每次都被政务繁忙给驳了回来,他根本没有将我当作未来的妻对待。”
“家中总是催促我尽快获得临幸,诞下龙子。他们以为我不想吗?我也想啊!”
“倒是他身边那个低贱的女奴,如今仗着宠幸,让宫中之人个个对她恭敬有加,一介罪奴凭什么!”
阿红红着眼睛,颇为动容上前握住她的手,道:“婕妤,那不过是一个卑微的女奴罢了,无论圣上怎么宠幸她,凭她的背景,怎能越过婕妤。”
韦令仪俯看了她一眼,叹息道:“可若她为圣上诞下皇长子,未来圣上定会不顾及身份提她。”
阿红面露心痛,两眼一转,道:“婕妤,就算是皇长子,那也并非嫡子。等婕妤为后,再为圣上诞下嫡子,未来定是太子。不过若是婕妤有忧虑,我们亲手将这可能掐断就好。”
韦令仪道:“什么意思?”
阿红附耳过去,道:“奴婢曾闻,女子若多用麝香,时日久了,若有孕者,会落子,若无孕者,则可伤身,致使不孕。”
韦令仪一怔,“你意思给她用麝香?可这不是很容易被发觉?”
“我有办法,安息香在气味上与麝香极为相像,只要两者掺合,她莫不是狗鼻子,绝对闻不出其中奥妙。”
韦令仪闻此话后直起身子,犹豫许久,才终于应了去。
……
即便萧临已经离开大兴城,后宫六局之中的事务依旧繁忙,与之前没什么不同。
云夭每日出入六局,虽不少宫女因着身份与外貌并不喜她,却不敢表现出任何不满。没过多久,大邺军传来前方消息,萧临已带兵入突厥境内,与吉勒汇合,行军与粮草输送皆一切顺利。
韦令仪派人来传云夭至承香殿叙话,她自觉与韦令仪无甚好说的,并直觉这谈话并不简单。她们往日并无交流,承香殿的事宜也没安排在她头下。她推了两次,可第三次再传,云夭实在不好再拂了人面子,毕竟是未来后宫之主。
江雪儿听闻后心底担忧,主动陪同云夭前往承香殿拜见韦令仪。
承香殿本是住着许多御妻世妇,现在空空荡荡,只韦令仪一人常年待在一小单间中。
云夭踏入时,只感觉殿内香气有些重得刺鼻,让她眉头轻皱。
两人朝着韦令仪行礼后,便听到她的笑声悠悠传来,“云姑娘来见我,怎的还带着别人呢?莫不是怕我把姑娘吃了不成?”
江雪儿正想上前说甚,云夭先一步道:“我们俩需得共同去一趟禁军军营拿前方邸报,因着方便,便一同过来了,婕妤恕罪。”
韦令仪温柔笑笑,“我怎会怪罪,正好我喊你来也是为了此事。”
云夭等了一会儿,见韦令仪没有继续说,便道:“婕妤请讲。”
“是这样的,家父跟随圣上亲征突厥,许久没能收到家父书信。虽然知晓前方顺利,可……说到底是我父亲,心中还是担忧。”韦令仪有些不好意思低头,“我听闻云姑娘常常去禁军处拿取邸报,想顺便麻烦,可否寻一番,是否有家父书信。”
云夭了然点头,想着或许是自己太过敏感,这样的请求不过小事,t?自然应了下来。
“阿红。”韦令仪喊了一声。
阿红听闻后立刻抬着托盘上来,是一件藕粉春装襦裙,并不华丽,可布料却能看出,是极为舒适的。
韦令仪红着脸道:“这是感谢云姑娘替我走一趟禁军,特意赠予姑娘,还请姑娘收下。”
云夭看了一眼,欠身道:“不过顺路罢了,韦婕妤无需如此客气。”
哪儿成想,韦令仪愣了愣,而后竟开始红了眼睛,低着头擦去眼泪,把面前的云夭和江雪儿都怔住。
“婕妤这是?”
韦令仪哽咽道:“云姑娘不收,莫不是看不起我?”
此话一出,云夭大惊失色,“婕妤怎会如此想?并无此事。”
韦令仪似乎说不出口,只知道一个劲儿的哭,好似极为委屈,云夭似乎猜想到,莫不是萧临的缘故,导致宫女看碟子下菜。
可是韦令仪父亲可是韦世渊,怎会有人敢看不起她。
云夭有些手足无措,立刻道:“婕妤莫哭了,我收下这衣裳就是。”
江雪儿见状立刻上前,接过阿红手中衣物。而韦令仪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用帕子擦净脸后,便又朝着云夭两人笑了起来。
离开承香殿,云夭随意一瞥那衣裳,实在没能解,怎的几句话便把韦令仪给弄哭了。
身后江雪儿则感叹道:“莫不是圣上总不去承香殿,加之这许久时日,还未封后,让韦婕妤委屈了?”
“或许吧。”
春季到来,微风正暖,四周原本枯槁的树都发了嫩芽,一片清新祥和。
到达禁军校场,云夭便让江雪儿等在外围,自己一人入内取信。特意寻了一番,却并未看到韦世渊写给韦令仪的家书。
拿到战报书信准备离开时,远处几个士卒注意到云夭,目不转睛盯着,皆在窃窃私语。
“那宫女是谁啊?竟长得如此貌美,天仙下凡,真是从未见过。”那士卒年轻,眉角一道细微的疤痕,刚刚入左右卫,对皇宫之中的人并不熟悉。可奈何富家公子出身,天生便带着一自我优越。
旁边的另一稍胖的士卒笑笑,拍着他肩膀道:“她?你莫要想了,是圣上跟前的人,虽然身份不怎的,可宫中的人皆是不敢对其不敬。”
刀疤小士卒却是不在意笑笑,道:“你还是见识少,这世上的女人,特别是这种貌美女子,大部分皆是欲求不满。嘴上说的不要,待脱了裤子,哪个不是哼哼嗳嗳。就算是圣山跟前的人,如今圣上又不在宫中,等穿上裤子后,你信不信,她一个字儿都不敢说出去。啊——”
一声尖叫,那刀疤小士卒还未反应过来,便已经被人踹翻在地,呈大字型趴在地上,吃了一嘴泥水。
而踹翻他的人将脚踩到他脑袋上蹲下,此人正是崔显。
他无视那士卒惊慌失措的眼神,附在他耳边低语道:“嘴巴放干净点儿!那不是你能肖想的女人。”
“将、将军!饶、饶命!”那士卒本就富家公子出身,虽入了禁军,却还未曾遭过什么罪,只得痛哭流涕。
崔显见状还是将他放开,看向不远处的云夭。
而她自然早被他们这边动作吸引看了过来,崔显对上她的眼神让她实在不舒服,毒蛇般阴冷。
崔显笑笑,朝着站在原地的云夭走过来,将手上泥水擦尽,颔首道:“多日不见姑娘,姑娘倒是愈发明艳动人了,崔某实在羡慕圣上啊。”
云夭没有发话,从远处收回目光,准备走,却被他挡住去路。
“崔将军,我还有要事在忙,先告辞。”
“嗯。”崔显点点头,却未立刻离开,看了一眼远处,又转回头,“那些个新兵实在张狂得很,目无王法,缺教训,唉,可想想,治这些富家子弟出来的兵,以我的手段,还是无法与圣上相比。”
云夭知晓他这般是在暗暗讽刺萧临暴戾,虽然确实如此,却让她暗暗不爽。
她不耐烦地将头转开,看到不远处正在张望的江雪儿,“军中之事我不懂,而左右卫的事,自然由将军管束,与我无关。“
崔显眯起眼睛,道:“云姑娘何必对本将抱有这么大的敌意。本将说过,我下面的所有,包括兵权都可以给云姑娘以利用,只是云姑娘从未寻过我。”
云夭垂眸问道:“既然如此,那崔将军可否告知,如今地藏教的新任教主包胡儿躲去了何处?”
自从河西走廊回到大兴城后,萧临便下了搜捕包胡儿的海捕文书。奈何此人滑如泥鳅,在偏僻村落中四处逃窜。
而多无知村民受惠于地藏教,遇到其人,便纷纷帮助躲避官府追查,到如今是一点儿痕迹都没有。
崔显一怔,长叹一声,“我怎会知晓?”
云夭则是轻蔑讽刺一声,“看来崔将军对我的感情,以及嘴上所说的那话,也不过如此。”
说完后,云夭便恭敬行礼,而后离开禁军校场,往江雪儿那儿小跑过去。
崔显转过身看着她的倩影,身子发紧得厉害。他原本想着万事无需着急,只要等待着事件的发展,所有的一切定然还会走向同样的结局。云夭这个女人,最终也会属于他。
可是西巡一事,让他心中警惕起来。云夭变了,前世的她是一个花瓶美人,而现世的她敢带兵守城,敢杀人,甚至不惜性命去救萧临。别人不知,可他看得出来,她一直在为萧临出谋划策。
实在有些不好办啊,看来计划有变,需要让她先离开萧临身边,一切才能继续进行下去。
只是还未等到时机。
……
待云夭与江雪儿回到玄武殿时,江雪儿将手上的衣裳放置于桌面之上,不安道:“今日崔显似乎与你说了不少话,我虽在远处,却看出他眼中不纯,你得多多留意。”
“放心吧,我会小心。”云夭将茶水斟上,给江雪儿递去一杯,自己才饮下一杯。
崔显狼子野心,她比谁都清楚。可奈何如今他乖巧顺从得很,看起来收起了性子,寻不到任何错处,似乎真的一心为萧临。
可是她相信,此人绝非表面那般。
见云夭似乎心事重重,江雪儿便未打扰她,只是静静等待着她垂头思索。
许久后,云夭才发现自己沉浸在思绪中,竟忘了江雪儿还在房中,不好意思朝她笑笑。
江雪儿道无碍,并询问那衣裳是否需要她帮忙收好,云夭便让她将其放着,之后自己收,便送江雪儿离去。
当回到桌前时,她吸了吸鼻子,蹙眉看向那件柔和的襦裙,感到这味道似乎有些许熟悉。
她不太确定,又将其从桌上拿了起来,放在自己鼻尖闻闻,一股淡淡幽香涌入鼻腔,她才忽然睁大了双眼。
这味道与前世那幅屏风上被浸染的味道竟是一样。她记得,原本她并未发觉屏风之上的不同寻常,以为那是再普通不过的安息香。
直到后来,才晓得那安息香中其实混杂了大量麝香,所以才用了这么多年都未发觉。
她一直以为,那一切都是太后做的,却没想到竟然是韦令仪。
韦令仪在承香殿哭红眼睛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前世,身为皇后的她在离开大兴宫前,召见了后宫所有嫔妃,那时禁军还未叛变。
她雍容华贵地坐在上方,安抚道:“听闻陛下在吐谷浑战败,不过你们也莫要着急。陛下来了信,准备直接迁移江都,让你们都收拾好东西,过段时日,应会派人来接。”
“什么?陛下不回大兴了?”下方一个十四岁的小嫔妃听闻后便慌张起来,一生优渥的人哪儿遇到过这番场面。
韦令仪无奈道:“嗯,如今太多人同时从城中出逃太过引人注目,信中让本宫先行一步去往江都,准备好所有后宫事宜。云贵妃。”
“嗯?”云夭从愣怔中回神看着目光温和的韦令仪。
她继续道:“陛下信任你,这段时日,便得麻烦你主领后宫事宜了。”
“……好。”
韦令仪带着自己仪仗离开皇宫那日,抓着她的手哭了很久,眼睛都哭肿了,字字句句皆是不舍。而在她任皇后的这些年里,一直对后宫众人仁慈友好,赏罚分明。
云夭不讨厌她,有时反倒心疼更多。
可她如今唯独想不到,让萧临五年后宫无出一子嗣,让自己失去做母亲资格的罪魁祸首,竟是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韦氏。
而即便到了今世,即便她不是萧临的女人,竟还是t?不愿放过自己。
云夭不知何时继承了萧临的火爆脾气,直接拿起那件衣服往承香殿而去,直接到了承香殿门口才突然冷静下来,慢下脚步思索。
阿红看到云夭,立刻迎上来,而后入殿中为云夭通禀,很快便请她入内。
云夭入殿内后,依然处处有礼地朝着上方的韦令仪欠身行礼,阿红站在其身后。
“云姑娘,可是寻到家父书信了?”韦令仪面色着急,可看到她手上拿着的那件襦裙,心中竟有不好的预感。
云夭扫了一眼她身后的阿红,淡淡道:“婕妤,可否让阿红先行出去,我有些话,需要与婕妤单独说。”
韦令仪与阿红两人视线交换一番,而后便让阿红暂且离去。
“不知云姑娘想说什么?”她刻意将自己坐的很直,脸上依旧温柔,却不露一丝怯色。
云夭先是沉默不言,而后又朝她道:“不知婕妤可识得这衣裳之上的香。”
韦令仪握着把手的手一紧,平静地看着她,“云姑娘何意?我平日便爱用安息香,姑娘说的可是这?嗯……许是下人制这件衣裳的时候熏了这香。”
“韦婕妤若是不知便好,若是知晓这安息香中混杂了麝香,那便是罪责难逃了。”云夭笑着淡淡道。
“麝香!你胡说什么?”韦令仪激动出声,呼吸急促起来。
云夭讽刺道:“若是我把这衣裳拿给陛下,婕妤觉得,自己的皇后之位还能坐得上去吗?”
“大胆!”韦令仪羞恼地拍案而起,“我根本不知你在胡说些甚。”
云夭不在意她反应,如今虽与她直接撕破脸,但依然打算给她一个机会,看在韦世渊的份上。
“婕妤或许看不起我的身份,可身为女人,婕妤可别忘了,这世上便是枕边风最好吹,特别是美人的枕边风。未来若婕妤安分守己,那咱们各自安好。可若是婕妤还想对我下手,这手中的衣裳,怕是要交给陛下发落了。”
“……呵。”韦令仪嗤笑一声,“就凭你?你觉得陛下会信你还是信我?你虽时常跟随圣上身边伺候,可说到底,不过是个罪臣之女,陛下不过可怜你将你从塞北带回。你知道些什么?你根本不知道我与陛下间的情谊。”
云夭不说话。
韦令仪见她貌似神色失落,拿捏道:“我与陛下多年前便在江南征战卫国时相识。想当初,陛下战场受伤,也是我陪伴照顾陛下,少年情谊总是最深。你不要以为凭借自己的姿色,便可随意蛊惑陛下。”
云夭待她说完后,道:“既然如此,那敢问陛下夜宿承香殿时,有临幸过婕妤吗?彤史之中,如今可仍是空荡一片。”
彤史是后宫中,皇帝每一次临幸嫔妃宫女的记录。萧临与她坦白后,她在六局时好奇翻阅了一眼,没想到他竟真的至登基以来,别说宫女,就连那几个才人都未有过一人受临幸。比起其他帝王,那彤史实在过于干净。
此话一出,韦令仪瞬间失了神色,语塞。
“我言尽于此,这便告辞,打扰了婕妤休憩,是我的罪过。”云夭转身往殿外而去,忽然又停住脚步,未回过头,只是道:“对了,禁军那里并没有婕妤要的书信。”
韦令仪脸上的温和再也绷不住,大恨道:“凭借我家中背景,你以为我不敢拿你怎么样吗?”
