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因为她是朕上了心的女人
漫天大雪本是带着刺骨寒冷, 可此时竟软绵绵钻进心底,融化成一滩水后,再慢慢被加热。
她第一次主动抱他。
她第一次主动寻求他的慰藉。
萧临抬起手将云夭拥进怀中, 明明雪下落的速度很快,此时却恍然间停滞在空中没有动弹, 四周寂静一片,好似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他所心爱的这个女人, 心脏从有节奏的律动逐渐加快起来, 到了后来不成调子。
站在不远处的福禧见状, 很有眼色地挥手带着所有宫人退下。
云夭将脸贴在他的胸口许久,听着令人安心的声音,终于把那一声声“诛杀妖女”给掩盖过去。
萧临浑身燥热, 深吸一口来自她发顶的桃香, 悄悄勾唇笑了起来, 没有控制住自己, 又用力抱紧了她几分。
结果云夭却忽然开始挣扎起来, 闷声道:“快放开我, 我要被你勒死了。”
扫兴。
萧临放松了力气,云夭轻轻一推, 便将他推开,看着他欲求不满的模样低头悄悄一笑。可是待一切结束后, 心境似乎又回到了于瞻对她说出那番话之时。
萧临会保下她, 她信。
可是为了大邺, 她该如何是好?
……
第二日t?,云夭一直没有离开玄武殿,只是听闻昨夜有十几个老臣受不住冻, 直接昏死过去后被人抬回了家。
早晨萧临上了早朝,与朝臣相安无事一般议朝,结束后,那群大臣喝过姜汤,又继续回到原地跪下,除了昏死之人,无一人离去。
云夭在这时接到赵思有递来的信,邀她在老地方见面。她猜到赵思有定是要与她说这众臣跪在太极殿之事。
说实话,她并不想面对,只想每日躺在温暖的床榻之上,把地龙烧得很暖,静静看看书。
可是思索一番后,现实由不得她躲懒。
她必须得活下去,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还有徐阿母,江雪儿,和大邺王朝。
来到那处抄手游廊,见赵思有果然已等候多时。天上的雪还依旧在飘着,赵思有有些发冷,在原地搓着手,跺了跺脚,当见到云夭时又挠挠头,重新站直身子。
“思有哥哥久等。”云夭上前笑着朝他行礼。
赵思有回礼道:“不久,我也刚来。”
云夭垂眸一笑,没有戳破他,“思有哥哥今日寻我,可是为了太极殿前的众朝臣?”
赵思有叹息一声:“算是吧。我主要是担心你,便来寻你,想看看你可还好。”
“还行吧。”
“圣上可否做出了决定?”
云夭看出赵思有是担忧萧临为了江山社稷,选择放弃她,将她推向断头台。可是云夭知晓,他不会。
说不清为什么,就算前世他为了江山社稷放弃她,可此时没由的,她就是相信……他不会。
云夭摇摇头,“我担忧的,并不是圣上会做出什么决定。担忧的,反倒是于瞻口中那席话。此时流言因齐阳之死,传的到处都是,圣上的性情我了解,说不定他哪天受够了他们,真的大开杀戒。那时候定然群雄四起,以昏庸残暴之名义,来推翻他的统治。”
“那这大邺又要回到前朝那般,政权割裂,战事不断,黎民百姓受苦。到时候,我或许真的是……万死难辞其咎。”
“可是夭夭你从未做错过什么!”赵思有没控制住情绪,大吼了一声。
云夭无奈道:“是啊,我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可是,就像于瞻所言,天道如此,本就不公。”
“夭夭,我实在恨自己无力又懦弱!朝堂之上,我竟都无法为你说一句话,便只能这般受制于人!”赵思有愤恨地捶了捶自己大腿,又失声道:“夭夭,伴君如伴虎。现在或许陛下会保你,可若一日真的威胁到他的江山社稷,他说不定便会放弃你,这样你也要待在宫中吗?”
“身为一个女奴,我能有何选择?”云夭声音轻飘飘,却重重打在他心上。
两人长久沉默不语,空气似乎有些凝滞,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云夭想要打破这份尴尬,只能凝思一番后问道:“所以这女奴干政的流言,在外面传的很厉害吗?”
“嗯,在大兴城内很厉害。”赵思有忐忑不安,“好在大兴城外还不知晓。”
“这么说,所有的事情,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云夭低喃。
可是有什么样的余地呢?如何破局,她实在想不出。
“夭夭,其实……我有一个办法。”赵思有突然再次开口,只是说此话时有些犹疑。
“什么办法?”
“嫁给我。”
“什么?”云夭睁大了双眼,以为自己听错,一时间错愕。
赵思有心脏跳得剧烈,他努力地深呼吸着空气中的冷气,认真地看着她道:“夭夭,只要你嫁给我,远离朝堂,流言便不攻自破,我赵家定会护你。”
云夭被他的提议震惊,结结巴巴起来,“可、可是,思有哥哥,你不是,不是说亲了吗?”
她记得他前世娶的便是林氏,夫妻也是恩爱有加,当他战死北平郡时,还是林氏千里奔赴战场,为其收尸。
“我拒了。”
“为、为什么?”
赵思有沉吟,不知是否应该在此时向她表心意,凝思一番后,还是道:“我本与林家说亲,可我实在不喜,便拒了。”
云夭此时实在有些难以解,只能道:“可、可是,我的身份……而且赵仆射怎会同意?”
她昨日去太极殿时,见到赵仆射也同于瞻跪在一起。
“夭夭,我想过。”赵思有认真地看着她道:“我能看得出来,陛下定然想保下你,让你能活下去。只要陛下下赐婚诏书,将你赐婚于我,这样父亲定无法反抗旨意。若你嫁给我,远离政治漩涡,那些朝臣也没有由,不仅能保下你的命,还能保下江山社稷。此乃两全之策。”
见云夭垂眸没有说话,赵思有又立即道:“当然,你无需有任何负担,你若嫁给我,我可以保证,只要你不愿,我定尊重你,不会碰你分毫。未来你若想和离,我便放你离去。”
云夭不知该如何回答,在此时此刻,这确实乃上策。皇帝诏书一旦出,便难以更改。而于瞻等人真正想要的,不就是让她远离萧临,远离朝堂吗?
可是云夭却不知为何,心底充满了不愿,说不清,道不明。
为什么?
云夭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犹豫道:“陛下那边……或许……”
“夭夭放心,我去与陛下说。”赵思有似乎在这些话说出口后,便放下了心,“本就是我求娶于你,这种事情,我来开口。”
云夭没有说话,只是木讷地点点头。
正要离去之时,赵思有眼神一眯,看向远处。
“怎么了?”
“好像有暗卫跟着你。”赵思有担忧道。
云夭一怔,立刻猜到了定然是萧临所为,她竟无丝毫察觉,也不知是从何时起,“放心吧,思有哥哥,应该是陛下这些时日担忧我安危。”
“嗯,那就好。”赵思有颔首笑笑,“不过以我们与那人的距离,他也听不清。夭夭,等我。”
“……好。”
……
云夭也不知自己怎么回的玄武殿,只是反应过来时,已经坐在了偏殿的床榻之上。
萧临这两日似乎很忙,忙到白日里都不见身影。到了夜间,倒是听闻太极殿外已经晕倒了一半的老臣,可于瞻还依然跪在雪地中一动不动。
萧临傍晚回到玄武殿主殿后,便愤怒地砸了一地东西,有花瓶,有桌椅,有书籍,连不少奏折都被撕烂。最后他忍无可忍,直接下令,将太极殿门前跪着的众人全部下入狱中。自此,耳根才终于清静下来。
可这样一来,上朝之人便只剩下寥寥数人,他无所谓一般正常上下早朝,算是平静了一阵。
直到这日,发生了一件让他再度暴怒之事。
萧临的玉佩不见了。
云夭听闻这消息时,玄武殿和太极殿所有的宫女,内侍已经被拖到了外面,轮番严刑拷打。走出殿门,听到外面一阵阵惨叫不绝于耳,她想起了前世也是这般,杖毙了数百宫人,才最后在一小宫女房中翻出。
她站在偏殿门前,与福禧一块,看着他指挥着禁军行事,想了想,还是走上前问道:“那玉佩究竟何来历,圣上竟将其看得如此重要。”
福禧转过头,顿了片刻道:“云姑娘,我说了姑娘可莫要生气。”
“怎会生气?”云夭哑然失笑。
福禧道:“这玉佩应是圣上一表妹的,说实话,奴婢没见过圣上的表妹,可却听德妃娘娘跟前的宫女说过。许多人以为,淑妃与圣上青梅竹马,可实际上,圣上在少时并未见过淑妃多少面,连这人都记不住,更别提有何感情。要说真正的青梅竹马,当属那表妹慕容氏。”
云夭心底一颤,“慕容氏?那不是吐谷浑王室吗?”
这么说,德妃竟是吐谷浑公主?那为何……
福禧四处观察一圈,见没人,压着嗓子道:“慕容表妹在德妃还受宠之时,便住在大兴宫好些年,后来回了吐谷浑,也再没联系过这边。不过更多的,奴婢实在不晓得,姑娘想知道什么,还是去问圣上吧。”
“嗯。”云夭愣怔地点点头,没再多问任何问题。
福禧看着禁军,摸着自己下巴,琢磨起来,“究竟是谁如此大胆?竟敢偷了圣上每日携带的玉佩。”
云夭想不起究竟是哪个小宫女,但可以肯定,这人常年在玄武殿当值,长着一个圆脸,家中贫困,上面只有一老母。
她趁着萧临还未杀人前,跑了一趟六局,从玄武殿宫人名单中逐个排除,最后找出了那名圆脸小宫女,并让内侍直接将人带来她面前。
云夭坐在主t?位,看着跪在下方瑟瑟发抖的小宫女,直接单刀直入,道:“拿出来吧,我知道是你。”
“什、什么?”那小宫女飞快地一瞥云夭,而后又低下头装傻充愣。
“昨日陛下在玄武殿砸了东西,你是进去洒扫的宫人之一,我知道,是你偷了陛下的玉佩。”云夭面无表情冷淡道。
偷盗皇帝之物,乃是死罪,那小宫女心底害怕,拼命摇头不愿承认,“我不知道云姑娘在说什么。”
云夭道:“听到外面的惨叫了吗?我给你选择。一是,把玉佩交出来给我,我不向圣上告发你。二是,我直接让人去搜你屋子,只是到时候被福禧公公翻出来,我便不保你了。”
小宫女呆滞着思索许久,才终于点点头应下。她哭着带云夭去了自己的屋子,将那枚玉佩拿出来,递给云夭,并道她家中贫困,母亲生了病需要钱财医治。昨日玄武殿时,想到皇帝既然如此多玉佩,若少了一个怕也不会发现,便鬼迷心窍,顺手牵羊。
她哪知,竟被发现得如此之快,还害了整个玄武殿和太极殿的宫人。
云夭拿回玉佩看着哭得不成样子的小宫女,还是心软下来,“我会让人给你去找一位郎中,为你母亲治病。可是今日害那么多宫人受了刑,这皇宫不会再容你,明日便收拾好包袱,自去领十杖,而后离开。”
“是,云姑娘。”小宫女想到自己没死,还让母亲得了救治,心底自是感激不已,如今只是被赶出宫已是万幸,立即朝着云夭磕了几个响头。
云夭没会她,直接拿着玉佩回了玄武殿,先让福禧停止宫中行刑,道玉佩在她这里。
当她进入主殿时,便看到气得脸红脖子粗的萧临,一边暴躁地翻阅着奏折,一边灌下几口水,可发觉那杯子空荡之后,怒火中烧,用力将那杯子掷地,直接碎裂得不成样子,厉声道:“人呢?都死哪去了?不知道来添水?”
这个暴君……
云夭低头闷笑一声,上前道:“宫人都被你拉出去打了,哪儿来的人给你添水?”
萧临见是云夭,收起自己的怒意看着她,“这群该死的宫人,也不知是谁把我的玉佩偷了,待找出这人,我定要剁了他手脚。”
“就是因为你这糟糕的暴脾气,所以才没人敢承认。”云夭伸出手,拎着那玉佩的带子在他眼前摇晃着,“好了,玉佩在我这儿,别气了。”
萧临一怔,伸手接过,仔细查探一番,果然是他丢失的玉佩,“你从哪儿找到的?”
云夭眼珠子一转,没说实话,道:“捡的。”
“捡的?”萧临蹙眉,明显不信。
云夭却哼一声,“陛下不信啊,陛下若是不信,就去问跟着我的暗卫呗。”
萧临被戳穿了此事,也不想再管玉佩究竟从何寻到,只是耳根子迅速红成苹果一般。
“我这是、这是、担忧你的安危。”
云夭虽然不喜被人监视,却也没多说什么。她起身,从一旁柜中拿出一新的杯盏,回到萧临身侧,而后又将顺便带来的桂花水为他斟上。
萧临乖巧地接过饮下,没有多说一句话。
云夭看着他,很想问问玉佩与福禧口中的表妹慕容氏,还有德妃身世。可不知为何,她嗓子发紧,有些酸涩,似乎是害怕从他口中听到自己不愿听的话语,犹疑许久后,终是没有问出口。
从福禧口中听来,那慕容氏,似乎与韦令仪并不相同。
可是若吐谷浑其实是德妃母族,那为何大邺与其的关系,竟会如此之差?
一直到暮色四合,云夭满怀心事地伺候萧临用完晚膳,才起身离开玄武殿。
当她收拾完玄武殿所有事宜,准备回偏殿之时,忽然看到赵思有的身影。来人行色匆匆,在福禧同禀后跟随着入了玄武殿。
云夭忽然想到他提出娶自己的策略,便轻手轻脚上前,入了殿中,躲在一处柱子后,正好可以听到殿内交谈。
萧临因着大臣们连日的逼迫,心情一日比一日差,见到赵思有时也难以摆出好脸色。
“不知赵侍郎今日前来求见,所为何事?”
“回陛下,臣不请自来,乃是为了云夭一事。”赵思有君子般笑着,皆是恭敬有礼。
可萧临看到他那副风光霁月的模样,心中便没由的窝火,语气也在犯冲,“赵侍郎与其来找朕,不如去说服赵仆射,朕的私事,莫想着过多干预。”
“陛下,臣自知家父那般咄咄逼人,便是罪过,愿意代其向陛下请罪。可是即便如此,也难以解决如今君臣不相让的局面。”赵思有并不在意萧临的语气。
“怎么?你又有何良计了?”
“是,陛下,臣想出一两全之策,既可保住云姑娘性命,又能劝退朝臣。”赵思有慢慢抬头,看着萧临猎豹一般审视的双眼,继续道:“那就是,请陛下,将云姑娘赐婚与臣。”
萧临一怔,定定看着他,手上的瓷杯竟被他“啪”一声,骤然间捏碎,弄破了手。他阴鸷地冷笑起来,“你想娶她?凭什么?”
“陛下,朝臣们的请愿,不过是因云姑娘蛊惑陛下,干政一事的流言扩散。若是陛下将云姑娘嫁与臣,那流言便能不攻自破,那朝臣也再没道如这般逼迫陛下。”
赵思有侃侃而谈,还说了许许多多此事之利,然而萧临一句话也没听进去。他默默低头看了一眼桌案之下,自己正在流血的手,想杀死赵思有的欲望在此刻被放大到极致。
待赵思有说完后,萧临低头沉默着,忽然冷笑道:“就凭你?云夭是朕跟前近侍,亦是朕的谋士。你觉得你配得上她吗?”
“如今你赵家所有的权力都握在赵仆射手中,就凭你,你能在赵家虎狼窝中护住她?”
“若将来某一日,赵家人欺辱她,你可敢为她手刃欺辱之人?若天下人依然对她口诛笔伐,你可能为她杀尽天下人?”
赵思有蹙眉,在他看来,所有的情况皆不会如萧临所说如此极端。
“父亲虽严厉,可家风甚好,我父亲除母亲便无任何姬妾,而母亲也极为仁爱,我相信夭夭定能与母亲妯娌相处得好。”
“朕问你的问题,你并未回答。据朕所知,赵夫人看中的,是林家嫡女才是。你凭什么觉得,云夭的身份去到赵家,你便能护住。”萧临平静道,努力压制自己怒意。
他没等赵思有说话,便直接道:“你不能,也做不到。若赵家人欺辱她,你无法为她惩戒任何人,因为你孝顺。若天下人口诛笔伐,你也无法为她杀尽天下人,因为你仁慈。”
“可是,朕可以。朕掌控着大邺生杀大权,朕手下有着百万雄师。谁欺辱她,朕便为她杀谁,自然也能包括……赵仆射。”
云夭心头震动着,背靠在玉柱上,垂眸呆呆地听着他的话。
真够狂妄。
在这世上,就只有他,才能这般狂妄。
赵思有难以置信地看着萧临,道:“陛下,并不是身为君主,想杀谁便能杀谁。”
他试图解释,可却磕磕绊绊,说话愈发不利索,“陛下难道就没考虑过云夭的想法吗?就没考虑过,若是做出这般举动,天下人会揭杆而反吗?那日我见到跟在她身后的暗卫,恐怕并非保护如此简单吧。”
“那又如何?”萧临居高临下,带着蔑视的神情看着他,“朕是天子,是战神,你觉得朕会怕区区造反流民?退一万步,哪怕你所说的计策真是上策,赵家人对她也好,朕也不会让她嫁给你。”
“为什么?”赵思有不解。
云夭亦不解,她微微侧过脸,悄悄往两人看去。殿内的烛光忽明忽灭,在萧临的脸上闪烁,印出他凌厉地轮廓,是高高在上的天子,蔑视着一切,看赵思有的眼神如看蝼蚁一般。
“她是朕的人,永远都会待在朕的身边,无论谋士也好,近侍也罢。哪怕大邺倾颓,天下覆灭,朕也不会放她离开,她必须待在朕的身边。”萧临一字一句极为清晰,那般霸道占有的语气狠狠抽打在赵思有的身上。
赵思有心底不悦,“为什么?”
“因为她是朕上了心的女人。”
第62章 第 62 章 没有人比他更幼稚了……
“因为她是朕上了心的女人。”
云夭后来没怎么听完两人对话, 只是迷迷糊糊到赵思有离开,福禧重新进来都未发现。直到福禧站在自己面前想要问她,她才急忙竖起指头噤声, 又拿过他手中t?的香盒表示自己替福禧进去。
当她走入时,萧临正站在柜前翻找药粉, 云夭很敏锐地注意到地上有一盏碎开的瓷杯,他的手竟被划破,还在流着血。
“陛下怎么把手弄破了?”
云夭在偷听时并未注意到他捏碎了杯盏, 不明所以, 放下手中之物, 又让他坐回书案前,自己则娴熟地找出一瓶金创药。
她一边木讷地回到书案侧跪坐下来,一边思索着刚才萧临口中之语, 仍是不敢置信。
“你发什么呆?”萧临蹙眉看着她, 眼神一直未曾离开。
云夭垂眸, 将他受伤的左手拉过, 道:“刚才……赵思有来了。”
“嗯。”他看着云夭将自己手放置好后, 拔开药瓶塞子, 冷笑起来,“赵思有竟然敢向我提议要娶你, 让我下旨赐婚,实在狂悖至极。”
“要是说狂, 谁能有陛下狂?”云夭瞥了他一眼, 不冷不热道。
每日派着暗卫跟踪监视她便不说了, 做事没有章法,竟还说出杀尽天下人之言。
此话一出,萧临眉头皱成了川字, 将自己还没上药的手收了回去,尽是不满,“你什么意思?你还想嫁给他?”
云夭无力地叹息一声,没有说话。
萧临心底大惊失色,脸上则阴翳起来,“你和赵思有那厮私相授受了?你喜欢他?”
果然,当初便不应放任她随意私会外男,特别是她的思有哥哥,便应建座琉璃宫殿给她关起来。
云夭抿唇,顿了片刻后,无奈道:“陛下怎会有如此离奇想法?”