云夭侧过脸,道:“韦婕妤莫不是忘了高才人的下场。”
“什么意思?你……”听到此话后,韦令仪直接一屁股坐到地上,心中惊慌不已。她只知晓高氏一家里应外合刺杀萧临,却认错为云夭,难不成这里面还另有玄机?
待云夭不见后,她才发了疯一般将面前的书案推倒,又砸了一屋子花瓶,直到禁军士卒听到动静前来询问,她才彻底消停下来,掩面痛哭许久。
接下来几日,云夭偶然碰倒在御花园中散步的韦令仪,对方见到她便低着头离开。此次竟将把柄送到云夭手中,无可奈何的同时,也尽可能避免与云夭说上一句话。
云夭并不在意,毕竟这便是她想要达到的效果。
……
夏季末,雨水渐渐多了起来,大兴城连日倾盆暴雨,便是远在塞北的突厥也是每日雨水不断。
一年半时间,萧临与吉勒联合,他们的作战一直顺利,一路将巴尔塔的势力击退,围困至娑陵水对面。
突厥兵原本看不起中原将士,毕竟在身材比例上来看,便不如他们魁梧高大。却没想到中原皇帝虽年纪轻轻,却是身经百战,有勇有谋。多场大战下来,他每每冲锋陷阵在最前方,突厥以强为尊,连叶护可汗吉勒都数次甘愿追随臣服,而突厥人也因此更加倾佩并听从于萧临的指挥。
如今巴尔塔疲累,扎营于河对面休整,与萧临相对,远远遥望。娑陵水宽广,渡河并非一朝一夕的易事。
萧临站在娑陵水畔,看着豆大的雨滴打在水面上,河流湍急,将一颗颗雨滴吞吐而下,心底烦躁。
他看得出,不仅巴尔塔方疲累,己方将士也疲累,都想尽快结束这场大战。
竹青来到他身旁,叹息道:“如今连日暴雨,怕是难以搭建浮桥过河。深入突厥腹地,而我大邺粮草运输过榆林之后,便开始困难。”
“嗯,召集军中将士,寻擅建造者,搭建浮桥。”
萧临转身往营帐而去,并不想会这样的天气,他大邺能人异士颇多,难不成还会被区区娑陵水堵住不成。
军中商议一番后,一宇文家小公子,名曰宇文信,自荐上前,道自己在家中受宇文太尉影响,常年钻研建造之术,此次跟来突厥便想建功立业,奈何自己武功不够,总是寻不到机会。
说起宇文太尉,要知其在建造方面的造诣便是大邺数一数二,太上皇建大兴城时,便是由他所督建。
那这宇文小公子,想必也差不到哪儿。
接了这差事,宇文信便带上一队士卒,在暴雨之下搭建浮桥,果真叫他一夜间建好,连接至河对岸。
萧临大喜,翌日,韦世渊自请,先行带兵直击巴尔塔大营,而萧临手下一猛将叶单也愿做先锋,自请同往。
其人本是民间一普通农夫,在多年前,萧临与江南地区征战偶遇。发现其骁勇善战,有着气壮山河之势,便不在乎他身份,直接授予将领身份,随他一同征讨卫国。
这叶单果真履立军功,杀敌无数。一心感念萧临知遇之恩,对其忠心耿耿,突厥各个战役中,也是冲在最前方,攻无不克。
萧临允韦世渊与叶单两人带兵五千,先行进攻直捣巴尔塔,占据河对岸,大军再过河一举歼灭敌军。
雨下的实在猛烈,萧临并不躲在军帐中躲雨,而是看着过河的众人。
两人领兵冒雨登上浮桥,士卒们皆跟随而上,直接往河对岸冲去。巴尔塔方听闻动静自然派了人列阵应对。
原本一切顺利,可当到达河对岸时,发现这浮桥竟建得短了二十多尺。十分尴尬的距离,让其难以直接一步跳上对岸,韦世渊见状忧虑道:“还是先行撤回好了。”
可叶单转头一看五千士卒堵在后方跟随,想到此时退回去定影响士气,便一闭眼,怒道:“区区二十多尺怎能阻我大邺!若撤回岂不是做了懦弱小儿,士气何存?”
说罢,便带着士卒直接下了水试图往岸上而去。韦世渊见状没立刻下水,而是依旧站在浮桥之上观察。
巴尔塔的人也不是吃素的,见对方将士都下了水,行动受阻,直接开弓万箭齐发。入了水的人皆无还手之力,而叶单也第一个中箭,而后呛了几口水,便直接昏死过去。见此,韦世渊不得已,只能怒吼着入水冲了上去。
一场鏖战后,五千士卒竟被对方杀了只剩下两千顺利过河。
听到前方斥候回禀,宇文信心头一震,看着萧临暴怒的神情,还没等发话,便又待人立刻上去重修浮桥。
萧临意识到,他们两千士卒实在难敌对岸数岸大军,便决定直接带着所有大军过河。
副将立刻上前制止,“陛下,浮桥有瑕疵,此时过河,定然危险,不如等待宇文信将浮桥修好,再行过河。”
“荒唐!”萧临直接拉过青骢马翻身而上,“难不成就这样看着我大邺五千士卒全部葬身河对岸?若此,岂不是让巴尔塔笑话!丢我军威!”
说完他直接点一万兵马,从腰间抽出长剑,指着河对岸,一声令下,带兵踩着t?短了的浮桥冲了过去。
对岸几千人已与巴尔塔的人死战许久,待萧临到达浮桥头时,用力一拉缰绳,一抽马鞭,青骢马直接高高跃起,他腾空而过,金甲上的红色披风在空中飞扬,鲜衣怒马,那马竟直接跃到了河对岸,还踩死了站在岸边正准备射箭的一人。
身后士卒以及岸上士卒见状更是鼓足了士气,大吼着“陛下威武”,无论是下水也好,还是同样纵马飞跃也罢,皆是拼死杀敌,无一人惧怕。
这场战役一直持续到夜间,才又将巴尔塔方击退至数里远,又停下来观察着萧临这边的动静。
除了白日过河,以及战死的士卒,在夜间悄无声息时,剩下军队也随即跟着过河。好在宇文信后来又重新搭建了几个尺寸正确的浮桥,数十万大军过得也算顺利且迅速。
将士疲惫不堪,萧临只得让其再多休整些时日。韦世渊受了轻伤,而那叶单好在被救了回来,并未战死,只是重伤在床,看着萧临一个劲儿给他请罪,还红了眼,聒噪得他实在窝火。
“够了!朕何时说要治你罪?此非你过错。”萧临低沉道。
叶单感动不已,“多谢陛下不杀之恩,叶单之后,定然更加为陛下肝脑涂地!”
“行了。”萧临转开视线,正在此时,竹青来禀报,说宇文信跪在帐外。
他叹了口气,这一个个的,皆求他赐罪,也是让他恼火不已。
萧临利落起身往帐外走去,便看到跪在泥地之上的宇文信,见到萧临之时,便立刻匍匐叩首。
“陛下!臣有罪!求陛下赐罪!”
萧临道:“大雨之下,建浮桥本就困难重重,又加之一夜间紧急建成,有纰漏也在所难免。人皆有过,你何罪之有?”
宇文信一怔,直起身子看着萧临,抿唇道:“即便如此,那三千多死去的将士,也是因臣之过,若陛下不赐罪,臣怕是夜不能寐。”
萧临摸索着手指,凝思片刻,“既然如此,二十军棍,自己去领罚。”
“是!多谢陛下成全!”宇文信一喜,心头巨石总算放下,自己屁颠屁颠跑去领罚。
……
休息两日后,巴尔塔那边也未有任何动静,萧临自己着急也无办法,只能眼看着对方在几日内又重整军心。
这日他路过一突厥人时脚步顿住,朝着那人看了去,只见此人皮肤黝黑,双眼有神,眼睛黑白分明,身高八尺。他细细观察了一会儿,正在对方心底发毛,不知所措时,萧临脑海中忽然萌生出一个想法,将这突厥人带了下去。
翌日,萧临整齐大军,带领着往巴尔塔军进发,两军停在不远的距离相互对峙,而巴尔塔龟缩在军队的最后方,前方由他任命的将领带兵,他年事已高,早已习惯这般作战,每场战役皆是如此。
正在风起云涌时,战场上金戈铁马,旌旗翻飞,各个将士虎目炯炯。忽然一个皮肤黝黑,穿着可汗服饰的突厥人从两军之间逃命一般跑过。
各人都还未弄清那人是谁,骑马立于萧临身旁的竹青突然指着那人,用突厥语大吼道:“抓住巴尔塔!抓住巴尔塔!”
嗓音之大,两方人马皆听闻。
此话一出,竹青便立刻带队往前冲去,直接将那奔跑的黝黑突厥人制服在地。顿时,不明所以的大邺军见此军心大振,而对面巴尔塔的将士们则是一脸懵,看着自家的首领竟已经被大邺捉住,顿时军心涣散。
萧临见此关键时机,立刻带兵直往敌方大军冲去,敌方还沉浸在首领被莫名其妙抓住,一盘散沙的状态,便被冲击过来的萧临与吉勒方杀了个片甲不留。
而真正龟缩在军后的巴尔塔还没明白前方发生了什么,等斥候来报时,才怒火中烧,着急吼道:“老子没有被擒!老子还在后方!这群蠢蛋!”
他骑马往前跑了一点,怒吼着:“老子在这儿!我去你妈的!萧临你卑鄙小人!”
萧临还未深入到巴尔塔所在的区域,可巴尔塔已然见到前方溃败,气得眉毛倒竖,咬着腮帮子,带着后方军队逃跑远去。
巴尔塔一路溃逃,萧临一路追击,却奈何那人跑得与兔子一般,竟一路翻过了阿尔泰山脉,那高耸山脉将萧临大军拦住,速度慢了下来。
却没想到,过了没几天,巴尔塔竟派了使臣来与萧临和吉勒议和,自己多场败仗,损失惨重,已经打不下去了。
在不断争论与谈判下,巴尔塔愿意承认吉勒大可汗的地位,两可汗以阿尔泰山脉为界,分东西突厥,互不干扰。同时,西突厥愿与东突厥一样,对大邺俯首称臣。
吉勒本就不是个好战分子,听到这番提议后,便迫不及待应了下来。而萧临的目的也已经达到,对他来说,无论突厥分裂成几个政权,只要能对大邺称臣,便无所谓。
此时已是九月季秋,连日乌云密布的天竟全部散开,一丝丝光线从云层间穿过,落在广袤的草原之上,曾经嫩绿的青草早已枯黄,而山上的树木也变了色,别有一番风味。
这一次征讨突厥,十万大邺将士,损失共计两万士卒,比最初预想中已经好了不少。而他们所过部落,因着吉勒的庇护,无一部落被屠。
待雨停后,萧临一人驾马来到一处山头,眺望着远方成群的牛羊,大的小的,有休憩的,有打闹的,草原被风吹成波浪纹路不断舞动,发出沙沙声响,心底紧绷的弦终于渐渐松弛下来。
他忽然想到当初与云夭驾马奔跑与草原之上,那股没由的孤独感又突然席来,在只他一人的此刻变得格外强烈。
好在终于可以归家。
说真的,他很想她。
第56章 第 56 章(加更) “可以亲你吗?……
浓浓白雾散去, 云夭睁开眼睛时,忽然发觉自己站在秋日草原的中央,几只黑头羊从她身侧路过, 奔跑逃离,而后一阵充满血腥的味道传来。
云夭即刻转身看去, 当看到遍地尸骸时,终于意识到,这里应是前世某处战场, 而此处地形, 更像是突厥境内。
一声如虎般的嘶吼从远处传来, 云夭愣了愣,旋即往那声音方向奔去,直到距离逐渐拉近后, 见到果然是萧临。
他身后只带了二、三十人的小队, 浴血而来, 前方是手持弯刀的数千突厥兵。
云夭看不清他面上的神色, 只听他一声怒吼, “大邺人!大邺魂!上!”
而后便提起战戢, 驾着青骢马,带着身后几十人直接冲了上去, 那震耳欲聋的马蹄声竟让草原发颤。身后士卒举起染红了鲜血的大邺旗帜,跟随着萧临的身影一个劲儿的往前冲, 丝毫不惧生死。
那突厥兵被萧临措手不及杀入, 竟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他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不一会儿身边便已是尸横遍野, 无人能近身。
清晨的雾气渐渐浓郁起来,四周士卒开始眼花,看不清面前战况,却能从浓雾中看到那个高大威猛的身影。空中秃鹫盘旋,煽动着翅膀,等待时机下落蚕食遍地的尸体,发出尖锐的鸟鸣,似是在为战场伴奏鸣响。
本占优势的突厥兵在这样的境况下,各个心生惧意,以为自己堕入阿鼻地狱,原是仗着人多的优势,如今吓得没命般得往回逃。
直到战场上只剩下高高在上的萧临,收回战戢,矗立中央,冷眼看着远方箭步逃跑的突厥兵,一人之力吓退千军万马,他并未恋战追击。
云夭看着他许久,不知为何,感觉这样的他看上去,似乎很孤独。
当云夭醒来时,看着头顶的白纱帷帐发呆许久,屋外传来声响,而后敲响了她的门。
她深呼吸一口气起身,走到门边将门打开,是笑意盈盈的徐阿母,道:“姑娘,前线来了战报,陛下大捷,很快便要凯旋,班师回朝了。”
云夭因那梦境提着心稍稍放下,笑道:“嗯,等陛下回到大兴城,正好是他加冠礼,咱们接下来可有的忙了。”
……
东突厥大帐之中,特意为此次胜利举办了庆功宴,宰杀不少牛羊供两国士卒分食。
大帐之中载歌载舞,萧临落座于主位,接下来便是吉勒可汗与宇文嫣。中间是不少突厥内部寻出的美人,跳着突厥特有的鹰舞,狂野奔放,以贺众将士战功。
下方有突厥勇士看中美人后,便直接走上前想要将其抱走,却出现另一想要争抢那美人的t?勇士,两人二话不说,直接嘶吼一声,从腰间抽出弯刀,便决斗起来。
勇士们打得不可开交,四周将士皆是为其嘶吼鼓舞,纷纷大叫。直到其中一人划破了另一个腹部,伤口之深,瞬间流血一地,那人倒地不起,竟直接死了。
胜利者大吼着,直接将美人抱走,四周突厥人见怪不怪,很快将那尸体拖下。
吉勒在众人大吼之声中向萧临介绍道:“这是我们勇士间的决斗,这宴会上时常发生,双方皆赌上性命奋力一战。突厥人向来敬重强者,只有强者才能获得所想要之物。每每大宴之上,若不死一两人,反倒是冷清怠慢。”
身旁的宇文嫣听后低下头,蛮荒之人,实在野蛮至极。她一脸厌恶,却不敢表现出丝毫。
倒是萧临看得津津有味,“嗯”了一声,而后猛得灌下一大口烈酒。
不久后,歌舞助兴结束,吉勒本喊上两个美人,想让其相陪萧临身侧,却被他毫不留情地拒了。
待宴会接近尾声时,吉勒起身走至萧临对面,单膝下跪,一个看起来像祭司的人站在他旁边,端着一个碗。
吉勒先朝着萧临行突厥之礼,而后抽出弯刀,眼睛不眨地直接切下一片手臂上的肉。
祭祀将碗呈上至萧临面前,他看着那碗中腥红不明所以,吉勒立刻解释道:“圣人可汗,此乃我草原民族最高规格的敬礼,割肉奉食,以表我突厥对大邺彻底虔诚的臣服之心。”
萧临顿了顿,不可一世地大笑起来,心中自然欣喜,“既然是吉勒大可汗的最高礼节,朕又有何拒之?”
说完,他便直接将那生肉片咀嚼后吞下,舔了舔自己唇角,扫视众人。帐中突厥人皆热烈大吼,并下跪行礼,表示臣服。
这便是他想要的,如今突厥已然称臣,未来西域也会尽在他囊中,他要让全天下人都如这般真心匍匐自己脚下。
不仅仅一个突厥而已。
……
当萧临大军到达大兴城时,已是十一月,开始入冬。
他并未让人将路人清开,只是禁军站满城市,整个街道的人皆站在两侧狂欢,不断欢呼,撒花。
宫中主要由福禧领着内侍与朝臣站在承天门下迎接,韦令仪与后宫才人们,自然也随同站去了门前。
云夭避开众人,独自一人上了承天门。
城楼高耸,狂风大作,有些寒冷,可不知为何,她就是自觉不该与众人站在一处。等待的时间有些漫长,已接近黄昏,虽能远远看到长龙大部队,却实在看不清领头之人的脸。
直到在百姓欢呼声下,队伍走近了宫门,云夭才终于看清。
萧临瘦了。
脸颊轮廓似乎更为锋利狠戾,眼神无情,永远一副被人欠了几万两银子的模样。他身着金甲,头戴金胄,骑于青骢马之上,步步稳健,一行人中,最明显,最张狂的便数他。
福禧准备了皇辇,萧临在靠近承天门时下了马,身后跟随着的便是竹青,天鹰,以及韦世渊等人。
当他落地站稳后,四处扫视一圈,而后不知为何,本面无表情的脸顿时变得更加阴沉。
后宫一位婕妤与两位才人站在一处迎接萧临胜归。
韦令仪有些害怕,可好不容易见到他,怎会放过这样相处的机会,立刻先行一步上前,恭敬地行过女礼后,站到他身边。他并未抗拒,两人看起来似是天作之合,万分般配,后方骑马的韦世渊见状后更是欣慰地点点头。
才人苏氏与上官氏低着头让人看不清神色。
云夭在高处默默看着。
当萧临往皇辇走去时,忽然感到了什么,立刻抬头看到了城墙上小小的她,身披一件白狐毛披风,小巧的脸蛋埋在白毛中,显得更加娇小。
当与她对上视线后,萧临面上的阴沉消逝些许。不知韦令仪在他身旁说了什么,他颔首,将目光收回,直接上前一步,坐上皇辇,在众朝臣的恭贺之下往宫中而去。
见他离得远了,待承天门关闭,城墙下方众人散去后,云夭才慢悠悠下了地,往玄武殿走去。
云夭走得很慢,一路淡淡观着宫中一花一叶,如今天气渐冷,不少树木已是枯零。身旁路过她的宫人各个弯着腰,低着头,揣着手,一路上超过她急步而行,各个皆是忙忙碌碌。
当云夭回到玄武殿时,萧临早已沐浴完毕,正在殿中休憩。
福禧见到她后挠挠头立刻上来,“诶哟,云姑娘今儿去哪儿了啊,四处都未见到人,圣上正等着伺候,你快进去吧。”
“嗯。”云夭淡笑着点点头,进入玄武殿后,一阵热浪袭来,便立刻将身上披风脱下,放至一旁,往里走去。
不过一会儿,萧临似乎刚从浴池出来,见到云夭时一怔,本是思念良久,可张口却没甚好话,“你如今倒是不怕高了?独自一人上了承天门,丝毫不在意我死活。”
不在意他死活?她有吗?
云夭蹙眉道:“承天门下皆是朝臣,又有韦婕妤和两位才人在,我去并不适合。”
“有什么不适合?”萧临反驳,直接落座,斜眼瞅着她,“你身为我近侍,迎接我是应该的,何人能说什么?”
云夭抿唇,算了,说不过他。
“陛下,我帮你把头发绞干吧。”
“嗯。”
云夭上前坐在他身后,萧临随意从案几上拿过一本书,有的没的翻看着,垂眸悄悄勾唇。他忽然想起,曾经让云夭伺候自己沐浴,硬是死活不愿,吓得像只炸毛的猫。如今她倒是温顺许多,在突厥之时,便是她一心一意照顾自己,每日擦身,清伤口。
为何之前没意识到这转变呢?
这点小小的发现让他心生窃喜,于是主动和她聊起在突厥的那些事儿,一场场战役的细枝末节,又说到宇文信建的浮桥竟短了二十多尺。
云夭听闻后低声一笑。
萧临恍惚,侧过脸问道:“你笑什么?”
“我笑战事中出现如此重大失误,陛下竟然放过了宇文信。”
萧临愣了愣,平静道:“凡人皆有失误,何况那夜大雨,视野不清,而他后来也主动及时补救,请罪了,罚了他二十军棍。”
云夭没有说话,手上静静动作着,香炉中的安神香升起,而后又渐渐消散。
她就知道,他变了。她太了解他,若是前世的他,遇到这样战场上的失误,定然绝不谅解,直接斩首示众。而这一世,他也是因着对古娜一家的恻隐之心,选择与吉勒合谋之策。
云夭看着他的背影,心底欣慰起来,或许过不了多久,她便能放心离去。
萧临头发干后,云夭又出去了一趟,拿回一壶桂花水,以及一碟子桃花糕,放在他面前。
“陛下在突厥的这些时日,定然思念此物吧。”
“嗯。”萧临没有否认,直接拿起一块桃花糕细嚼慢咽起来,无奈道:“突厥食物皆是大羊大牛,吃久了实在腻味,在临走前又吃下他割下的自己的肉,说是他们最高规格的礼仪。割肉奉食,不过我倒是见那宇文嫣好似实在不喜。”
云夭咽了咽口水,将桂花水给他斟上,萧临让她也一起吃桃花糕,她却摇头道:“割肉奉食?实在让我有点儿反胃,怎能吃得下东西。”
萧临接过桂花水将其饮下,嗤笑道:“你就是活得与活菩萨一般,若是乱世之中,这算得了什么?穷凶极恶之地,人饿久了可是什么都吃。”
云夭扯了扯嘴角没有反驳。
萧临喝下桂花水后,眼睛又一次停在了她的唇峰,想起了临走前那夜的吻,并不深,也不缠绵,却在这一年半的时日,令人难以忘怀。
一年半的时日,她竟又比临走前美了不少,也不知是否又有了更多男人觊觎着她,这个招蜂引蝶的女人。若可以,他想要打造一间宫殿,将她藏在其中。
什么样的宫殿适合她呢?
所谓金屋藏娇,普通的宫殿太廉价,可金子又太庸俗。好像用琉璃比较好,淡粉色的琉璃宫殿,四季常春。
可惜,她不愿。
“我可以亲你吗?”萧临突如其来开口道。
云夭愣怔看向他,第一时间捂住自己嘴,闷声闷气道:“说不可以有用吗?”
“……没用。”
云夭内心实在无话可说,这条疯狗再怎么变,果然依旧是一条狗!
她不敢耽误,立刻起身想要离开此地,此时,这条疯狗有些太过危险。
当她不顾礼仪,转身的一瞬间,萧临直接伸手抓住她轻薄的大袖一扯,云夭没有准备,亦没想到他竟直接上手t?,身子瞬间失去平衡跌落。
身上的襦裙在跌落之时扬起,萧临微微用力,便将她扯到自己怀中,那半透明的绢纱轻轻蹭过他的脸,有些痒。他坐在软垫上,横抱着惊呆了她,细细盯着她小镜子一般双眸,以及戴着桃花玉耳铛的小巧耳垂。
云夭一时没能回神,在他的目光下陷落进去,萧临伸手扯开她捂嘴的双手,她一时间竟忘了抵挡,随着他的动作将手放下。
此时已入夜,殿外黑幕深沉,殿内烛光疯狂地摇曳着,空气中弥散的安神香不催情,却醉人。
萧临看着她,又问了一次,“可以亲你吗?”
那本《驭女三十六计》他早看完了,每个字背得滚瓜烂熟。其中有一条,便是要……尊重她。虽然他实在羞耻得紧,可死马当活马医,万一真的有用了呢?
云夭回过神,整个人依旧无力地瘫软在他怀中,朱唇微启道:“……不可以。”
话音刚落,萧临径直吻了下来。
他才不管,反正他问过了,已经够尊重她了。
第57章 第 57 章 柳下惠
眼下被烛光晃得有些花。
他撑着她后背的手微微用力将她抬起, 更贴近自己几分,从发髻上垂落下的步摇贴在他的手背之上,有些冰凉。
他依旧没有用力, 也没有试图撬开她的牙关,只是在吮着她柔软的唇瓣, 舌尖描绘过她完美的唇峰,似乎在用触觉记住她的模样。
云夭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瘫软, 无力, 这一次却没尝试推开他, 又或是撕咬他,只是睁着眼睛,有些愣怔, 静静地感受着这个温柔的吻。
她愈发不解, 难不成萧临真的……喜欢自己?
怎么可能?按说, 这只是他身为正常男人对自己的色欲罢了。前世他临走的那一夜, 也是那般温柔以待, 她差点儿就误会。后来他抛下自己, 只带韦令仪去了江都,才知晓原来温柔, 并不能代表什么。
可心底深处好似又有个声音告诉她,不是这样。
想到这其他的可能性, 她心脏狂跳起来, 可更多的是慌张。
她知道, 自己很早便将他当作家人一般的存在,无论是对于她本身来说,还是对于她未来的命运, 萧临都很重要。
可她并不认为自己对他的感情,是所谓的爱情。
经历过上一世的被抛弃与死亡,她的爱情早已枯竭。所以这一世,对她来说,有着比爱情更为重要的东西。
活下去,让徐阿母也活下去,让大邺也活下去。
这种求生的枷锁,让她本能的逃避与惧怕和萧临这样的人沾染上所谓爱情。未来与历史的负担太过沉重,她已经承受太多,更加承受不起萧临的爱。
云夭也不知自己究竟怎么了,明明这般抗拒,却不做出任何行动,任由他放肆,任由他在自己唇上青涩地吻着,反复吮吸,反复搓磨。
“夭夭。”一声低喃从他口中而出,云夭手一挪动,瞬间被智从沉沦中拉回,绝对不能重蹈覆辙前世,于是她伸手将他推开。
他并没有用力,也未控制她,她轻而易举便从他怀中挣脱起身,后退两步呆呆看着他,自己身上的裙衫有些凌乱。
她刚才这是怎么了?
竟真的沦陷在那个吻中。
萧临低下头闷笑一声。
“我刚说了不可以!”
“哦,是吗?声音太小了,我没听到。”萧临痞笑起来看着她
云夭见状气不打一出来,稳了稳自己的呼吸,这才颤抖着发声道:“夜色已深,陛下安寝,我告退了。”
她不等他说话,直接转过身不敢看他,此时自己脸终于后知后觉地彻底羞红。她忙不迭地逃出主殿,连自己的披风都忘拿走,一路低着头回到偏殿之中。
当彻底关上门后,她才拍着自己的胸口,脸颊发烫地坐回床榻边,又抬手慢慢摸上自己的唇。
她怎么能……这么沉不住气,竟连一丝反抗都没有。
莫不是疯了!
云夭彻夜难眠,直到后半夜才堪堪入睡。
睡梦中,她感觉自己迷迷糊糊,躺在一张舒服的床榻上,四周蔓延着一股淡香,只点了几盏暗淡的烛光。
一只大手穿过她的腰间,轻轻扯开系带,而后一双唇吻上她的后颈,有些湿润,又极为柔软。那手力道有些重,带着强烈的霸道与占有,却让她瘫软的没有丝毫力气,只能死死掐住那手臂,才让自己不彻底陷落,她不想睁眼,也未挪动半寸。
当她脚尖不由绷直,完全沦陷后,一声熟悉且带着磁性的“夭夭”,将她从睡梦中唤醒。
她倏然睁开双眼,此时正一人躺在床上,却沁出一身汗。云夭瞪大了双眼,羞恼地用被褥将自己的头蒙住,平缓过呼吸。
都怪这个萧临!
她莫不是真缺男人了?毕竟自己其实并非那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
过了好一会儿,她抑制住鹿撞般的心跳。
不应该,她与萧临不应该如此,至少她不应该再去纠结他的行为,究竟是色|欲,还是心意?