“呵,当初朕见到你第一面时就在勾引太子!私相授受这种事儿你又不是没做过!”萧临皮笑肉不笑,想到太子那一出,又是满肚子火,竟无意识用自己受伤的手在书案上用力一拍,瞬间血花四溅,那案上的香盒与药瓶一震,似乎这死物皆在瑟瑟发抖。
云夭被那声音吓了一跳,心脏停滞弹指,看着他拍拍胸脯,“每日与你待在一起,我怕是寿命都得少一半。”
萧临更不满了,气急败坏道:“你什么意思?你就这般嫌弃厌烦我?”
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亏他这般护着她,真是狼心狗肺,气死他了!
云夭终于没忍住,偷笑一声,看他浑身炸毛的模样,还有那散着冷气的眼神。这世上,也就她受得了他这怪脾气。
看他气得鼻孔冒烟,云夭叹息一声,重新拉过他的左手,翻开手心,慢慢低头吻了上去。
当唇碰到他横竖交错的伤口时,他骤然浑身颤栗,毛被顺了下来,只是呼吸愈发急促地看着她在舔吻,感受着痛觉与爽快的交织。
云夭伸出舌尖细细舔舐吮吸,那般柔软。萧临没有在说话,静静看着她,忽然感到自己的右手此时似乎显得有些多余,放哪儿都不对,最后只能悄悄在广袖下握紧。
许久后,云夭的唇齿已经染了红,抬起头朝着他递了个眼刀子,而后拿过一旁的药粉为他洒于伤口之上,他眉头也未皱,一动不动似乎从聒噪暴跳如雷的疯狗,变成了一只被抽取了灵魂的木狗。
嗯,就是那种她幼时的木狗小玩具,她还总拿着比划,让其为自己做膳,洒扫,说人话。后来父亲买到一只半大人高的木狗,她便常常骑在狗背上作骑马状。
她突然低笑一声悄悄抬眼一瞥萧临,越看越像她那只被她骑的木狗,也不知他若哪一天变得如此乖巧,给她随意当狗,会是什么模样。
“你笑什么?”萧临盯着她的脸,总感觉她在打着什么极为变态的主意。
云夭收回笑容抬头看着他摇摇头,“我笑了吗?没有吧,陛下定是看错了。”
“笑就笑了,有什么不好承认的。”他不解,而后眼神一转再度大惊,“难不成你在笑话我?”
云夭咬唇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将他手包扎好,又一边给香炉添香,一边道:“陛下看错了,我没笑,我怎敢嘲笑陛下?”
“你就是笑了,我都看见了,你竟还不承认。”萧临不依不饶。
云夭被他弄得好烦,翻了个白眼,承认道:“是,我笑了,就是在嘲笑陛下这么大人了,还如此幼稚。”
幼稚?
萧临一时没反应过来,没有接话,等忽然反应过来时,发现那死女人竟已经离开了主殿,没有行礼,也没有说一声,头也不回,毫无礼教!
“云夭!你给我回来!”
云夭已经走到了殿门口,听到这话没有转头,反而加快了脚步,装作未听见模样,直接离去。
她一路低头笑着走回自己屋子,关上门后,周身安静下来,才终于收回笑容。
他竟喜欢她?究竟何时开始的?
……
晨间早朝,萧临听闻于瞻入狱后仍是执迷不悟,带着下面官员怒骂妖女祸国,吵吵嚷嚷。
他大怒将书案上的砚台用力掷出,冷然道:“既然如此,那便全杀了!”
宇文太尉站在下方立刻抬头,本是站在中立,不偏不帮的他终于上前劝谏道:“陛下不可!若是如此,天下定口诛笔伐!贵族势力集结造反……”
萧临满不在乎,盛气凌人道:“朕会怕那群只敢动口的人?如此甚好,那朕便先从于瞻下刀,五日后,将于瞻至菜市口斩首。朕便是要让天下人都看看,此番杀鸡儆猴,就是告诫他们,惹怒朕的后果!任何人敢嚼舌根,就算是中书令,朕照样杀!”
宇文太尉还想劝,可是见萧临已经走火入魔,什么都听不进去,最终闭了嘴。
云夭在接到宇文太尉传信之时,是在早朝结束后不久。她看着手上那封信,没有太过犹豫,先让徐阿母回信后,才离开玄武殿往尚仪局而去。
此次私下见宇文太尉,她并不想让萧临知晓,可为了不让监视自己的暗卫起疑发觉,只能在尚仪局这样宫女云集的地方。
到达尚仪局时,江雪儿立刻上前迎她,满是担忧地慰问寒暄,而后凑到她耳边压着嗓子道:“云姑娘放心,我都安排好了,不会有任何人发现。”
云夭颔首“嗯”了一声,转头扫视一圈身后,并不知晓暗卫藏在何处。没有过多搜寻,她便将头转回,同江雪儿一同入了室内。
进入一间暖室,四周皆堆满了宫内用书籍,宇文太尉坐在垫子上假寐,直到云夭关上门上前,行礼后坐下,他才慢慢睁眼。
云夭看着他,率先开口道:“宇文大人今日前来,是为了妖女干政祸国一事吧。”
宇文太尉不疾不徐,先抿一口茶盏中热茶道:“今日早朝之上,陛下下令斩首中书令于瞻,其余官员在那之后若还不改口,便一同问斩。”
“什么?”云夭有些震惊,“真是越来越荒唐,于瞻身后所代表的是东部洛阳方的势力,此番难道不顾虑是否会惹怒那边?”
宇文太尉垂眸道:“说实话,陛下,并非一个明君,如今谁去劝谏都无用。可陛下毕竟是君主,此事的关键还是在云姑娘身上。”
云夭神色有些发冷,想到太极殿前那一幕,讽刺道:“这真的是天道吗?就因为我是一介女流,云家罪女,曾经所有功绩都可被一句女奴干政磨灭。我真的很想问问,我是杀人?还是放火了?这世间就这般容不下我。”
宇文太尉自顾自喝着茶,没有说话,云夭便继续说着:“我一直以为,只要不成为后宫中以色侍人的女人,只要将命运的发展掌握在自己手中,一切都将有所改变。”
她忽然一声苦笑,“呵,变是变了,却并未往好的方向而变。”
后宫中女子,有三种人。一种是像淑妃那般,母族强大,却不受宠幸。一种是如前世的她,无任何母族支持,空有皮囊,却受尽宠幸。还有一种,即无强大的势力,也不受宠,通常皆是一些被忽然临幸过一夜,妄想飞上枝头的小宫女。
可这三种人中,要说论谁可悲,似乎根本无可比拟。所以她今世不愿入后宫,却没想到依然被推上风口浪尖。
所以所谓可悲,便是待在皇帝身边吗?
宇文太尉并未过多纠结于云夭所述,只道:“老臣曾在天牢与姑娘说过一句话,姑娘可还记得?”
云夭一怔,慢慢回想了起来,没有说话。
宇文太尉将那话在她面前又重复了一番,“身为女子,特别是陛下身边的女子,有时候太过聪明与高调,或许反倒会害了自己。”
云夭将视线转开,看着窗外的鹅毛大雪,吞咽了几口,“身为女子,难道就是原罪吗?可是过往种种,为了保全所有t?,我又能作何选择。”
宇文太尉叹息一声,面前的女子并非庸俗女子,自当初天牢一面,他便知晓。面对世俗,他亦是无力。
云夭面露苦涩,看向宇文太尉道:“太尉今日前来,并非与我闲聊吧。总不会是为了大邺江山社稷,也与于瞻等人一样,请求让我自我了结吗?”
宇文太尉没有正面回答,道:“云姑娘见过壁虎断尾吗?”
“壁虎断尾?”云夭摇摇头。
“壁虎遇到威胁之时,会自断其尾,迷惑敌人,以求生机。只有学会割舍局部,才方能保全大局,此乃智慧。”
“割舍局部?”
“云姑娘,你心底并非无保全自己的方法,只是不知如何割舍罢了。”宇文太尉双眼矍铄,似乎能够看透一切。
云夭静静看着他,忽然心底的弦紧绷起来。
宇文太尉道:“老臣为云姑娘提供一个断尾的机会,若是云姑娘愿意,老臣可为姑娘伪造一平民身份,永远远离朝堂漩涡。姑娘只要愿意割舍,老臣相信,这样的条件与自由,便是姑娘所追求的。”
云夭睁大了双眼,心跳如擂。
自由,是啊,她想要的不就是自由么?她一直所期盼不就是脱离奴籍的身份,寻一僻静安稳之地,活下去吗?
云夭双手有些颤抖,她张嘴想要立刻应下,可答应的话语,却说不出口,如鲠在喉。
宇文太尉看出她的犹豫,并不催促,只是道:“姑娘可慢慢考虑,可是于瞻的性命,只剩下五日。”
与宇文太尉结束谈话后,云夭便一人慢慢往玄武殿而回。她忽然注意到,宫中比起最初时种植了不少桃花,只是此时非桃花季,光秃秃的枝干被大雪所覆盖。
路过的宫人见到她时皆低下头,不敢说话,亦不敢直视。云夭知晓,他们所害怕的不是自己,而是站在她身后的萧临。宫中所有的一切,包括尊严,都是那个男人所给,似乎并没有什么真正属于她,也并没有什么值得留恋。
云夭回到玄武殿时,发现福禧正带着内侍在院中打雪仗,今日似乎格外清闲,没了往常那般拘谨。徐阿母拿了小凳,坐在偏殿门口看着,唇角上扬。
此番景象,似乎是其他宫殿之中很少出现过的。大兴宫的宫人皆呆若木鸡,只知道定时定点完成每日事宜。像福禧这般松散的,似乎也就萧临的殿中才会出现。
很奇怪,他明明是个阴晴不定,手段狠戾之人,却如此放纵下属,实在有些不像表面上的他。
云夭心生玩闹之意,朝着福禧随意打了个招呼,示意他们继续,自己则悄悄从地上揉了一雪球,放在手中,藏在袖下,往主殿中去。
殿中太暖,那雪球有些融化,弄湿了她的袖子,可她低笑一声,无知觉般朝着正在看书的萧临走去。
“参见陛下。”云夭依旧如往日那般毕恭毕敬行礼,在听他“嗯”了一声,再上前靠近。
云夭看着头也不抬,面色严肃的他道:“陛下,福禧他们在外面玩儿的欢快,不加入一起吗?”
萧临奇怪地看她一眼,好似在看白痴,“福禧他们是下人,我堂堂大邺皇帝,哪儿能如此幼稚,竟与他们同流合污。”
说完,他又将头低下,继续看着他手上那部兵书。
瞧他这装模作样,世上没有人比他更幼稚了!
云夭感受到手中雪球越来越小,便一声不吭直接两步上前,站在身后拉开他的衣襟,将那剩下的雪球从背部扔了进去,又退回原地,想要观察他气急败坏的模样。
可是让她失望了,他只是见鬼一般看着她,仿佛在研究她是否被鬼上身一般。眉头不皱一下,面无表情,就算那雪球接触到温热的肌肤,全部融化为冰冷的雪水,浸湿他的中衣,也毫无感觉。
没趣。
没见到他生气的模样,云夭失了兴致,耷拉着脑袋松开腿直接坐了下来,一如既往坐在书案一侧。
“手伸过来。”
“什么?”云夭看向他,瞪大了眼睛,更是将手藏得严实,“你不会要打我吧!”
萧临眯着眼睛,冷冷道:“对,我便是要罚你,手伸出来,这是命令。”
云夭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又看了一眼书案之上的一把戒尺,心头一跳。碍于强权威严下,只得闭上双眼,慢慢伸出双手。
她嗓音有些颤抖,“你别打太狠了,否则便没人伺候你了。”
她只听到萧临发出一声嗤笑,等了许久,那戒尺没有落下,倒是感到一抹温热。云夭这才愣愣睁开眼,发觉他将自己的手炉放在她的手心,道:“蠢死了,把雪攥在手里这么久,你不冷?”
云夭捏了捏有些坚硬的手炉,道:“这手炉有些冷了。”
“你!”萧临实在无奈得紧,给她暖手竟还嫌弃不够热,“你可真够挑剔,娇生惯养的。”
他将那手炉拿开,虽没有最初热度,可也不冷。这女人可真够麻烦。
他看了一眼盯着自己的云夭,将自己手替上,两只大手覆住她纤细的柔荑,轻轻搓揉。他身上温暖的热量很快传递到她手中,不再如刚开始冷得发颤。
云夭愣怔地看着做着这一切的他,忽然笑了笑,“陛下对我竟这般纵容么?就算以下犯上多次,也从不惩治。”
“怎么?你想要我罚你?”萧临瞥了她一眼,无奈摇摇头。
他本不解,为何云夭在自己面前作死那么多次,他竟没一次对她下过手,丝毫都未伤过。后来才晓得,原来这一切皆是因为喜欢。
云夭没有抽离自己的手,低声道:“我听闻陛下早朝下旨,要将于瞻五日后斩首。”
“是,那老头子实在可恶,你放心,任何骂过你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萧临大言不惭道。
云夭却没他想得那般开心,只是道:“可是陛下,于瞻在洛阳颇有话语权,又是中书令,丞相之一,与小官齐阳不同。若仅仅因上谏而被杀,彼时定君臣分离,官僚体系崩坏,无人敢再说出真话,定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萧临蹙眉冷笑一声,“那老头想要你命,你还替他说话?”
云夭道:“陛下,说实话,我不喜于瞻,也不喜朝廷里那群自觉高人一等的朝臣。若可以,陛下这般为我出气,我本应是开心。可是陛下,我更担忧的,是大邺社稷因陛下的一己私欲,而分崩离析,那时,我说不定真成了千古罪人。哪怕千年后,后世人提起我,还是怒骂地啐几口。”
“实在多虑。”萧临不满,不懂她为何整日满脑子装的都是大邺,究竟谁才是皇帝?
“这群朝臣如此逼迫君主,便是仗着自己身后势力。如此一来,皇权皇威何在?若杀一个中书令于瞻,能让其他人惧怕于我,此番有利之事,为何不可?”
云夭无力道:“陛下,天下并不是以恐惧治的……”
“行了,你莫要多言,扫我兴。于瞻这该死的老头,我杀定了!”萧临直接打断她,不可置疑道。
云夭见状没有再多言,她终究还是改变不了他。
她有些失落地将自己手抽回,萧临看向她:“不捂手了?”
“……已经暖了。”云夭有些说不出话,只能朝他笑笑。
她忽然发现,她其实与萧临有过大大小小的争执,他们之间有着对政治上完全不同的矛盾。他是万物不惧,而她却是在寻求活路。
这些矛盾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每次都以逃避退让来和平结束争执。可即便如此,没有被解决的问题依然存在,依然立在原地。
云夭伺候萧临用完晚膳,待到很晚才回到偏殿中。她躺在床上,透过白纸窗,试图看清外面月色,可无论怎样,都难以看清。
辗转反侧许久,她才终于沉沉睡去。
月色之下,她恢复意识之时,正好一片白雾散去,周围嘈杂声不断,火光有些刺痛了她的眼。
云夭环视着四周,才弄清楚此地为大邺萧氏皇陵,四周并无萧临的身影,却是一群看似流民,骨瘦嶙峋,穿着简朴,甚至可用褴褛来形容一群人。
各个手上拿的不是钉耙,便是大铲,成群聚集在皇陵面前。
不一会儿,“咚”一声巨响,皇陵入口被再次打开,另一群灰头土脸的人从中钻出,还拉出了一箱箱搜刮出来的金银珠宝。
其中一男子几步上前,站在最高处,举着手中的长枪,提高声音道:“当今大邺天子无道无德,滥用民力,穷兵黩武。咱们徭役兵役如此繁重,今颗粒无收,连饭都吃不上,竟还被逼着参军t?攻打西域,这世道不让人活,我们也不让萧氏王朝好过!”
“说的好!”众人皆怒吼鼓掌。
“狗屁世道!狗屁皇帝!”
那男子见状继续说道:“今日,我们挖了萧氏祖坟,这些祭品全部来源于百姓民脂民膏,我们要做的,就是将属于百姓的东西都还给百姓!今日起,跟随我的弟兄们,人人有饭吃,有病治,既然都要受死,与其死在西域边塞,不如放手一搏,推翻大邺暴政!推翻萧氏王朝!”
“推翻大邺暴政!”
“推翻萧氏王朝!”
“推翻大邺暴政!”
“推翻萧氏王朝!”
众人皆大声响应,愤怒地拿起手中武器,一声令下后,全部一窝蜂往皇陵冲入,将本庄严的陵墓弄得乱七八糟,又从殉葬的尸体上扒下任何可用之物。各个大吼着杀死大邺暴君萧临,极尽破坏着,泄愤也好,趁机搜刮也罢,直到皇陵被洗劫一空,才一窝蜂簇拥离去。
云夭待人群散去后,站在空荡的陵墓之中静静看着,一片狼藉,不成样子。此地太过安静,安静到可怕,想让人迅速逃离。
她意识渐渐混沌,明明四周空荡一片,却忽然听到不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有婴儿啼哭声,妇女尖叫恐惧声,狗吠猫叫声,老朽求饶声,壮汉怒吼声。
一声一声不断循环往复,而后越来越清晰,她转身逃出皇陵,一路奔跑着,跑进树林,树枝打过脸庞,可耳边声音越发清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请陛下诛杀妖女!还我朝纲清正!”
“推翻大邺暴政!推翻萧氏王朝!”
所有一切混乱而交替,一字一句,如此清晰,直到白雾弥漫,所有的声音在开始变得模糊,而后是耳际嗡鸣,片刻后骤然失声,又恢复了一片死寂与寂静。
转眼间,她忽然出现在承天门之上。
能看得出来刚下过雪,地面极为湿滑,远处月色如水,即便夜晚,却并不太过黑暗。
她上前两步,有些战战兢兢从高耸的城墙上往下看去,忽然见到城墙下方躺着一人,一具尸体,是她。
从如此高的地方坠落后,她的身体已经扭曲得怪异,地面的积雪全是腥红,血花四溅,冰冷而安静,那张脸没有了最初好看的样子,真的很丑。
前世,她最怕的就是变丑,还好当时死得太快,没来得及细想自己的容貌,否则定要死不瞑目,化身厉鬼。
云夭知晓此处乃梦境之中,上前两步,跨坐在城墙之上,她忽然毫无征兆地哭了起来。豆大泪水从眼角滑落,明明她不是一个爱哭的人才对。
那场梦中,她在这些年来,第一次哭得如此放肆,泣不成声,不成样子。
翌日,云夭醒来后身上被悟出一身汗,面色无神地快速沐浴一番,便呆坐在浴桶中,看着水面倒映着自己面容,最后抬手一拍,打碎水面上的那张脸。
许久之后,水温渐凉,她才终于出浴,走出净室,转头看了一眼刻漏,已是早朝结束之时。云夭攥紧拳头,来到书案前提笔,写下两封信,交给徐阿母给人送去,其中一封送给宇文太尉。
另一封给崔显,信中道出自己对被朝臣逼迫的恐惧,并请求其助她离开皇宫。
第63章 第 63 章 成为你的女人,你做我的……
待处完一日事务, 傍晚时分,云夭再次去了尚仪局,江雪儿安排的地方静静等待着。
崔显入屋后, 见到便是仙姿佚貌,婷婷袅袅, 桌上是冒着白色热气的茶。她头上是凌云髻,戴着一朵简单的宫花,两支金色步摇, 耳垂下是桃花玉耳铛。身披一席白狐披风, 小巧的脸蛋缩在披风之中, 身旁的窗露了一条缝,不知她在望着窗外的什么。
云夭听到动静后,先将窗闭起, 而后才转过头看向崔显微微一笑, “崔将军来晚了。”
崔显站在原地愣神片刻, 才终于踱步来到她对面坐下, 解释道:“瞧云姑娘说的, 本将可是一收到姑娘信便马不停蹄赶来。”
“云姑娘刚才在看什么?”
“没什么, 不过是几只在窗外吃果子的鸟儿罢了。宫墙之高,鸟儿却无所谓墙内或是墙外, 皆是自在。哪怕在宫内搭了窝,安了家, 也不会如人这般, 如此向往自由二字。或许是……它们本就是自由的。”
“姑娘觉得这宫墙太过憋闷?”
云夭垂眸没有回答, 抬起案几上的茶盏轻抿一口,转移话题道:“崔将军既然来此,这么说, 我提出的要求,将军应下了?”
“怎么可能不应?本将说过,无论何事,任凭姑娘驱使。只是,云姑娘怎会突然改了主意?”他双眼蛇信子一般紧盯着云夭。
等他将云夭带出了皇宫,大兴城,便能将她藏起来,做专属于自己的禁|脔。
云夭淡淡道:“将军也知晓,如今朝堂已成了君臣两不想让的局面,虽然圣上有意保下我,可是伴君如伴虎,我实在不敢自夸,自己会比江山社稷重要。若是将来哪日他懊悔了,见江山因我而分崩离析,定会诛我。我实在害怕得紧,夜不能寐。”
崔显了然点头,暗笑她的反应与他预想中差不多,“姑娘安心,本将身为禁军首领,有的是办法。”
“那我便放心了。只是……”云夭犹疑,“不知崔将军要用何法子将我带走?”
崔显道:“不知姑娘打算何日走?”
“越快越好,最好明日便走!”云夭面上有些急切。
崔显凝思片刻道:“那恰巧,明日陛下刚好会出城,整备大兴城周边军备。而午时,宫外会有运送蔬菜的桶车入宫,待送货完毕后会离开。云姑娘先去御膳房等待,只需藏身桶中,便可安然出宫。届时我会嘱咐承天门的人,莫要检查菜桶。待出宫后,也会安排好人接应。”
云夭听闻后放心地笑起来,应下崔显,在两人敲定一切细节后,便让江雪儿将其送离。
待崔显离去,云夭看着空荡的房间,才终于将脸上笑容收回,起身。算下时间,是差不多回玄武殿了。
她想起萧临需要的兵书,本想找江雪儿取,可却不见其人影。
通常福禧会提前来尚仪局给江雪儿递上单子,待备好后再来取。今日她为了寻借口来见崔显,便打发了福禧,说是自己来替萧临取书。
没头苍蝇似的转了一圈,只碰到一个尚仪局的小宫女,问了一番后,那小宫女了然,便道要的书早已备好,很快便拿了一叠出来递给云夭。
她接过后并未仔细查看一番,直接离开了尚仪局。
江雪儿回到尚仪局时,云夭已经离开,她猜想云夭已拿了福禧要的书,便放心下去做事。待忙活许久后,她路过书柜时,才无意发现,玄武殿要的书还在书柜上安安静静地待着,没有被移动过丝毫。
……
宫道上的积雪才被扫尽,天空又开始飘起了小雪,不大,却让地面变得有些湿滑,甚至结冰。云夭不想摔倒,走得便慢了一些。
回到玄武殿主殿时,天已经黑下来,殿中点了鼎盛灯火。她一边抱着书,一边将身上披风取下放好,这才往主殿中去。
此时萧临正坐在书案前批阅着奏章,因着不少大臣被关,如今他桌上的奏章倒是少了许多。听到云夭的动静,他抬眸瞥了一眼,而后便低下头继续写着,“来得正好,听福禧说你去取书了?”
“嗯。”云夭跪坐在他身侧,眼睛一直盯着他俊美的侧脸,又看了一眼那奏章上龙飞凤舞的大字,将手中的书放到书案上,推向他,“回来时又下雪了,走得慢了些。”
“没摔到吧?”萧临抬头上下扫了她一遍,似乎在确认是否被雪水滑倒。
“没有,我可没那么笨。”
萧临不说话闷笑一声,将批好的奏折合上放至一旁,又从云夭推过去的书中拿出一本,翻开看着。可这一翻,他眸色一沉,脸色变了变。
云夭一直盯着他的脸,自然注意到他的变化,狐疑道:“怎么了陛下?”
“云夭,看不出来,你竟有这样的癖好……”萧临憋笑地看了一眼一脸无知的她。
这个女人,还说自己不笨。
“嗯?”云夭不解。
萧临将手中的书给云夭递了过去,她奇怪地接过后低头一看,脸瞬间涨红成苹果色。
她手上的书,竟是春|宫秘戏图!
这图画的极为精细,无丝毫不清晰的地方,奔放孟浪,各种姿势与场合,有t?浴池,有秋千,有园林。
云夭瞬间感到一股燥热直冲脑门,拿过剩下几本书随意翻了一遍,竟都是这样的小图册!
她这才吞咽了一番口水,抬眸看向紧盯她的萧临,干巴巴解释道:“都是误会。”
“嗯。”
“是尚仪局的小宫女拿错了,她定然解错了我的意思。”
萧临没有说话,只是一副无须解释,他已看透一切的神情。
云夭头晕眼花,急忙将手中的书册扔开,没想到那书册便掉落在两人之间,又大咧咧敞开,春光乍泄。
萧临低眸看了一眼,喉结上下滚动起来,又看着云夭。她先是愣怔,而后快速将书合上好,说话带着着急忙慌,“我、我这就把这书还、还回去,定然是燕喜嬷嬷的书,他们给我拿错了。我这就去给陛下重新拿书!”
云夭抱着书慌乱起身,却没想到手忙脚乱间,竟踩到自己的裙子,一屁股跌坐在萧临的怀中,那四五本书便又全部仙女散花一般落在地上,刺激着她的眼。
可此时更糟糕的是,她无意坐到萧临怀中后,便被他用力桎梏住杨柳腰,动弹不得,也很快感受到了他身体的变化,经历过前世的她实在太过熟悉。
萧临看着她无措的神情,垂眸低声一笑,“云夭,你为何总爱用这样过时的勾引手段?”
云夭被他的笑一时间愣住,定定看着,没有立即反驳。只是看着烛光晃动下的他,喉结凸起,薄唇一张一合不知说着什么话,下颌凌厉,却被火光渲染地极为温柔。他眉峰鼻梁立体,皮肤好得跟女人似的。
“云夭?”萧临见她发呆,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蹙眉喊了她一声。
“嗯?”云夭听闻后这才突然回神,手指尖忽然无意触摸到他冰凉的玉佩,想到福禧的话。
福禧说这玉佩是他的表妹,慕容氏的。
前世她好像对这个人并无印象,也没见过,但曾也听过一点传言。
吐谷浑公主慕容斐,静时似玉,动时似鹰,骑射具佳,甚至亲自上过战场,杀过敌。她在西域极为出名,受人称赞,名誉甚广,只是后来不知发生何事,渐渐淡出人们视线。
所以这玉佩……真的是他表妹的吗?
还有,若既然德妃是吐谷浑人,为何萧临又对其有那么大敌意?甚至还禁言知晓内情的宫人多口舌。
云夭想问,但却怎样都问不出口。不知是害怕听到不愿听的答案,还是害怕听到她所希望的答案。不知怎的,她心中对慕容斐顿时生出一丝羡慕与酸涩。
明天她就要走了,此生或许再也不见这个狂妄自大的男人,她前世的夫,今生的君。
她怎么敢问?
若不是她想听的答案,她此后将带着无法排解的那股酸涩。若听到她想听的答案,她还狠得下心离去吗?
萧临在外人面前永远强大,无懈可击,可在她的面前却暴露了一切,尽是脆弱,无论她如何打骂,他最多也是像只小狗一样,乖乖地坐定在那里,等着她劝诫。
屋外的风声似乎大了起来,也不知是否开始下起暴雪。
云夭忽然想到梦境中那个小男孩,伸手轻轻抚上他胸口,看着他的眸子轻声问道:“现在还疼吗?”
“什么?”萧临桎梏她的手渐渐松开,愈发不解。为何这个整日就爱气他的女人,今日变得如此怪异,思维跳跃如此巨大,满口鬼话。
“萧临,你真是只小疯狗。”
“云夭,是不是我平日太惯着你了,竟在天子面前说出此话?”
“萧临,你曾经问我的话,还算吗?”
“什么话?”萧临不解,蹙眉仔细思索。他问过她很多话,多到数不清。
云夭声音有些颤抖,轻轻开口道:“做你的女人,那句话。”
萧临瞬间滞住,大脑轰一声炸开,心神恍惚,没能解眼前现状,脑子一团浆糊。虽然自己身子忍得快要炸开,却仍不知她究竟在说甚。
他深呼吸几口气,想要努力清思绪与逻辑。
今日她去尚仪局为他拿了一堆见不得人的秘戏图,给他看了后,又故意摔到他怀中,一副发|情的模样。
听说动物会发|情,这么说云夭这女人,也到发|情期了?
可现在明明不是春季。
云夭见他一句话不说,似乎又成了木头,心中有些急切道:“问你呢,还算吗?萧临。”
他听到她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才茫然地回过神,半晌憋出了一句,“……算。”
云夭松了口气,微微一笑,抬起双手勾住他的脖颈,主动凑上前,吻在了他的唇上,蜻蜓点水一般,一点一点,轻轻吮吸过,又伸出软舌摩挲着,呼吸交融。
萧临浑身燥热,心跳出了天际,一时间忘了自己究竟该做什么,只是定定看着她,在讶然中沉默,片刻后,他伸手将她推开,不解道:“你今日怎的了?”
云夭看着他湿润的唇,挫败道:“没怎的,想就是想了,还能有什么?小疯狗,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这番话一出,自然激得萧临上了头,抬手定住她乱动的脑袋,恶狠狠道:“我是不是男人,今日便让你知晓。”
语落,他便狠狠吻了上去,不同她刚才轻柔的吻,他的吻带着霸道的占有,还有这青涩的莽撞。
他搂过她的脊背让她更加贴近自己,含着她的唇后,又撬开她的牙关,擞住软舌。
许久深吻后,他将她顺势压在了地上,抬起身紧张地看着她,哑声道:“夭夭,你喜欢我吗?”
“我不知道。”云夭不想在这时骗他。
只是此话一出,他神色间充满了失落与无措,手臂有些颤抖,呼吸急促起来。
她见状心软,伸手与他十指相扣,道:“五郎,我不想骗你,我不知何为真正的喜欢。可是我知道,我见过你所有的样子,好的一面,坏的一面,强大的一面,脆弱的一面,至少所有都见过了。你为我,与朝臣,与天下为敌。而你受伤我会担忧,你去承香殿我亦会难过。不管未来如何,此时此刻,我只知道,我想亲近你,想要你。”
她前世有过太多失望,失去了对爱情勇气。这一世她小心翼翼,可在即将离开时,却是万分不舍与难过。
她实在不知,真正喜欢一个人是何感觉,因为她被太多男人喜欢过。他们所有人的喜欢,都是想要占有她,被色|欲所驱使的喜欢。
萧临应该也是喜欢她的,自然也想占有她,很早就开始了。
可后来她一直以来所见到的,竟都是他的忍耐与控制。河东郡时,他明明想要偷吻自己,却克制住。虽然后来去突厥前夜,他还是吻了她,却没有将她占有。哪怕到了此刻,她感受到他极为强烈的渴望,却还是忍到脖颈青筋暴露。
所以,他对她的喜欢,似乎一直在改变,到了现在,他用了“上心”二字来形容。
太过复杂,她不清这千丝万缕的交错。
可是她此刻只是想要留下一点念想,至少在未来不见他的日子里不会抱憾。
萧临怎知她想,只听她说出此话,这不是喜欢,是什么?她一定喜欢自己,一定是这样的。
“萧临,我想成为你的女人,你做我的小狗,好吗?”
他直接气笑了,“做你的狗?我可是皇帝,你脑子里装的都是甚?还是说你在骂我?”
云夭摇摇头,“我小时候,最喜欢小狗了。我养过一只小黄狗,只是在云家获罪后,来不及安置它,所有人便被下入狱中。好在后来无意听闻,云家空下来后,它自己跑出了院子,被一好心平民收养了去。”
“除了小黄狗,父亲还时常从外面买各种木头雕刻的小狗给我,大的小的,我最喜欢了。”
萧临心头一颤,她喜欢小狗,若自己做她的狗,那是不是她也会如喜欢小狗那般喜欢他。
这样一想,他很容易便接受了做她狗一事,闷声道:“好,做你的狗。这天下,也就你整日惹我生气,不断踩我底线,竟还丝毫不伤。我是不是太宠你了?”
若是他人对他说出做狗这样的话,t?他定已经将人剁碎了喂狗吃。
他心花怒放地勾唇,眉眼竟是笑意。他看着云夭不再说话,这女人竟开始主动伸手去解他腰带,不由噗笑一声。
哪儿有女人会如她这般主动,迫不及待?
他双手代替了她的双手,再次附身吻下。
他发觉,他真的很喜欢她,真的离不开她了。
第64章 第 64 章 “夭夭,你还疼吗?”……
玄武殿外风声很大, 果然又下起了暴雪。风卷着凛冽的声音拍打着窗棂,可殿内地龙却暖得让人窒息。
萧临拨开云雾,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她, 娇软,白皙, 让他心底颤动,用力吻过每一寸土地,留下专属他的痕迹, 听着她口中涌出细碎的低语。
真正开始时, 云夭想起前世的初次, 实在有些害怕,便反客为主,将他压倒身下, 头顶发簪摘下, 散落开的顺滑乌发垂落在他精壮的胸膛。
她低下头, 看着他不见一丝赘肉, 宽肩窄腰, 肌线明显。她喜欢好看的, 喜欢这样精瘦充满力量的腰腹,很能激起她的冲.动与欲.望。
她指尖顺着沟壑划过, 一路往上,又吻上他的喉结, 轻轻一咬, 耳边传来一低沉闷哼, 让她心满意足一笑。
他享受地半阖着眼,手抚上她腰肢。到了后来,他有些不满足, 她又被迫再次回到了最初的位置,还狠狠咬破了他的脖颈,咬出了血,满嘴腥红。
他任由她随意咬着,将头埋在她的颈间,细细观察着她的表情,努力控制住自己体内爆发的雄狮,不叫她太痛,汗液从额角滴下落入她的唇中有些咸。
夜色漫长,他抱着她从地上起身,到墙边,又来到柔软的床榻之上,将她一只腿折起抬高。
屋外是漫天不愿停歇的大雪以及狂风,风声一波接一波来,与雪交融。烛光摇晃得有些闪烁,晃眼,香炉中青烟袅袅。
他一直抱着她,手撑着她的背压向自己,不愿分开一毫。即便在他浑身颤栗,头皮发麻,最为激烈之时,他也不愿松开,直到将她尽数淹没在深处,才撑起身子,俯身一点点安抚地吻着。
“夭夭,永远不要离开我。”
云夭大口地喘息,浑身湿透,听到这句话时,搂在他肩背上的手慢慢收了回去,没有回答,只是朝他笑笑。
萧临只当她太过疲累,将才叫破了嗓子不愿说话,笑着将她唇上沾的血迹舔尽,再一次将她死死抱在怀中,在这一刻,他能感觉到,她是属于他的。
“夭夭,你好美,好香。”
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忽远忽近,即便结束后,也实在晕乎。床笫的欢愉是真实的,似乎是能忘记世间一切苦闷。在那时,她只知道与他拼命交缠,包容他,感受他的一切。
可终是昙花一现,等结束后,却又是无尽失落。
明天,她就要离开了。
萧临见她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便将人稳稳抱起,往浴池中去,亲自为她将汗液洗尽。只是在这过程中,他逐渐眸色加深,呼吸急促起来,又带着她在浴池中疯狂了一次。
等回到床榻之时,早已是后半夜。
他将她拥在怀中,脸上笑意不减,看着她精疲力竭的模样,有些担忧道:“夭夭,你还疼吗?”
云夭有些气急败坏的捶了他一下,又狠狠剜了一眼,“你既然知道,那刚才又来?”
“我已经在努力控制了。”萧临笑着,垂眸视线扫了一眼。云夭随之看去,羞愤地又狠狠打了一下他。
他并不恼,只是将她又抱紧了一些,在她耳边又低声问道:“夭夭,你快活吗?”
云夭脸直接成了紫色,瞪着他。他果然没变,前世便总爱在床上说一些令人羞耻之语,还逼着她也说。
她怒道:“萧临,你怎这么不要脸!你平日不是不近女色吗?”
“我也没想到,这事儿竟如此快活!难怪那么多男人沉迷风月不可自拔,除了刚开始是紧得我有些难受。我都没怎的用力,若不是看你可怜,我还可以再大战三百回合。”他不要脸地看着她开口道。
云夭气急,不想与他说话,直接用力将他推开,从怀中滚出,自己盖上被褥背对过去。
萧临看着她洁白的美背,没忍住又贴上去吻了几口,而后来到她耳边,重新将她抱回怀中,“好了,知道你害羞,不说了。”
云夭缩在温暖的怀抱中,渐渐困意来袭,只听着萧临还在她耳边喋喋不休,“夭夭,我封你为贵妃,三夫人之首,你看可好?明日我要出趟城,等我回来,就下旨。”
“那我可真成了于瞻口中的妖女了。”云夭忍不住感叹一声。
如今韦令仪还是淑妃,迟迟未立后,甚至连萧临面都见不上。而她则在风口浪尖,众矢之的,身为云家罪女,一介卑微女奴,竟越过韦家以及后宫才人们封她贵妃,没有比萧临更色令智昏的了。
不过,她走后,一切都无所谓。
只要没有她,而他放过那群朝臣,修复关系,她相信,他是有做一代明君的潜力。未来天下百姓仰其甘露,她也会是百姓中的一员。
云夭垂眸,眼眶悄悄红了起来,好在背对着他,他什么都看不到。
萧临继续道:“我准备专门为你建一座琉璃宫殿,琉璃厂我很早便让竹青去寻了,只是担忧你不愿,一直没动工,如今好了,明日我便吩咐下去。”
“……真够奢侈的,修北平郡长城和江都的徭役已经够繁重了,居然还要盖琉璃宫殿。”
萧临并不在意她的评价,只是抚着她的头,又吻了吻她的发顶,“宫中那三夫人的宫殿,我觉得都配不上你,你说那琉璃宫殿叫什么好?”
云夭闭上眼睛没有回答。
“叫桃栖宫怎么样?到时候让宫人将里面的雪都除尽,地龙烤热,花草皆用绢纱制成,随时换新,保它四季如春……”
他陆陆续续说了许多,却听不到她声音,低头看了一眼,见她早已闭上眼睛,叹了口气,压着嗓子不满道:“这么快就睡了?体力也太差了。”
罢了,睡了就睡了,他们的未来还有很长。
萧临靠着她的头,闭上眼睛,嘴角笑意一直未放下,与她一同睡去,很快,便传出绵长的呼吸。
而他并不知道,她其实一直没能睡着。
……
翌日清晨,萧临起了大早,他睁眼后看着怀中的美人,心情实在爽快,轻轻吻了她许久,才起身换上便服离去,并让玄武殿宫人皆不许去打扰云夭。
她在他离开后便醒了过来,转过身子看着一旁空荡的床榻,伸出手摸了摸,还残留着他的体温与味道。
云夭坐起身,却是与被车轮辗过一般,浑身酸疼得厉害,颠鸾倒凤一宿,本是嫩白细腻的肌肤上皆是红痕。
她的动静似乎被玄武殿外的福禧听到,立刻带着女官以及宫女们鱼贯而入,各个动作娴熟地为她准备洗漱更衣。
福禧满脸嬉笑,上前福身行礼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胡说什么?”云夭一怔,制止了福禧。
福禧则咧嘴道:“圣上离开时说了,以后姑娘便是贵妃娘娘,让奴婢等人切莫怠慢,这些都是该有的礼数。”
昨夜他在玄武殿门口值守,没想到里面弄出了如此大动静,震得他脸红心跳,他知非礼勿听,可耐不住这两人干柴烈火。
云夭垂眸,平静道:“既然圣旨未下,还是先叫我云姑娘就好。”
“诶……是,云姑娘。”福禧见云夭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太过喜悦,忽然间不知该如何表现。
待云夭洗漱更衣后,她便让所有宫人退下,自己坐到萧临的书案之前,抽出一张纸,研好墨。可是在落笔的一瞬间,竟不知该如何细说。
刻漏声在不远处,在这极为寂静的环境中有些震耳欲聋,直到她忽然注意到,已是巳时末,自己竟还一字未落,而纸张上滴满了从毛笔尖凝聚而成的墨。
算下时辰,萧临已经带着禁军出城,她也该去御膳房了。
云夭重新拿纸,将毛笔沾墨,一字字认真写下,一笔一画,似乎都如刀一般刻在心底,眼睛又不受控制泛起了红。算起来,这应是她给萧临写下的第三十三封信吧。
待将信纸晾干后,也正好到了午时。云夭收笔,将信纸折好放在书案,起身直接走出玄武殿。
昨夜下了一夜暴雪,路上积雪还未被完全清除,她穿上一件厚实披风,路过偏殿时,徐阿母正t?好走出,两人没有说话,只对视轻轻点头,便分开往不同方向而去。
云夭朝着御膳房前行,扫视一眼身后,并未看到暗卫身影,却知晓暗卫定然跟着自己。
一路顺利到达御膳房后,她环视一周,并未见到崔显所说送菜之人。待入膳房后,才忽然有人出现在她身后,恭敬道:“这位可是云姑娘?”