在不断说服自己后,云夭终于撑不住困意,再次睡去。
……
而另一边主殿的人便有些不好过了。
萧临待云夭走后,整个人还沉浸在心花怒放之中,这次云夭竟然没咬他,也没打他,反倒让他有些不习惯。躺到床上辗转反侧许久,却是怎么都睡不着,浑身燥热难耐,无法疏解。
他不得已只能起身,没有喊内侍伺候,一人入了浴池,毕竟这么丢人的事儿,怎能让他人知晓。堂堂大邺皇帝,竟因为一个亲吻,要做那柳下惠!
然而,当入浴池后,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白玉池的水常年保温,身体内的热量简直不减反增。他咒骂一声,无奈走出浴池,却哪儿都寻不到凉水,又放不下脸面让人去备。
再三思索后,他直接从剑架上拿下一柄宝剑,径直往殿外走去。
殿门口正站着值夜的小内侍,想着累了便坐下歇歇,刚坐下,便看到后面的萧临怒气冲冲朝自己而来,仿佛浑身着了火。
小内侍惊慌失措地跪倒在地上叩首,以为是萧临发现他偷懒要斩了自己,大声喊着:“陛下饶命!”
那小内侍的惨叫吸引了萧临的注意力,看了过去,蹙眉压着嗓子道:“住口!喊这么大声,吵着他人睡觉怎么办?”
说着,他作无意状往偏殿看了一眼,确认好这脑子有问题的内侍应是没将死女人吵醒,便放松了下来,直接踱步而出。
他只穿着单薄的寝衣,迎着寒风,找了处僻静之地,开始抽出宝剑练剑。
冷风萧瑟,值夜的内侍们不敢自己待在温暖的殿内,皆跟随着他跑了出来,站在远处,静静等着萧临大半夜练剑。
只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萧临竟练了一整晚,直到鸡鸣声起,才方作罢。他倒是身强体壮,流一身汗,又吹一晚上冷风,半点儿事儿都没有。
倒是夜里陪着他的那群内侍,第二天大早便纷纷病倒,各个染了风寒。
当福禧知晓,伺候萧临时闲谈起此事,他不屑笑道:“这群人真是弱鸡。”
福禧扯了扯嘴角,看着他没有说话。
倒是萧临想到什么忽然眉头一皱,低声道:“让他们把嘴巴封严了!朕练剑之事,不能让云夭那女人知晓!”
若她知晓自己大半夜练一晚上剑,以她的聪慧定能猜到,这般丢人之事,她若是知晓,还指不定怎么嘲笑自己。
“是!”福禧无奈应下。
……
今年的雪下得有些早,初雪正巧于萧临生辰冠礼这日来临。
大邺皇帝的冠礼自然是重中之重,除了天下百姓一同庆贺,还有西域诸国与突厥入朝朝见,彰显大邺国威。
而常年难以下床的太上皇也坐上轮椅,从仁寿宫被带至大兴宫参与仪式。
冠礼从早到晚持续一整日,这日萧临也不会参与日常政务。在天将亮之时,便带着文武百官宗亲,先进行祭天祭祖仪式,以祈求上天对大邺的庇佑。
而后在正式冠礼前,萧临在云夭与福禧的伺候下进行沐浴斋戒,以示身体与精神的净化。
从浴池出来,换上一身干净的中衣走出,他便看到站在不远处的云夭,低着头一直未看过他。
福禧带着几个内侍将玄色冕服抬上,层层叠叠,极为华丽,其上绣着象征皇权与山河的纹样,有着日月,星河,山川,龙凤等十二章纹。
福禧正要将其取下为萧临更衣时,他仰了仰头,道:“让云夭来。”t?
云夭立即抬头,发觉四周众人正看着她,道了一声“是”,便走上前将架上的冕服取下。四周内侍见状后退了出去,偌大的玄武殿中只他们两人。
萧临很配合的伸手,将冕服一层层穿上,目光一直不离开低着头的云夭。衣裳穿好后,她又从一旁拿过玉带为他带上,在扣暗扣时,离他有些近,似乎能微弱地听到他有节奏的心跳,以及头顶传来的呼吸声。
做完这一切后云夭立刻后退了几步,隔开些距离,眼睛看到一旁托盘上的那枚玉佩,再熟悉不过。她深呼吸一口,拿过放在手中,有些冰凉,将其挂在他腰间。
“你今日心情不好?”萧临敏锐地发觉她一直低着头,往日喋喋不休,烦的要死的她此刻竟没说一句话。
云夭摇摇头,抬头看向他笑笑,“并无不悦,只是感叹时间似白驹过隙,有些期待,却又害怕未来。”
萧临蹙眉,没有解她何意,只是沉稳道:“云夭,我说过,有我在,你无需害怕。”
“嗯,是我多虑了。”云夭静静地瞧了一会儿他的下颌与唇角,转移话题,“陛下此次将万国来朝与冠礼特意合并一起,便是为了显我大邺之威。西域诸国到来,高昌使臣学乖,这次倒是来了,也没整幺蛾子,可听闻吐谷浑竟还是不愿朝贡。”
萧临半阖眼,讽刺道:“吐谷浑小国,真是欺我不敢对他动手么?上次他败仗,我实在不信,还有与我大邺再一战的实力。总有一日,我定要灭了他,将其夷为平地!”
云夭抿唇,今日他加冠,不愿与他争执,便没有说话反驳。只是默默将他头发挽好,又抚平有些皱起来的衣襟。
当离开玄武殿时,地上已起了薄薄一层皑白,好在初雪不大,积雪不深。
云夭和福禧一众内侍跟随萧临身后,到达太极殿时,下方已整齐站满了文武百官以及诸国使臣。原本空旷的地面,此刻显得密密麻麻。
禁军布满整个皇宫,崔显身为统帅,自然也站在离皇帝不远不近的一处位置守着,目光有的没的停留在云夭那张被冻得有些微红的小脸上。
太上皇坐在金龙轮椅之上,推至高台。萧临身为天子,最高统治者,自然不会朝任何一人下跪,哪怕是太上皇,为此,礼部搭建高台,以便太上皇为其戴冠。
太极殿外皆是大邺旗帜,随着鼓声,在风中飞扬摆动,众人庄严肃穆,心脏与血液也随之跳跃沸腾,他们看着月台之上的人,一动不敢动。
太上皇一言不发地看着朝自己走来的萧临,早已没了最初少年的稚气与青涩,如今他身上带着比之自己更为强烈的威压。他威慑西域,而后又征战突厥,活脱脱战神现世,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吓得北部其他小国都纷纷不敢进犯大邺。
他早已是一代君临天下的帝王。
待站定后,礼官在一旁大声唱喝:“天佑陛下,大邺安康,今为陛下行加冠之礼。”
“初加皮弁(辨)礼,陛下成人,德行告天。”
话音一落,太上皇从一旁内侍的托盘上拿下最基础的金冠,为萧临戴上。
“再加毓(预)冕冠,秉承天命,治国之责,厚德载物。”
内侍换了一人,手上端着的托盘,是更高级些的毓冕冠,太上皇严肃地将原本金冠取下,再换上毓冕冠。
“三加天子冕冠,皇天所归,降大任也,福泽万民。”
端冠的内侍又换一人,最后的便是属于皇帝的冕冠,最是隆重。
佩戴完毕后,冕冠下的旒(眼)在风吹后晃动起来,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声响。太上皇看着神情淡漠的萧临,最终还是满意的点点头。
他所有的儿子中,属他最具帝王之威,也属他最能带领大邺稳固天下霸主的地位。在仁寿宫时,他最开始气恼又懊悔,到慢慢的,逐渐接受,不再执着。是他自己,没有做到一个父亲该尽的职责。当初萧临的宫变,或许没有错。
太上皇道:“陛下冠礼三加已成,托国命于陛下,愿陛下承此重责,安定苍生,四夷宾服。我的儿,终是长大了。”
最后一句话让萧临微微停滞,看向太上皇有些浑浊的双眼,没有回复一句话,只广袖下的双拳攥紧。直到他扫到恭敬站在不远处,定定看着自己云夭,乖巧又上挑的眼尾,耳垂下的桃花玉耳铛轻轻晃着,他才终于呼出那口闷气,松开双拳转身,面向下方朝臣与外夷。
带着不可置疑的霸道,沉稳而大声道:“朕受天命,定不负先祖,必德昭四方,扬盛世山河,国富民安。”
一旁的礼官再次高声唱道:“冠礼成——”
此话一出,月台下方数不清的朝臣,以及四周禁军,宫人,皆纷纷下跪,异口同声大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云夭站在萧临侧后方,同福禧一处,静静地看着他,竟忘了第一时间随众人跪下。那震耳欲聋的声音回荡响彻天际,飘在整个大兴城上方,随着摆动的旗帜,与之相对的是高耸巍峨的城墙,那众人和鸣声在偌大的皇宫中,久久不绝于耳。
她的意识似乎随着那声音自太极殿而出,飞向承天门,而后一路顺着河流山川,跃过马邑与榆林,飞跃突厥的大草原,又翻越祁连山,穿过河西走廊,戈壁黄沙,最后绕回了大兴。
众人所见的萧临是从无败绩的战神。她所见的萧临则是那个满身鲜血,喝下药,抱着她喊疼的五郎。
众人见他步步为营,铲除奸佞,平衡朝堂势力。她见他夜夜挑灯,还有那堆成山,永远批不完的奏章。
他是连万邦都叩拜匍匐于脚下的天子,心有乾坤,志在征服列国,荡平西域。自古以来,这样的人,不应,也不能有情。多情痴情者皆为昏君,大邺必须活下去,他便只能做无情天子,杀伐果决。
云夭思绪万千,说不清自己是何心情,只是看着他的背影,明明没有任何挪动,却好似远在天边。
明明曾经登基大典也是这般隆重,可为何今日她却是完全不一样的心境?
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冥冥之中变了。
直到第二声朝贺而起,福禧抬头拉了拉云夭的袖子,她才后知后觉跪下,与众人同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没什么好纠结的。
即便曾经他在暴怒下脱口而出,让她认清自己的身份,可从没有哪一刻如此时这般清晰。
她与萧临,果然……不是一类人。
第58章 第 58 章 “再给我跳一次清商乐舞……
冠礼结束后, 皇宫中备了大宴,云夭没有前往,而是待在玄武殿门前静静等候。坐在石阶上, 吹着晚风,静静看着远处高耸的承天门, 以及承天门之上飘动的大邺旗帜。
几只鸟儿飞过,在如此高耸的城楼面前,一切都显得藐小。
深夜时分, 远处太极殿丝竹声终于停下, 萧临在福禧的搀扶下回到玄武殿。
听到动静, 云夭立刻起身上前,帮着一起将萧临扶住,哪儿知本走路还算顺畅的人, 忽然间就失了力, 一整个人高马大靠到云夭身上。
云夭努力直起被压弯的腿, 实在烦死了萧临了。
这人也太重了。
“陛下怎喝了这么多酒?”她凑上前吸了吸鼻子, 一股酒味扑面而来。
福禧眨眨眼, 看着一副娇妻无力状的萧临, 干巴巴道:“呃……是喝了挺多。”
他很有眼色地放开萧临,朝云夭恭道:“云姑娘, 今夜就麻烦你多多照顾陛下了,这宴席还有许多宾客等着奴婢。”
“唉, 福……”云夭还没说完, 便看到福禧头也不回地带着身后的内侍离开玄武殿, 溜得忒快,只留下一阵冷风嗖嗖刮过。
福禧怎么这样?也不太不尽心了。
她无奈叹息,只能用尽全身力气撑着萧临往殿内床榻走去, 当到床边时浑身沁出一层汗。她想将萧临放倒在床上,哪儿知对方不知是绊了哪儿,竟直接一整个人扑下来,云夭就这般被人压住。
她一怔,感受到耳边传来的粗气,拂过她耳垂,一声呢喃随之而来,“夭夭,你好香。”
云夭皱眉,他身上的酒味好臭。
“陛下,你快起开!”她用力推他胸膛,可这人死猪一般,无动于衷,“萧临,你快压死我了,我喘不过气了。”
将头埋在她锁骨处的他翻了个白眼,叹息一声,只得无奈坐起。他想说一声弱鸡,却想到什么,立刻识相地将还未t?出口的话收了回去,一脸委屈地看着她。
云夭这才得以起身揉了揉自己的腰。
罢了,看在这人喝醉的份上,先不与他计较了。
她无视他幽怨的眼神,上前将几个枕头叠好,让萧临靠在上方,“陛下稍等,我去倒些水。”
“嗯。”他闷声闷气哼唧道。
云夭快步离开主殿,吩咐徐阿母去御膳房要醒酒汤,而后罐了壶桂花水,又打上一盆热水,重新回到殿内。
此时萧临的神情似乎已然清晰不少,只是不说话静静看着她。云夭将桂花水递去,他一口饮下,递回空杯后,看她一边将帕子浸湿,一边道:“徐阿母去给陛下叫醒酒汤了,很快便来,陛下稍微等等。”
“嗯。”萧临点头,目光一动不动,“今日心情不错,贪杯了,不过我可是千杯不醉,还不需那醒酒汤。”
云夭拧干湿帕子后倾身为他擦拭脸,无奈道:“陛下若没醉,刚才又是怎回事?”
“……”萧临哽住,看她擦完后将帕子收了回去,“……刚才是意外,世间意外无处不在。”
“哦。”云夭没有戳破他。
一直到徐阿母送来醒酒汤,又伺候着萧临喝下,而后他便对着她滔滔不绝起来,面上皆是志气,“虽然如今西域诸国虽皆来朝见,可我今日算是看出来,他们那些使臣果然各个心怀鬼胎,没一个是真正臣服。这些该死的西域小国,我定要有一日,将其纳入我大邺版图。”
云夭拧帕子的手一顿,看向他,忽然想起这番话在西巡时他也曾告诉她,只是那时两人发生了激烈的争执。
她心头一紧,再度试探道:“陛下,大肆征战必定劳命伤财,陛下不担忧吗?”
萧临停下话语,看着她不解道:“征讨西域为我大邺,就算兵役徭役重了些,可之后的战果可是万民齐享,我大邺版图若能扩至胜过百年历朝,此等威风傲骨,百姓不也雨露均沾?”