云夭转身,见是一国字脸中年男人,微微颔首道:“你便是崔显所说的,送菜之人?”
“是,云姑娘,一切已备妥,崔将军都与小人交代过了,云姑娘这边来。”
……
御膳房人有些多,也比较挤,平日里跟随监视云夭的暗卫并不方便进入,只在室外等待。
送菜之人驾桶车上了宫道,缓缓离去。那暗卫只是一瞥,并没有太过在意。
只是等待许久后,他都未见云夭从膳房中出来,心底隐隐感到不对。
暗卫还是选择直接进了御膳房,此时宫女人来人往走动,见人进来只是朝他随意一瞥,又继续干活。他走了一圈,竟没发现云夭身影,又忽然想到刚才那离开的送菜人。
“不好!”暗卫暗骂一声,终于意识到不对,立刻冲出御膳房,将另外几个暗卫同时喊出,“云姑娘在御膳房中不见了,刚才那拉着菜桶的送菜人呢?”
“送菜的……应是往承天门去。”
“走!追上!若将云姑娘跟丢,陛下定饶不了我们!”
几人急切,一路往承天门奔去,终于在门前追上那人,万幸还未离开。
“关门!将这人抓住,不许离开!”冲来的暗卫大喊。
那守卫也是一怔,他是崔显手下,想装聋作哑,催促着送菜人立刻走,可马儿却忽然停在原地嘶叫着不愿动弹,直到送菜人被暗卫们扣下。
暗卫满脸怒意朝着守卫道:“怎么回事?刚才不是让你们关门吗?”
守卫低着头没有说话,那送菜人一脸苦闷,跪着求饶道:“大人,小的每隔三日往宫中送菜,是常事,只是家中有一瘫痪老母在床,每日过了晌午,小的都得着急回家伺侯老母,这才着急想着离宫。”
“是吗?”暗卫冷眼看向守卫,见他一直低着头不敢抬起半分。
守卫既惧怕崔显,又惧怕皇帝跟前的人,心虚道:“是,我刚才没听清。也是觉得这送菜人太过可怜,又着急。”
暗卫没有说信或是不信,只是将目光转移到那马车之上,巨大的两个菜桶,道:“打开!”
另外几个暗卫,粗鲁的将其中一只打开后,将木桶踢至地上,木桶摔裂了口子,里面却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还有一只。”
“大人……”送菜人心疼不已,试图阻止,可想想后又缩了回去,默默低下头,心惊肉跳地看着他们将另一只桶的盖子掀开。
那巨大的木桶如第一只一样,被踢倒在地上,可同样,那木桶中亦是空荡。
暗卫心惊,自知今日要完了,他们无权调动禁军,只得对身旁暗卫慌道:“立刻!搜捕整个皇宫!”
守卫看着快要哭出来的送菜人,帮着将两只空桶重新放上马车,挥手放其出宫,那人忙不迭地奔出大兴宫,转头看着逐渐关上的门,终于松了口气。
……
半个时辰前,御膳房。
云夭跟随着送菜人走了两步后停了下来,笑着喊了他一声,问道:“老伯,崔显给了你多少银子,让你今日带我出宫?”
送菜人一怔,比了个数。
云夭将自己的玉手镯摘下,塞到他的手中,那送菜人一惊,想要递回去道:“姑娘这是做甚?”
“老伯,我与你实话实说,今日,我并不打算与你出宫。若是我跟坐进你的菜桶,我们不仅离不开这皇宫,老伯你若被抓住,送到陛下面前,定会被判处死刑,彼时无论是我,还是崔显,都救不了你。”
“这……那姑娘究竟是想要做甚?”
云夭道:“老伯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如往日那般,带着空桶离开御膳房便好,只是这一路上无需走太快,若是宫门关了,你便坚持出去。待一切结束后,崔显问你,你便如实与他说就是。”
她每日都有萧临手下出色的暗卫跟随,同时她也了解崔显,若她跟随其离开,别说能不能走得掉都是问题,而出了宫后定然又会落入崔显陷阱。
这人对自己的偏执,她再清楚不过。
与其如此,不如让崔显的人吸引暗卫的片刻注意,只需片刻足矣。
待那送菜人带着空桶离开御膳房后,云夭躲在一柜后,等了许久,发现那跟踪自己的暗卫神色惊慌地进来匆匆巡视一圈后离去。她才悄悄换了身宫女衣裳,趁机混在离开的宫女之中,而后便直接往玄武门方向而去。
宇文太尉在玄武门处做过手脚,她在门口见到了等待许久的徐阿母。徐阿母已经拿到伪造过的路引和户籍,再由玄武门守卫开门。玄武门直达西内苑,往左边稍微绕路,从安福门出便能出皇宫,再由西直径出开远门,便是离开大兴城的最隐蔽路径。
因着萧临不在城中,就算暗卫们发现她逃走,也无法如皇帝那般下令封城,给足了她离城的时间。
一路顺利,用宇文太尉所办的身份离开大兴城后,她抬起头,看着巨大的城墙,上方是大邺旗帜在迎风飘扬,云夭心底说不清的难过,眼睛有些发红。
徐阿母牵来两匹马,看着她,犹豫道:“姑娘还好吗?若姑娘不想走,为何要走?”
云夭低下头,将头靠在徐阿母肩膀之上,笑道:“阿母莫要忧心,我只是眼睛进了沙子。离开这里,为的,仅仅只是活下去而已。阿母,我们都会活下去的。”
她没有太过耽搁,直接牵过马翻身而上,甩起马鞭往前奔去。
身后的大兴城与皇宫,随着距离的拉开,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远。
直到纵马奔上一座山头,她才终于回过头看去,远处繁华的城市,与巍峨的皇宫,里面住着的,是她的小狗。
……
萧临离开大兴城很快便整顿好军备,今日他总是心不在焉,按捺不住想见云夭的心情,情窦初开般,浑身血液激荡沸腾。
除了抱着她在床榻上恩爱,什么也不想做。
忽然间,他似乎解了君王不早朝,烽火戏诸侯。若是博美人一笑,别说做她的狗,让他做一遍所有昏君会做的事儿,他都愿。
崔显今日同样心不在焉,可萧临满脑子都是云夭,却并未留意他异状。
当一路着急忙慌纵马回到皇宫,他冲进玄武殿内,却没见到云夭的身影,直觉不好,“夭夭?”
见空荡无人回应,他又去了偏殿之中,却依旧是不见她人。但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偏殿的不同之处,她的不少衣物首饰都不见了。
一股不祥的预感攥紧了他的心,忽然间有些窒息。
正在走出偏殿之时,刚好见福禧路过,将人叫住,厉声道:“云夭呢?”
福禧被吓了一跳,却也并不知晓,只道云夭早晨起来洗漱过后,便将他打发走,不让他们伺候。
正在此时,平日里一直跟着云夭的暗卫前来禀,眼中充满了惊惧,道:“陛下,云、云姑娘不见了!”
“不见了?怎么回事?这么一个大活人怎会不见!”萧临本面带悦色的面容瞬间阴冷下来。
暗卫只道:“云姑娘一早起来后,便离开玄武殿,去了御膳房。属下在御膳房等待许久,却都未见到云姑娘出来,后来实在有些焦急便进去寻了一圈,发觉姑娘身影早已消失不在。后来又在整个皇宫中搜寻,都未找到,和云姑娘一同不见的,还有经常跟在她身边的那个老媪。”
“蠢货!”萧临大怒,直接一脚踹翻暗卫。那人摔倒在地后不敢片刻耽误,又立刻跪下在萧临面前。
“立刻封锁宫门!御膳房进出之人全部给我抓来,一个也不许放过!”
“是!陛下!”那暗卫不敢停顿丝毫,立刻下去执行命令。萧临同时派出禁军,搜捕整个皇宫,并下令封城。
整个皇宫瞬间乱麻一团,众人做鸟兽般混乱不堪,被密集关押在各个殿中,宫人皆不知晓发生何事。
萧临站在雪地中久久没有动弹,他闭上眼睛回忆着昨夜。他明明一开始便发现了不对劲,可是却未过深追求,只是一直沉浸在喜悦之中。
他脑海中还停留着她娇媚t?容颜,她在他身上放肆驰骋索取,后来又在他身下极尽美丽妖娆,他们相拥缠绵。
可是为什么?仅仅一夜,她便这般毫不留情地抛下他离去。
她心里没有他。
他让她永远不要离开自己,可是她没有答应。他问她喜不喜欢自己,她也说不知道。
如今一切都再明显不过,她不喜欢他,所以才能这般狠心,将他一人扔在这偌大的皇宫之中。没有她在身边,他该如何是好?
他抬头看向天际,此刻他迷茫了。他不明白,也无法解她究竟在想什么?给了他□□愉,便转身离去,怎能如此残忍?
他怒气冲冲到双眼有些模糊,连每一口呼吸都在打颤,发疼。
若是抓住那个该死的女人,他要问清她,为什么?
难道她就这般无心,无情?
第65章 第 65 章 睡过他后便提上裤子就跑……
接近小年, 雪下得愈发大起来,大兴城与皇宫已彻底封禁多日,整个大兴城中, 从风月场所,到乞丐窝, 全被搜过,甚至蚂蚁窝都被刨了,依旧没有云夭的身影。周边各郡也皆被搜捕过, 弄得人心惶惶, 后来又下了海捕文书。
这几日, 萧临罢朝,待在玄武殿中见不到人,不少朝臣心中焦急, 想要求见, 却都被打发了回去。
第三日, 他终于从玄武殿中出, 福禧大喜, 立刻上前问道:“陛下可需用膳?”
这些时日, 他除了喝水,竟一口饭都未吃过。
萧临摆手, 道:“去承香殿。”
韦令仪见他来,心中甚是欢喜不已, 让宫人立刻准备饭食。
可萧临再次抬手拒了, 道不想用膳, 而后又屏退所有宫人,只留下他们两人。
他坐在榻上,看着面前满是娇羞的淑妃, 心如止水地命令道:“上来,伺候朕。”
韦令仪心头一颤,萧临从不过来,她慢慢也不再抱希望,可如今他突然来了,自己却什么准备也没有。
可他能来就好。
她缓缓走上前,笑着跪坐下来,伸出手为他解开腰带,“陛下。”
福禧等在承香殿外,同众人一同低着头,可殿内却安静如斯,不同之前玄武殿中的皇帝与云夭两人。
没过多久,承香殿门被拉开,萧临一身整洁地走了出来,看上去连衣服都未脱过。
福禧不敢多眼看殿内,却能听到隐隐压制的啜泣,只是上前恭道:“陛下,请问有宠否?”
若有宠,便是得记录下来。
“无宠。”萧临冷漠回了一声,直接离开,回了玄武殿后关上门,再也没出来。
他回想刚才,淑妃娇羞跪坐在自己面前,他却并没有与云夭在一起时的那番冲动,自己身体也好,心跳也罢,皆如死水一般,毫无反应。
她身上那股安息香的味道不对,令他有些作呕,应该是云夭的那股桃香才是。
他本以为自己是因为初尝情事,才会如此上头。
原来不是,并不是任何女人都可以。只有他心爱的女人才可以,只有云夭才可以。否则他对这种事,除了洁癖般厌恶,还是厌恶。
他真的好没出息……
……
第五日,江雪儿抱着一叠书来玄武殿,可福禧却摇摇头,将书拿过放至一旁。
“陛下这几日,连正顿的膳都不用,也不政事,这书拿来,怕也不看。”
江雪儿看看主殿紧闭的房门,也是叹息了一口气。
福禧实在不解,“你说,这云姑娘好端端的,与陛下这般恩爱,也没有争吵。本封为三夫人之首,未来锦衣玉食,下人们皆伺候着,有什么不好的,竟一声不响就跑了。也太突然了,一点征兆都没有。”
江雪儿道:“怎会没有征兆,你忘了朝中那些大臣是如何逼迫的?”
“可是陛下不是将那些犯上之人都下了狱,力图保下云姑娘了吗?”福禧实在有些气不过。
江雪儿垂眸凝思片刻,道:“姑娘想要的,或许都不是这些。你说今日陛下保下姑娘,怒斩重臣,未来若有一日大邺江山因此而损,他是否会懊悔?是否会迁怒于姑娘?”
“陛下不是这样的人!”福禧据力争,却又心虚,“你看看陛下如今的样子,怎会是那般薄情之人?”
身在内廷多年,后宫中的痛苦,其实他们这些做奴婢的再清楚不过。看似拥有一切,却又好似失去一切。
江雪儿压着嗓子道:“都说世间男子皆薄情。”
福禧不认可,又有些心慌,上前摇头,“不是的,陛下不是薄情之人。还有……还有,虽然我不是男子,可我也不是薄情人。”
江雪儿一怔,耳根子有些发红,剜了他一眼,不再多言,便离开玄武殿。
福禧满是心事入主殿帮着洒扫,忽然发觉了一封留在书案上的信,以及一对桃花玉耳铛。
他心中一紧,立刻拿起往床榻便去,只见床边都是空的酒壶,萧临还如死人般躺在床上,却睁着眼,还有呼吸。
他将手中东西递上,“陛下,奴婢在书案上发现此物,看起来是云姑娘留下给陛下的。”
萧临心头一跳,立刻翻身而起,从他手中一把将信夺过,还有那对玉耳铛。这些时日他不政事,整日躺在床上,竟未注意到书案上留下的信件。
他一顿,看向福禧不满道:“叫她什么?”
福禧先没能反应过来,而后很识相地看透萧临想法,立刻道:“贵妃娘娘。”
他挥手让人下去,这才手指忍不住颤抖,慢慢将信展开,印入眼帘的是她小巧而好看的字。
……
至君五郎:
见字如面,展信舒颜。
夜宿玄武,与君同欢,此乃妾心中之喜。今晨提笔,落笔艰难,自知有付君恩,却仍想与君坦言。
曾经白道驿中,妾曾说过自己所梦突厥大军袭扰,虽是可笑,却是我从梦中亲身体会,而后也真实发生此事。
在遇君前,妾梦前世。那时妾是君之贵妃,遇君之时,君已登宝座。妾伴君五年,住桃栖殿中,锦衣玉食。妾感念君恩,无论何时何地,君都在予妾尊严。
然前世梦中,君远征西域,彼时大邺沉疴顽疾,政权分裂,最后国破家亡。
妾惶恐梦中之事在现实中发生,日夜忧思,噤若寒蝉。想方设法,妄图一改大邺命运,然这些年下来,最后发觉竟徒劳无功。
妾身心俱疲,特别是自流言一事后,好在有君相伴,君信我,护我。忽念曾经祁连山上,君宁愿身负重伤,也不舍妾,将妾从山中带出。此恩,妾铭记在心,深感于怀。
然而,妾不忍见君因妾,而与朝臣分离。统治天下,非一人能成。妾唯一所求,便是在妾离去后,君饶恕朝臣,虚心纳谏,为大邺天下,百姓福祉而担起重则。
今北筑长城,南修江都,徭役繁重,民间已渐生怨言。古人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妾恳求君圣听百姓心中所求,轻赋税,减徭役,休养生息,民声切不可忽视。
妾不求君谅解,自知所行非道,只是妾被拘束多年,最向往莫过自由,莫过大邺安定,求君成全。
即日起,妾便为众百姓中一平民,未来君之圣意,无论是福是祸,妾皆与百姓同甘共苦。若君能体谅百姓,便也是体谅妾。
君恩似海,此生无以为报。但求来日青灯古佛下,愿祈君一生安康,大邺江山万福。
云夭
……
萧临来来回回将这封信看了十来遍,最后还是被气笑了。
前世的梦境,她怎么能?
用一个前世的梦境来否认他的一切,否认他们的未来。
这个该死的女人,口口声声君与妾,满嘴都是感恩与大邺江山,心底丝毫无他,她真的一点儿都不喜欢自己。为了世间弱者蝼蚁,竟拿自己来威胁他!若不顾虑百姓,最后百姓所受,她皆同受。
若她真心感恩,怎能睡过他后便提上裤子就跑!
哪儿有这样的?
这些时日,他下定主意,等将这个玩弄自己的女人抓回来,他定要她不得好死。可慢慢过了几日,又格外担忧,她一弱女子,身旁只一老媪,到处乱走,可会遇到危险。
巨大的矛盾将他割裂,不知倒地该选哪边。
他愤怒到想要将信撕碎,却又不舍放下,重新再度看了一遍。
玄武殿内的烛光若是不熄,总是比任何一处都要明亮。他重新躺回床上,将那封信折好塞到自己怀中,又拿t?起那副玉耳铛在鼻尖下轻轻嗅闻。
然而味道太淡,他几乎闻不出桃香来,甚至连被褥上的味道也随着时间慢慢散去。
原来,她真的离开了。
……
终于第六日,萧临结束罢朝,走出玄武殿,入太极殿重整朝纲。
多日不朝政,政务堆积如山。他先是将狱中所关押的朝臣全部放出,而后又是赦免于瞻死罪。花了整整一周,才将前些时日混乱不堪的朝廷给重新正顿完毕。
忙碌让他来不及细想云夭,海捕文书早已下达各州各郡,他能做的也只有等待下面寻人。
这日早朝之上,回报安排完北平长城事宜,于瞻再次站出,上奏道:“陛下,如今陛下早已加冠,却仍无子嗣,此或至大邺动荡。臣提议,尽早立淑妃为后,诞下嫡子。陛下应开选秀,广纳后宫。”
萧临无动于衷地听着于瞻叽里呱啦说完,他心中恼火,却还是耐着性子道:“朕无意立后,更无意选秀,爱卿莫要再提。”
“可是陛下……”于瞻不满,还想说什么。
“够了!”萧临直接怒吼一声,将案上砚台往下方掷去,力气之大,竟将地板砸出一个缺口。
他平稳呼吸后道:“朕先在此放话,朕已经拟旨,封云夭为贵妃。朕现在无意立后,关于淑妃与选秀,莫要再提!”
众人一片哗然,不可置信地转头面面相觑,于瞻大惊失色道:“陛下不可啊!”
萧临没有再暴怒,只是冷眼看着他,“于瞻,究竟你是君,还是朕是君,朕让你闭嘴,你还喋喋不休!”
于瞻立刻跪下,“陛下,臣不敢!”
“不敢!朕看你敢得很!你逼朕去杀死自己的女人,逼着朕的女人逃离大兴,朕最后却还要看在她的面子上放过你,以及放过你们这群不知死活的人。你知道吗?朕真的很想杀你!”
“陛下!”
“可是朕没有,因为云夭不允,拿着江山社稷,百姓民生那一套虚伪的借口,逼迫朕放过你。你不知感恩戴德,竟还口出狂言,阻挠朕家事。”
于瞻跪着不敢抬头,他不由想起那日雪地中,站在他面前极美的那个美人。不怪皇帝沉迷其中,那女人不仅有着美色,还极为聪慧,甚至有勇气割舍一切。
他佩服,所以不再提诛杀妖女一事。
可如今萧临不仅不立后,还提出要封一个毫无背景利益的人为后妃之首,却是万万不可。
虽然于瞻不再说话,可御史大夫却忽然站了出来,谏道:“陛下不可啊!妖女云夭蛊惑陛下,我等实在看不下去陛下被蒙在鼓里。那妖女此次举措定是为了后位而设计为之!为了大邺天下,今日陛下若不收回封妃之命,臣便血溅太极殿!”