云夭喉咙有些发紧,若她没重生过,若她只是原来那个每日居住深宫不知世事的云夭,或许会因他这一席话而倾佩。
可是,他口中所言,她经历过,并且知晓他的失败。而他这样一个傲气的帝王,这般强烈的执念,怎会接受自己失败的可能。
“陛下难道没有想过,并不是天下人的想法都与陛下一致。”
她声音很轻,眼底闪过的那丝悲哀刺痛了他,他更加不解,“你想说什么?”
“陛下,就没想过天下百姓或许……并没有那么在乎乎大邺疆土,唯一在乎的或许只是,每到秋季之时,地里的收成又比往年更好,白日耕作,结束后回家看到正在纺织的妻子,自己的孩子蹦蹦跳跳从小屋中跑出来迎接,最后一家人吃上一碗温热白饭,最好来几个肉,谈论一整日的所见所闻。”
“而非……欲等君不来,只得迎棺归。”
萧临怔住,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出在古娜一家的幻影。可那幻影终归只是幻影,回归皇宫生活后,他是大邺天子,承担着大邺重责,由不得他去追求虚幻飘渺之物。
更何况……
“你所说的,不过是世间弱者逃避生活的一种方式罢了。那些生活在底层的人,平日看似风轻云淡过日,可当有一日,他国入侵我大邺之时,他们不过是强者用于彰显权威的献祭品,毫无还手之力。身为大邺人,便应秉持着我大邺之魂,不惧万死,共建盛世,达四夷宾服,怎能做区区安于现状的鼠辈?这样的人,不配为我大邺百姓。既非我大邺男儿,我又何须在意区区蝼蚁的想法?”
云夭没有任何动作,抿唇低喃道:“我以为陛下变了。”
萧临放弃三十万大军征讨突厥的计划,改用十万大军合谋吉勒的策略。她真的以为他变了,生出怜悯,知晓民意民心的重要。
可如今当这一席霸道之言从他口中而出,她才终发觉,他的本质没有变。
也是,他是身份地位最高的帝王。她近来读史颇多,百年来,儒家所教化的便是,国可亡,礼乐不可崩。君主与臣子,官与民,身份阶级强制性定下每个人所处的位置。君是大邺的树干,民只是树枝上的一片树叶。
虽是可笑,却是她不得不承认的现实,特别是今日那壮观肃穆的冠礼之后,那一个个下跪的人,那一声声万岁之后,她终于选择承认。
他与她,是帝王与罪奴,天与地的区别。
她忽然想起他前世的那句话。
“卑贱之人,和价值可苟活耶……”
她刚才那声低喃太轻,萧临没有听清,靠近她几寸,“你刚才说什么?”
云夭看着他沉吟许久,问道:“陛下,若我想要的便是你口中弱者的生活呢?”
“为什么?”
“不为什么,只是想要,也不行吗?”
他有些恼怒,忽然想起曾经她离开的请求,有些咄咄逼人道:“我实在不懂,那种生活究竟有何吸引你的地方。虽然你被流放,做了这么多年的女奴,可你本质是云家司徒嫡女。我将这玄武殿交与你掌事,便是不愿你将自己放在那样卑微的位置之上。看着别人匍匐于你,难道不好吗?”
云夭低下头,“他们匍匐的是陛下,不是我。而云家早已是过去式,曾经的贵族到了没落之际,狗都可欺。”
萧临转开头侧脸看着她,实在不知,明明喜庆的一日,为何非要与她争执得如此难看。
他退了一步,试图哄道:“好了,别闹了。你不就是想脱离奴籍吗?君无戏言,我既然承诺过,未来定然会做。”
他还是没能解她的意思。
云夭本想反驳,可也意识到此番争执没有任何意义,实在过于无力。一个人长久灌输的观念,不是另一人几句话便能改变的。
她咬着唇决定不再争执,点点头,也没说话。
见她态度松软下来,萧临也跟着松了口气。
云夭道:“陛下沐浴吗?我去喊福禧来伺候。”
他看着她,其实想让她伺候,却也知不能将这只小猫给逼急了,一切应循序渐进,慢慢来。
“嗯,喊他来。”
……
翌日早朝之上,萧临进行一批突厥战役后的封赏,有功者皆加官晋爵。
待到了早朝快结束时,福禧高唱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众人安静,本以为可以直接散朝之时,韦世渊朝身侧的礼部侍郎使了个眼色,那人立刻上前,大声道:“回陛下,臣有奏。”
“准奏。”
礼部侍郎道:“陛下,此次突厥之战,韦将军战功赫赫,多场战役中身先士卒,杀敌无数。臣以为,韦将军之女令仪,已入宫多日,如今仍在婕妤之位。听闻婕妤德才兼备,仁善知礼,如今陛下已加冠,是时候考虑立后,为陛下早日诞下嫡子。”
此话一出,太极殿中一片凝滞,明明炭火充足,却能感受到一片冷意,似乎来于龙椅上方。
韦世渊自然也知晓萧临不快,立刻转头假声呵斥道:“陛下后宫之事,我等怎能过分干预!”
那礼部侍郎立刻道:“立后关之国本,不仅是陛下家事,也是国事。”
“臣附议!”
“臣附议!”
萧临眯眼看着下方成群的大臣皆上前附议此事,知晓定然是韦世渊看自己女儿入宫许久,竟还是个区区婕妤,到了如今都未受临幸,如今突厥事宜结束,自然心中焦急起来。
他并不在乎群臣想法,可众臣所说并非全无道。若不是想到昨日云夭那一副卑微模样,他或许真许了后位给韦女,以安抚韦世渊。
如今,韦世渊还有着极高的价值。
待群臣附议后,太极殿内再次陷入沉默,正当众人以为萧临不会开口时,他忽然道:“众卿所言有,可韦婕妤常年居于承香殿,不熟悉□□内务,朕倒是觉得此刻立后为时过早。”
“这……”众人面面相觑,对皇帝的借口并不满意。
萧临继续道:“既如此,那朕便先封韦令仪为淑妃,并掌管□□六局事物,待一切熟悉之后,再谈论此事也不迟。”
掌管□□的权利本是皇后才有,虽然没得到立后的许可,可此番也让韦世渊脸色好起来。既然都获得执掌□□之权,那皇后之位,想必也不远。
……
赐封淑妃诏书很快便下达到了承香殿,除了后宫之权,还赐下不少绫罗绸缎,珍宝器具,而作为正一品淑妃,直接入住承香殿主殿之中,也是一时风光。
阿红甚是喜悦,带着韦令仪围着殿内珍宝转了一圈,看到一支蝴蝶样式的金t?簪,上附翡翠,雍容华贵。
“娘娘快看这金簪,奴婢虽从小跟随娘娘在将军府中,却从未见过这般好物,圣上真是有心。”
“嗯。”韦令仪笑着点点头,将那金簪拿起在手中把玩着,欣喜万分。
“奴婢为娘娘将其戴上?”
“好。”韦令仪坐到铜镜前,笑着看灵蛇髻上蝴蝶翡翠金簪,竟是与她万分相配。而后又扫了一眼满屋锦萃珠宝,更是昂起了头。
很快,六局便送了一群伺候的宫女前来,女官也随之而来,为韦令仪介绍六局情况,并送上后宫账本。
韦令仪淡笑着做足了架势,等女官走后才放松下来,让阿红将送来伺候的宫女分别四下安排去。
待事毕,阿红回到韦令仪身边,奉承笑道:“圣上如此赏赐,今封妃,晚上必定会宣娘娘侍寝。”
韦令仪听闻后看着阿红脸一红,道:“可是自我入宫这么多些时日,圣上别说宣我,就连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过来,怕是……”
阿红见她担忧,立即安慰道:“娘娘,如今可不一样了。韦将军战场立下大功,战功赫赫,若圣上还想拉拢韦家,必定要考虑到娘娘脸面。若是圣上忙碌忘了,娘娘可再请示一次圣上来承香殿,侧面提醒一番,圣上定然会来。待圣上来了,娘娘定抓住时机,尽快怀上龙嗣,将来定也是圣眷不衰。“
韦令仪一听,自觉阿红说的颇有道,便立刻吩咐将承香殿洒扫干净,让膳房备好吃食。
直至暮色四合时分,都未听到玄武殿传来任何消息,韦令仪心中有些着急,阿红便提议派人去请圣上。可派出的人一直到了戌时,那人竟还未会来,于是又派出一人。这人倒是会来的快,只是带回的借口依旧是政务繁忙。
韦令仪瞬间失了神色,固执道:“你再去请,就与圣上说,今夜他不来,臣妾便不睡。”
“是。”小宫女自觉这般咄咄逼人,怕是反倒惹了皇帝厌烦,却不敢指点,只得听令又去了趟玄武殿。
然而自她离开承香殿后,便一直没有见到回来的身影。
已过子时,阿红心疼道:“娘娘还是安寝吧,圣上既然说政务繁忙,想必是不会来了。”
韦令仪抬头死死瞪着阿红,直接抬手一巴掌扇在她左脸颊上,声音之响,脸骤然间便肿了起来,一丝血从唇角流下。
“娘娘恕罪!”阿红吓得急忙跪到地上叩首。
“贱婢!说陛下今夜会来的是你!说陛下不会来的也是你!”韦令仪大声呵斥,眼神冷如刀子。
“娘娘!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脑子笨,求娘娘恕罪!”阿红面上慌张不已,低下头面色发狠,双拳紧握。
韦令仪却紧绷着脸,还是不舒爽,不知为何,她从前并非如此暴躁之人,宫人虽不敢明面说,可皆在嘲讽她。
如今变得人不人,鬼不鬼,满肚子怨气却无处发泄,只得自己吞吐,“贱婢!自己掌嘴,直到我说停下为止。”
“是。”阿红不得已只能应下,抬起手左一下,右一下,声音响彻整个承香殿。
韦令仪心情终于好了起来,从一旁拿过茶盏轻轻抿着,一边欣赏着阿红高肿起来的脸。
不知过了多久,阿红已经打到麻木,却还未被叫停,忽然一声阴仄从殿门口传来,“娘娘真是好大威风,这受封第一日便这般惩罚下人。”
韦令仪心头一颤,不知是谁忽然深夜闯入承香殿,只得让阿红立刻退下躲起来。
她紧张又懊恼地看向殿门口,难道是陛下?
当那男子走入殿中后,她才松了一口气,“深更半夜,崔将军怎会来此?”
崔显笑笑,看着一眼躲入后室的身影,才道:“身为禁军统帅,听到承香殿有动静,便担忧娘娘安危,前来查看。见娘娘并无异样,本将也便放心了。只是唯一没想到的是,平日里看似柔弱善良的淑妃娘娘,原来惩罚下人也会这般狠毒。”
“你!你来究竟想做甚?别忘了,你虽是禁军统帅,可我是圣上的女人,外男私闯后宫,便是重罪!”韦令仪厉声道。
崔显则不在意地嘲讽,“圣上的女人?娘娘确定吗?”
韦令仪没有开口,却瞬间羞愤红了脸。是啊,入宫这么久,别说临幸,就连见面说话的次数都屈指可数,若非家父,她或许早就如曾经那些御妻,被一同给遣散了。
崔显继续道:“娘娘何必拿下人撒气?娘娘想要恨的对象,也不应是自己的婢女,而是玄武殿那人。”
玄武殿的人,除了萧临还有谁?那便是云夭。
韦令仪自然清楚不过,可是她被那贱奴抓住了把柄,动弹不得。
崔显似乎看破了她的心事,道:“娘娘有所不知,玄武殿那人可不仅仅是个单纯的近侍。当初征讨突厥的策略,其实便是她出的。不仅如此,圣上还放任一介女奴翻阅代批朝臣奏章。”
“你说什么?”韦令仪听闻此话后大惊,“别说后宫不可干政,云夭那个贱奴还不是后宫,身份卑微,她竟干政,这不是找死吗?”
她凝思片刻,猛地抬头道:“崔将军将这样的事告知于我,目的为何?”
“能有什么目的?”崔显笑笑,“只是不甘心娘娘做这深宫可怜人罢了,信不信由你。”
说完,崔显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承香殿。
倒是韦令仪无力地坐下,静静思索。难怪,她就说那个卑贱女奴,为何如此大胆!原来都是皇帝给惯出来的,竟如此昏庸,被美色所惑,让一个女奴干政。
许久后,她喊来了阿红,拿来纸笔,写下一封家书,交给阿红道:“你想办法,尽快将这封信给我父亲送去,我就不信,这回圣上还能保下那个贱奴不成!”
阿红心不甘情不愿接过,却也不敢反抗,只道了声“是”,便立刻转身离开承香殿。
……
两日后,大雪纷飞,天气渐渐转入最冷的时节。宫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依旧弯着腰,在雪中留下一串串足迹,个个被大风吹得睁不开眼。
云夭举着油纸伞往太极殿而去,路上路过几个窃窃私语的小宫女,当抬眼看到她时,立刻装作没见到的模样四散而去。
遇到几拨人皆是如此,云夭不明所以,可也没想着过度深究。
到达太极殿时,她收起油纸伞,将身上的雪抖尽,脱去外层披风,才进入殿内。
此时萧临正落座上方批阅着奏折,听到她来后头也没抬,只道了一句:“上来磨墨。”
“是,陛下。”云夭依然极为有礼地欠身后,才上前,落座在他的身侧,将一滴温水滴入砚台,而后拿起墨锭慢慢研磨起来。
待萧临批复完手中这本奏折放下之后,他才有些小心翼翼地看向她,却没见她脸上带着丝毫不悦。
可想了想,他还是试图解释道:“我封韦女为淑妃,是有原因的。韦世渊此人虽傲慢,令人讨厌,可却是我大邺一猛将,如今突厥彻底臣服大邺后,东北地区的契丹便开始蠢蠢欲动起来。那边守备有些薄弱,我准备调韦世渊前往辽东郡任都尉,并在北平郡旁建一道长城做防线。无论是做将领,还是监工,他都是个很好的人选。”
“长城。”云夭手一滞,想到前世并无此事。
她抬眸看向他,朝他笑笑,“陛下英明,我明白。不过淑妃之位其实还是有些低了,其实陛下是该立后了。”
萧临无奈地看着她,这样的话从她口中已听过太多,虽已麻木,可如今听起来还是如此让人心烦,“我将韦女留下,除了对韦家的拉拢之意,更多的是做为人质。”
“人质?”云夭这下有些蒙了。
“嗯。”萧临颔首,“辽东都尉一职,并非任何人都可做。抵御外敌的同时,若其通敌契丹和奚国,我大兴城距离太远,或许反应不及。再加上最近线报传,契丹总是有意无意地试图贿赂辽东郡官员。有韦女留在大兴宫做人质,我不信韦世渊到时候敢明面上与契丹搞小动作。若是他有反心,我便先拿韦女开刀。”
云夭听得一阵脊寒,萧临对待后宫女子,太过残忍。淑妃入宫许久,虽不受宠幸,可再怎么说也是嫁了他,未来命运,幸福安康,都系于自己夫君手中。
若她永远居住内廷,不受皇帝宠幸的妃子在母族衰弱后,会过得很惨,便如萧临的母亲,德妃那般。
而即便万一被放出宫,即便拥有完璧之身,曾为后妃,又怎么能再度说到上好的亲事。
所以当初韦令仪试图用麝香让她不孕,她虽当时气恼,却也并未真正怪罪,也没与萧临t?提过此事。因为在她看来,那个女人不过是个不得夫君喜爱,在深宫中被寂寞所扭曲的可怜人罢了。
而那些从没能见过萧临一面的才人们,更是可怜。
这便是后宫女子的悲哀,也是身为女子的悲哀。作为曾为贵妃的她,即便受宠,却也并非未经历过彻夜殿中空等的日子,看着自己夫君留宿其他女人房中,表面上却作无事人一般不得表现出一丝一毫嫉妒。
她们恐惧着衰老,因着老去后,自己便是偌大宫殿中的孤者,而同样老去的皇帝,却又会有一批十五、六的年轻御妻再度入宫。
为了不承受恐惧,甚至满怀心痛,将自己貌美的侄女与婢女推出,只求得他一夜的留宿。
可同时,云夭似乎也明确了前段时间心底萌发的那个问题,他并不喜欢韦令仪。这么说,玉佩一事,原是有误会。那前世崔显叛变前,韦令仪的离开是否又有何不可告人之事?
正当云夭想说什么时,福禧忽然从殿外冲了进来,慌慌张张不成体统,跪到下方,“陛下——出大事儿了——”
萧临蹙眉,“有话好好说!”
“陛下,太上皇驾崩了!”福禧大声喊道。
顿时,太极殿内空气凝滞,静默许久,云夭震惊地看着福禧。
不知过了多久后,萧临才面无表情,冷血开口道:“崩了就崩了,这算什么大事?去通知礼部,准备国丧。”
“是!陛下!”福禧忽然想起萧临对太上皇的憎恶,便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起身行礼后又箭步离去。
云夭收回目光,定定看着面无表情的萧临许久,直到对方皱眉,道:“继续磨墨,发什么呆。对了,磨完墨,替我把这几份奏章也批了,一个个说的都是一样的话,还尽是辞藻堆砌,烦人得很。”
“……陛下还好吗?”云夭有些不确定问道,因着她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气息变了。
萧临恼羞成怒起来,“你在胡说些甚,还不好好做事。”
“……是。”
在太极殿中一直待到黄昏,云夭批了大部分的奏章,她注意到萧临速度慢了很多,时常开始发呆,沉默不语,而他手中的最后一份奏章,也拿了将近一刻钟,竟还没看完。
云夭叹息着将其从他手中抽过,三下五除二看了一遍,只是对江南前卫贵族的简单奏报,并没什么重要内容。
她快速写了几个字,将其合好,抬眸时发觉萧临正静静盯着她,眼底似乎没有什么情绪,只是单纯看着。
云夭一怔,转头看了眼殿外,大雪已停,内侍们已将宫道和台阶上的积雪除开,尽数堆积到人不会行走的地方。
“陛下出去看看雪吗?”
萧临回过神,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道:“好。”
两人这便起身,往太极殿外而去,云夭先一步走在前方,出了太极殿后揉了揉酸涩的手腕,深呼吸一口清气,又伸了个懒腰。
萧临从一旁拿过她的披风上前,为她穿上,又走至前方亲手系上系带。
云夭愣怔地看着,有些受宠若惊道:“多谢陛下。”
“嗯。”
做完这一切后,便下了月台,萧临让内侍止步,只带着云夭随意逛着,往一处园林而去。
许久后云夭无意抬头,这才发觉,他们竟一路走来了凝云阁。此处自萧临登基后,两人都未来过,却被宫人打扫得极为干净。
冬日,树上原本的树叶也早已落光,有些显得过于凄凉和空荡。
萧临将两个石凳上的积雪拍开,而后便随意坐下,看着凝云阁毫无变化的院子,而后又看向在一旁站着,探头探脑的云夭,淡淡道:“再给我跳一次清商乐舞吧。”
第59章 第 59 章 弹劾妖女
“再给我跳一次清商乐舞吧。”
云夭一时间怔住, 片刻后才回过神,轻轻点点头,“好。”
披风有些厚实, 她将其解下,放至一旁, 走到庭院中央转过身面对着他,缓缓扬起唇角。
与那次一样,没有乐声伴奏, 可随着她甩起长袖, 弯下腰肢转身回看他时, 脑海中却能自觉鸣响起那配乐。今年的舞没有桃花花瓣相配,却是与雪相衬。
他静静看着身前的云夭,她十八了, 本就姣好的脸蛋早已长开, 更是美到无法用人间词汇去形容。
她旋身踢腿之时, 地上的白皑积雪随之漫洒空中, 再轻轻四散飞落。在那雪落下的瞬间, 她又恰巧转身, 眼帘下水光潋滟,脚步舞态生风, 耳垂下的玉耳铛似雪幻化而成,冬季的桃花, 有节奏地晃荡。
萧临发觉, 她的手形也是极为完美的, 根根分明,纤长瘦弱,他牵过许多次, 只记得柔软小巧之感,而那翻花的形态,到如今才注意到。
他忽然想起那年天牢之中,她朝着他递来那只手,驱散寒冷。
又想起战场浴血的她,手持利剑,明明弱小,却又如此勇敢。
还有身在突厥部落的她,将他抱在怀中,一声声唤着“五郎”,轻轻安抚他的脊背。
这样的她,叫他如何不爱?
若没有这样的她相伴,他孑然一生,该是多孤独。
一舞毕,云夭缓缓收回抬起的脚,喘着气,身上出了一层薄汗,慢慢走回石凳旁。
怕她着凉,萧临勾唇从一旁拿过那件披风重新为她穿上,“你倒是琴棋书画,还有舞,皆是样样精通。”
云夭点头坐下,笑道:“毕竟我从小师从名家,家母又严厉。”
“嗯。”萧临摩挲着手指,看着她,“好似从没听你说过你母亲,只知道她在流放途中病逝。”
云夭沉默下来,慢慢回忆道:“或许是因母亲太过严厉,从来没给过什么好脸色的原因。”
萧临听闻后闷声低笑。
“不过,后来也知晓了她那般严厉皆是为了我好。云家被抄后,全家人下入狱中,母亲和徐阿母倒是一直与我在一块儿。那时也是冬日,母亲在狱中染了风寒。徐阿母和我求了那狱卒很久,都无人送药进来,最后终于在流放途中病逝。”
“只记得那时也是漫天大雪,我们走了很久的路,腿很酸,母亲走在我前方,忽然就倒地不起。所有人手腕上的绳子拴在一处,她一倒地,大家都跟着摔了。押送的官兵见状后将我手上绳子解开,那绳子把我手勒得破了皮。本想抛尸荒野,我和徐阿母求了那官兵许久,他们才将她找个地方埋起来,立了块墓碑。”
“徐阿母抱着我安慰,道母亲不必跟着我们到边疆受罪了。而那时也挺好的,至少下了葬,不必被野兽分食。不过我倒是记得,她到死时,还在喊着父亲。我们也是流放途中,父亲和哥哥们才被斩首,没见到他们最后一面。”
云夭第一次说起那些令人难过的往事,一脸云淡风轻,可萧临心脏却被瞬间攥紧,难以喘息,许久后,才道:“是哪个狱卒,你可还记得?”
若是将那狱卒找出来,他定将其五马分尸,为她出气。
云夭自然看出他的想法,笑着摇摇头,“过去太久了,不记得了。”
过去的不仅仅是六七年,而是两世,加起来都二十多年,谁还记得。
“狱卒都是看上面人的脸色行事,再加之父亲谋反证据确凿,被人厌恶也是正常。”
萧临脸色沉了下去,没说话,即便过去这么多年又如何,他一定会将那些欺凌过她的人全找出来。
云夭见他没在沉浸在太上皇的崩逝之中,微微松了口气。还好,他当初宫变时,没有杀兄弑父,否则他或许真的一辈子都被那锁链困住,不得动弹。
不过云夭发觉,当他们不再谈论西征之类的话,相处得确是极为平静,温馨,留恋。
……
翌日早朝之上,礼部尚书很快定下太上皇等一系列丧葬事宜。
萧临一番犹疑后,为其定下元帝谥号。虽然此人不是仁父,仁夫,可他结束前朝统治与中原政权的割裂,建立大邺王朝,灭前卫,一统南北,修建东西都城,连通两边交流,也算创下百年来皇权统治最为集中的盛况。
是以开元为帝。
结束这等讨论后,曾经提议立后的礼部侍郎竟又站出来,提了一嘴立后与选秀。
萧临大怒,道:“如今元帝尸骨未寒,尔等就这么着急立后。朕本是想等淑妃熟悉后宫事物之后,才决定此事,可你如今也看了,国丧在即,必是以国丧在前为重中之重。其他事等之后再说。”
国丧这样的借口实在找不出错处,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没有上前说话。
萧临看到韦世渊低t?着头,想到自己的打算,开口道:“如今北部契丹又开始蠢蠢欲动,朕决定派一人出任辽东郡戍军都尉,并监修北平郡长城,众爱卿可有举荐之人。”
这时,崔海眼珠子一转,立刻上前道:“回陛下,如今消息传来,辽东郡贪官污吏盛行,常年与契丹暗中勾结,此职位乃重中之重,得是陛下信任之人才方可出任。”
“这么说崔尚书有举荐之人?”
“是,臣举荐定国公,韦世渊。”
此话一出,韦世渊皱眉瞪眼看过去,心中不快。毕竟谁不愿好好待在大兴城,跑去边疆当一都尉。
礼部侍郎立刻站出反驳道:“陛下,辽东郡都尉以及监工一职,是否有些委屈了定国公?定国公功劳显著,此番有些杀鸡用牛刀。”
萧临半眯着眼睛,只觉得这礼部侍郎实在碍眼,戾气从身上散出,惹得他低下头不敢直视天颜。
“礼部侍郎所说并非全无道,可都尉一职实在重要,朕交给谁都不放心,唯独定国公,朕才可安寝入榻。不如这样好了,朕封韦世渊为,柱国大将军,辽东都尉,这样定国公可满意?”
韦世渊震惊地抬头,以自己的功勋,他从未想过会被加封柱国。朝中除了宇文太尉为上柱国,另一上柱国是曾经谋反的云司徒。下来便是柱国,当初所受封之人皆是关陇贵族,开国元勋,此等官职荣耀,已是他这一生所能企及的官职之顶。
这样的机会,他怎会放过?
韦世渊心花怒放走出,躬身道:“臣定不负皇恩!”
此番议朝结束之后,本可以退朝,忽然一队伍末的小官员走出,大声道:“陛下臣有奏——”
萧临一怔,细细看去,是一个平日他都没能注意过一个小官员,“准奏。”
那小官员道:“回陛下,臣要弹劾一人!”
“何人?”
那官员先是抬眼瞅了一眼萧临,有些心惊胆战,而后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厉声喝道:“臣要弹劾之人便是……陛下身边的妖女,从榆林带回的女奴,云夭!”
“你说什么!”此话一处,萧临大怒,立刻拍案而起,死死顶着下方那人,身上的威压让在场众人瞬间以为自己堕入地狱,纷纷低下头不敢说话。
那小官员本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而来,继续口吐连珠,大声道:“此妖女蛊惑陛下,嫉妒甚重,令陛下子嗣凋零,此乃罪一!”
“身为女子,身为奴仆,干涉朝政,代陛下批阅奏章,天不可恕,此乃罪二!”
“仗着陛下宠信,在宫中多次以下犯上,此乃罪……”
“住口!”萧临震怒,厉声呵斥,气得头疼欲裂,“来人,将此妖言惑众的小人给朕拖下去斩了!”
此话一出,职守的两个禁军迅速冲入了太极殿之中,一人一边,抓住那人的手便往外拖去。
这小官员被撕扯得失了仪态,官帽掉落地上,浑身邋里邋遢,口中还侈侈不休,大骂道:“陛下!臣乃一片赤子之心,看不得陛下被妖女所迷惑,执迷不悟,牝鸡司晨。臣所谏言,皆是为了天下苍生!为了大邺!为了不让大邺礼乐崩坏!为了不让陛下落得一昏君骂名!陛下——”
萧临冷眼看着那人大吼大叫,因拖拽而导致靴子在木地板上发出刺耳锐利的声响,直到消失在太极殿之中,萧临才提高音量道:“这么忧心朕的家事?如此多口舌,朕不斩了。”
正当众人从太极殿门口惊恐地收回视线,听到此话心下松了一口气时,又听到萧临冷笑起来,“不如先拔了舌头,削成人彘,再绑在外面的柱子上,万箭穿心,比较对得起他的一片赤忱之心。”
众人没想到萧临手段竟如此狠戾,皆面面相觑,一时间滞在原地,而后才反应过来,上前跪下为其求情,“陛下!齐阳虽说话犯冲,可一心为我大邺朝纲,为了陛下,罪不至此啊。”
“陛下息怒!齐阳只是一心为国上谏,忠心耿耿,并无对陛下不敬之意啊!”