御史大夫是个一把年龄的白胡子老头,平日便极为固执,谏言总惹人不喜。他此话一出,却没有任何朝臣再度附和,心急之下,他一头往柱子上撞去,而后满头鲜血。
众人被御史大夫的举措惊到,见那御史大夫后退两步,忽然倒地昏厥,于是纷纷惊慌上前,探过鼻息,发觉还有气,并未撞死。
正当众人松了一口气时,萧临则冷血一笑,“既然御史大夫这么想死,那便去死好了。派太医去为其整治,待人醒后,赐毒酒。”
他被这群朝臣烦得想要大开杀戒,可是想到那该死的女人,还是硬生生压下,“众卿的意思朕知晓,如今选秀并非头等要事。北平郡长城未竣工,如今江南前卫贵族又开始暗中蠢蠢欲动。朕还年轻,后宫已有淑妃与两位才人,朕会多入后宫,繁衍子嗣。至于选秀,待日后再谈。”
“陛下圣明!”
……
月朗星稀,小年过去,雪停了许多时日,大兴城封禁终于解禁,街道上来来往往,跑跑跳跳的小孩,甩着手中的炮仗。
萧临拒了离开大兴宫与民同乐的提议,在宴会结束后,便直接回到玄武殿休憩。
福禧带着他躺到龙榻上后,提醒道:“陛下,今夜可要召后宫哪位来侍寝?”
萧临摇摇脑袋,今日喝得有些多,恍惚一会儿才道:“去宣……苏才人。”
宴会上,苏才人献舞,众人皆夸赞其舞之惊艳曼妙。他看了一会儿便没了兴趣,与云夭的舞比起来,差的不是一星半点。他只是低头轻哼一声,待苏才人舞毕后,才随意夸奖了两句,连样貌都没看清。
“是,陛下。”福禧松了一口气,立刻退下去宣旨。
今日殿中燃了安神香,自云夭离开后,他虽日日躺于床上,却一直未能入睡。今夜实在累极,酒喝下不少,他渐渐合上眼睛,沉睡过去。
当他醒来时,已过半夜,他有些头痛地揉着太阳穴起身,看了一圈空荡的寝宫。
外面似乎听到他动静,竹青立刻快步入内,不带丝毫停顿道:“陛下,属下打探到一线索,娘娘离开那日,有一粪夫在开远门处见到过神似娘娘的女子离开,带着幂篱。属下已经派人顺着送开远门往西一路追查。”
“嗯。”萧临冷道:“不惜一切代价,继续追查,等抓到这个该死女人,朕要亲手将她了结!”
“……是。”竹青看出他的矛盾,只领命退下,心头无奈。
皇帝似乎恨极了云夭,却还是不顾众臣反对,直接下旨封了贵妃。
竹青离开后,福禧立刻入了殿内提醒,“陛下,苏才人还跪在外殿候着呢,再等下去怕是要生了病。”
萧临回神,这才想起来自己还宣了个女人,“朕今日没心情,让她滚回去。”
“是,陛下。”
“等等。”
萧临忽然想起这个苏才人的父亲是寒门一派的头,他摸了摸腰间荷包,道:“告诉她,明日起,朕会下旨,封她为充华。”
第66章 第 66 章(加更) 一年半后…………
四月春暖花开, 是个极好的季节,自云夭与徐阿母两人出大兴城后,已过一年又三月, 她们往西绕道,而后一路向南。
云夭最开始带着幂篱, 可在茶铺休憩时,无奈这脸还是过于惹人注意,最后决定女扮男装, 自此行路方便不少。
在远离京师后, 山贼也愈发多了起来, 好在云夭运气不错,偶遇一队向南的镖队,便付了些钱, 一路跟随。
云夭并未随着镖队一直走到江南, 在半路见安全, 便主动离开, 一路走走停停, 游山玩水。两人在镖队学了不少, 徐阿母将金叶子缝到腰带之中,平日的钱袋便只装着铜钱与碎银子。
天高海阔, 此番游历,是云夭两辈子好不容易才得来的。
当终于走到江都时, 已入秋。江都修建得差不多, 预备为南部地区的政治都城, 虽比不上大兴,却也鳞次栉比,商人贸易往来盛行。
这夜客栈之中, 忽然吵嚷了起来,一个体型肥硕的女人带着五六个壮汉敲开云夭的房门。
开门的是徐阿母,见来者不善,缩头问道:“什么事儿?”
那肥硕女人先是扫了一眼室内,而后提高声音道:“我们回春楼新来的小蹄子跑了,有人见到就是往这客栈中跑的!”
徐阿母摇头,“我们也刚入住客栈不久,并未看见什么别的人。”
那女人打量着徐阿母,见她穿戴不俗,面孔慈和,弄不清对方身份,不太敢随意招惹。他们面面相觑,决定离开去他处寻找。
正在此时,房间里忽然传出一丝声响,那女人眯起眼睛立刻转过身看去,“你房间有人?”
徐阿母欲言又止,而后道:“我这里并无你们要找的人。”
那女人不信,她明明听见了动静,于是想直接带着身后的人强行搜寻,这时里面的人忽然走了出来,是个年轻的男子,站在徐阿母身后,静静盯着几人。
那几人一怔,个个屏住呼吸,不敢喘气,脸色大变,暗骂一口“晦气”,立刻忙不迭地离开了那房间。
跟在女人身后的壮汉没忍住,又转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那男人,浑身一哆嗦,“那婆子竟和那样的男人住一起,胆子真大。”
他同伴立刻道:“或许是家中仆妇,没得选择。别看了,小心染上脏病!”
他们看到的那男人虽是清秀,可脸上密密麻麻的凸起,大块小块,看起来极为可怕,像是得了什么怪病。
这一趟出来,怕是得赶紧着回去洗眼睛。
徐阿母见人走远后才将门关好,抹了一把汗。
云夭抿嘴转身,走到床边蹲下,往床下看去。床铺t?下的角落里,缩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眼神中充满恐惧,在看到云夭时也与那几人同样,心底慌张一跳。
云夭道:“你别怕,他们已经走了。”
那小女孩一滞,“你是女人?”
她没再犹豫,立刻从床底爬了出来,身上布满灰尘,还可以见到皮肤上的一些鞭伤。
小女孩极有礼貌地朝着云夭和徐阿母磕了头,“今日多谢恩公搭救,否则芙儿可真要流落风尘了。”
云夭片刻沉默,狐疑道:“他们说是回春楼的人?回春楼是青楼?你是刚被卖过去的?”
小女孩立刻摇头,沉吟片刻后又点头,“我家其实不在此地,是在毗陵郡附近的谢家村。我叫芙儿,家中一哥哥,还有一常年病榻的母亲。我是出村去毗陵时大意,被人拐子拍了,等醒来后,便发现已经在那回春楼。他们想训我,我找机会逃了出来。”
徐阿母有些心疼,恨道:“没想到现在拐子竟如此可恶猖獗,光天化日下拍良家女。”
虽然朝廷一直大力打击掠买,可在远离京师的地方依旧屡禁不止。如今江都建成,或许几年发展后,南部地区可管控得严些。
即使被拐过,芙儿眼中还带着不知世事的单纯,“此地究竟何地?家中母亲得有人照料,我得赶快回去才好。”
云夭道:“这里是江都,不是毗陵了。”
“没想到竟来到这么远的地方。”芙儿诧异,面露急色,“今日多亏了恩公,实在无以为报,芙儿着急回谢家村,他日必定返回江都,来寻恩公报答。”
云夭没忍住一笑,“你多大了?”
“今岁刚好十。”
“这里离毗陵还有一段距离,你一十岁的小姑娘孤身往返两地多危险,说不定半路又遇到拐子,那可就没这次幸运了。不如这样,今日在客栈休息一晚,明日我们和你一起去谢家村,可好?”
芙儿大惊,“那怎好劳烦恩公?今日恩公已经救了命。”
云夭道:“无碍,我们本就没有目的地,一路边走边玩,这几日已在江都玩够,正准备继续向南。”
徐阿母补充道:“是啊,而且咱们有马,速度定然比你一人走路快。”
芙儿见状,不再客气,立即又跪下朝着她们磕了三个响头。
三人在客栈中休息后,翌日便准备马不停蹄往南部走。在牵着马出城之时,带着面巾的云夭看到众人集聚在公示栏前,叽里呱啦讨论着什么。
她有些好奇上前,细看后,原来是皇帝选秀,在各地展开。此次无论寒门或是世族,皆有参选机会,在各郡各州选拔出来后,再入大兴城到皇帝面前终选。
徐阿母见状,侧脸看了一眼没什么表情的云夭,有些担心小声道:“姑娘?”
云夭回神,看着徐阿母笑笑,轻声道:“挺好的,这么说,他把我的话听进去了。”
这是身为一个明君应做的,不再执着于自己想要的,而是选择去做正确的事。
三人出城后便上了马,芙儿好奇地看向云夭的脸,已经回头看了五六次。
“怎的了?”
“小桃姐姐脸上的疙瘩消失了。”
云夭并不打算隐瞒芙儿,“嗯,那疙瘩是用了一种药水,我以前在跟镖队时学到的,抹到脸上后,便能持续十二个时辰。女子家出门不安全,是该做些遮掩。”
三日后,几人终于穿过毗陵,到达谢家村。这村子不大,却风景宜人,离海不远,天气一直算好,如今到了春日,万物和鸣之季,不冷不热,极为舒适。
芙儿家住一茅草小屋,当她下马后,大声喊了几句,“哥!娘!芙儿回来了!”
出来迎接她的是一名年轻男子,看起来二十多岁,健壮,十分老实憨厚,在看到芙儿的第一时间,大男人竟直接哭了起来,芙儿抱着他一阵哄。
云夭和徐阿母站在远处看着,没有上前打扰,过了一会儿后,芙儿伸手朝着云夭方向指了指,他们两人便走了过来。
芙儿最先开口介绍:“小桃姐姐,这是我哥阿璞。哥,这是小桃姐姐,恩公,这次若非有她,我就回不来了。”
阿璞立即朝着云夭拱手,看出来这两人虽老媪年长,却都听这位姑娘的。他道:“原来竟是位姑娘,多谢姑娘出手搭救小妹。”
云夭道:“女子出行危险,所以才不得已女扮男装,公子见谅。”
阿璞见她虽戴着面巾,可从那双眸子便能看出,是个极美的美人,“应该的,应该的。小桃姑娘叫我阿璞便好,所有人都这样叫。听闻姑娘四处游历,不知姑娘可愿在寒舍住些时日,以报答救命之恩。”
云夭与徐阿母对视一眼,说实话,她来到谢家村便极为喜欢,或许是个可以暂时定居的好地方。
“那我们便不客气了。”
她声音很软,虽女扮男装,但实在很难装出男子口音,阿璞听她话语,脸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低下头悄悄偷看她几眼。
芙儿哪儿会注意那么多,只是心焦道:“这么多日不在家,阿娘怎么样了?”
说起母亲,阿璞低下头叹息一声,“这几日说起来也怪,阿娘平日只是无法下床走动,昨日不知为何,竟吐了黑血。”
此话一出,几人皆是大惊,跟随着阿璞一同入了小屋,见女人躺在床上瘦骨嶙峋,已经处在迷迷糊糊的状态。
芙儿直接哭了起来,怪自己离家数日,竟让母亲病得如此严重。
谢家贫困,平日全靠阿璞去渡口给人搬麻袋赚钱,有时也会做些赚得更多的木活,却机会少。全家人并非讳疾忌医,而是没多余钱财请郎中再来看诊。
云夭心软,走出小屋后直接让徐阿母去请了郎中过来,自己出了银子。然而郎中看过后,却一个劲儿摇头,说不出吐黑血的原因,只猜测到中毒的可能。
芙儿咬牙,“中毒?阿娘每日躺在床榻之上,并不出门,与人无仇无怨,怎会突然中毒?”
云夭沉吟道:“最近谢母的饮食生活习惯可有何变化?既然不是原本疾病造成,定然有别的原因。”
阿璞思索良久,支支吾吾道:“平日没什么变化,不过……不过前阵子家中缺粮,我去毗陵的时候,正好遇到地藏教放粮,我便领了不少米回来。我见那米品相极好,自己舍不得吃,都是熬了粥给娘吃。可是,就算如此,应该也不会导致娘吐黑血才是。”
“地藏教!”云夭深吸一口气,恼怒。
曾经地藏教在张掖便通敌,放突厥人入境,后来教主死了,包胡儿继任地藏教教主。如今朝廷在大兴城以及西北地区大力抑制地藏教活动,没想到他们来到了南部,在这些地方欺骗民众。
天高皇帝远,如今江都还未完全发展开,朝廷或许根本还不知道南部的这些消息。
“那米可还剩下?可以拿出那些米,给郎中看看吗?”
阿璞不太明白为何云夭会生气,却还是将米拿出给郎中一观,然而郎中看了半天,也没能看出什么特别的。
虽说表面上看起来无碍,可云夭实在不相信地藏教所谓的善心。解铃还须系铃人,或许只能找到地藏教,才知这吐黑血的真相。
决定后,在谢家暂时休息两日,阿璞便带着云夭前往了毗陵郡,然而此时,地藏教早已离开。他们只能去到毗陵的医馆,竟真知晓了些许线索。
医馆郎中道:“诶哟,地藏教啊,真是不得了。前些时日,不知为何,这附近的居民许许多多都吐了黑血,连我们这些郎中也寻不到救治方法。后来地藏教出面,在街道上设了免费看病的摊位,竟真叫他们将这病给治好了。”
云夭走出医馆后,摸着下巴凝思,“这么说,地藏教来了两次,一次放粮,待吃过那毒米的人生了病,再出现将病治好,便真成了地藏菩萨转世一般。”
百姓皆以为地藏教是善者,却不知其实一切都是他们为了笼络民心而耍出的阴谋诡计。
阿璞一路跟随着云夭调查,似乎也明白了地藏教从中扮演的角色。看着她打听了地藏教最近出现的地方,又马不停蹄地往渡口赶去。
“今日天色已晚,小桃姑娘不如先回家稍作歇息,明日再去渡口查探?”
云夭摇摇头,“他们既然去了渡口,说明他们有着撤离此地的打算,若是晚一日,t?或许便追不上了。”
阿璞愣怔,不解道:“没想到小桃姑娘竟如此热心,不仅救了小妹,又为了我家中阿娘如此忙碌,我心中实在难堪,实恨自己竟无法报答。”
云夭顿住脚步,道:“阿璞哥莫说此话,这一路来,芙儿如我妹妹一般。她天真活泼,又勇敢不惧万难,我实喜欢她。况且,我查地藏教也是为了……”
“……为了我自己。阿璞哥莫要有压力。”
话虽如此,阿璞还是万分不好意思。云夭本想让他先回家,可他担忧女儿家一人在外太过危险,便主动跟随云夭前往。
当两人到达渡口时,天色早已暗淡下来,渡口的人点着火把,来回搬运着麻袋,云夭并不确定这些人是否是真的地藏教教徒。
阿璞似乎知晓她想做什么,道渡口站岗的人他认识,便上前搭话。他拍了那人肩膀,嘿道:“老李,这大晚上的怎么突然有了活计?也不叫我。”
老李本吓了一跳,直接挥了挥手,“等有活计时自会叫你,别在此地碍事。”
如今地藏教是朝廷通缉的重点,可这教深得民心,即使民众知晓他们在此地活动,也不会上禀官府。毕竟免费放粮,又免费看病这样的事儿,任谁都觉得是被朝廷所冤枉的大善人。
云夭与阿璞微微对了视线,似乎从对方试图隐瞒的言语中已经确定,这就是地藏教教徒,准备今夜走水路撤离。而他们麻袋中装的,怕就是那毒米。
她试着给他使眼色,意思直接寻附近官府通报,来抓人。
阿璞收到后明白过来,便向老李告辞,准备离去。
“等等。”老李喊住两人,嗓音阴冷,才发现阿璞身后竟还跟着一年轻小伙,“你是什么人?”
云夭不敢发声,阿璞笑呵呵上前解释道:“这是我远房表弟,近日特来看望我家。”
“是吗?”老李不太相信,上前用火把随意照了照她的脸,没想到这小生带着面巾,如此看起来更加可疑,“把脸上的东西给摘了!”
云夭蹙眉,今日着急,没来得及用那药水。若是直接摘了,怕是很容易便看出她是一女子。她悄悄环视一圈四周,见众人都忙着搬运麻袋,并未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
云夭无奈抬手,正准备扯下面巾时,后方忽然传来一阵轰鸣的脚步声。她转身看去,尽是一群平民穿戴之人,皆手持刀剑冲上来,看来至少五、六十人。
这群人手臂上系着红巾,全体一个“快”字,上来后便直接对着正在运麻袋的地藏教教徒砍杀,对方一时间愣住,毫无还手之力。
待地藏教反应过来后,才从旁抽刀,与这群人混战在一起。两边皆有兵器,看起来并非普通平民百姓。
阿璞吓在原地不敢动弹,不敢发声,眼睁睁看着老李在面前身中一刀,软趴倒地。
“阿璞哥!快跑!”云夭眼疾手快,直接拉住阿璞的手腕往后躲去,弄不清对方身份,这般混乱场合,很难解释自己不是教徒,说不定极有可能会殃及池鱼。
两人想要逃脱,然而场面太过混乱,一拿刀的大胡子见到两人,直接朝着他们走来。阿璞见状将云夭推离,从地上捡过麻袋,往那大胡子砸去。
阿璞常年搬麻袋,也是力大,此番竟还真无人可近身。云夭不敢留在原地拖他后腿,立刻往后方一石柱掩体躲去,只得悄悄在暗处观察。
然后这群人人多势众,又是突袭,很快便占领了优势地位,不少教徒无奈只得弃械投降,被这群人拎小鸡一般拖到中央,成群抱头蹲下不敢动弹,而阿璞自然也在其中。
云夭在远处看着干着急,想要去府衙报官,却逃不开,又来不及。
“石统领!人都在这儿了!”在清点完被抓住的人后,那人立即上前禀报。
石万扫视一圈,又让人将那地上的麻袋拿上来,用刀划开,白花花的米就这般漏了出来。他蹲下抓了一把米在鼻尖嗅过,怒道:“你们地藏教就是用这般下贱手段,来蛊惑平民百姓的吧。如此恶人,就该由我红旗军来匡扶正义,来人,把这群人全部杀了!”
云夭听他的话本是放下心,听起来这群人乃是与地藏教对立。可见他不分青红皂白,便直接抽刀往一个已经投降的人身上砍去,心又再次揪起。
他们定然不知晓,阿璞不是地藏教之人!
很快便死了两人,众人皆大哭着喊饶命,到了阿璞,他被一把抓住衣襟提了起来,心慌大喊:“好汉饶命啊!真是冤枉!我不是地藏教的人,我今日是来调查毒米事件的!我家中阿娘就是吃了地藏教毒米,到现在还在床上吐黑血!”
石万讽刺一笑,并不相信阿璞的话,云夭心底一着急,立刻站起身喊:“住手——”
“住手——”
除了云夭的声音,还有另一年轻的男声,盖过云夭的声音,从船舱内传出,那人走出船舱,身上还沾着血,手握长刀,身材高大却不显得太壮,可见是个俊俏之人。
云夭见到那人时,一时间震惊地瞳孔变大。
因为那人的出现,众人目光集中,并未留意到从掩体后站出来的云夭。
那男子面色严肃,朝着石万厉声道:“石万!这些人已经弃械投降!”
“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启统领,咱们之前可说好的,你负责处货物,我负责处俘虏,互不相干。”石万冷笑道。
那叫启统领的人不服,“大人在临死前将红旗军交给我,便是让所有人都听命于我。如今你随意滥杀手无寸铁之人,与那包胡儿又有何异?”
见他竟搬出了上面的大人,石万脸黑下来,不再说话,让人将阿璞放开扔到地上。
阿璞见有了生机,立刻解释:“统领大人,小的真的不是地藏教之人,冤枉啊。”
启统领看着阿璞,扫视着他,“你如何证明?”
虽他饶恕这群地藏教教徒不死,却难逃活罪,他们计划乃是将这些被俘获的人带走,给红旗军做苦力。
“我能证明!”云夭再次发声,从掩体后走出,众人这才终于看到现场竟还有一人,虽穿着男子装扮,声音却似鹂语,“他是谢家村谢璞,大人们只要前往谢家村一查,便会知晓。谢家阿娘如今还躺在病榻之上,因服食了毒米,急需救治。”
启统领看着云夭走上前,红旗军人试图拦住她,他却抬手让人放行至他面前,他有些不解地看着面前带着面巾的女扮男装之人。
云夭走近后,却没忍住,直接流出了眼泪,哽咽起来,“是我啊,二哥!”
虽然随着岁月流逝,她渐渐忘记曾经儿时经历,又或者说,那儿时的糖太苦,她刻意回避去想起曾经的一切。
可家人的脸,她有很努力的去记住。母亲,父亲,大哥,二哥,三哥。
每个人的脸,她都记得。而眼前的人,正是她的二哥,云启,没想到他竟然还活着。
她将脸上面巾扯下,露出那张姣好的脸,火光之下,忽明忽暗,在场的人一时间愣住,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张脸,连石万与阿璞都失了声。
云启最是震惊不已,男儿瞬间红了眼眶,手上的刀甚至难以握稳,“夭夭,真的是你!”
……
清晨,太极殿中。
萧临坐在高位之上,听着下方人奏报。先是说了此次选秀细节,而后又说了小范围地区出现的蝗灾,最后说到了江南。
众人皆是小心翼翼,如今皇帝已不像曾经那般一言不合就下狱杀人,可身上的气息却一日比一日凌厉冷酷,让人胆寒。
虽然明面上他不再随意杀人,可他真正想处置的人,都无需再直接动手,这些人最后都被崔显挖出各种黑料而获罪,杀人杀得直气壮,合情合。
赵仆射上前恭道:“陛下,最近江南地区有报,发觉地藏教在那附近活动,又拉拢扩张不少教徒,教主包胡儿常年进贡贿赂南部地方官员,甚至勾结前卫贵族。不仅地藏教活动频繁,便连地下义军也频频现身。臣提议,派一得力之人前往江南,解决此事。”
萧临颔首,“包胡儿这些年转移势力,跟泥鳅似的,着实可恶!爱卿可有提议人选?”
赵仆射似乎卡住,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赵思有,正要说什么时,赵思有先行一步上t?前,躬身道:“陛下,臣有一提议。”
“说。”
赵思有道:“如今江都建成,未来江都将会是南部政治中心。不如陛下亲自出行江都,一来,可助江都巩固发展南部政治势力。二来,可打击与地藏教勾结的地方官员。三来,陛下亲临,安抚南部前卫贵族,若能将前卫男子设为江都区官员,女子纳入后宫,定能安抚贵族与民心。”
赵仆射没说话,又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赵思有。
他本想提议让赵思有前往,发展赵家势力,可如今这新的提议已经出口,皇帝亲巡,定然更好,无可辩驳。
他无奈,只能道:“臣附议。”
“臣附议。”其他官员见状,皆纷纷上前附议。
众人附议后,大殿中安静一片,萧临摩挲着手指似乎在思索着赵思有的提议,又看了一眼站在最前排的宇文太尉。
“好,朕听闻南部气候宜人,正好夏季将来,也不失为一避暑良策。既然这诸多好处,那便由赵侍郎负责安排此次巡行,宇文太尉与赵仆射留守大兴监国。”
“夏暑到来前,出发至江都巡游。”
第67章 第 67 章 桃花耳铛
云夭自来到谢家村后, 便喜欢上了此处淳朴民风,以及宜人气候,再加之竟遇到二哥, 便决定定居此处。
云启忙碌,自那日后便不见人, 只叫人送了些钱财以及生活用品来。
送东西的是一爱笑的小士卒,“咱们这地下义军皆是见不得人的,统领说, 等地藏教的事情告一段落, 定来寻姑娘。”
云夭用金叶子买了一处小屋, 屋子不大,她最喜欢的是院落中前任主人种下的一棵桃树,如今正是结果子的季节。
而自那日红旗军扫荡地藏教后, 便派了人将谢母因毒大米所中的毒给解了, 而阿璞也因这机缘, 直接加入了红旗军。
日光正暖, 云夭躺在桃树下的摇椅上闭着眼睛假寐, 阳光从桃树间穿过, 斑驳的影子印在她的脸颊之上。
徐阿母笑着将新酿好的桃花酒端来,坐到她身旁, “姑娘自离开皇宫后,倒是看着一天比一天惬意了。”
云夭半睁着眼睛, 拿过桃花酒轻轻抿下一口, “毕竟远离政治中心, 思虑的东西少了许多,而大邺如今也算国泰民安,只要他之后不去征讨西域, 或许一切都会好。”
如今他们身处安全地带,起义军与叛军都将目光集中在大兴城与洛阳,就算大邺重蹈前世覆辙,她与阿母,应该都能活下去。
“姑娘如今都十九了,这么一直一个人单下去,未来阿母不在了,也没个可心儿的人在身旁。”徐阿母看着云夭,忽然便转移话题。
云夭乜了徐阿母一眼,嗔道:“那阿母就活得久一点,活得越久越好,否则我一个人定然很难。”
徐阿母叹气,“对了,今儿早,那谢家阿璞又送了只鸡来,姑娘今日想要喝鸡汤不?”
“好啊。”云夭一听鸡汤来了精神。
徐阿母想了想,又道:“这阿璞对姑娘也真是上心,自家连米都难吃上,也不知从哪儿弄的鸡。”
江南富庶,可此富庶只单是上层官员与商贾,像阿璞家这样的,全家靠他一人搬麻袋,便是江南的另一极端。
“是啊,阿母说的是。”云夭蹙眉,这阿璞与芙儿说是要报恩,可看他家那条件,她根本不指望着能报恩,“那不如今晚,便将阿璞和芙儿喊来咱家吃饭,再多留一份鸡汤给谢家母。”
“姑娘想的是好。”徐阿母应下,却不打不成气,“姑娘要不要考虑考虑这阿璞?虽然条件差了些,可人却是个老实的,又一心对姑娘,虽说报恩,可也不必每日掏空了家底想方设法给姑娘加肉吧。”
“是个老实的。”云夭垂眸一点点喝着桃花酒,如今以自己的身份,定然不能嫁那太过惹眼的大户人家。
她不指望未来靠着夫家过活,可确实……需要个男人。
阿璞看起来,挺健壮。
“再看看吧。”
……
暮色四合时,阿璞带着芙儿来到了云夭的小家,身后还跟着几日未见的云启。如今青年已长成,虽然脸上带笑,却还隐隐可见长久岁月下的眉间愁容。
云夭记得云家获罪前,二哥才刚娶了新妇不久,夫妻正是浓情蜜意之时,没想到发生了这等子祸事。云启为了不拖累新妇,直接给了休书,夫妻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阿璞厨艺竟比徐阿母还要好,一心热情地自己一人下厨,没让徐阿母帮忙,便满当当做了一桌子饭菜。
云夭见到这桌饭菜时有些愣怔,“阿璞哥家中喜辣?”
“能吃。”阿璞笑着挠挠头。
芙儿打趣道:“只是能吃,却吃的不多,是我哥向徐婶子打听了,小桃姐姐喜欢蜀地菜系,便爱吃辣,我哥便特意做了辣的菜。”
云夭有些不好意思,看了他们一眼,“不用将就着我,你们平日爱吃什么口味,便做什么口味就好。”
云启看着云夭和阿璞两人,笑道:“行了,我爱吃辣,我现在可是阿璞统领上司,做给我吃的。”
一群人见状哄笑。
待吃完晚膳,阿璞收拾过,带着一碗鸡汤泡饭回了自家。而小院中只剩下云启与云夭两人,多年不见,竟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
云夭拿来桃花酒,为云启斟上,许久沉默后,才终于问他,“二哥,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我以为你死在边疆了。”
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
云启将杯中酒一口灌下,看着远方,眼神有些空洞,“你知道的,当年我和大哥带兵在外,云家获罪时,我一人在辽东郡,只潦草送了一封休书回去给你嫂子。”
“后来朝廷诏书下来,要我回京师,结果我在回去途中遭遇刺杀,摔下山崖。我差点儿死了,却被人暗中救了下来,没想到竟是宇文太尉,可从此世间再无云启。”
“后来,我无意结识了大人。那时我心如死灰,只跟随着贩卖私盐。过了几年后,大人便用贩卖私盐的钱财招兵买马,生意越做越大,到了现在,我们已经成了一支训练有素的义军。”
“没想到是宇文太尉。”云夭垂眸,想到此次也是宇文太尉给她做的假身份,可当初给二哥做假时,可曾想过,二哥竟成了反大邺的地下起义军统领。
“那他可知晓你如今的下落?”
“不知,他当年只叫我做芸芸众生间一普通百姓,放弃仇恨,好好生活。”云启摇摇头,“可灭族之恨,我怎能弃?想当初宇文家与我云家皆是关陇贵族,上柱国,开国之初立下汗马功劳,死伤多少我族中子弟,最后却落得个兔死狗烹的下场。”
云启越想越气,竟一掌拍在木桌之上,那桌子裂开一条缝。
云夭睁大了眼,“兔死狗烹?哥哥的意思是……父亲当年是被冤枉的?那为何当初云家的军队会同谋逆的齐王一起攻入大兴?”
云启道:“我对当初大哥的行动了解不多,可父亲和大哥对先帝是多忠心,曾经父亲多次教育我,忠心于国,于民,别人不信,我们身为最亲近的子女,难道也不信吗?”
“再加之,若非有人心里有鬼,又何故在我回大兴途中行刺?”
云夭没有说话,静静喝着酒。
云启又道:“夭夭,你想想历史上,多少开国功勋,权倾朝野的大臣,最后都是以相同的结局收场。即便萧家人当初与父亲亲如兄弟,可当上皇帝后,便是被那皇权所吞没了去,眼中可还有半分曾经的战场情谊。”
云启的话有些咄咄逼人,见云夭一直沉默,便不再多说,只问她:“夭夭,你呢?你又怎会出现在此地?母亲呢?”
他印象中,云家所有女眷都为奴流放。
云夭心底有些难受,“母亲在流放途中病逝,我本在榆林为奴,后来是当今陛下带我离开,一年多前,也是宇文太尉帮我做假身份,便离开了大兴。我一路向南游历,过得不错。”
“母亲!”云启脸沉了下去,“该死的萧家,当初对我们云家这般赶尽杀绝,如今竟还强抢了你!”
云夭见他双拳紧握颤抖,立即解释道:“并非如此,其实陛下对我很好,他与先帝是不一样的。若有冤,也是元帝的手笔,并非当今圣上。而元帝已薨,其实……我与陛下之间,都是我主动的。只是这其中曲折……”
她不想说。
云启呼出口闷气,看着她,“不论之前如何t?,未来哥哥会保护你。如今哥哥统领江南地区红旗军,待来日攻下大兴,恢复身份与云家荣耀,我定会让你再无忧无虑,还做我们家中最受宠的幺女。”
云夭是打死没想到自家哥哥竟成了红旗军统领,前世这支军队,便攻破了大兴城,只是她没来得及见到他一面,便从承天门上掉了下去。
真是世事无常,命运弄人。
这一世,其实她并不希望云启再度带着义军攻打大兴城。战争之下,受苦的永远都是平民百姓,何其无辜。
更何况,她并不愿自家哥哥与萧临为敌。
然而看着云启满眼仇恨,她无法说出一个字,也不知该如何劝慰。这样恨意,不是她三言两语便可化解的。
云启看着她止不住叹息,“曾经记得家中小妹长得天仙似的,都说及笄后,定得众男儿家争相竞娶,如今看小妹模样却是比想象中还要漂亮。”
虽然长大,与从前不同,可那眉眼之间,似乎从未变过,即便这么多年,还是一眼便认出来。
云夭瞥他,“想当初我翻墙逃学,每次挨打二哥都护我脸,其实想想,母亲就算再严厉,又怎会让我破了相。”
云启也不由抿唇一笑,曾经破败前的回忆太过珍贵,而他们身份太尴尬,常年憋在心里头的那些点点滴滴,终于有人可与他一同怀念。
她为他再次将酒斟满,不再谈论那些严肃之事,只又说起这一路的游历,笑着把酒言欢。
云启眼底的阴翳终于慢慢消退。
……
皇帝出行乃是大事,当整个皇家队伍整顿好后,已是一月后。出行的人员中,除了一些大臣官员,还是以军队为主,除了皇帝身边的贴身护卫,其他皆由崔显领禁军负责整体护卫工作。
云夭离开的这一年多,崔海因贪墨被贬,如今整个崔家落在崔显手中,只是原本空出来的兵部尚书,众人皆以为崔家人能够补上,却没想到给了寒门士子。
一行人通过运河,路过洛阳,在此地巡行后,才往江都去,到达江都时已是七月中旬。
可其实皇帝本人先大部队一步,提前微服去了江都。
江都郡,萧临与竹青从一家粮铺走出,随意看着如今繁华的城市。
竹青低声道:“如今粮价涨的厉害,看来这南部确实是报中所述,还在缺粮。”
萧临冷哼:“朝廷半年前才开放江都粮仓与扬州粮仓,还向这边拨了不少银,看来果真是被这群地方官中饱私囊了。”
曾经天高皇帝远,地方官员私下互相勾结,阴私事做的明目张胆,如今皇帝亲来,各个吓破了胆,皆想方设法寻找并奉上奇珍异宝讨好皇帝。
这也是萧临提前来江都的目的,此时的官员,各个都在忙着销账,补漏洞,正是狐狸尾巴暴露之时。
萧临走下台阶,忽然见前方一背影,身着黑衣,可那身材却纤瘦,极为熟悉,像是女扮男装。他心头一紧,不管不顾冲了上去,抓住那人的肩膀。
“夭夭!”
那人转过来后下了一跳,只觉得肩膀很痛,愣愣地看着萧临不知所措,“这位、这位公子,所为何事?”
萧临看清这面孔后失落,没想到果真是一男子,如今龙阳之癖盛行,这人似乎误会了甚。
他放开那男子,脸黑下来道:“身为一男儿郎,怎能如此纤瘦,跟女子似的。”
此话一出,那小伙更是生气,骂了一声“有病!身材好就了不起啊!”,便拍拍自己肩膀转头离开。
“陛下……”竹青见到了刚才萧临这般尴尬的场景,有些颤颤巍巍上前,生怕被他迁怒。
外人不知,可他身为近侍却能明显感受到,皇帝主子如今脾气越来越差,嘴越来越毒。
果然,萧临转头狠狠剜了一眼他,却没多说什么,直接上了一辆停在街边的普通马车。竹青深呼吸一口气后才与他一同坐了进去。
这时,街道对面的书铺走出一戴着幂篱的女子,看不清容貌,却是鬓影衣香,手中抱着几本刚买的书。
阿璞也刚好从隔壁的铺子走出,到了云夭跟前,“小桃姑娘放心,匠人我都找好了,约上了时日。”
“多谢阿璞哥。”云夭脸虽被幂篱遮住,却还是朝着他笑笑。
她买的小宅子好是好,可谢家村的房子皆是以茅草为主,她实在有些住不惯。此次来江都,便是为了寻几个匠人,去帮她将屋顶重新换成瓦片,算是个大工程。
本想直接在毗陵找,可无奈唯一一家做这个的工匠不在,于是阿璞便提议来江都寻他友人做这活计。
阿璞脸颊通红,挠挠头,犹豫许久后,才终于掏出两个银耳铛,桃花样式,递给云夭。
“小桃姑娘,我刚才看到这耳铛实在好看,与姑娘相配,便买了下来。想着这些时日说是要报答姑娘对小妹的救命之恩,可最后阿娘的病竟也是因着姑娘才治好,实在过意不去。”
云夭看着他手心的耳铛一怔,不是什么特别好的材质,不贵,样式却是好看。她透过纱布看向脸红的阿璞,虽然这耳铛不值多少钱,可以阿璞的财力来说,买多余的东西实在有些破费。
她明白了他的想法,又想到徐阿母所言,只片刻犹疑后就笑着将其接过。
阿璞松了口气,“姑娘现在要不要戴上试试。”
“嗯。”云夭将两个桃花银耳铛在幂篱中戴上,掀开幂篱给阿璞快速一观,而后又合上,“怎么样?”
“好、好看!”阿璞屏住呼吸结巴起来。
“嗯,走吧。”
两人分别牵过马翻身而上,往城门口慢慢行去。
对面那辆不起眼的马车也正好行驶起来,往城门相反的府衙方向而去。
云夭不知为何,在某一瞬间感到时间变得很慢。
在她擦身而过那辆马车时,风将她的幂篱微微掀起,耳垂下的桃花耳铛悠悠摇晃着。
马车中,萧临垂眸摸了摸自己腰间的荷包。
只他自己知晓,里面装着一对桃花玉耳铛。
他听到大街上的马蹄声,转头随意看去,街道上是熙熙攘攘的行人与小贩。人海茫茫,一个抹了身份的人便如泥牛入海,成了这成千上万中的一员。
……
皇帝仪仗的大部队到达江都时,已是半月后。
前卫国皇帝在被灭国后,便被封为恭顺侯,以彰显大邺萧氏仁德。虽难免恭顺侯的儿子中,有其心可掬之人,可如今天下正是大邺的天下,四方安定,寻不到何大错。府中六子三女,皆夹着尾巴做人。
萧临落座于恭顺侯府主位,宴饮之中,他看着不敢抬头的恭顺侯啜一口清酒,淡淡道:“朕听闻前些时日地藏教在江南地区活跃,甚至和府中三公子有所联系,不知恭顺侯可知?”
此话一出,恭顺侯一哽,被嘴里的清酒呛到,却不敢咳嗽,硬生生憋了下去,“回陛下,这皆是我那逆子背着我行的蠢事,前些时日,我狠狠教训了那逆子一通!如今还将他软禁着,所以此次宴席并未来。”
“是吗?地藏教可是朝廷重点清剿对象,当初地藏教教主通敌突厥,如今府上三公子通地藏教,就算朕想放过,恐怕民众也会怀疑……”
“怀疑三公子是否想要联合地藏教造反。又或是怀疑地藏教是否被朝廷所冤。”
“恭顺侯看,这可如何是好?”萧临几句看似询问,实则逼迫。
恭顺侯心沉了下去,知晓自己定然是保不住儿子。
他眼一闭一睁,道:“陛下所言甚是,甚是,这逆子实在可恶,此等大罪,应处死才是。”
若硬要说,这三公子的罪责可判谋逆,可那样阖府皆被株连,如今既然皇帝未定下谋逆大罪,便是给了他们活下去的机会。
“恭顺侯还懂得大义灭亲,此为大邺之道,那朕也便宽心。”萧临面无表情举杯朝他敬酒,“朕如今有意大力发展江都,而恭顺侯也是这地区贵族。不如地藏教与官员勾结的案子,就交给府中另外几位公子,到时候做得好,朕也好放心把江都交给恭顺侯了。”
恭顺侯听出这是有意安抚扶持他们这些前卫之人,地藏教一事,算是打一巴掌,再赏颗枣。
既如此,那便说明自己小命算保了下来。大公子立刻欣喜起身谢恩,众人又重新笑起来朝着皇帝敬酒。
酒过三巡,恭顺侯又特意安排了自己三位女儿上前献舞,刚刚步入少女年华的女子们正是最美之时,婷婷t?袅袅,又是活泼。
看客们都暗笑,不愧是亡国公主,柔柔弱弱,又生得貌美,实在可惜曾经的卫国公主如今沦为舞姬,以色侍人,实在让人想要将其救赎。
待舞毕后,三人主动上坐皇帝身侧侍奉,却很有眼色地不碰触到皇帝。
这一次,皇帝没有拒绝。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明了起来。
江都县令在皇帝到来后便每日惶惶不安,战战兢兢。当初地藏教来南部,他吃了不少油水,如今做的假账还未被查出来,却只是迟早的事。听闻今上狠戾,手段残忍,不少官员还没被爆出勾结地藏教,便已被吓尿,想各种门路保命,却无奈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连恭顺侯三公子都被判处死刑,他们这些地方官想必更是难过。
或许目前唯一的办法,便是先想办法讨好皇帝,以获得一线生机。
县令主动举着酒杯上前道:“陛下亲临江南,定还未四处游历过。江南水乡,景色宜人,除了这江都,还有往南便是毗陵,附近的相和寺香火鼎盛,也是许多游客常去的一处,不知陛下可有游历兴趣?”