“呵,原来此人叫齐阳,来人啊,将他家人给朕拖来皇宫,亲自看着这人是怎么死的。”说完后,萧临便怒气腾腾挥袖离去,福禧面上仍是震惊,连退朝都忘记说,只是跟在他身后木然地一同离去。
韦世渊垂眸,心觉对不起那齐阳,可也未曾想到萧临手段竟如此残忍狠毒。曾跟随他征战,从三十万征兵到十万,在突厥也从未滥杀无辜,便一直以为他会是一代明君,没想到实际上竟如此残暴,昏庸无道。
他环视一圈四周,皆是众朝臣不满又害怕的眼神,而宇文太尉站在最前方闭上了眼,绷着嘴角。
罢了,能做的,他已经为令仪做了。
此番妖女被弹劾,齐阳之死定然会点燃宇文太尉和众朝臣的怒火。这群忧国忧民之人,会替自己和令仪做剩下的一切,而自己只需保住如今的柱国之位,远离大兴城一段时间也好。
……
萧临在回寝宫的途中,吩咐福禧,让所有宫人将自己嘴巴给封死,若让他知道哪个宫人乱嚼舌根,便与齐阳同罪。
他重重踩过地上积雪,忽然脚步慢了下来,听着福禧禀报探听来的消息:“今早弹劾云姑娘的那名官员是监察御史之一,家中无妻无子,也无父母。”
萧临脸色阴沉,“看来真是报了必死决心而来,他以为自己孑然一身便相安无事了么?让竹青去查他九族,朕定要诛他!否则难解心头之恨!”
“是,陛下!”
他一路咬着牙走回玄武殿,当看到殿中正在书案的云夭时,忽然心软下来。她在室内向来穿的不多,今日一缕发丝从鬓间垂下,落在她的锁骨处,皮肤白皙如瓷。
这个该死的女人,要是知道他把人削了人彘,定又要唠叨,烦的要死。
他转头又看向福禧道:“罢了,去与禁军传朕口谕,将人直接斩了就是,不削人彘了。”
“是,陛下!”福禧领命后立刻下去执行。
正当萧临想走入玄武殿时,平日监视云夭的暗卫突然来禀。
“什么事?”
那暗卫有些恐惧,却还是硬着头皮道:“回陛下,陛下去突厥的这些时日,其实发生了一件事。淑妃送了一件浸染了麝香的衣裙给云姑娘,被云姑娘识破,两人似乎因这事儿撕破了脸。”
萧临冷声呵斥道:“如此重要之事,怎么现在才来禀?”
那暗卫吞咽了好几口口水,有些窒息。他当初领命监视云夭,可实际上也与其他宫人一般看不起这个被皇帝从榆林带回来的女奴,不过是一个以色侍人的美人而已。
直到今日监察御史弹劾云夭,竟被萧临当场判处死刑,连话都不给人说完,他才意识到自己当初的轻视似乎错了。与其被萧临发现,不如主动上报,或许还能从轻发落。
他只能结巴道:“……因为、因为,云姑娘并未受到什么实质性伤害,所以属下……”
“滚下去领罚!”
“是!”那暗卫见萧临未过多追究,立刻夹着尾巴跑走。
萧临看了一眼玄武殿,又转身离开,“去承香殿。”
……
今日监察御史齐阳的行刑便在早朝结束之后,在太极殿下方的正中央,许多下朝后的官员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停留在此地。
齐阳身上还穿着官服,脸上被打了好几拳,一青一紫,双手绑在身后,被禁军如狗一般,直接拖来跪下。
如今的境况,没有真正削成人彘,已是不错。
齐阳跪下后,看着身后的禁军从腰间抽刀。当死亡真正来临之时,他开始害怕与懊悔,浑身抖成了筛子。明明想了无数话语,却一句也没记住,只是将眼神对上站在月台上的韦世渊。对方见状后却转开头,不愿看他。
他还来不及说话,身后禁军手起刀落,只感觉脖颈一凉,那头颅瞬间掉落在地,滚动了几圈,身子则血溅数尺,身下的白雪皆被染红,而后软啪啪倒地。
众文官何曾见过这般血腥场面,纷纷闭上双眼不敢直视,只是脑中仍停留着齐阳在太极殿被拖走时的场景与话语,振聋发聩。
一旁的内侍立刻麻利上前,将尸体拖走,又将地上的血水清洗干净,看不出丝毫行过斩刑的痕迹。
这次的行刑,除了众官员,太极殿旁的宫人自然也都看到,听闻监察御史被判处死刑的原因,竟是弹劾了云夭,各个不可置信。
可上头下了死令,无一人敢在此事上多嘴。
……
承香殿中,香炉中燃的浓香袅袅,烟雾升t?腾后散开,弥弥散散。
阿红听到萧临往这边而来的动静,瞬时激动不已,立刻从外面跑了进来,朝着韦令仪道:“娘娘,圣上往承香殿来了。”
“什么?”韦令仪欣喜地站起身,不可置信。
她知晓自给家父发了书信,告知云夭那贱奴参政一事,父亲便联系了下面的官员,准备弹劾一通。难道是此事奏效,萧临终于想到自己了?
“圣上怎么会突然决定要来呢?”
阿红想到探听到的消息,便立刻道:“听闻定国公今早受封柱国,即将前往辽东任都尉,不知可有这样一层原因。”
“柱国!”韦令仪万万想不到,父亲竟然有次能耐,竟能被受封柱国,“太好了,圣上还有多久到?”
“怕是还有半柱香呢,娘娘莫着急。”
“好,好,快,快将前段时间新做的那条百花罗裙拿出来,还有,上次圣上赏赐的头面,都拿出来给我换上。”
“是,娘娘。”
韦令仪心中激动不已,立刻坐回铜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明明容颜姣好,可想到云夭那张脸,似乎怎样都无法与之比拟。
她从妆奁中拿出胭脂水粉,重新补妆,待打扮好后,萧临也刚好到了承香殿。
当他踏入时,韦令仪便含着激动的心情上前,恭敬行礼,“臣妾参见陛下。”
萧临实在露不出好脸色,直接无视他径直入内,落座上方主位,阴森森开口道:“韦氏,你可知朕今日为何前来?”
韦令仪身上忽然起了一胳膊鸡皮疙瘩,抬头一看萧临满脸怒意的模样,心中一个咯噔,看来和她想的不同。
“恕臣妾不知。”
“不知?好,那就让朕亲自告知于你。”萧临阴鸷的眼神死盯着她,“朕不在大兴时,你送了一件浸染过麝香的裙衫给云夭,可有此事?”
韦令仪猛地抬头,没想到竟是被发现了此事,她立刻跪下,眼泪说来就来,着急忙慌道:“陛下,此事另有内情啊。臣妾平日喜爱安息香,而这安息香味道与麝香极为相似,后来臣妾查证,便是下面人弄错,把安息香与麝香搞混,浸染了那件裙衫。我送云姑娘时真的没有恶意,陛下明鉴啊!”
萧临对她的泪水无一丝动容,只是依旧眼神冰冷,没有说话。
韦令仪感到自己似乎被看破了面具,继续梨花带雨道:“陛下,臣妾实在不知云姑娘与陛下说了甚,恐怕极有可能是云姑娘误会了臣妾些什么事儿,才与陛下这般说。”
“云夭并未与朕提起此事。”萧临心底窝火,努力控制着杀意。他真的很想杀了这个哭得如此难看的女人,聒噪得他心烦。
“但你别忘了,这里是朕的皇宫,也别以为朕有多愚蠢,竟得你如此欺瞒。”
韦令仪一时语塞,说不出话,只能看着萧临不断哭着,仿佛受了好大委屈。
萧临头疼得揉了揉太阳穴,他最讨厌看人哭。
闭眼片刻后,他重新睁开双眼,冷血道:“今日早朝发生了一件事,一个不知死活的小官员,平日朝堂上一句话都未说过,今日突然站出来义正言辞的弹劾云夭,朕实在很烦这些愚昧之人。”
韦令仪忽然忘了哭泣,看着他心头猛地一跳。
萧临继续道:“朕头疼得紧,没等那人说完话,直接让人拖下去斩了。云夭之事,朕听闻与韦家有关,这你可知晓?”
韦令仪见状立刻摇头,不敢承认,只知道一个劲儿的哭着。
“不知晓便好,只是有一点你和你父亲应该知晓,在这个世界上,朕不需要依赖任何一人或一族。对朕有利,朕可以封之为柱国,可若触及朕的底线……”萧临懒散得侧过脸,斜眼看着,“那这世界上,便又要多几盏灯笼了。”
“灯笼……”韦令仪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知道忽然想起萧临还是五皇子时的传闻,瞬间汗毛乍起,止不住地抖动。
萧临不愿再待,直接起身离去,不留下一个眼神。
当他走到殿门口时忽然停住脚步,没有转头,幽幽道:“莫要哭了。”
韦令仪以为他在安慰她,立刻站起身往门口方向跑了两步,直到他声音再次传来,“太丑了。”
他说完后,便不做停留离开。韦令仪浑身失去力气,一屁股坐到地上,呆滞地看着前方。
怎么会这样?
她死死咬住下唇,留下一排齿印。
……
齐阳弹劾并被处死之事被萧临下了死令,算是瞒住了云夭,当他回到玄武殿时,又吩咐下去,近日来看住,别让云夭出玄武殿。
他带着满肚子气入了主殿,很快,便看到云夭端着一盘桃花酥上前,将其放在案几之上。
云夭抬眸见到他的神情时一愣,道:“陛下今日心情不好?怎的了?”
萧临眨眨眼睛,没想到她竟一眼便看出来,他以为自己瞒得很好。
“哦,没什么,不过是先帝丧事繁重。”
云夭点点头,不疑有他,想到太上皇去世那日,他身上忽然散发出的颓气,让人有些心疼。
“陛下给先帝定了什么谥号?”
她记得前世他杀兄弑父后,为其定下“哀”的谥号。
“元,元帝。虽然老头子可恶,却不得不承认,他对大邺做出的不少功绩,是难以磨灭的。”
“嗯。”云夭点点头,低头一笑,“对了,这是我今日新尝试的桃花酥,与之前的桃花糕不同,陛下尝尝?”
“这个季节还有桃花?”萧临狐疑。
“山人自有妙计。”云夭眨眨眼睛,甚是灵动。
他笑笑,拿起一块酥,轻轻咬开,有些甜,却不腻。一边吃着一边看着她,“还凑合。”
云夭抿唇没有说话,只是给他添上水。
萧临凝思片刻后,道:“我记得,你曾经给老太妃花丹青,那画功可是宫中画师都难以比拟。”
“陛下谬赞,当时不过是那女官没办法请宫中画师,我便接下了活。我可不敢班门弄斧。”
他看着她犹犹豫豫道:“没有,那画朕看过,真当是诈尸一般,死人变活人。”
云夭本在喝水,一听这话,猛得被水呛了一口,咳了许久,直到接过萧临递上的帕子将唇角擦干,才缓过来,一副无奈的模样看着他。
他嘴里说出的是什么话?不会夸人能不能不夸。
诈尸?死人变活人?
云夭猜到萧临用意,“陛下是想让我为先帝画上一副丹青?”
“嗯。”萧临抬起水杯喝下一口桂花水,有些心虚。
“那到时候画的不好,陛下可别怨我。”
“自然不会。”听到她答应下来,萧临松了口气,紧接着道:“那这些时日你便待在玄武殿作画,其他事宜我会交给别人。先帝丧事在即,得尽快画好。”
“好,我知晓了。”
……
接下来的时日里,云夭果真如他所想那般,整日待在玄武殿为元帝完成最后的一副丹青。
她作画向来集中精力,当画好时,已是三日后。
伸了个懒腰,放下手中画笔,她推开门,刚好碰到从尚衣局拿了衣物的徐阿母回来。云夭忽然想到了许久没见的江雪儿。
“阿母,你今日去六局有碰到江司籍了吗?”
徐阿母将手中衣物收好,摇摇头,“不过我听说,江司籍现在做得极好,今日上午比较忙碌,晌午就会回六局了。”
云夭收好手中画具,准备等着画晾干后再做最后装裱。
“那我们去找她吧,许久不见,想与她说说话。”
“好。”
徐阿母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玄武殿,而宫人也不敢透露齐阳的事儿给她,并不知晓最近萧临下达的那些命令。
云夭穿上披风后,便和徐阿母一同离开了玄武殿。
而本来守殿的小内侍以为,云夭的丹青至少还需两日才能完成,便打起了盹儿,并未发觉已经离开的两人。
第60章 第 60 章 幸好,他是个昏君
辽东郡一事算得上较紧急, 韦世渊在昨日便快马加鞭,离开大兴城赴边疆任职。
早朝之上,主要事宜结束后, 众人面面相觑,皆不敢再上前谏言云夭祸国之事。可最终还是有一人站出, 此人便是自薛樊死后,替中书令之位,丞相之一, 兼少师的于瞻。
“陛下, 臣有奏!”
萧临一看便知, 这人又要说起云夭与齐阳之事,心底不悦,没有说话。
长时间沉默后, 于瞻没有了等待的耐心, 直接上谏道:“臣今日, 要替齐阳亡魂, 秉承意志, 弹劾妖女云夭!”
“给朕住口, 你是在找死么?”萧临隐忍着怒气。
于瞻此人,是从洛阳提拔上来的官员, 以前众多战役中,负责后勤粮草运输, 兢兢业业。萧临将他提上中书令的职位,t? 一来, 看在他非关陇贵族。二来,东部琅琊贺氏一党被灭后,属他在东部最有话语权, 也最具代表性。
萧临不会轻易杀他,可不代表完全不会杀他。
于瞻本就是个清正廉洁,又顽固的老臣,并没有在意萧临身上的杀气,只继续道:“齐阳为大邺而谏,为陛下而谏,最后陛下却被妖女蛊惑,不分青红皂白,斩杀朝臣。若此事传扬天下,便是让天下心底不正之人抓住借口,举兵造反!”
萧临冷笑,“造反又如何,谁反朕杀谁,莫不是以为朕还会怕这造反?”
于瞻不满道:“自陛下登基以来,虽平定突厥与各地势力,可是陛下西巡与征战,已动用不少兵力民力,而在开始修筑北平长城以及南部江都起,民间更是徭役繁重,已有不少百姓苦不堪言。此时应已安抚民心,减轻徭役,缓慢工程进度为主。若是陛下此时传出宠幸妖女,任由妖女祸国,致使陛下怒斩官员,那些不满的百姓,定会揭杆而反。”
“斩了齐阳的是朕,与云夭何干!”萧临反驳道。
“你们这群吃着国家俸禄的官员,到底做过多少功绩?当年榆林受突厥大军侵袭,第一时间发现此事的是云夭。朕登基后四处传出昏君流言,解决此事平定流言的是云夭。亲下关中,发现瘟疫以及灾荒兆头的是云夭。西巡之时,带着一百人不到,冒死潜入张掖拿回城池,抵御数万突厥的是云夭。朕身陷囹圄,彻夜马不停蹄带援军救驾的是云夭。想出加封政和公主,联合吉勒可汗之策的也是云夭。”
“便是你们口中的妖女,数次挽救助我大邺江山。而你们这群整日安稳待在大兴的官员,除了口诛笔伐,还做过什么?”