然而皇帝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自顾自喝酒,他顿时有些尴尬,不知所措。
……
谢家母虽然不再吐黑血,可原本的病也没有任何好起来的迹象。芙儿听闻毗陵外的相和寺有被大师所开光的平安符,一心想要求取,奈何阿璞每日在渡口以及义军中忙碌。
云夭听闻后,便决定陪着芙儿一同前往,徐阿母则留在谢家村照看谢家母。
芙儿受宠若惊,“小桃姐姐,这怎么好意思呢?你已经给我家不少恩惠了!”
云夭笑道:“相和寺闻名天下,来了谢家村这么久的时日,竟还从未去过,此次是个机会。正好,我给徐阿母和二哥也求个。”
第68章 第 68 章 “云夭!是你!”……
云夭带着芙儿到达相和寺时, 正是晌午。青峰之上,青烟袅袅,相和寺最有名的不是大师开光的平安符, 而是送子观音。所以寺中便是女子居多,少见有男子出现。
云夭与芙儿先坐着听了经, 芙儿有些昏昏欲睡,云夭看着她脑袋一点一点,实在感到好笑。
待讲经完毕, 云夭才带着芙儿去求平安符, 大师将平安符给她们时多看了几眼云夭。此时她女扮男装, 虽未涂药水,却戴着面巾,雌雄莫辨。
云夭被他看得有些发毛, 大师却忽然开了口, “这位施主不应在此地, 你的归处在西北。”
大师说完话后便离开, 芙儿一头雾水, 云夭却怔住。
西北, 他说的是,大兴城吗?
在用过斋饭, 结束一切,准备离开相和寺时, 整个寺庙却忽然被封住, 所有人不得进出。
云夭走到下山路口时, 才见到,原来是一队士卒在运送着两尊金佛。
金佛高耸巨大,在午后阳光下熠熠闪光。相和寺建于山上, 台阶便步有数百级。队伍整齐,士卒将那金佛放置于木板之上,木板下是滚木,众多人同时向上拉运,正将山路给堵死。
想要下山的众人心底焦急,却也无可奈何。
“看来只能等一会儿了。”云夭低头摸摸芙儿的脑袋。
芙儿并不在意一时半刻,只抬头朝着云夭笑笑。
身旁两个婆子看着那金佛谈论起来,“也不知是哪户人家,这么有钱,竟能捐如此大的金佛。”
“你还不知道啊,是当今圣上。”
“当今圣上?”那婆子有些吃惊,又重新看向那佛像。
“这是咱们江南大事,圣上从大兴城来江都巡行,不少人专门跑去江都看了那皇家仪仗,实在不得了。”
云夭心底一紧,看向正在交谈的那两人。
萧临来了江都?
她印象中前世并无南巡一事,看来如今历史走向,真的一直在变化。
他在江都,而她在毗陵,虽然比起大兴洛阳算是短途距离,却也是好几日行程,应不会如此碰巧遇上。
两人回到寺中休憩片刻后,又随意逛了起来,寺中被堵住的人聚集在一起,皆抱怨着为运送两尊金佛,便封了路,实在有些夸张。
接近傍晚,金佛早已入寺安顿好,却还未解开封禁。
云夭与芙儿走到入口处,看着一矮个小胡子站在那儿,带着军队挡着人通行。
一老婆子慢悠悠走上前,道:“大人,这佛像已经入了寺,怎还不放我等下山。”
那小胡子似乎心情不太好,朝着婆子大吼一声,“着什么急?你可知晓,此乃当今圣上捐献的金佛,容不得半点差池,你且去一旁先等着!”
那小胡子其实便是江都县令,只是当时他邀请皇帝来游览相和寺,却被拒绝,反而领了一份苦力差事。
运送皇帝捐献的两尊金佛。
他数日憋着一肚子火,如今恭顺侯大公子已经着手查地藏教的案子,还查出不少贪墨的地方官,马上就查到自己身上。实在没想到,明明皇帝来前,大家都重新做了账,本以为能蒙混过去,却不知为何一抓一个准。
眼看着火烧眉毛,奈何他还未寻到最好的解决之法,如今却又不得不来办这吃力不讨好的无聊苦差。
那婆子甚是着急,又上前乞求道:“大人,我家中还等着我做饭,真是着急赶回去,大人能否行行好,通融通融。”
“烦死了!”县令脾气爆了起来,用力推了一把婆子,那婆子站不稳脚,仰面摔了下去。
这一大把年纪,若是狠狠一摔,怕是要怀了骨头,在她惊慌快倒地时,一只手从后方撑住老婆子。
云夭将那婆子扶稳后,再也憋不住,瞅着那县令,压着嗓音怒道:“身为父母官,竟如此对待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这是圣上要运送的金佛,若是这寺中在此时出了问题,我看你吃不了兜着走!”
县令脸红脖子粗,提高了嗓音道:“哪儿来的臭小子,给老子滚远点。”
他上前试图拉扯云夭,她也未想到此人竟如此无礼,说不过竟直接动手,周围早已有人看不惯此等行径,见状立刻上前帮忙。芙儿也想要上前帮忙,却被云夭用眼神拦了回去。
县令气得鼻子冒烟,朝着身后大吼:“眼瞎了?还不过来!”
那群士卒才终于回神,加入了这拉扯之中,场面一度混乱。
推搡间,云夭脸上的面巾直接被扯掉,那张娇嫩的脸蛋忽然露了出来。士卒毕竟身强体壮,很快便将人们拉开,控制了混乱场面。
县令帽子被挤掉,他呼出一口闷气,去捡帽子时才忽然看到了正在寻找面巾的云夭。
那张脸,脖颈没有喉结,是个女人。
这么美的女人,他生平竟第一次见到。
“来人呐,给我抓住她!”县令心底一喜,立刻又喊身后的士卒,并指着云夭。
云夭怔住,有些懊悔今日竟没有在脸上涂那药水。药水本是有限的,想着定居后不再游历,便不需再涂,做事果然不可侥幸。
士卒冲上前三两下抓住她手臂控制住,县令慢慢走上前,仔细观察着云夭的脸。
真是没想到,竟在这寺庙中见到如此标致美丽的小娘子。
“此人胆大妄为,扰乱皇家事宜,其罪当诛,给我带走!”
“放开我!光天化日下,身为父母官竟强抢民女,道义何存!”云夭试图挣扎,奈何自己力气实在太小,那士卒见她挣扎厉害,直接后脖颈一个手刀将人劈晕过去。
芙儿在远处没有上前,见士卒都在盯着云夭,趁机寻到空隙,三步并作两步跑下了山。
……
毗陵郡,萧临在禁军簇拥下回了府衙。
当他到达江都调查地方官贪墨时,发觉除去江都,毗陵的官员尤为腐败,今日一整日,他便抓出了毗邻十来个官员,皆暗中与地藏教勾结,收取贿赂。
他直接亲自动手,将抓到的所有人全部处死。奈何除了官员,便连城中不少百姓皆被地藏教洗脑。
若是以前的他,这样的愚民死不足惜。
可为了那该死的民心,这一年多的时日,他日复一日克制着自己,只去做对的事。自那该死的女人离开后,他心中的黑兽张牙舞爪,四处冲撞,似要破笼而出,却无处发泄。今日杀了几个人,算是找到一个泄出的口子。
已是夜深人静,福禧提前准备好了一切沐浴以及洗手用水,萧临带着满身疲惫,回来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净手。
不一会儿,竹青大步迈入了府衙中,面上带着一丝激动与着急的神色,“陛下!陛下!有线索了!”
萧临慢悠悠将手用帕子擦t?净,不大在意,“什么线索?”
“是云姑娘,不对,是贵妃娘娘的线索!”竹青大声道。
萧临霎时间顿住,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他,“磨磨唧唧,还不快说!”
一年多了,那个睡了自己,又跑了的女人没有一丝消息,如今到了江南,竟真的寻到了线索。
是了,他忽然想起来,那个该死的女人曾经一直向往着江南。早知如此,他应该早点儿来南巡才是。
竹青道:“我们的人传消息上来,前几个月,在毗陵附近的渡口,地下义军和地藏教打了起来。当时出了两派人,还出现了一个女扮男装之人,听闻那女子容貌旖丽,颇像海捕文书上的人。”
“地藏教和义军?她怎会卷入这两派争端,真是蠢死了!”萧临心头一咯噔,却只能干着急,担忧那愚蠢的女人因这事儿受了伤。
“后来呢?除了这线索,可否知晓她去了何处?”
“目前还没有消息,不过能将消息隐匿起来,或许与红旗军脱不了干系。”
“什么红旗军,不过一群乱臣贼子,流民贼寇罢了。”萧临气急。
如今得了她消息,他自然再也无心思歇息,立刻吩咐竹青尽快去追查附近,看可有云夭踪迹。
本想让竹青去做这事儿,可当竹青走到门口时,萧临又将他喊住,“等等,朕亲自去!”
在萧临和竹青上马,离开府衙后,一辆青顶小马车缓缓驶入毗陵府衙。
从马车上下来的正是江都县令,他快步走入府衙,却不见皇帝,只见正在休憩的内侍监福禧。
县令满脸笑意上前朝着福禧行礼道:“公公万安,不知陛下可在?”
福禧半眯着眼起身,看了眼门外的马车,似乎猜出了县令的目的,“陛下有事出去了。陛下可是九五至尊,折子都未递上,哪儿是你这等官员想见便见的?”
县令心底暗骂一句狗阉人,脸上却还是讨好的笑意,“公公所言甚是,甚是。只是今日下官来此,乃是给陛下送礼来了。”
“送礼?什么礼?”福禧鼻孔上了天,实在烦这些想方设法送美人的地方官,一个个的,自从皇帝宴席上未拒绝那献舞的三个恭顺侯之女后,都以为他爱美人,不怕死地接连不算送人做礼。还有人一次性送十个扬州瘦马,最后萧临一个没收,大发脾气后全都交给他处了。
县令道:“今日这美人乃是世间难得一见,下官相信,陛下定会喜欢。”
“陛下什么美人没见过,你竟随意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找来的,亵渎君主,快滚!”福禧不以为意,皇帝的贵妃娘娘才是世间难得一见,这群没见识的地方官,不过是井底之蛙。
县令脸色难看,见福禧转身离开,心中忿忿不平。
他不甘心就这般放弃,虽说今日是强行绑了良家,可那样的惊鸿之貌,若得帝宠,感恩戴德还来不及,怎会有这强掳良家妇女的罪。
他转身回了马车,唤来自己的两个侍从低声道:“如今禁军皆随着陛下出去了,你们趁着人少,将美人送去陛下厢房的榻上。”
“这……”两侍从面面相觑,不太敢做这样掉脑袋的事,可在县令一番威胁下,还是不得不趁着福禧不注意,将人送去了厢房床榻之上。
……
云夭醒来时,只感到后脖颈很痛,屋内烛光很暗,在缓缓摇曳。她很快注意到自己的手和脚都被麻绳死死绑住。
头有些痛,努力回忆一番后,她想起来自己原本在相和寺,结果因着混乱中被扯掉面巾,识破女儿身。那官员竟直接光天化日下将她强行打晕掳走。
大邺的命运不断改变,可她即便逃到了毗陵郡这么远的地方,她这被男人掳走做礼的命运竟从未变过,实在悲凉。
她忍着头痛坐起身,不知道此处是何地,只低头发觉自己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换成一件极为香艳的烟纱罗裙。她又转头看了看四周,是一间空荡的厢房,远处剑架上立着一把宝剑,似乎是房中唯一的利器。
云夭试图起身,想着可以用剑将身上的麻绳割断,再寻机会逃跑,却忽然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以及朦胧的交谈。
“继续顺着线索去找,如今竟被藏的没有一点痕迹,看来确实是那流民做的手脚。”
“是。”
那沉稳的脚步声往厢房而来,云夭心底紧绷着一根弦,一紧张,直接从床上掉了下来,发出了不小动静。
房外人的脚步声一顿,而后一声咒骂响起,“找死的东西!又送女人!”
云夭还未来得及从地上爬起来,只听“砰”一声巨响,厢房的门被踢开,风从门外瞬间涌入,伴随着强烈的杀意与狠戾。
来人看都不看,直接从门口的剑架上抽剑,气势汹汹来到床榻边,往云夭劈来。
云夭心底的弦彻底断裂,抬头看向那反光的长剑尖叫出声,“啊——”
千钧一发之际,那剑被收住力道,云夭耳边的青丝被割断,利剑停在离她脖颈仅一寸的地方。
她大口喘息着,抬头望去,瞪大了双眼,不敢动弹。
萧临当场愣住,“云夭!是你!”
第69章 第 69 章 他喜欢她就够了
谢家村, 芙儿一路飞奔回家,小院儿门口悬挂的两盏灯笼在夜色中摇摆着。
她一口气跑入家中,来不及喘息, “哥!不好了!”
阿璞听到芙儿的声音从室内走出,一同的还有云启, 站在他身后。
“怎么了?”阿璞看向芙儿后方,他记得小桃带着芙儿去了相和寺,可现在却不见小桃身影, “小桃姑娘呢?”
云启见状也着急起来, 紧紧盯着正在大口喘息的芙儿。
芙儿缓了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 “小桃姐姐、小桃姐姐被一个小胡子男人抓走了!”
“什么?”云启大惊,“芙儿,可知是何人?”
芙儿摇摇头, 仔细回忆, “不知道是何人, 但是个当官的, 在相和寺帮着皇帝运金佛, 小桃姐姐和他们起了争执, 他便把小桃姐姐打晕了。”
“相和寺……金佛……”云启心底焦急,这么看来, 定是那狗官看上了云夭的美貌,将人强抢了, “阿璞, 你待在家中, 我去调集红旗军寻人!”
……
毗陵郡府衙中,许久沉默,连空气都凝滞。
云夭看着那副熟悉的面庞, 下意识想逃。
可感受到横在自己脖颈上的剑,那剑上冷气似乎硬生生刺穿了她的喉咙,她停在原处不敢动弹。等了许久都不见萧临将其放下,这人反而死死盯着她,那股杀意还未退去。
明明是盛夏,可屋内却有些冷。
她小心翼翼地抬手将那利剑轻轻拨开,轻声道:“陛下这般恨我?一见面,便要杀我?”
萧临听到她轻飘飘的声音后才终于反应过来,立刻将剑收起。
他还是慢慢蹲下,在平视云夭许久后,他终于伸出手放在她的脖颈处,久日怀念的肌肤触感,在碰触的一瞬间,心底的巨兽又开始四处冲撞。
这一年多的怨气积攒在心底,自然很难摆出好脸色。
这么久的时日,他依然爱她吗?爱。
恨她吗?恨。
想要杀了她吗?想。
“恨,当然恨。云夭,朕终于找到你了,你知不知道,你实在太该死了。”
他短短一句后,便没再继续说话,只是手掌感受着她纤细的脖颈,只要轻轻用力,她就会死。他定定看着她娇嫩的脸,还有这身被人提前换上的轻薄裙衫,活色生香,山峦被挤压而起。
这一年半,她没瘦,反倒生出了些饱满的肉,还添了一副风情之感,更美了。
云夭心底的巨石悬了起来,她知晓,一向高高在上的他,怎会容忍被女人如此玩弄感情。此刻,她应该做的是寻求他的怜悯。
“陛下,手疼。”她声音太轻,太柔软。
萧临没有吭声,挪开自己放在她脖颈处的手,默默执剑将麻绳挑开。
她的皮肤本就比一般人嫩,在被捆绑过后,原本白嫩的肌肤上留下了深刻的红痕。
云夭揉着手腕,一边细细观察着萧临的神色。他刚才露出的杀意她感受到了,却又能感到他的矛盾,似乎是他在强烈地克制。
只是,她不知道萧临怎么回事,又看了她一眼后,便离开厢房,将房门重重合上,人不见了。
云夭愣住,仍然呆坐在地上,一时间拿不清他的想法。
桌上烛光葳蕤,在她脸颊眼底晃动。
他若真要杀她,她该如何是好?
萧临离开房间后,便一直没回来。她打开门试图离去,可是门口两个守t?卫面无表情将她拦住,她咬唇,不得已只能退了回去。
他一夜都再未回来,云夭彻夜未眠,合衣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她历来一向很会拿捏他,可此时他不出现,竟又搞不清他态度,一时间不知该做出何种举措。
可是她知晓,这一次,她应是跑不掉了。
他似乎变了很多,又似乎没变。如今之际,或许应该乞求他怜悯,而非惹怒他。
翌日,侍女送饭进来,皆是她喜爱的菜色。
她问:“陛下呢?”
那侍女垂着脑袋摇摇头,一句话也不说,便直接退出了厢房。
云夭实在搞不清,难道萧临真想软禁自己?
一个白日过去,夜色渐深时,萧临终于从厢房外重新走进,只是这次似乎平静很多,淡淡看着她。
云夭这才慢悠悠起身,长时间一动不动坐着,腿忽然发麻踉跄。
她身子一歪,一只手有力地将她撑住。
原本见萧临沉默,又不怎么说话,她心底十分没底。
可在这短短弹指间,云夭明白了,面前的男人还对自己有情。他的搀扶也好,他让人送来的吃食,皆是证明。她曾经那般戏弄君主,换做任何人,若是将她抓到定会杀了她,更何况是一条疯狗。
虽不知情深几许,可这个男人不一样,只要他对自己有情,那她便可以利用。
云夭站定后,重新看向萧临,眼眶红了起来,呜咽道:“陛下瘦了。”
“还好是陛下,不是别人。”
看着她的模样,萧临原本心底那只困兽,慢慢收回了利爪,杀意与矛盾彻底消散,只心脏紧缩犯疼,“……夭夭,别哭。”
“我这一年半,从未哭过,即便生活再艰难,即便想方设法活下来,我都没有哭过。”云夭突然上前抱住他,将脸埋在他的胸口,哽咽着,“陛下,我真的很害怕。这一年半,我时常梦魇,有时梦到大邺亡国,大兴城被破。有时梦到我站在太极殿前,朝臣们一句句喊着‘诛杀妖女’,所有人都在逼我去死。”
萧临听到这话心脏抽疼,再难指责她当初的不辞而别。
只是没有立刻抬手回抱她,可听着她脆弱的声音,感受到她柔软的躯体,他还是心软。虽然没见到她时,嘴上说着要杀了这个该死的女人。
可他怎么可能真的杀了她?
终是不忍心。
他其实,好像在怪自己,怪自己当初没能在朝臣中护住她,让她站在风口浪尖,承受一切。
云夭继续闷着声音道:“我还梦到陛下,挡在我的面前,却满身是血,我不知,是朝臣的血,还是无辜之人的血,亦或是陛下的血,我害怕。”
他深深吸一口气,是熟悉的桃香,慢慢软化着他这些时日的怨气,还是抬手抱住她,轻轻吻在她的额角处。
罢了。
只要回来就好。
在他想收紧怀抱时,云夭又先一步扭身推开,抬手将眼泪擦净。
萧临轻轻拉过她的手,扣住,十指相缠,久日不曾这般亲密接触,她有些不习惯,挠的手心微痒,似乎挠进了心脏。
他道:“一年半,我找了你一年半,日夜不断,全国各地找你,下过无数海捕文书。”
见她这副模样,实在难受,“我看了你留下的信,放过了当初那群朝臣,也一直去做一个帝王应该做的事。”
“可是,你怎能做到如此无情?”
云夭鼻尖有些泛红,道:“陛下,当时那样的情形,我身为一介女子,究竟该如何做才能真正活下去?并非靠着皇权那暂时地苟活,而是真正地活在这个世上。”
“这一年多,我在游历的途中经历过很多,更是明白人世间有太多不得已,比起世间万般无奈,曾经的男女情爱,似乎都是小事。”
云夭说着,身子一抖。
萧临凝视着她,一时间难以说出话,注意到她似乎有些腿软,将不远处的圆凳挪来。
“坐下说话。”
“多谢陛下。”
云夭落座到圆凳上,萧临坐在床榻上直视着她。
“昨夜我进来时,是不是吓到你了?”