这般反驳的厉语一出,各个抱着怀疑的目光互相观望。很明显,他们不信区区一个卑贱女奴,能做出萧临口中所言。在他们看来,不过是皇帝为了保下妖女,所编造出的谎言。
身为贵族士大夫,他们有着自身的气节与傲骨,怎会承认自己不如一个卑贱女奴。
于瞻道:“且不说一介女奴是否真的能做出这些。就算是真的,可是众口铄金啊陛下!”
萧临盯着他,死死握拳,“那你想要朕做甚?”
于瞻被萧临的威压逼得有些害怕,可为了心中正义,还是厉声道:“臣请求陛下!立刻诛杀妖女云夭!以挽救陛下怒杀齐阳之举,安抚官僚与百姓,匡扶朝堂纲纪。”
此话一出,萧临怒火中烧,身体中血液沸腾,直接抬脚踹翻书案,那案几上的香炉,砚台,墨水,奏章散落一地。
众朝臣骤然间一震,除了赵思有,闭眼不知在思索何事的宇文太尉,以及本就是皇帝的人,皆集体下跪,异口同声大喊道:“请陛下诛杀妖女!”
“你们都给朕反了!”萧临指着众朝臣怒骂,又看向于瞻,“于瞻,别以为你是中书令,朕就不敢杀你了,还有你们,以下犯上,以为朕不敢大开杀戒吗?”
赵思有这才满脸惊慌站出,道:“我能证明,陛下所言皆是事实……”
他还未说完,便被跪地的赵右仆射用力一拉,打断他的话语。
“请陛下诛杀妖女!”
萧临阴鸷一笑,“爱跪就跪着,只是给朕滚出太极殿!莫要死在这殿中,脏了朕的眼!”
说完,他便转头拂袖而去,满肚子怒意却发泄不出。
赵思有站在原地,看着身旁下跪的父亲,一时间语塞,不知所措。
……
云夭在六局转了一圈,却没见到江雪儿,询问后也并不知何时才得归来,便只能放弃,又与徐阿母一同离开。
只是她敏感地注意到,无论是六局宫人,还是宫道上路过之人,都在有意无意盯着她看。当她看过去时,那些人又迅速挪开视线,加快脚步离去。
“阿母,最近宫中是发生什么事儿了吗?”云夭狐疑道。
徐阿母也不知,却也同样注意到众人的态度,只是摇摇头道不知。
两人往玄武殿而回,在御花园时竟遇到了许久未曾见到的韦令仪。自两人撕破脸后,韦令仪也懒得装了。
云夭避无可避,上前还是恭敬行礼道:“参见淑妃娘娘。”
“哼,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韦令仪恶狠狠剜了她一眼,“莫要以为你在圣上耳边吹了枕边风便有何用。本宫,如今仍是一品淑妃,家父还加封柱国。而你,还是一个最底层的女奴。”
云夭实在不喜与后宫女子发生口舌之争,前世她便总是想方设法,在众嫔妃面前证明自己最受皇帝宠幸。可如今回头看去,是多么幼稚与无力。
而面前的韦令仪若知道,萧临留下她的目的便是做人质,根本没有立后的打算,她又会做何想?
云夭只是笑笑,淡淡道:“娘娘不是掌管内庭吗?竟如此清闲?”
韦令仪哽住,不知应说何,可当盯着云夭那双上挑的眼眸,便不打一气。她盯了许久,忽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云姑娘还有心思担忧我有没有管事儿,不如先担忧自己好了,如今能不能活下去,都是问题。”
云夭见韦令仪说出此话时,虽是幸灾乐祸,却无半分玩笑,面色冷了下来,“娘娘此话何意?”
“不会吧,你竟然不知道?”韦令仪捂着嘴笑起来,“前几日,监察御史齐阳在早朝之上弹劾云姑娘干政,被陛下当场斩首。今日早朝,中书令再次出面弹劾,并上谏赐死云姑娘,以安抚众臣子之心。整个朝堂的大臣如今都跪在太极殿外。”
云夭心底一紧,冷冷看着她。
韦令仪继续笑道:“这么多人都要你死,你觉得,圣上是要他的江山社稷?还是要逆众臣之意,保下你?”
“你觉得我会信你?”云夭抿唇,说这话时很没底气。
韦令仪不屑道:“若你不信,便去太极殿看看。”
说完,便带着阿红转身离开。阿红在一旁看着她满脸喜悦之感,心中忧虑道:“圣上下了死令,若有任何宫人向云姑娘泄露此事,便与齐阳同罪,娘娘这样……不怕圣上震怒吗?”
韦令仪却丝毫不怕,道:“圣上这话,都是与宫人说的,可没与我说,我怎知不能告诉她。且说不知者无罪,更何况,太极殿那番盛况,并不是圣上想瞒,便能瞒得住的。”
……
云夭在御花园站了许久,思考着韦令仪口中的话。徐阿母站在她的身后相陪,面上担忧,“姑娘,还好吗?”
她这才回过神,朝着徐阿母笑道:“放心吧阿母,莫要担忧。阿母先回玄武殿,我想去一趟太极殿。”
徐阿母没有说话,一直看着她,直到云夭笑着将她赶走,才一步三回头离去。
待徐阿母走后,云夭移步往太极殿而去。
不知何时起,忽然天降大雪,她未带伞,雪花落在她的睫毛处,融化后竟成了雪水流入眼眶,她眨眼揉了揉,待睁眼时,发觉自己已走到太极殿外。
太极殿景象可谓壮观,数百朝臣整整齐齐跪在殿前,跪在最前方的便是中书令于瞻,以及赵仆射。他们的膝盖已然被浸湿,身着单薄朝服,冷得瑟瑟发抖。
不少年纪大了的朝臣满头白发,摇摇晃晃,却双眼矍铄地看着前方,撑着屹立不倒。
云夭说不清自己是何情绪,一步步向前走去,他们听到脚步声时转过头一瞥她。
她注意到他们目光中充满了憎恨,让云夭万分不解,又上前几步,从排列的队伍中央穿过。当她每路过一人之时,都会有人抬起头看向她。
或厌恶,或鄙视,或悲悯,甚至还有惊艳与窥觎。
她终于走到最前排,站在于瞻面前,与他对视许久,而后疑惑又冷静开口道:“为什么?”
云夭的反应不在于瞻预想之中,他以为这样一个以色侍人的妖女,看到这阵仗后会吓得逃离躲起,可没想到她竟站到自己面前,居高临下问为什么。
眼前这个美人是众人从未见过的美,美到极致,仙人下凡,风华绝代,面不露怯,丝毫看不出她竟只是一卑微女奴,也难怪能迷惑圣心。
于瞻秉承着士大夫的傲骨,转开视线不看她,也不屑回答。
云夭冷笑道:“于大人堂堂一中书令,洛阳贵族,竟不敢回答我一小女奴的问题吗?”
“你!”于瞻怒目回视,道:“我只是不愿与小女子多口舌,怕是说了你也不懂。”
“既然于大人不说,那我来说。”云夭面无表情,看着于瞻暴怒的视线,丝毫不避开t?,“于大人此举,既不是为了齐阳之死,也不是为了江山社稷,而是为了身为贵族,身为男子的自傲。”
“你在胡说什么?”于瞻不可思议道。
“于大人不可能不知道,我曾对大邺做出的功绩。于大人知道,你们所有人都知道,只是不愿相信罢了。便拿出那套礼乐之说,想要至我于死地。可是我想问问你们所有人,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于瞻笑着回道:“果然是小女子,心胸狭隘,竟拿着往日功绩来说事。自古以来,女子不可干政,而身为最底层的奴仆更是不得干政。我等便是为了防止大邺礼乐崩坏!”
“所以我做错了什么?”
“你……”
“所以当初突厥袭扰榆林时,我不该将情报告知圣上,应该让突厥屠城榆林,是吗?还是说我不应严防瘟疫与灾荒到来,便是应该任其发展,直到百姓病死饿死,是吗?还是说我当初,不该死守张掖,不该带援军至敦煌驱赶西域联军,是吗?”
于瞻瞪着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
云夭看着众人丝毫不为所动的神情,了然点头道:“明白了,我错,就错在不该生为女子,不该生为云家女。”
于瞻发觉此女伶牙俐齿,自己多年谏言的功底竟抵不过,深呼吸道:“云姑娘没有错。”
“既然没错,何故置我于死地?”
于瞻道:“为了天下安定,身为臣子,我可以认定云姑娘所有的功绩,那些功绩就连我们这群男子都不一定能做到。”
身后排列的众大臣一听,眼中是不服,可却不敢在此时随意张口。
于瞻继续道:“但天下子民不知,不信。为何不信,想必不用我多说,以姑娘聪慧自能明白。今晨我本不想谏,可无奈圣上宠幸女奴,任其干政,昏君之名在前日便传至民间。百姓本就对大邺常年徭役兵役不满,如今又要加之这番昏君骂名。圣上若不将其源头掐断,只会四地起义,混乱不堪。”
“听闻圣上登基之际,便有昏君流言盛传,圣上大兴文字狱,是云姑娘亲下狱中,才阻止当年之乱。云姑娘比任何人都明白,众口铄金的可怕。”
“所以这其中,云姑娘没有做错任何事,可天道如此。在江山社稷面前,在皇权威严面前,我等蝼蚁生命,不值一提。若今日我与云姑娘身份立场相换,于某愿以命换我大邺安定。”
“云姑娘当初既然愿意为圣上与大邺不惧生死,死守张掖。既然都是为了大邺,不论何种死法,云姑娘都应保持初心,不该惧才是。”
这回轮到云夭哽住,她只感到嗓子发紧,难以呼吸。于瞻的目光坚定,她知道他没在说空口,这个人真的愿意自死而换取江山社稷安稳。
而他在逼着她自我了结。
可是她不愿,她生为女子,生为云家罪女,并非她的选择。她明明无错,凭什么要她来承担一切罪责。
这个世界,太不公平。
她抬眸扫视着众臣子不同的目光,忽然失了最初的勇气,只能感到空中雪花吹到脸颊之上的冰凉。
云夭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只是又再次穿过人群,远离太极殿。她脚踏上积雪,越走越快,直到后面飞奔了起来。
当她猛地停下脚步,双手撑着膝盖重重喘气之时,身后传来数百官员的怒喊:“请陛下诛杀妖女!还我朝纲清正!”
“请陛下诛杀妖女!还我朝纲清正!”
“请陛下诛杀妖女!还我朝纲清正!”
一声一声,回荡天际,不绝于耳。云夭抬头看着漫天飘零的雪花,仿佛一条白色光点的通道,飞往天际,眩晕,庞大,让人孤寂,不知所措。
她闭起眼睛,忽然想起那日冠礼一声声“万岁”。
无论是“诛杀妖女”,还是“吾皇万岁”,都是如此震耳欲聋。
那时是对萧临的臣服,对天子的敬重。
这时是对一个女人的逼迫,要她懂得自知之明,自我了结。
天子与奴隶,天与地,在此刻更是被割裂得分明,犹如庞然宇宙。
而她……太过渺小。
即使重活一世,即使避免这去当以色侍人的花瓶,也依旧如此渺小,无力。
她好累。
为何想要活下去,这么难?
云夭垂下眸,深呼吸继续往前走去,在不久之后,忽然一个身影拦住她的去路。
她抬眸,冷笑道:“崔将军何意?是想诛杀我这妖女吗?”
崔显闷笑一声道:“云姑娘误会本将了,本将一直都极为欣赏姑娘,怎会与那群顽固臣子一般,竟想要用一个女人来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那将军今日,何故堵我?”
“我这是心疼姑娘。”崔显上前一步,目光有些刺眼,从她的鼻梁滑落至唇峰,又滑落至下方衣襟,“如今这么多人想要姑娘死,若是姑娘愿意,本将可助姑娘一臂之力。”
将她从皇宫带走,做自己的外室,为她买一间宅子,深深藏好,不让任何人发现。
云夭娇嗔一笑,“就凭你?”
她乜了一眼崔显,直接往侧边迈出一步,头也不回离去。
崔显也并不在意,在他看来,只是时间问题罢了。他笑着转身道:“云姑娘,本将的话,永远都有效,云姑娘需要何帮助,便来寻我。”
云夭不想会崔显,她实在讨厌这人。
虽然她有时烦萧临,但并不讨厌。可是崔显此人,毒蛇一般,让她想吐。
当云夭一路慢悠悠,满怀心事地回到玄武殿时,一道黑影从殿中飞了出来,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抓住她的肩膀摇晃,左看右看,“你怎么出去了?不是让你不要出玄武殿吗?”
云夭看着萧临满是担忧的眼神,心底的悲哀放大到极致,似乎终于寻到了发泄的出口。
她咽了口口水,紧着嗓子道:“所以你让我画先帝丹青,是借口?”
萧临放开她,有些心虚地转了转眼睛,不确定地问道:“你刚才去了何地?有没有听到些什么?”
“我去了太极殿。”云夭并未隐瞒,直接说了出来。
萧临懊恼,这么说她定然已经见到了太极殿那群该死的朝臣。他咬牙切齿道:“你莫要会那群老不死的,实在可恶至极,竟想用这样的方式来逼我,难不成他们以为自己跪死殿前,我就会改主意了吗?若如此,皇威何在?”
云夭静静看着他恼羞成怒的模样没有说话。
萧临被她的眼神盯得发毛,以为她被吓坏了,立刻安抚道:“云夭,我说过,你对我很重要。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伤害你,就算那群人死在太极殿,我也不会伤害你分毫。若是天下人皆反,那我便杀尽天下人。”
多么狂傲,多么昏庸的话语啊。
也难怪他被人骂作昏君,不仅昏君,还是暴君。
若眼前的人换成一代明君,此刻最好的选择便是拿她开刀。在江山社稷面前,在历代先祖面前,一个女人并不重要。
幸好,他是个昏君。
云夭想到此处竟忍不住笑了起来,可眼眶却有些红,让萧临摸不清头脑。
萧临小心翼翼道:“你还好吗?”
云夭没有回答,只是定定看着这个与自己生活了两世的男人。心中忽然悸动起来,倾身上前,死死抱住他精瘦的腰,又将脸埋在他的胸膛。
这会,轮到萧临不知所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