“现在不怕了。”云夭摇摇头,“见到原来是陛下,就不怕了。”
萧临问:“是……宇文太尉给你作假了身份?”
“……是。”云夭没想到他竟一直知晓,直接承认下来,“你别动他,他也是想保住我性命的同时,也保住大邺朝纲,没有要求我自尽,已经很好了。”
“果真是他。”萧临低头冷笑,“我如今不动他,是因为宇文家对我大邺还有价值。”
云夭道:“陛下变了,陛下这一年半做的很好,我一路向南时,虽然也见过民间疾苦,却也能感受到君恩雨露。陛下减轻徭役负担,安定边疆,平衡士族,打击贪吏,真的很好。”
“是,我现在很会忍耐。”
他真的学会了忍耐二字,可忍在心底的那些憋屈,又让他该从何处发泄?
他一直觉得,她真当不懂他。
“夭夭,回我身边来,我既往不咎。”他语气很平稳,没有催促,只是很淡然地等待着她回答。
似乎是在时间流逝下,渐渐将曾经那份不甘吸收,与其融为一体。
又似乎是早已知道答案,做出了最坏的心准备,等待着是否有更好的答案出现。
云夭一顿,双手握拳,梨花带雨看着他。
她久久沉默。
他耐心等待。
云夭知晓,面前的人不是普通的男子,是皇帝。她更知道当初的不辞而别,将会给这位帝王的心底留下怎样的耻辱与怨恨。
那种情窦初开,随着一场玩弄化为怨恨。
即便有着那些外界的阻力,可他曾经不惧任何,毫无保留。
所以她一发觉他心底还残留的情,便主动求他的怜悯。
这是正确的,特别是在看到他的反应后,更加确定,她接下来该做的,便是继续示弱,表明心意,让他怜悯。
答应他。
可是,云夭!
当初究竟是为了什么离开皇宫?
重活一世,追求的究竟是什么?
云夭啊!
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她这一刻回想起前世的深宫之中,她住在极尽奢华的琉璃宫殿,承欢帝王身下,除了争宠,什么都不知道。
最后等来的是大厦倾颓,是被抛弃,是坠楼而亡。
这一世的她,从皇宫离开,天高海阔,随意翱翔。习惯了那份自由,似乎再难回到高墙之内。
这个男人,喜欢着她,对她上了心。她对此深信不疑,所以自己才能如此大胆。
既然这样,再让她大胆一次。
否则曾经的逃离,又有何意义?
“夭夭,我相信你不想离开的,你是被逼的。”萧临见她沉默,慢慢抬手想要抚摸她的脸颊。
只要她说,他便愿意毫无保留。
快说。
在那手离她很近的地方,云夭闭上眼,不敢直视他视线,“陛下,民女曾说过,此生,绝不为妾。而民女如今心底想要的,不再是尊贵身份与锦衣玉食,只想要自由。”
“民女有付陛下君恩,还请陛下赐罪。”
民女。而非臣妾。
她不知道,他早已下了封妃诏书,不管她愿不愿,她早已是自己的贵妃。
萧临的手顿住,目光摄人,慢慢收回手。
现在平静下来后,已经没有了刚才初见她时的那股怨气与愤怒。
终于得到答案,心底的石头算是落到实处,虽是最差的答案,可比这些时日将疑问空悬在心中要好。
没关系。
“好了,你去洗个澡吧,福禧提前准备了浴水。”
“陛下?”云夭睁开眼,心忽然乱了起来,没想到本咄咄逼人的他忽然转了性。
他难道不生气?
不喜欢他没关系,他喜欢她就够了,她会留在他身边的。她既然出现了,便再也逃不走。
“这两日一直折腾,你也累了,没有好好歇息,也没沐浴,身上这衣裳也不适合穿出去,去洗个澡,乖。”
“陛下……”
既然她出现,他怎么会放她离开?即使不择手段,即使将尊严扔进泥地踩碎,他也不会放手。
“洗完澡,好好休息睡一觉,明日我派人送你回去。你想去哪儿,都好。”
听他这般承诺,云夭犹犹豫豫起身,虽感到诡异,可看着他忽然勾起的唇角,心终于松开。
“夭夭,乖。”
从现在起,他不会再给她机会逃跑。他有的是时间,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和她耗下去,用枷锁绑住她的身体是下下策,绑住她的心和灵魂,才是上策。
萧临道:“去吧,你不愿,我自然不会强迫。”
什么狗屁大邺江山,即便这一年半他一直在做对的事,即便民t?间以为他是明君。可她看错他了,所有人都看错了,他就是一个自私的人,一个昏君。
若她最终真不与他走,大邺江山,他要来有何用!
在云夭放心入了净室后,萧临闭眼躺在床榻上,脑袋放空,只静静听着那里面传来的水声。
真好。
终于不是那么安静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眼睛猛地睁开,坐起身,听到府衙外传来刀剑之声。
似乎是什么人在与禁军打斗。
行刺?
来的正好,他心底烦闷正缺人发泄。
萧临起身,拿起桌上的宝剑,抽剑直接走出厢房。夜色下,是一群手臂上系着红巾的贼人,与禁军打在一处。
红旗军。
他来毗陵的消息,知晓的人不多,这群贼寇是如何知晓的?
萧临还未上前,只见一男子朝他冲了上来,在不远处大怒道:“狗官!强抢民女!将小桃交出来,否则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那人便是云启,他没见过萧临,也不知皇帝来了毗陵。可据线报,云夭便是被带来了府衙,那面前的人定是那个江都县令。
只是唯一没想到,区区一个江都县令身旁,竟有如此多高手护卫。
定是用了贪墨的巨银,和抢夺的民脂民膏。
这种狗官,死不足惜!
萧临自然知道小桃便是云夭,曾经在突厥,她便是这般化名,道:“你是她什么人?”
他没有注意到面前的男子说了多少言论,只注意到这个男子长得很好看,也很壮,武功不错。
云夭那个庸俗女人一向喜欢好看的,厉害的,而她也一向招蜂引蝶。
这个野男人,实在该死!
云启没有回答,并不想在一县令面前暴露他们云家兄妹身份,便只是大吼一声,提刀而上。
只是没想到,这个县令的功夫竟比他想象中强得多。
萧临提剑正面迎上他的刀,力量之强,一时间将对方的手臂震住,发出嗡鸣声响。他没有任何停顿,不给对方一丝喘息机会,直接将那刀挥开后,毫无技巧地强硬劈上。
许久不上战场,有些手生。可他战神威名,从来不是口头上的。
两三个回合后,萧临已经找到了曾经的感觉,那剑锋越来越快,越来越凌厉,带着强烈的狠戾与威压,让云启有些喘不过气。
可云启也不是吃素的,他也曾是守卫边疆的将军,他的刀下斩过无数败将的头颅。每当巨剑劈来时,他都能挪步躲开,虽然耐力不行,可也不容易被人伤到。
直到许久后,两人再一个交锋,萧临被刀划破了手臂,云启被剑划破了脸颊与肩膀。
云启敏锐地注意到,这个狗官虽然每一剑皆是致命,可却一直在试图往他脸上砍,似乎想让他破相。
为何?
云夭舒服地在净室洗漱完,正换上婢女准备的干净衣裳出来时,便听到屋外的打斗声,而萧临不见了身影。
福禧从一旁眼含泪光的迎了上来,“娘娘,奴婢终于见到娘娘了!娘娘不知,奴婢这一年半有多想念娘娘。”
“福禧。”云夭蹙眉,来不及纠正他的称呼,也来不及与故人叙旧,只是望向屋外,道:“发生了何事?外面怎么打起来了?”
福禧安抚道:“娘娘莫要慌张,是红旗军那群贼寇不知怎的,知道了陛下来到毗陵,竟不怕死的冲入了府衙刺杀。娘娘放心,我们跟来的禁军很多,而陛下可是战神,杀神,定会护佑娘娘安危,将贼寇斩杀。”
“什么?红旗军!”云夭大惊,那不是二哥吗。
这么说,是二哥来救她了。
云夭心慌,自然知晓萧临的战斗力,实在担忧他伤了云启,不会呼她的福禧,忙不迭冲出屋子,正好看到萧临与云启两人打得不可开交,各自都挂了彩,受了伤。
“二哥!陛下!你们在干什么?快停下!”云夭大喊。
第70章 第 70 章 若一次不够,两次,三次……
萧临一怔, 二哥?云夭的二哥?
怎么回事?
是亲二哥?还是野男人二哥?
他看着云启刀刚被自己挥开后,又一记直拳过来。对他来说,躲避这拳实在太简单, 可他偏偏让自己的胸口迎上那直拳。
只听“砰”一声,萧临忽然捂着胸口皱眉后退几步, 将自己手中的剑放开,额头冒出些冷汗。
云夭“啊——”地尖叫一声,急忙冲到萧临面前挡住, 朝着云启大喊:“二哥!这是陛下, 快住手!”
对于云启来说, 他并不在乎是否是县令那狗官,还是萧氏皇帝。因为无论是哪一个,都在他的死亡名单之上。
可是见云夭母鸡护小鸡一般, 把狗皇帝护在身后, 又想起云夭曾坦白她与狗皇帝的一段情, 云启不打一气, 终于挥手让众人停下攻击。
“陛下!”云夭立刻转头看向萧临。
萧临颔首, 也同样下令禁军停下攻击。
只是云夭看着萧临刚才受了一记重拳, 额头竟冒出冷汗,一时间有些心慌, 上前想要将他扶住。同时也担忧云启此番刺杀,若是萧临此时不放就糟了。
“陛下, 你还好吗?”
萧临有些艰难地点点头, 却似乎疼的说不出话。
云夭责怪的眼神看向云启, “二哥真是的,我都喊住手了,竟还打。”
“我!你!”云启瞪大了眼睛, 看着刚才主动迎上自己直拳,如今又赢弱的人,心底窝火,竟说不出话。
云夭道:“都是误会,不是陛下将我抓来的。”
她认真地朝着云启解释了一通,从自己在相和寺,遇到小胡子男人,到后来争执,醒来后发现是皇帝。
萧临待云夭说完后,才看向她,狐疑道:“二哥?”
云夭不知是否该暴露云启的真实身份,毕竟他如今可是地下义军的首领,“陛下,我以后再向你解释,不过,都是自己人,何必互相伤害呢?”
萧临听到“自己人”三个字,有些心花怒放起来,却没说话。
可云启却不乐意,“什么自己人?今日你被强抢,这股气当哥的咽不下!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打了,跟我走!”
红旗军可是地下义军,怎么可能和萧氏皇族是自己人,今日没杀狗皇帝已经算好了。
萧临细细盯着眼前的两人,心底有了猜测。
“既然二哥来接你了,那你便去吧。既是自己人,那便是误会一场。”
云夭见状,总算松了口气。
又见着自己二哥如此不讲,而萧临竟真改了性,不仅不杀她和红旗军,还放他们走。相比起来,云启这个哥做人实在有些不地道。
她又对萧临道:“那你的伤?”
“小事。”他冷然地朝她点头,四目相对,“和曾经受的伤比起来,不算什么。”
云夭忽然想起他曾经的那些伤痕,心软了下去。
云启更是看不下去,可观察了一圈禁军的数量,硬拼确实打不过,好汉不吃眼前亏,既然小妹无事,那便趁此机会离开。
“还不快走!”
云夭看了一眼云启,勾唇笑笑,朝着萧临行礼告辞。
她翻身上马,随着红旗军一同离开毗陵府衙。
在出城一段路后,云夭往回望去,竟发现萧临也骑马跟在后边,几个禁军侍卫跟在他身侧,一群人静静看着,一句话不说,也不试图打扰。
月色如水,云夭又看了眼身旁眉间尽是严肃,目不斜视的云启。
沉寂已久的心有些慌乱地跳了起来。
萧临这样跟着,到底是不愿放过她吗?
待入了谢家村后,云夭再转回头看去,已经不见了萧临身影。
云启一直留意着云夭动静,翻身下马,遣散众人,又扶着她下马后道:“夭夭,我知你与皇帝之间有过情,但别忘了我们云家的仇恨,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云夭一怔,沉默片刻后道:“二哥,如今天下安稳,为了云家,致天下动荡,真的值得吗?起义军究竟是为民而起义,还是为了云家而起义?”
云启没有说话,云夭也不再多说,只笑笑,“二哥早些回去歇息。”
有些事,需要时间,需要自己想明白,不能逼迫。
“你也早些歇息。”
待云启离开后,云夭又看了眼村口的方向,而后转身回了自己小屋。
谢家村村口,萧临一路跟到此地后便停了下来。如今知道她住在何处,便不怕她再跑。
“派几个暗卫,昼夜监视,若这次再让人跑了,就别怪我将没用的废物都做成灯。”
侍卫心头一颤,点头道:“是!陛下!”
当萧临回到府衙时,便听闻江都县令深夜前来,等在门外。询问福禧后得知,便是这人从相和寺将云夭绑来。
“让t?他进来,这等大功,怎能不赏?”
县令弓腰入府衙时,萧临坐在主座上,面无表情,身上威压散出,让他没忍住一抖。
他立刻跪下行大礼后,哭道:“下官听闻陛下遭了刺杀,便马不停蹄带着府兵赶来,只是没来得及将那群不要命的反贼缉拿,实在有负陛下啊!”
萧临冷笑,没有说话。
福禧上前道:“县令有心了,县令大人可知,今夜反贼为何闯府衙?”
“为、为何?”
福禧笑道:“都是因为大人强抢民女,以为大人在府衙中,才来杀大人了。”
县令瞪大了眼,一屁股坐在地上,吓得不敢动,“小人、小人、小人只是见美人稀罕,一心为陛下啊!”
萧临终于开口道:“县令真是有心,此番自然当赏。来人,拖下去鞭笞二十,再赐药,内造锻两匹,还他三个美人。”
“县令可还有什么别的想要?”
县令止不住地颤抖,忍着没哭,重新跪了下去,哪儿还敢要别的,如今皇帝没杀他已经算好了。
“小人别无他求,谢陛下隆恩!”
……
云夭以为萧临微服来毗陵定然忙碌,却没想到翌日清晨,见他出现在小院门口。
最先发现的是徐阿母,来不及请安,急忙入了屋内将云夭从床上拉起,“姑娘,陛下来了!”
云夭睡得有些迷糊,听到“陛下”二字立即清醒了过来。
说实话,她此时并不想见他。
昨日她拒绝了他,本以为他真允自己离开,却没想到骑马跟了一路。
既然打定主意拒绝,她便不能给他留下希望。可是萧临身份尊贵,这个拒绝尺度要是掌握不好,定引火烧身,还波及他人。
他们之间的关系,自一年半前那春宵一度后,便再也回不去最初的距离与模样。
云夭慢悠悠起身,在洗漱换好衣服后,才出院门。萧临站在门口的一棵树下,背对着她,一动不动。
她上前恭敬欠身,“民女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萧临闻声后转身,看着她恭敬的模样有些气急,却无可指摘,“平身,我如今在毗陵乃是微服,这般周全礼节,反倒引人注意,碍事。也莫要用陛下二字称呼,除非你想坏我大事。”
见他这样说,云夭直起身。
“公子今晨怎会突然来此?是有何事?”
萧临嗯了一声,冷淡道:“昨夜见你回谢家村,虽那是你认识之人,却还是担忧。你要知晓,这世上男子皆不可靠。”
云夭抿唇,“公子也不可靠吗?”
“我自然不是男人!”萧临脱口而出,见她忽而憋笑,片刻后反应过来,轻咳一声,“我意思是,我不是普通男人,岂能拿凡夫俗子相比?我是不是男人,你不是最清楚么?”
“……公子说的是。”云夭有些无语,飞快瞥一眼他,忽然发现今日的他画了眉,衣上熏了龙涎香。
好熟悉的画面……
萧临道:“我今日来,也是告诉你。毗陵郡的事情有些棘手,涉及地藏教,还有不少地方官,如今还有贼寇……红旗军,我会多待些时日。”
“哦。”云夭直视着他点点头。
萧临微微蹙眉,“这些时日,你若有任何需要,便去府衙寻我,若我不在,便寻福禧。”
云夭又“哦”了一声。
萧临知晓云夭善于拨弄人心,特别是男人。昨夜对他的那些话,或许更多是夹杂着她的话术。可自拒绝他后,她似乎变得不再多言,刻意保持距离。
云夭又飞快看他一眼,见他皱眉不说话,叹息道:“公子生气了?”
萧临道:“没有。”
嘴上这般说,却将头转开。
“你嘴上倒是厉害,现在想来,昨夜见到我时的那番话,怕都是假的。”
云夭看他绷着嘴角,苦笑道:“因为站在我面前的人,可是皇帝啊。”
“那又如何?你不相信我?还是说你不怕欺君之罪?”萧临盯着她上挑的眼尾,眸光潋滟婉转。
云夭没有躲开他的目光道:“公子,虽然我感念公子一直以来的恩德,可我面对的人,并非世间平凡男郎。就如我所说,我不愿为妾,也不愿在朝臣口舌下苟且偷生。虽然没有原本的身份,不能完全说是光明正大活着,可我却是快活。”
“身处政治漩涡时,每日战战兢兢,每一步都在算计,胆战心惊。因云夭是罪臣之女。”
“可小桃是平民,非奴籍。小桃不是任何人的附属品。小桃想做的任何事,不会被他人诟病。小桃只要不杀人放火,便不会被逼着自我了结。所以,作为小桃,很快活。”
“一年半了,当时的一夜,或许有情,却是懵懂,冲动。原本面对公子这样的身份,无论什么,我都不敢拒绝。可是我知晓公子对我的宽容,所以又一次大胆,放肆。”
云夭双眸水光潋滟,“公子,陛下,你已经坐拥江山,选秀大开后,将是后宫佳丽三千,整个天下,都是陛下的。既然已经拥有那么多,何不大方些,让我保留着小桃这个简单的身份。小桃唯有此愿。”
萧临吞咽着口水,说不出话。
心疼她,又放不开她。
即便心疼,他还是放不开。
他问道:“这些时日,你喜欢上别人了吗?”
云夭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在回避着这个问题,“这个问题有意义吗?公子,人都得过日子啊,都得向前看,皇帝会有皇帝的后宫与皇后,小桃自然也会有自己喜欢的人与夫君。既然当初的一切早已在大兴宫结束,何必又继续牵扯呢?”
空气在这时凝结住,好似世间所有一切都停滞下来。落叶不再飘零,花草不再摆动,心脏也不再跳动。
“夭夭,你知道我的。”
萧临抿唇,若是她真的喜欢上别人,嫁给别人,他真的会疯。
云夭道:“公子若是继续向前走去,就知道我不算什么。如今我只是公子未曾得到的心魔罢了。怎能不听话?怎能逃跑?怎能有自己的想法?这都是心魔。心魔只要得到过后,自会驱散。”
“我什么都没有,只一皮囊,若是我陪公子一次,公子心魔会驱吗?若一次不够,两次,三次?心魔总能驱了罢。”
萧临顿住,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云夭将小院儿门推开一条缝,一只手撑着,转身回看他,嘴上说着,“公子,来吗?”
可是她眼中的悲哀刺得他锥心般疼痛。
“够了!”
萧临看着她耳垂上的桃花银耳铛,又看向远方,心底仗然,道:“我还有要事,今日早晨只是来看看你,记得我说的。”
他说完后,便握拳离去。
云夭欠身再次行礼告辞,看着他按辔上马,朝着村口纵马,消失不见。
云夭回到屋里时,徐阿母担忧走来,坐到她身旁说话,“陛下是什么意思?”
云夭回忆着萧临走前的模样,道:“他生气了,而且是非常生气。”
“不过他没为难我,也没想着强迫我做什么,只是感觉,他还是没有放弃。”
徐阿母道:“那就好,陛下性子一向暴躁些。”
“放心,我这两日已经看出来了,他再生气,也对我下不去手的。”云夭笑笑,将跟前的肉羹拿过,一口口吃下。
徐阿母无奈乜她一眼,“怎听起来,姑娘在欺负人家似的。”
“欺负?算吗?”云夭歪了歪头,“或许吧。他固执了些,可在这场博弈里,我不会退让的,否则当初的离开又是为了什么呢?”